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往事3
坐在飞驰小汽车之上, 看着窗外飞速后移景物，靠着真皮座椅盛子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桂明康不仅与她外貌相像，行事作风也与她相似, 只交谈几句两人便产生惺惺相惜感觉。她简单交代了陆良华、陆昌寿做下事情, 桂明康咬牙冷笑：“很好，敢这么磋磨云英。这事交给我，我来捏死他们。”
盛子越晃了晃手指头, 指点道：“弄死了, 也就没趣了。陆昌寿你怎么整治都行, 我不管。陆良华到底还是外婆儿子，亲自动手怕伤了她心。这样, 你别让他们一家人在省城过得太舒服就行。”
桂明康丹凤眼狭长, 不笑时显得威严、不好亲近。此刻却满是笑意，带出几分捉狭：“那就让他们狗咬狗？”
盛子越拍了拍手掌：“聪明！就这么办。”
“嘿嘿……”祖孙二人相视一笑, 一模一样微长丹凤眼同时弯起, 笑声一个低沉一个清脆，秦起一曲和谐乐章。
从湘岳县城到省城坐火车需要七个小时, 但开小汽车走省道转县道只需要五个小时。三台从省城外贸局调派小汽车低调开进县城，整整齐齐停在城关大道路侧，徐云英与盛子越下车行。
八十年代初小汽车非常少见, 陡然见到三辆挂着省城车牌汽车停在路边, 引来无数路人目光，有人悄悄猜测：“莫不是省城领导暗访？”
城关大道西侧全是政府机关：水利局、电力局、农业局……这三辆小汽车搞得人心惶惶。上到局长、下至科员, 都收到消息：虽然是放假, 但不要到处乱跑，随时准备候命。
徐云英与盛子越走进水利局，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似雪西装老者, 一个帮忙拎大包小包冯管家，其余人都在车内等待。桂明康心中忐忑不安：“桂枝长得怎样？像我还是像云英？她会认自己这个亲生父亲吗？”
徐云英转头看到桂明康面色僵硬，一脸紧张，心中不忍，道：“桂枝是个好孩子，她……她心善着呢。”
即使吃了那么多苦，一直咬牙读书；即使自己吃不饱，也要努力贴补娘家；即使拼着挨骂担责，也要带着母亲看病、手术。这样孩子，值得温柔对待。
水利局家属楼是五十年代末建筑，客厅小、卧室大、厨房和卫生间水管设施都有些陈旧。楼梯间墙皮有些剥落，水泥格板透过来光线暗，白天不开灯上楼还得小心点脚下。
走在这样楼梯间，桂明康有点不太适应。他停下脚步，让眼睛适应这昏暗光线之后才举步上楼。
盛子越跑在面，用脖子上钥匙打开门。
盛子楚正坐在客厅小桌上念叨姐姐，听到门响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姐姐回来了！”门一开，盛子楚就扑了过去，抱着姐姐腰哼哼唧唧，“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都没人陪我玩了。”
盛子越弯腰将妹妹抱起，对屋里喊：“妈，爸，有客人来了。”
陆桂枝琢磨着今天母亲和孩子该回来了，这一路劳顿肯定没吃好、睡好，早早就在厨房忙碌，想做几个好菜慰劳一下她们。
听到房门声响，她撩起围裙擦干湿答答手，快步走出厨房，听到有客人来，忙笑着走到门边，将房门开得大了些。
徐云英身后跟了个白发老者，这人看着有些眼熟，但明显是个陌生人。陆桂枝喊了一声“妈”，礼貌地冲老人点点头，“您好，请进。”
老人有些激动，眼睛停留在桂枝脸上，嘴唇微微抖动，半天没有说话。盛子楚却突然欢喜地叫了起来：“爷爷好！”
盛子越问她：“你认识他？”
盛子楚说：“对啊，我在省城花鼓戏剧团表演时，就是这个奇怪爷爷一看到我脸就哭，还要送我东西。”
哦，大家都想起来了。
徐云英走进屋抱起盛子楚，两张脸贴在一起愈发显得相像：杏眼、瑶鼻、樱唇、宽阔明朗额头，只是徐云英是大气鹅蛋脸、盛子楚则是俏丽瓜子脸。
桂明康呆呆地看着眼这两张相似面孔。他也没有想到，省城花鼓戏剧团见到一个像云英孩子，当时一时激动落泪，这孩子竟然是自己外孙女，缘分真是奇妙。
陆桂枝恍然大悟，笑着说：“原来楚楚已经见过这位爷爷……”说到这里，她心忽然咯噔了一下。不对！老人看到酷似徐云英盛子楚会落泪，又跟随母亲来到自己家中，莫非……他与母亲竟有什么纠葛不成？
老人看着自己眼睛里似悲还喜，闪动着慈爱光芒，盛子越站在他身边，两人一高一矮，一个白头一个乌发，却长着一张极其相似脸——凤眼、高挺鼻梁、薄薄嘴唇、不笑时嘴角会微微向下。
陆桂枝心头一震，转过脸寻找母亲，面露惶恐：“妈、妈……”
徐云英含泪点头：“他，就是你亲生父亲桂明康。”
陆桂枝连着向后退了几步，扶着客厅矮桌方才站稳。她有些脚软，右手扯过一把靠背竹椅坐了下来，脑子嗡嗡地响。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陆家孩子。
怎么会不知道呢？爷爷奶奶对自己和对陆良华完全是两张面孔，上学想要两毛钱书本费都像是讨饭。上屋村口小脚老太太拄着拐杖恶毒地诅咒自己：“带来妹子，死了爹野种，还想读书？”
陆桂枝不肯服输，她咬着牙读书，谁阻拦都没有用。
幸好陆春林善良，爷爷奶奶打骂她，总是陆春林护着。不管村里老人怎么说他都是憨憨一笑：“桂枝姓陆咧，能读就让她读。”
陆桂枝心疼母亲艰苦、感恩父亲善良，她从来不曾埋怨过母亲偏心，因为她知道这是母亲处事智慧——只有她对外表现出对桂枝苛责，就能让桂枝博取得旁人同情，就能让桂枝多一份偏爱。
她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自己饿得头昏眼花躺在床上，母亲在灶房炒黄豆时故意大声说：“豆子炒好了，这是留着待客，可不能给桂枝偷吃了，我得藏在碗柜顶上哩。”
等母亲走了，她马上搬来板凳，找出那碗黄豆，抓了一大把藏在口袋里。黄豆咬起来嘎嘣脆，还顶饿，真香！
陆桂枝一直以为自己亲生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再嫁，艰难求生。她习惯性地讨好所有人，包括爷爷奶奶、继父、弟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他们好感、继续读书。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路求学顺利无比。等到她上班、结婚、生女，大姑娘有个神奇空间，日子越过越好，她感觉生活很幸福。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站在自己面说是她亲生父亲？
桂枝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呆呆地看着眼这个与盛子越有七分相像老人。难怪越越谁都不像，原来竟然是随了外公。
桂明康轻轻地唤了她一声：“桂枝。”桂枝面庞圆圆，眉眼与徐云英有三分相似，若要说像谁，恐怕她更像自己母亲，那个善良温柔说话轻声细气老派女子。
徐云英将手中抱着盛子楚放下，走到桂枝身边，抚了抚她头，柔声道：“以没有告诉你，是怕在陆家让你受了委屈。现在他找过来，想要见见你。你父亲这一生漂泊海外，你是他唯一孩子。”
桂枝靠在母亲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获得勇气。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早就知道。我记事早，五岁时候背着良华在外面玩，不小心摔了一跤，奶奶骂我没用，说我这个头带来女子没用呢。”
徐云英呼吸一滞，揽过女儿半天没有说话。
过来之，桂明康有思想准备，桂枝在陆家肯定受了委屈，但陆家能够把她养大、供她上大学，这就是恩情。他沉声道：“桂枝，以你吃苦了。现在我来了，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盛子越倒了一杯茶端给桂明康，道：“外公喝茶。”
桂明康低头啜了一口手中清茶，一股悠香萦绕喉间，原本只是随意应景他眼睛一亮，脱口道：“好茶！”
桂枝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接受了桂明康，她抬起头不解地望向盛子越。盛子越微微一笑：“妈，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别那么紧张。陆家坪外公是外公，眼这个外公也是外公。”
茶香在屋内飘散，桂枝心头那根绷得紧紧绳也渐渐放松，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站起身道：“我……我做饭给你们吃。”
桂明康冲身后管家比了个手势，冯管家忙鞠躬道：“您休息着，我带了些现成吃食过来，现在就去取过来，我来做。”他将手中拎着大包小包放在桌边，转身离开。
桂枝有点懞，问盛子越：“这人是谁？”
桂明康扯了扯嘴角，介绍道：“他是我管家，姓冯。”这次来湘省需要层层审查，没办法带太多人，只带了桂念华、管家、医生、贴身保镖四人，从港城到粤市、再到湘省省城，管家一人兼了厨师、秘书、帮佣三职。
桂枝定了定神，请桂明康坐下，父女俩都有些紧张，显得生疏客气。
盛子越问：“妈，我爸呢？”
有人转个话题，这让桂枝松了一口气：“你爸到你闵叔叔家去了，等下回来吃晚饭。知道你们要回来，晚上我准备了好几个菜呢。”说完，她看了一眼厨房，似乎对被人抢活干有些遗憾。
桂明康觉得女儿这幅模样有点可怜巴巴，便咳嗽了一声站起来，道：“准备了什么菜，带我看看？”
桂枝在大家庭长大，从小就会看人眼色。她见桂明康感兴趣，便恭顺地回答：“有越越爱吃蒸咸鱼，有妈爱吃干豆角烧肉，还有蕃茄炒蛋、皮蛋炕青椒、粉丝肉末、清炒白菜。”一边说，一边引着桂明康进了厨房。
七十年代家属楼，厨房烧还是煤炉，只是改成了灶台形式，台面上铺白色小瓷砖，显得干净整洁。看到准备好菜井井有条地摆放在灶台上，桂明康点了点头，含笑道：“桂枝，那我就尝尝你手艺，可好？”
桂枝展颜一笑：“好！”她圆圆眼睛里满满都是被人肯定欢乐，鼻子和脸颊上撒了几颗小雀斑，笑起来显得有些滑稽。桂明康泛起一股心酸与心疼，知道这孩子从小讨好大人已经成了习惯，即使成年了依然摆脱不了那深入骨髓自卑。
桂明康伸出瘦削而有力手掌，在桂枝头顶轻轻拍了拍，脸上挂着慈爱与鼓励：“我桂枝，是全世界最好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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