第27章 第27章 阎王

    福林答应带小四川卖假件了，德宝就安心到一个五金厂上班了，还是做冲床工，货特别多，没哪天不加班的。这倒正合了德宝的意，他就喜欢加班，加班多就工资多。

    但上班第一天，德宝就想溜了。那天早上，上班前集合，主管训话，德宝站在后面，没怎么注意，忽然听到训话的人的声音有点熟，仔细一看，后背都凉了，是王春成，就是当年让小四川使了手脚赶走了的那个王春成。王春成像粒米变成了粒爆米花，小肚子鼓鼓的了，还多了个夹下巴，他呱哩呱啦地训着话，两粒黑漆漆的眼珠子梭过来又梭过去，每梭一次，德宝的腿就软一次。

    散了会，看到王春成站在门口，德宝撇过脸快步走，王春成却叫住了他：

    “龚德宝，不认得我了？”

    德宝说：“我以为你认不得我了？”

    王春成说：“怎么不认得你？烧成了灰也认得你，你抢了我的位置，还跟小四川打了我。”

    德宝低头看着鞋尖，胀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王春成笑了，过来拍了拍德宝的肩：

    “开玩笑的，德宝，你是个老实人！我还要感谢小四川，不是他赶了我出来，我还在那个山里放炮。”

    王春成又说：“我记得你原来就不喜欢笑，但有时候还笑笑，现在你是一点笑也没有了。”

    德宝摸了一下头，想要笑一下，但还是没笑出来。

    晚上，德宝去福林那边。福林和小四川刚吃了饭，福林正像团泥似的躺在李元庆留下的那条躺椅上剔牙，一会儿叫小四川去把碗洗了，一会儿又叫送烟过来，一会儿又叫端茶过来。小四川屁颠屁颠地做，恭恭敬敬的。德宝看不顺眼，就咕噜了福林一句，福林唬的直起了腰，大声叫小四川过来：

    “小四川，你对德宝当面说清楚了，帮我做点事就是我把你当奴隶了？我可背不起这个黑锅。啐，我叫你跑下腿是我把你当奴隶了，那我帮你赚了钱就是你把我当什么了？”

    小四川过来笑嘻嘻地说：“德宝，你不知道福林哥帮我多辛苦，不知道跟邱哥说了多少好话，服了多少小，陪了多少笑……”

    后来，德宝就说了今天碰了王春成的事，还没说完，小四川就跳起来了：

    “奶奶的，当了鸟主管就了不起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揍他！”

    福林咳嗽了一声，小四川的腰就弯下来了：

    “呵呵，福林哥……”

    福林正要说话，他身上突然唧唧地响了起来，小四川凑过去，小声地问：

    “福林哥，看看，谁扩你？”

    福林很夸张地取了bb机，阴了那粒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唬了脸说：

    “天气预报。明天最高温度34度，热死了！热死了！”

    小四川大叫：“哇，这东西就是神，天气它都知道！”

    一边说一边凑过去要拿bb机来看，让福林一掌推开了。小四川转过来对德宝说：

    “王春成什么东西？他有bb机？德宝，他敢对你怎么样，你就打福林哥的bb机，看我们怎么收拾他。”

    德宝说：“我上我的班，大不了不做了。他对我不错。”

    在那个石场，德宝是没有看出王春成的特别之处来，平时不大说话，没事了喜欢一个人呆，肚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但有事了也不怕人，要跟你理论个一二三出来。黎叔当时就说过，这家伙是条闭眼蛇。现在，这条闭眼蛇可睁了眼了，成了这个厂有名的魔头，大家背后叫他阎王，眨巴一下眼睛就炒掉一个人。德宝刚进公司的那个月，王春成就曾一口气炒了15个人，有一个叫黑脸的河南籍员工找他评理，他操起一把扳手，瞪了兔子眼：

    “操你大爷，想打架是不是？”

    黑脸是想打架，但看见了不远处的两个保安，就不想打了，丢了一句话：

    “小子，走着瞧！”

    “还要走着瞧？今天我就给你瞧！”

    说着冲上去打了一扳手，黑脸的脸上爬下了一条血蚯蚓。黑脸还击的拳头还没抻开，两个保安过来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拎走了。

    脾气好的时候，王春成躲在办公室睡觉，睡得鼾声如雷的。但脾气好的时候少，不好的时候多。不好的时候，他背着手在车间里踱来踱去，一双眼睛梭溜溜走，看到谁不顺眼就不声不响地走过去屁股上踢一脚，日爹捣娘地骂。

    德宝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一不巴你，二不惹你，但有一条，你王春成指甲壳弹一下，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

    王春成对德宝却好像另眼相待，虽没什么特别的热乎劲，但每次走过德宝身边，总要努下嘴或者点下头。而且，给德宝安排的工位也蛮好，是一台新冲床。这里头学问大了，新机器，毛病少，摊了台旧机器，像个病壳子，这个病好了，那个病又来了。厂里才不急，拿的是计件工资，现在没事干你是笑，到了拿工资的时候，你就只能哭。

    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出了王春成对德宝的优待，有人在厕所里拦住德宝问：

    “喂，你以前就跟阎王一起干过？”

    德宝不蠢，脑子转了一个弯，马上说：

    “我只跟判官一起干过！”

    几天后，王春成把德宝喊到办公室了，扔了一支烟过来，笑了笑说：

    “不错，我说你是个老实人，你真的是个老实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这个人呀，就这脾气，谁敬我一尺，我敬人家一丈；谁跟我毛着来，哼！”

    说着做了个砍头的动作，吓得德宝手里的烟都掉了。王春成食指弹了弹，示意德宝凑过脸去，说：

    “你看出来了吧，我对你是不错的。以后就跟了我，醒目点，谁他妈背后唧唧咕咕，你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从王春成的办公室出来，德宝的后脊背凉飕飕的。

    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起床上班，倒头睡觉，两头黑，德宝哪儿也没去。有时候也想起福林和小四川，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但没时间去。这样上班也有好处，德宝不用无时无刻地想雪梅了，心里没那么痛了。当然，只有稍微有点空，德宝的脑子里还是会像发电影一样的映过和雪梅在一起的日子，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泪流出来了，旁边有人的时候，他的泪就只能流在心里。

    倒是另外增添了一件揪心的事，就是王春成交代过的那件事，他一次也没有做，因为德宝跟那些工友离得远远的，实在听不到什么唧唧咕咕。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几乎没有人不在背后操王春成的祖宗八代。德宝真担心哪天王春成喊他去问，说吧，德宝做不出来；不说吧，王春成一反了目就麻烦了。这里工资真不错，德宝每个月都拿了七百多，全寄回家了。弟弟德宝写信过来，把他夸得一塌糊涂的，还在信上说，他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他一定会好好念书的，考一个大学，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德宝很高兴。幸喜王春成后来没提这事了，德宝想，怕是他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