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笃笃——
屋外有人敲门,徐清猗正要应声,扫了闻溪两眼,转口对她道:“披件外衣。”
和铃随即从架上取来一件备好的外衫,捧到闻溪榻前。
闻溪接过,颔首低声道谢。
见她打理好了,徐清猗才应道:“进。”
之前门外的那名着松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将一叠纸页奉到徐清猗手边:“郡主,青泸县病例名单具已记录完毕。”
此时男子的神情比面对百姓时还要冷漠,甚至有些威严肃杀的气质。闻溪这么大一个人就在他近前一丈之内,他连眼风都没飘过来半分,但对着徐清猗的态度却是清晰明见的恭谨驯服。
这般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有些眼熟,闻溪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那日在徐府,最后出面遣散客人的元总管。
徐清猗拿着记录逐张快速浏览,眉头渐渐蹙紧,询问道:“济月馆的人到了吗?”
“尚未,”元徇道,“去夏州寻人的弟子传信道半途遭遇山洪,他们绕路而行,要多花几日。”
“山洪?他们……哦对,我忘了,阆州没有济月馆。”徐清猗的语气有一丝微妙的不满,但她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又若无其事地问,“有死亡病例吗?”
“暂时没有,但有一位病患已经昏迷七日,不食不水,当地的大夫说情况不佳。”
“是刚才断腿那位妇人家的?”
“是她独女,”元徇道,“具体详述在末页。”
徐清猗正好翻到最尾,细细阅看起来。
妇人唤做柳娘,如今孀居,膝下只得一女。其夫是名猎户,三年前一次打猎后着急归家,夜渡大泸河溺亡。其女名唤岑杏儿,年方十四,自小与娘家表哥定了亲,近几年母女二人受娘家照拂,平日生活还过得去。
半月前,青泸县的百姓陆陆续续出现腹泻呕吐、反复发热、或低烧不退等病况。岑杏儿原本无事,但恰逢其父忌日,岑杏儿到大泸河边祭奠,回家后便也开始发热。起初只以为是着凉,两服药后也的确退了烧,可是人却越来越疲倦萎靡,终日贪睡,直至昏迷不醒。
百姓本都以为是小病小灾,出了岑杏儿的事,方才恐慌起来。
就在此时,有人说,数日前,曾见州府隆水观的弟子动了大泸河岸旁的祭神碑。
这块碑的岁数已有两百年往上,百姓们甚为尊崇,年节时会专门供奉不说,船夫每日亦会在登船撑渡前鞠躬拜礼。
据当地传言,三年前,柳娘的夫君便是因为隔岸夜渡时,拜礼不到位,对河神不敬,才会在河中遭遇暗流漩涡。他的尸首被冲上岸时,正好在祭神碑下,乃是河神的警告。
元徇用他平铺直叙的声调毫无感情地叙述了一遍当地百姓尤其是青泸县百姓对祭神碑和河神近乎痴狂的推崇,竟有些冷冷的幽默感。
徐清猗没被逗笑,她做正事时有一种十分稳妥的气度,让人想要依靠又从心底里生出敬畏,仿佛一汪墨蓝的深潭,投进的石子被无声无息地吞没沉底,而水面清透平静。
“带人去把小姑娘抬过来,反正她母亲也住进院里了,让她们在一处吧,先把命吊着,绝不能让她死。行动的时候悄声些,别惊动村民。”徐清猗道,“青泸县应该是找不到大夫能给她瞧病了,州府这么大,外来人口也多,不管哄的骗的,先拉一个大夫来,看看能不能让她进点水啊食的,不然再睡下去,活人也该睡死了。”
“是。”元徇沉声应道。
“另外,那个山洪是怎么回事,正常吗?”徐清猗把纸页一拢,只微微一抬手,和铃便将东西都接了过去。
“传信的弟子并未言及有异。”元徇的回应总是毫不迟疑又有理有据,“阆州外出的路向来不好走,夏州方向山势连绵,土石混杂,山林中多有溪流瀑布等水系,又逢雨季,突发山洪亦合情理。”
徐清猗缓缓点头:“行吧,那先让他们继续赶路,再另外安排几个人去原州,途中保持联系,以防万一。”
“是。”
元徇领了命却一直不走,徐清猗偏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还有事?”
元徇忽然动作犹豫,但既然徐清猗问了,他还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捧了起来。
是一只巴掌长的卷轴,轴骨茶白,似翡又似玉,浅金色的缎面上覆有银紫双色的祥云纹,流光溢彩,几欲鲜活。
徐清猗只瞟了一眼就拉下了脸,但不像是怒意,有点儿像小姑娘收到个不喜欢的首饰发小性子。直到此刻,徐清猗才陡然显出几分二八年华少女的性情。
“我不看,”徐清猗咬了下唇,挥手赶他,“赶紧找大夫去,人命关天。”
元徇第一次表现出抗命的意思,捧着卷轴,躬身更低了些。
徐清猗和他对着沉默。
元徇低首道:“是执川大人的信。”
“我知道啊,我认出来了。我就是认出来才不想看嘛。”徐清猗很了解的样子,不耐烦道,“他这时候传信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说我不应该离京,要好好呆在沁园。那他倒是别找我帮忙啊,是他一开始请我帮他查齐凤汀,怎么,他用得上的时候我就该唯命是从,跟个陀螺似的满上京地转,他不用了我就必须回沁园关门闭户吗?”
元徇解释:“大人的意思是,阆州有隆水院内诸多弟子,不必劳烦郡主费心。”
“隆水的弟子,”徐清猗嗤笑,真心实意地动了点气,“他们要是有本事,我今天也就不在这儿了。执川走了不到三年,一个个的,行事狂妄,自轻自大,便说今日大门外的那一出,若我不叫你去应付,他们预备怎么办?”
元徇默然。
“百姓死就死了,总归又没死在自己的地盘上,怪力乱神的无稽之谈更是没人能治他们的罪。”徐清猗不留情面地捅开窗户纸,“他们自己走上修行之道,便不再将门外的百姓看作是一样的人了。元徇,执川是这样教导弟子的吗?”
元徇当即跪了下来。
“我知道,你也觉得那些人与你无关,更与我无关。”徐清猗垂眸看他,“是啊,我在上京好吃好喝,偌大的沁园住着,任凭园子外风雨飘摇天塌地陷都碍不着我半点。但是元徇,当初是执川把担子压到我肩上的,他如今就不该想让我半途放手。”
徐清猗伸手取下他举着的卷轴:“你去吧,尽快找到大夫。”
元徇站起身,又行了个礼,默默退出门外。
和铃沏了杯茶端过来,低声劝道:“郡主息怒。”
“我没事,”徐清猗指了指闻溪,“给她吧,我不渴。”
闻溪没想到她还记得旁边还有这么一个人,飞快地摆摆手:“我也不渴。”
和铃还是将茶杯递给她了。闻溪端起来,食不知味地抿了一口。和铃又接过来撤下去了。
闻溪沉吟片刻,鼓起勇气道:“郡主,不如让我去看看那个姑娘?”
“嗯?”徐清猗没明白,“什么姑娘?”
“昏迷那位,不是说要带过来吗,”闻溪解释道,“我是医女,或许能帮上忙。”
“你是医女?”徐清猗惊奇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了她好一阵,“你刚才怎么不说?”
闻溪沉默,心中暗道“刚才你的总管都跪下了,我还敢说话吗”,她想了想,又道:“我只是跟着阿爹学过一点,药方看得多,但把脉开药比不上真正的大夫。但方才我听着病症,如果是与河有关的话,我觉得很像是河水不干净,住在河边的人家吃喝洗涮的水都从河中取,可能是外感了不洁之物。”
“等人到了你去看看,既然学了医术,总要用起来才行。”徐清猗笑了笑,“也别担心,进了这里,她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元徇那边的大夫还是让他找着,你呢,就当是小学徒先练个手。”
闻溪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