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告别
田妈没受住刑部的刑具, 很快就死在了大牢里。
赵熠与许烟月说因用着田妈的家人威胁着,她至死也没敢吐露什么。
许烟月烧了他的纸条,眸色深沉。把人弄死了还得不到半点信息, 可不是唐文望的作风,就怕是已经发觉了什么。
“夫人, ”百灵从门外进来, 声音让许烟月回了神,“杨夫人来了, 您要不要见?”
许烟月这一病, 想要探病献殷勤的人自然是不在少数,她们都是回绝了的, 只是杨夫人是与夫人交好的,她也不敢擅作主张。
许烟月脸上果然露出了笑意:“快去请她进来吧,正巧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了。”
“诶!”百灵见她高兴, 欢快地应下便一路小跑着去外边请人了。
郑秀婉进来时许烟月正研究着桌上的棋局,看她过来了就把棋盘推去了一边跟她招手:“秀婉, 快过来坐。”
郑秀婉笑:“听闻夫人病了秀婉还担心着呢!如今看您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一边说着一边应言坐去了许烟月的旁边。
许烟月拉住了她的手:“我若还病着哪敢见你?不得传染给你了。其实也是好得快利落了,只是夫君管得严,哪里都去不得。”
“听听, 我怎么听着像是在炫耀呢!”郑秀婉打趣。许烟月的手冰得厉害, 她又将另一只手也放了过去给她暖。
待下人们都退去了门外,郑秀婉才就着她们本就挨在一起的亲密姿势与许烟月低语。
“那老婆子我已经找人救出来了,只是伤得不轻,怕是要修养一阵子才能送走了。”
“谢谢你了秀婉,”许烟月感激地说道,“我也只能找你帮忙了,这事只有你知吗?”
郑秀婉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放心, 这是你单独交给我的事情,我自然没有告诉那位。做事的也是我信得过的旧人。只是,你不是与她有仇?救她做什么?”
“我欠她一诺,如今算是还了。今后她再是死是活,与我便不相干了。”
说到底那田妈也不过是邵
思秋和邵淮的一个工具而已,换孩子的不是她也会是旁人,她在那牢里走上一遭,该吃过的苦头都吃过了,那就到此结束了。
许烟月要的是罪魁祸首的尝罪,而不是挑着软柿子捏。
郑秀婉与怀玉不同,怀玉对赵熠忠心耿耿,郑秀婉与他却只是合作关系,只要对他们共同的目的没有影响,她也是很愿意帮自己的忙。
“秀婉,”思及至此,许烟月叫了她一声,“那位的手段你也看到了,论起狠辣只怕比起邵淮也不遑让。你我皆是棋子,需留心……”
“夫人,”郑秀婉握着的手用力了些,“我知道您是在担心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不惧怕任何后果。”
许烟月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的,便换了别的话题:“只是你是如何做到的让旁人都以为她死了?”
这个话题显然轻松一些,郑秀婉也不瞒她:“我知晓一种药丸,能让人短时间内假死。还好您跟我说得早,我一早就想办法把药丸送到她手里了。不然真等她进了大牢,我哪敢在唐大人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
说到唐文望,两人默契地一同唏嘘了一声。
许烟月也是知道到了唐文望手里不好再动手,才让郑秀婉提前准备了。
“不过听明叔说,那个叫谢以的男人,倒是挺能干的,尤其是在生意上,不像是平庸之辈。我原本以为你买了他是一时发善心,却没想到竟是个宝,你原先就认识吗?”
谢以是许烟月无意中买下的一个奴隶,给了郑秀婉那边的明叔带着。
“确是见过面。”许烟月笑着端起茶杯,“我让他跟着明叔自是知道他帮得上忙。你放心,他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这是说的哪里话?”她这么说,郑秀婉也不追问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烟月才让人把她送了出去。
许烟月又修养了几日,待身体完全没了异样,又去见了老夫人。
她病着的时候老夫人每日都要让夏嬷嬷来探望,名
贵的药材更是没少送。许烟月对于她,倒是一如既往地尊敬。
“你这病才好,”老夫人看着她脸上也开心,却还是数落着,“继续养着便是,可别又折腾出来了问题。”
“母亲放心,我是真的无事了。”许烟月今日还特意穿了件红色的襦裙,鲜艳的颜色衬得她气色也好了很多,“您为我担心了这么多天,我总归是要来报个平安的。”
老太太也确实放下了心:“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既然来了,就陪我吃过饭了再走。”
许烟月自是不会拒绝,餐桌上,老夫人话题一转说起了林静雯得事情,邵淮难得插手内院之事,那么大的动静,她明显也是听过了。
“你那母亲也是个糊涂的,”老太太对林美淑从来都没满意过,“便不是亲生的,也不能往自己女婿房里塞人。”
许烟月低头没有回应。
老夫人叹了口气:“月儿,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是羡慕你的。夫君的宠爱与专一,自古以来对于女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你能碰到,这是福气。”
福气?若是您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孙子被送去了宫里落得惨死的下场,若是您知道你捧在手心里的宠着的孙女是最讨厌的女人的孩子,您该怎么想呢?
许烟月觉着讽刺,她抬头看过去,却见老夫人的眼神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个万千宠爱都落于别人身上的夫君。
“母亲?”许烟月轻唤一声,老夫人才回过神。
“唉,人老了,近来总会想起往事,”她笑了笑才接着方才的话说,“作为母亲,我自然是希望邵淮他能多妾多子,但是他既然就认你一个了,你们就好好过日子,外人说的那些贤妻当大度,不能善妒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许烟月也听懂了她是在说自己不该把那女人留下来了。
“儿媳知道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我现在,就希望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想来这也是你母亲的期望了。”
这里说的自然是她的
亲生母亲了,许烟月心念微动,她还鲜少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母亲,顶多也就是说起林美淑时感叹一声原来的许夫人可真是个可怜人。
“母亲在世时也说过,她与您在闺中时便是相识,性格也最为相似。”
老夫人笑:“嗯,只是后来出嫁了,关系便远了些。性格……”她停顿了一下便换了话,“你母亲素来要强,一开始我还以为她的女儿也会随了她,没想到你们姐妹俩倒是没一个像的。”
“都是母亲的庇护,”许烟月有几分伤感,年幼时还尚且不懂,如今才知道母亲她一个人得承受多少,才能换了自己的无忧无虑,“我若是能再懂事一点,也许母亲也能轻松些。”
“这都是个人的造化,你不像她也好,至少也不会走她同样的路。”
许烟月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后,一个人静静地在水边坐了良久。
她回想起刚刚老夫人说的话。
“你母亲知道自己不行了时,还特意来求我,善待她的女儿。”
为母至刚亦至柔。
“您若看到现在的我定会失望吧?”许烟月对着湖面喃喃自语,作为女儿,她未能膝下尽孝,反而让母亲至死都在挂念。而作为母亲,她也未能为自己的孩子做过什么。
“娘,女儿不孝,还得再麻烦您,若是九泉之下见到了那孩子,还请帮我好好照顾他。”她说完又自己笑了出来,“许是我说得多余了,您肯定会疼他的。”
就像当初疼爱自己一样,让那个孩子能感觉到一丝温暖也好。
另一边,京城一个小院子里,昏迷了几天的人终于挣开了眼睛。
田妈艰难转过头来打量着周围,这是个简朴却又干净整洁的房间,她愣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确信自己真的没死。
虽是没死,但也是在地狱门前走过一遭了,想到自己之前受的那一个个酷刑,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有记忆般自己疼痛起来。
她之所以不敢进去了就用那假死药,也是因为给自己药的人再三嘱咐,不到承受不住的前
一刻,决不能使用。
只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这话纯粹只是为了避免她投机而免去酷刑之苦罢了。
没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两个男子走了进来,走在前边的那个稍年长一些,看着温和儒雅,看见她醒来了也不惊讶,只笑着问了一句:“醒了?”
“啊……”田想说谢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嗓子更是火辣辣地疼痛。
“你被药伤了嗓子,以后都没法说话了,还是好生休养吧,”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桌边,“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我会送你离开。”
桌上堆着各种草药,他对着方子挑拣,田妈这才看清他后边跟着的那个男人。
他看起来年轻一些,只是脸上完全没有笑意,打量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冷意,但最终并未吭声也去了桌边。
“你是不是想问,那位为何要救她?”
郑明博似乎是知道他的疑惑。
谢以点头:“这位不是她的仇人吗?”
郑明博笑,不回反问:“你知道她被折磨至此也没有招的原因吗?”见谢以不明白的眼神,他解释,“她的孩子在皇上手里。”
他没有再解释,谢以却已经明白了,许烟月终究是对他们母子起了恻隐之心。
郑明博又转向田妈:“你那孩子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再过些时日那边大概就会放松警惕,我会在你离开之前把孩子带给你。”
床上的田妈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发声了,大概是在道谢,不过郑明博也并不在意,只是低头继续自己的动作了。
“看来不管是什么人,作为母亲的心倒是都一样的。”
这话只是自言自语罢了,田妈却觉着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半天回不过神。
她想起自己家被人闯入的那天,许烟月便是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自己被审问,因孩子在对方手里,她没坚持多久就说了真相。
她说完时女人已经站到了跟前,田妈处在她的阴影之下,头低得更厉害了。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声音平静到不正常,太子殿下逝去的消息田妈自然也知道,所以也明白许烟月此刻的心情不可能是真的平静,心下更加惶恐。
“夫……夫人,”她结结巴巴地想为自己辩解,“奴才也是没办法,皇后娘娘和相爷的命令,奴才哪里敢不听?”
“那就可以换我的孩子吗?”许烟月像是突然发狂,一下子拽住她的衣领,“没办法就可以让我们母子分离,让我到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孩子吗?”
女人的眼圈在发红,明明是愤怒着,但更多的,却是无法隐藏的悔与恨,田妈一时间甚至忘了恐惧,只是下意识地感受到同为母亲的哀伤。
“对……对不起。”
旁边被控制的孩子因为惊吓而哭出了声,许烟月回头看了一眼,才慢慢放开本就因为颤抖而握不紧的手。
床上的田妈混浊的眼里有隐隐的泪意,她虽然也是身不由己,如今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悔意。她成了那母子分离的帮凶,却也因为那个女人而能逃离虎口与孩子团聚。
田妈的死讯唐文望也报给了邵淮。
“她说了什么吗?”
听到这问话,唐文望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很快回答了:“她什么都没招。”
邵淮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才又吩咐:“最近盯着些皇帝的动向。”
“大人是觉得皇上有动作吗?”
“皇上确实是个不甘把控的,但只是靠着那几个老顽固,暂时还翻不了大浪。”邵淮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玉簪,那是他刚命人定做好的,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泛着隐隐的碧绿,质地细腻而滋润,看不到一丝瑕疵,他脸上露出微微满意的表情,但是回到正在说的话题,他就皱起了眉,“是皇后怀疑他在宫外养了女人。”
邵思秋今日又把他召进了皇宫,说她买通了皇上的近侍,知道最近皇上会经常出宫。
“二哥,现在皇上为了那个女人甚至都不踏足后宫,我一
定要知道她是谁,求你,帮帮我。”
邵淮本该对这些无聊的琐事感到厌烦的,但是某一瞬间,邵思秋这患得患失甚至到了病态的心情,竟然让他产生了诡异的感同身受,使得他斥责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会查的。不过……你也该做好准备了。”
邵淮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邵思秋,邵思秋脸色变得苍白。
邵思秋的体质极难受孕,八年前怀邵舒宁就已经是上天恩赐,大夫曾说过那可能是她唯一的孩子。
赵承宣离世,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宫中挑一个来养,只是邵思秋偏不信邪,执意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她若是继续固执,邵淮想再送一个邵家的女子入宫也是易如反掌,太子这个位置,必然要是邵家的。
他对这女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邵思秋显然也是知道邵淮容忍自己这么多年的任性和胡闹也是到了极限,咬唇半天才出声:“二哥,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邵淮未再多言。
唐文望听到邵淮的话时,眼神微变,但他也听出来邵淮语气里的不耐,应该是没放在心上。
比起追查皇上这些风流韵事,大人现在更在意的大概是太子位置的归属。本来最好的局势该是赵承宣还在,有什么万一便扶幼主登基。只可惜……他看了一眼邵淮,现在在邵淮面前,是没人敢提太子殿下的。
他收起心思低头回应:“下官会留意的。”
“嗯,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退下吧。”
“是。”唐文望行礼后退出了房间。
邵淮抬头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又淡淡收回视线。方才唐文望对他的汇报里,应该是隐瞒了什么。邵淮虽然察觉到了,却也并未追问。
他相信唐文望不会背叛自己,只希望他隐瞒的事情也能自己解决好。
邵淮将手里的玉簪收了起来,这是要送给许烟月礼物,只是他还没寻着一个合适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唤了一声:“来人。”
钱平推门而入:
“大人。”
“夫人还未回来吗?”
钱平想说您一盏茶的功夫前刚问过,但他也只敢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邵淮不说话了,钱平又小心地问:“那需要小的去催促一下吗?”
“不用了,你下去吧。”
见他退出去了,邵淮背靠上了椅背,不过是去同杨夫人喝茶去了,他若还要派人去催,倒显得小家子气了,跟疑神疑鬼的邵思秋又有什么区别?抓得太紧,会惹人生烦,这是他近来才学到的。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许烟月也能如自己这般牵肠挂肚就好了。
许烟月此刻真正见的,却是邵淮口中翻不了大浪的赵熠。
他们是在杨府别院的茶室里,赵熠坐在那里煮茶,那动作甚是娴熟,又被他做得优雅而潇洒,看起来赏心悦目得很,整个茶室里很快就弥漫着茶香。
他将泡好的茶递给了对面的许烟月。
“夫人请尝一尝,别的不论,这泡茶的手艺我可是一绝。”
许烟月看了他一眼,才端着轻抿了一口。本只是象征性地给个面子而已,却意外地觉着这茶闻起来清新淡雅,喝着唇齿留香,又接着小尝了一口。
这小小的动作令对面的男人笑意更甚。
“我还煮了其他品种的,夫人可以都尝尝。”
许烟月却已经放下了杯子:“不敢劳烦公子。我这次来,是想跟公子讨个人。”
如同往常一般,还是得她来开口提起正事,不然她不怀疑这人今天真的会在这喝上一天的茶。
“嗯?”赵熠抬眸,“谁?”
“林奕安。”
赵熠但笑不语。
林奕安是林家的次子,林衡的弟弟。林家世代忠良,家风古朴而正直,自然是视邵淮这般把持朝政的人为奸佞,林老爷子是被气得早就告病在家,林衡更是三天两头地在朝堂上弹劾邵淮两本。
大概是考虑到他们家这时代忠良的名号,邵淮倒也没真的计较过。
“公子意下如何?”
“你是为你妹妹求?”赵熠问
她。
“你我既是结盟,有这么一个联姻在,不是更稳当?”许烟月也默认了。
赵熠轻叹:“夫人的眼光可真是独到。”
林家忠于皇上,不同于邵淮的追随者,他们只是出于传统的家风和内心的正直,让许若涵嫁进这样的人家,倒不用担心这些朝堂斗争会让她在夫家受了委屈。
毕竟以林家人的风骨,还不至于让一个女人来承担这些。
他想了想才又开口:“夫人应该知道,林家对邵大人……”他顿了顿,“当然你若是想让我来当这个中间人,我自然也是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夫人也需要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许烟月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知道这是基本达成共识的意思,她又端起了茶杯显得不慌不忙了:“公子想要什么?”
赵熠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异样但又很快如常。
“废后。”
许烟月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了眼里的深思,沉吟片刻才抬首:“公子有自己的计划,我本也不应该插嘴。只是依我拙见,邵思秋对于邵淮来说,并不是棋子这么简单,正因为是她,所以才可以自作主张,还能逼得邵淮退让。若是真的废后,难不保他会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公子岂不是更难做?”
赵熠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又恢复了笑容,只是这次笑得更真了些。
“夫人的考虑自是有道理的。可是你知道吗?”他抬手往煮沸的茶器里添了些水,使得跳动的沸水安静了些,“邵思秋嫁与我八年,不管我如何对她,她都……啊,这个,你应该清楚。”
许烟月知道他是想说邵思秋的痴情一片,她也确实清楚。只是赵熠说这个的时候,语气间完全听不出半分感情在里,似乎那个女人的感情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般。
“可即使如此,她也从来没有生过为了我背叛邵淮的想法,她聪明,知道离了邵家她连皇后这个位置都保不住。所以只有她被废,现如今这局面才能被打破。我虽是傀儡,但想操控傀儡的可不是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