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探望桂叶2
看丈母娘脸色阴沉, 吴德知道自己这次表现得不太好。他努力斟酌着措辞,小心应对着眼前的一切。
“桂叶生小宝之前我妈就来了,可我这屋太小, 我妈只能在客厅打地铺,实在是住不习惯, 桂叶出院后我妈照顾了一个星期就回去了。桂叶是护士, 照顾自己没问题。我倒班在家的时间多,两个人一起也还好吧。”
吴德在机务段当机修工人, 实行三班倒, 白班从上午8:00-16:00, 中班16:00-00:00, 夜班00:00-8:00, 三班轮完休息两天。
表面上的确在家时间多, 但这样晨昏颠倒的每天下班回来都非常疲惫,必须睡足了才能恢复精神。今天他刚下中班, 从食堂买了点吃的对付了一下正准备睡一觉, 哪里还有精力收拾屋子?
说实话,生了这个儿子他心里是欢喜的。但真的太疲惫了!刚一躺下娃娃就开始哭,哭得声嘶力竭的,吴德烦躁得想要骂娘。
桂叶这月子坐得不舒坦!徐云英只需扫一眼就能得出这样的判断。她强压着心头的不满,冷着脸接过吴德手中的开水瓶,从包里拿出一个瓦罐、一个瓶子。
瓦罐里装的是鸡蛋, 瓶子里装的是米酒。她从厨房找出两个干净碗, 打散鸡蛋用开水冲成蛋花, 加了红糖搅一搅,一手一碗端到床边,对陆桂叶和盛子越说:“来, 先吃碗甜酒冲蛋。”
安顿好了女儿、外孙女,徐云英打起精神开始收拾屋子。
这一下吴德不好意思了,忙过来抢她手里的扫帚:“妈,我来我来,哪能让您干活呢。”
盛子越快手快脚走出屋子:“外婆,我去买点菜回来做晚饭。”她拎了个菜篮子假意出去转了一圈,隔一会就拎着满满的一篮子菜回来了。
母鸡、大鲫鱼、萝卜、茄子、辣椒、空心菜……看到这么多菜,徐云英挺惊喜:“唉呀,这里买菜挺方便呐。”
吴德插了一句话:“家属楼门口有个菜场,小区里还有食堂、开水房,我们这里吃饭还是挺方便的。”
有了菜,徐云英就不愁了。她是个麻利人,赶紧生起煤炉,杀鱼洗菜,不一会儿,屋里就开始飘散着鲫萝卜汤的浓香味。
床上的陆桂叶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看着还在睡觉的婴儿喃喃道:“你外婆来了呢。”
吃过饭,已经是夜色笼罩。吴德不好意思地问:“妈,你看我这屋子……再住不下人。你和越越要不在客厅地上铺个凉席凑合一下?”
盛子越放下碗,道:“家属楼旁边有个招待所,我和外婆就住那里吧。”
吴德有点为难:“住那里要单位介绍信呢,而且一晚上要八块钱,太贵了。”
徐云英脸一拉:“不要你出钱,你心疼什么。”若不是看在桂叶的份上,谁会千里迢迢来到这大省城?原以为桂叶是嫁给了好人家享福,没想到遭罪啊……
盛子越心里想,前世桂叶生孩子时徐云英已经去世,也难怪她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她咬着牙坐完月子,因为起夜频繁太劳累落下了腰酸背痛的毛病,后来早逝估计也与没有坐好月子有关。
想想外婆、妈妈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走一趟鬼门关,坐月子既要营养好、休息好,还要心情好,对照顾她的人就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
吴德虽是农村人,但他是家中男丁,在家做的是插秧割稻这些农活,煮饭做菜打扫卫生这些家务活都是母亲和妹妹在做。他觉得在食堂端点饭菜、洗洗尿片就是侍候到位了,至于杀鸡宰鱼、买菜做饭?很抱歉他真不会。
吴德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道:“大哥在办事处当领导,他还来看过桂叶咧。要不我把妈送到他那里去住吧?”
陆良华?徐云英起身收拾碗筷,虎着个脸说:“他当省长我都不沾他的光,莫跟我提他。”
吴德还想劝劝,屋里传里婴儿啼哭的声音。他慌忙跑进卧室,对坐在床头正在喝汤的陆桂叶埋怨道:“你怎么不管儿子?光顾着自己吃!”
他揪了揪头发,烦躁地说:“你怎么奶这少?孩子一饿就瞎哭,奶粉又贵!”
盛子越走进屋,用肩膀一顶,吴德被一股大力袭来,差点摔倒,吓得心里头打鼓:这个外甥女力气好大!
盛子越将吴德甩开,过去抱起孩子,熟练地帮他换了尿片,摇晃着哄了哄。孩子不再吵闹,侧着脸吧叽嘴拼命向她怀里拱。
盛子越横了吴德一眼,“小宝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总要小姨管!”她对桂叶说:“小宝饿了,你吃完了没?”
陆桂叶吃饱喝足,又见到亲人,心情变得愉快舒畅,感觉胸前鼓胀胀的,高兴地放下碗,冲盛子越招了招手:“呀,我有奶了,来来来,我来喂他。”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小宝宝吮吸吃奶的声音,徐云英看到这一幕,坐在旁边心疼地说:“桂叶,你一个人在这省城太可怜了,早知道回娘家生孩子。”
吴德一边揉着被撞疼了的肩膀,一边不服气地说:“农村哪有省城条件好?”
徐云英原本不想当着女儿的面批评女婿,怕伤了夫妻和气。但听到这话实在忍不住气。
“农村条件再不好,女人坐月子也得隔几天吃只鸡、炖点肉。省城条件好又怎么样?我不是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桂叶坐月子吃饭都是食堂打的,开水都没有!我把桂叶嫁给你,你口口声声说会照顾好她,可是怎么样呢?桂叶饿得连奶都没有!你还有脸怪她奶少,埋怨奶粉太贵!”
吴德咬了咬唇,清秀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恼怒:“妈,我们食堂的伙食好,有鱼有肉的,我每天都帮她打回来吃,营养够了。”
徐云英内心却涌上一股酸楚,她想打人,但是眼前这个是女婿不是儿子,教训不得。她盛子越看这情形,看了一眼吴德,想到前世这人工伤断了一条腿,变得敏感脆弱,开始家暴,小姨性格懦弱不敢反抗越发纵容了这厮,不由得心头火起。
“小姨坐月子需要营养,不然孩子也养不好。你是她丈夫,这是你的责任。如果你不好好照顾她,我打得你脑袋开花信不信?!”
吴德在省城当工人,自我感觉良好,平日里在老家人的面前很有优越感,今天听小姑娘竟然敢向自己叫板放狠话,给气笑了:“打人是犯法的,知道不知道?”
盛子越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打人犯法,你记得这句话就好。”
桂叶听家人为自己吵架,心中不安,声音颤颤巍巍的:“你们别吵,吴德倒班也很辛苦的,是我自己身体不好、不够能干。当年大姐在水利局坐月子什么都好,我不如她。”
这样的桂叶,让盛子越一口气憋在胸中无法挥散不去。她拉了徐云英一把:“走,您年纪大,又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说罢,在桂叶愧疚的眼神里,两人出了门。拿着陆桂枝准备好的介绍信,住进铁路招待所。
八块钱一个晚上,标准间有两张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干净的被褥,角落摆着的洗脸架上放着两个搪瓷脸盆、两条毛巾,沙发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大大的塑料开水瓶。
洗完脸、擦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爱干净的徐云英和盛子越终于松了一口气。
徐云英躺在床上直叹气:“越越,你小姨可怜啊……”怎么就让她嫁这么远?生孩子都没有人在旁边照顾。这一刻徐云英内心涌起浓烈的悔意。
舟车劳顿一天、做饭收拾忙碌一晚,累瘫了的徐云英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鼾。
鼾声很急促,声音如爬山一般陡然拔高,高到极致突然戛然而止,三秒令人恐惧的死寂之后,突然又开始重复这个过程。
外婆的身体不是铁打的,不能让她继续这么劳累。盛子越看了看空间里鼓鼓囊囊的钱包,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天一早,天还只是蒙蒙亮,徐云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来到家属楼门口。站在门口刚想敲门,忽然想起昨天吴德上夜班,得早上八点才下班。看看天色还早,她舍不得吵醒桂叶,便又折回招待所。
门一响,盛子越醒了,她看着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外婆问:“怎么了?”
徐云英的笑容很勉强:“我没桂叶家的钥匙,你姨父还没下班呢。”
盛子越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挨着外婆坐下,问:“外婆,你能一直住在这里么?”
徐云英满脸的无奈:“我也想在这里照顾你小姨坐月子,可是建华上学、成华开店、你外公身体不好,家里实在走不开啊。”
盛子越抿了抿嘴:“外婆,这件事我有个想法,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徐云英不解地问:“你一个小孩子,能安排什么?”
这个世界人总会遇到难处,若不想人吃亏,那就得钱吃亏。像陆桂叶这种情况,花钱请不住家的月嫂不就行了?八十年代劳动力市场还没有完全形成,在家属区找一个合适的人应该不是难事。
听盛子越一番解释,节俭惯了的徐云英有些犹豫:“这……这得多少钱啊?吴德连八块钱一天的招待所都舍不得,估计也不肯出这个钱吧。”
盛子越撇了撇嘴:“谁要他出钱了?这个主意是我提出来的,肯定钱归我出!”
徐云英哪里肯让盛子越出钱,当时就说:“我来出钱,今天我们就去找人,安排好了我才能安心。”
盛子越抱着外婆的胳膊摇了摇,难得地撒了会娇:“我卖画赚了不少钱呢,您别和我争这个。找到合适的人才是正事,对不对?”
盛子越今年开始发育,个子已经和外婆差不多高。她腰肢纤细、双腿修长,站在那里如一杆修竹一般,亭亭玉立。徐云英被她这一晃,晃得心都要化了。她低下头与盛子越额头相抵,叹道:“好越越,幸好你陪着外婆来了,不然我真是急死了。”
祖孙二人在招待所一楼的国营饭店吃了两碗米粉,省城的炒码米粉很有特色,早稻米做成的米粉坚韧、口感好,用水一汆,骨头汤打底,再浇上一勺现炒的辣椒炒肉丝,湘味十足。
徐云英常说“穷家富路”,莫看她在家节省,出门花钱却很舍得,这一碗炒码米粉要两角五分钱、□□票,她要了两碗,还问盛子越:“够不够吃?不够再来一碗。”
两人吃饱了就在家属区溜达,打听了一圈,最后也是运气好,真找到了一个。就是昨晚送她们来吴德家的老太太,姓贾,是铁路部门的老职工,儿女在外地,挺热心能干,愿意帮着照顾陆桂叶坐月子,一个月三十块钱。
三十块,这在八十年代初真是高价。
吴德不用出钱自然没有说什么,贾婆婆就住在小区,来去方便,每天做一日三餐,帮着带一下娃娃。她做事麻利,杀鸡炖汤炒菜煮面样样都行,徐云英这才放下心来。
到了中午,厨房里飘出一股土鸡汤的香味,桂叶躺在床上侧身喂奶,吴德在院子里晒尿片,徐云英在屋里陪着女儿,盛子越坐在客厅拿出素描本随意勾画几笔,各做各的事,宁静而融洽。
“咚!咚!咚!”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盛子越离房门最近,便起身开门。她一手拿着素描本一手拧开门锁,打开门一看——哟,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