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承.恩
这世上, 有许多事是猝不及防的。
比如先帝的死亡,又比如傅长烨身份的转变。
先帝薨逝那夜,宫内异常的嘈杂喧闹, 像是马蹄踏破了宫门,到处乱哄哄, 火光冲天。
向来清冷安静的东宫,有那么一瞬,东宫正殿所有灯火彻底熄灭,随之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压抑低沉。
紧接着愉景,便听到了几声凄厉惨叫, 有男子发狠的声音,还有人哭泣求饶。
愉景心惊, 刚想出门去看,却见素心夺门而入, 面色凝重,反手插上门栓,衣摆上全是鲜血。
“主子, 奴护着你。”素心吹熄灯火,对愉景说道。
火光映照下,愉景瞧见,素心手里提着剑, 那样的沉着冷静和飒爽之气,非一日可以练就。
愉景这才知晓, 原来平日里温柔体贴的素心, 竟是练武之人。
愉景永远不能忘记这样的画面,屋外刀光剑影,鲜血时不时溅落窗棂, 惊雷在耳边炸开,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屋檐,窗棂和门板。
东宫在风雨中,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在她的面前,就像那日她和傅长烨在西山猎场,原本她和他还在看盛世安康,突然便身陷险境。
素心直挺挺立在愉景身前,替她挡着随时可能会来杀进来的乱臣贼子。
看着素心的背影,愉景又想起了花成子,她发现在护着她的时候,她二人像极了,一样的踏实可靠。
只是,花成子太小了,那时她和她都不懂风浪,所以当养父苏舜尧的斥责劈头盖脸砸下来时,花成子只知道豁出命地护着她,因此小小年纪,丢了性命。
这是愉景心头一道无法越过的坎,也彻底让愉景对养父母失望。
而素心不同,她是傅长烨手下的人,平日风平浪静之时,她低调缄默。而当风雨来临,她却能独当一面。
愉景发现,她到底是低估傅长烨了。
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低调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做事情看着处处落下风,可每一次绝境重生,起底翻盘的都是他。
“主子,莫怕。”贼人又一次撞偏殿门时,素心微笑着对愉景说
道。
“奴的功夫,是殿下教的,殿下的功夫,鲜少有人能敌。”
愉景微怔,心底淌过一丝感动,于纷乱中,她突然很想见到傅长烨。
他怎样?官家的骤然薨逝,是不是令他悲痛欲绝?他有没有危险?他是不是眉头紧锁?
风雨中,愉景突然感觉,她和他是一体的,她担忧着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想要见到他。
时间被拉长,因为心有惦记,每一刻都似被火烤。
好在这样的纷乱,仅仅只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程宋很快带兵杀了回来,镇住了所有作乱的贼人。
后来愉景才从素心口中知道,这是二皇子与宫中内侍勾结,意图篡改先帝遗诏,夺取皇权。
只可惜,他算好了一切,却依旧没有斗得过傅长烨。
傅长烨故意示弱,按兵不动,待二皇子以为已经大局得胜,开始要狂欢庆祝之时,他却似起死回生一般,将二皇子一党彻底斩草除根。
他回击得漂亮,愉景替他高兴。
他一定是不易的,愉景想,所以他忘了来看她。
连续七天……
第一日,愉景眼睁睁看着程宋,搬走了他在东宫里的所有东西。
第二日,她远远地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先帝的葬礼上。
那时的他,一身孝服,周身清冷萧肃,独自一人静立在高台上祭奠先帝,她与后宫众人一起,站在高台下仰望他。
她跟随着众人向他跪拜,唤他一句,“官家。”
可惜,隔得太远了,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人那么多,他也看不见她。
愉景突然觉着,他离她好远。
彼时,他是太子爷,她仗着自己的美色,还敢引诱他。
可是现在,他是天下人的官家,是君王,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她猜不透,摸不着,也不太敢了。
他命素心护着她,让她感动。但他长久的冷淡,又令她对那丝不太确定的感动,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他派人护着她的安全,怕是只看在养父的面子上吧?
他心底若是真有她,又怎会明知她在等他,却不来见她?亦或是叫她
过去。
如今,见他一面太难了,有几次她试着去见他,可他都被大臣们团团围住,在商议朝事,从不得闲。
她知道,若是这时候凑过去,她只会得他的嫌弃,所以她安静地等着,等他想起她。
他什么时候能想起她呢?
月色皎皎,星光璀璨,而蟾宫孤寂。
“主子,夜深了,睡吧。”
素心往香炉里添了些沉水香,宫乱平息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寡言少语。
“好。”愉景轻应一声,掩下心头失望。
她瞥一眼宫门方向,朦胧八角琉璃灯,合着月光,释放着暖暖色泽,等待人归。
可那期待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勉强安慰自己,先帝薨逝,他又初登基,要他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他太忙了,没空顾及她也是正常。
她告诉自己,做帝王的女人,要知时识趣,要有耐心,受得住寂寞。
但她等得,养父苏舜尧却等不得。
夜深人静,空寂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好似被他彻底遗忘了一般。愉景心慌意乱,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默默在榻上躺下,想起养父苏舜尧白日里托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说她外祖母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可以进宫再见她一面。
若要外祖母能进宫,愉景知道,除非她是傅长烨的心尖宠,荣宠加身,有什么得不到?
养父苏舜尧的意思,不言而喻。
香帐低垂,帐内人辗转反侧,愉景手握进宫前夜养父苏舜尧给她的那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养父说,那东西可以祝她一臂之力。
隐约中,门外传来素心的一声:“官家。”
愉景手一顿,瓷瓶歪斜,无意落了一滴在香炉里。
“嗯。”
愉景静听门外动作,待听到那熟悉的低音嗓时,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看了看香炉中隐隐燃着的红光,再想熄灭,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咬牙,迅速上榻,于薄被下,因为紧张,咬紧了嘴唇。
她先是迅速地掀开被子,看了看今夜身上穿的素白寝衣,很好,并不张扬。随后又将衣扣解开两颗,装作是无意蹭开的一
般,带着些慵懒和困顿,蹙眉闭目,装作睡熟了。
木门吱呀,带来一阵凉风。
傅长烨踏着月色进屋,一眼便看到了女子香帐外低垂的熏炉,内中火星一点一点,忽明忽暗。
很香,幽幽地,连续多日的疲乏,顿时坍塌。
他一步步向香帐靠近,刻意不去想朝中的事情,那夜二皇子意图逼宫,其实他知道,其中少不了苏舜尧的推波助澜。
那么,苏舜尧做的一切,那睡在床榻上的女人又知道多少?
轻纱帐中,女子身姿妙曼。一头青丝柔顺地铺在身后,青丝之下,是她的瘦弱的后脊与细腰。
她睡得可真沉,竟然没听到他的声音。看来,这两日他故意晾着她,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莫名有些失落。
人心啊,真是捂不暖的东西,傅长烨想。
他略略沉下脸,独自褪了鞋袜,脱去缚在身上的衣衫,掀开被子。
愉景掐着手心,在黑暗里,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身侧陷了下去,男人霸道的气息充盈在香帐内。
就在他躺下时,愉景装作转换睡姿,手脚并用,搁在了他身上。
女子睡颜恬淡,清雅之人稍稍低头看她,她又似感受到了一般,向上移了移脑袋,并以手抱住了他脖颈,似乎怕他会走一般,盘着他,喃喃一句:“别走……我怕……”
还有她会怕的时候?
衣摆起了褶皱,如同平静的水面起了波澜,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是他撷住了荷尖。
愉景微微侧头,藏脸在他臂弯,强忍着不使自己低吟出声。
帐外熏香愈发浓烈,隐隐散着撩人气息。
傅长烨微动鼻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忽然拧眉,心底怒气翻腾。
她就这么急不可待?
就这么渴望睡到他身边?
那么他就如了她的愿好了。她还继续装睡?他倒是要看一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一滴清露滴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黑夜里悄然绽放。
愉景勾着脚趾,紧紧抓着手边薄褥,上下眼睫轻眨,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想,嬷嬷还是骗了她,嬷嬷说这事儿
不疼的,可是为何她会如此难受,看来有些事终究骗不了自己,身子是听从于心的。
他爱她吗?愉景想,没有吧,他怎么对她动心?
她竟然哭了?傅长烨手下一滞,唇间咸涩,将他心中焦躁降了下来。
她为何会哭?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吗?
娇柔做作的女人,傅长烨想着,可动作却逐渐轻柔。
一室旖旎。
翌日清晨,傅长烨醒来时,身边女子因为劳累,还在酣睡,一夜之后,眉眼间尽染妩媚风情。
他的眸光,落在她身后的那抹殷红上,原本存于心头的怒气,荡然无存。
他想,男人何苦与自己的女人置气。
他独自穿衣,对着榻上之人道了句:“这香炉甚好,我带走了。”
愉景困极了,听了他的话,低应一声,“好。”
夏日晨光,泄进屋子。
待他身影离去,愉景又眯了会儿,随后猛地想起了他的话,吓得她惊坐而起。
她揉了揉额心,赤脚下榻,可哪里还有金鸭香炉的影子。
他定是发现了香炉之事,她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