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裂帛
星辉落满宫墙。
凝玉轩内, 瑜景一直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想以此来抚平内心的慌乱,可谁知每走一步, 猫咪雪团子便跟在她脚后一步, 绕都绕不开,不时还呜咽两声, 似乎在替主子傅长烨鸣不平。
傅长烨屈吗?瑜景说不上来。
情爱里, 谁对谁错, 又岂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可瑜景心底的悲伤, 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定是坦诚相待的,她和他不必言说太多, 他一定会懂得她心中所思所想, 也一定要对她毫无保留, 不管何时、何地、何事。
两人, 一屋, 三餐,四季。简简单单,这就够了。
可是她与傅长烨呢?
始于色, 终止于情吧?但是, 为什么还会如此心乱如麻?
听说今儿傅长烨没去早朝,自他继位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不,简直是闻所未闻。
傅长烨从不在朝事政务上有丝毫含糊,情爱, 家国,他分得清清楚楚。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更似乎不会与他沾边。他的冰冷,寒凉,甚至一度让瑜景觉得心寒生俱。可就是这样一个从刀光血影里杀出来的人,竟然缺席了大朝会,是什么原因?
莫不是昨日她那一脚?若如此,那该怎么办才好?
瑜景只觉整个人头都大了。
金鸭香炉悄无声息散着艾草清香,说来这艾草做的香薰还是傅长烨特意着人调制的,为的就是能让还处于孕期的瑜景闻起来舒服点。
宫女素心低垂眉目,偷瞥一眼兀自看着雪团子出神的瑜景,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爱情啊真是种愁人的东西。
“听说陛下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素心趁着添香的工夫,假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瑜景脚步一顿。
“今儿早晨,奴遇见了顾侍卫,见他眉头紧锁,奴与他面对面走过,奴还先与他行了礼,可是他连眼皮都没抬,便匆匆走了,看样子好似有什么大事一般”
素心偷偷瞥了一眼瑜景,瞧她神色似有所思,又继续添了一句,“顾侍卫那样稳重的人,奴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失态”
是啊,顾文武可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倒的人,有什么事会令他慌张?
瑜景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心,更加乱了套。
去见他吧?不管是不是因为她那一脚,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纵是同床异梦,但终究是千百年修来的缘分。
瑜景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对素心交代道:“备酒。”
满园芳菲,姹紫嫣红,晚风吹过带来好一阵花香,不仅没使人觉得凉爽,反而吹得人昏昏沉沉,添了几分睡意。
傅长烨寝宫外并没差多少人值守,只留一个顾文武,看见瑜景的到来,似早有预见一般,微微抬了抬眼皮,连去通报的动作也没有,挪动脚步规矩行礼后,便利利索索给瑜景让出了道来。
瑜景从他的动作里读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瑜景心下一咯噔,隐隐有所察觉,自己猜得没错,她把他踢伤了,还是在那样难掩的地方。
有些难堪,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怎么办呢?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愉景默默在心下安慰了自己,硬着头皮抬脚跨进了门槛,垂着金玲香球的帘帐后,隐约可见床榻上卧着一道颀长身影,一手托腮,一手持卷,玉山横斜,以背向她。
床榻上,傅长烨听到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榻后是半圆拱形窗户,此刻窗户大开,清冷月光洒下来,他着一身纯白寝衣,应是刚刚沐浴完,发上还沾着浓浓的湿意。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再不见他身上的凌厉之气,剩下的反而只余脉脉温情。
窗下秋花摇曳,远处夜风送来清脆鸟鸣,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最是夫妻闲话床头的好时候,可是……他和她,却是好尴尬……
床榻上,傅长烨有一些迟疑,要不要先和瑜景说话?
罢了……他已节节败退,再先开口便又会落得下风,他虽是帝王,可繁华落尽,他也是男人。
她有她作为女人的骄傲,他也有男人的自尊。
昨日他故意求欢,却被她踢下了床,还伤了那等难以启口的地方,今天抹药别提多羞耻,算了,且先等等……
另一边,瑜景同样陷入了两难。
她琢磨,随着孩子月份渐大,她身子也跟着愈发沉了,所以傅长烨不可能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而且他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听不出来是她,可是他的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是什么意思?生气了?不想理她了?厌烦她了?那真的是太好了,她可以求他放她走了。
可是谁又会是天生没脸没皮之人呢?她这时候过来摆明了是自讨没趣嘛,要再进一步凑上前去吗?像先前一样,故意撩他?
可是为什么有一丝丝舍不得了呢?舍不得再惹他发火,舍不得看他落荒而逃。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莫非是要走了,所以过往彼此伤害,彼此利用的种种便渐渐放下了?一时间,瑜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寝宫内,落针可闻,猫咪雪团先看看傅长烨,后看看瑜景,见着这两人都没有动静,便独自耷拉着脑袋,退出了寝殿。
门外,顾文武蹑手蹑脚将门合上,关住了一切繁杂世事,虽然他不喜欢总惹傅长烨不悦的瑜景,但是他也明白,这种男女之间的互相折磨,到底是甜蜜还是伤害,谁又说得清呢?
屋内,安静更比先前,月色落满他肩头,明明傅长烨在看奏章,可隔了许久,就是没有翻页声。
心事无声暴露。
榻上,傅长烨久等不到身后之人开口,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微微侧身,余光扫过仍维持拜见姿势的瑜景,心头立马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就喜欢这样怄他,有孕之人,都快做母亲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她的脚不疼吗?腿不酸吗?没有孕肿吗?
素心说,因为有孕,近来她腿脚浮肿得厉害,每每夜间腿脚都是搁高了睡觉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样久站?做这种姿态还不是给他看?
傅长烨越想越火,恨不得将她按到榻上,命令她好好躺个十天半月,直养到白白胖胖才好。
罢了罢了,她不肯摆低姿态,那还是他让步吧,男人和女人计较个什么呢?
“水。”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将瑜景从尴尬里拉了出来。她微微起身,忍着腿脚半麻,从壶中倒了半盏茶,小心递送到傅长烨身侧,他已经张开了五指在等她。指尖相触,他并没有急着松开,指腹沿着她指面一点点上移,最终将她的手整个覆盖。
过于留恋,所以哪怕是片刻的痴缠,都想着要好好珍惜。
好想拉着她的手,合坐于秋千架下,兴致起陪她一起荡秋千,没有情致便拉着她的手随意说说话,那样的画面过于美好,心生向往,傅长烨一时沉迷。
瑜景讶于傅长烨的举动,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原谅她了?想要示好?
“陛下。”瑜景低唤一声,想要将手抽回。
仿若是美好的锦缎被人撕碎,“哗”一声成为裂帛,傅长烨猛地从美好中回醒过来,立马放手,杯盏应声落地,温水尽数洒在了他后背上,剑眉微拧,化作一句:“怎么是你?”
冷冰冰,不着一丝温度。
他的态度前后落差太大,瑜景心头一滞,却也在这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既用了药,为何还要饮酒?”
闻言,傅长烨似颇有兴趣地将手中奏章放下,回转身来面向瑜景,声线也不似先前那样低沉,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反问一句:“你管我?”
“你凭什么管我?”
“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傅长烨三连问,面上言笑晏晏,瑜景抬眸看他,却在他眼中看不出一丝喜气。他有意为之,存了心要让她难堪。瑜景明白,也不愿与他置气,面色平和,无悲无喜。
“官家是天下人的官家,天下百姓也皆是官家的人,所以妾是为天下百姓关心着她们的君王。”
“你倒是有心。”她这样的场面话,傅长烨听得太多了,他斜睨觑她,“只可惜这份情,我不领,爱妃你若是觉得内疚,那就欠着吧,有些债还是还不尽的比如你欠我的”
比如你欠我的,我喊你爱妃,你却不信,只以为是我讽刺你。
灯烛稀薄,他的身影投照在墙面上,被烛光拉长。
念及他有伤在身,瑜景忍住他话语里的刻薄,近身上前,两手攀住他双襟,放柔了声音,“衣服湿了,妾帮您换下。”
刚刚抽手回去的是她,现在主动送上前来的还是她,去或留,要还是不要,全都是她说了算,她的心底何时留心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傅长烨不由得冷笑一声,一抬手掐住了瑜景手腕,拉着她贴向自己。
“好,你帮我换衣,正好连药也一并换了,毕竟是伤在那样的地方,假借外人之手也不方便,你见识过,轻车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