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农家乐6
饭桌上有陆桂枝带来的猪肉,用干辣椒、豆豉一爆,农家小炒肉味道杠杠的。陆桂枝给父母夹菜,充满感激地说:“越越放在你们这里,真是辛苦爸妈了。”
徐云英笑了:“你们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陆春林抿了一口小酒,眯着眼睛很享受地哈了一口气,道:“越越听话,好带。”
陆建华一边吃鱼一边嘟囔道:“越越都是我在带。”
坐在一边的杨桃庄夹了几块肉片,狠狠地扒了一口饭,在心里骂一句——嘴巴说得漂亮,辛苦辛苦!你们这当父母的逍遥快活不管孩子,还不如我呢,我家两个娃娃都是我带大的。
如果陆蕊听得到她妈妈的话,肯定会翻白眼。杨桃庄年轻,带孩子就是玩儿。开心的时候抱着转圈圈,不开心的时候把她往床上、摇窝里一丢理都不理。陆蕊现在嘴唇上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就是一个人从床上摔下来磕破了嘴。
吃完饭,杨桃庄抱着陆志远显摆:“乖儿子,你大姑来看你了。”
盛子楚见众人都围着陆志远转,立马不乐意了,从陆桂枝怀里探出手想要打他。唬得陆桂枝向后一缩,拉开两个娃娃的距离,嘴里喝斥着:“楚楚,不许打人,这是弟弟1
盛子楚和陆桂枝一起住在乡下,白天请了个婆婆帮着照料,不知道为什么脾气坏得很。陆桂枝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话解释几句,盛子越扯了扯她衣角,指了指她身后的靠背竹椅:“妈妈,坐。”
陆桂枝看了看大女儿,张了张嘴,终归还是闭上,依言坐下。
盛子越与盛子楚终于面对面,平等交流了。盛子楚余怒未熄,右手一伸就是一爪子!盛子越抬手抓住她手腕,安静地看着这个狂躁的小婴儿。
盛子楚“啊氨胡乱地叫着,努力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却发现自已半分也动弹不得。她知道遇到了硬茬,“扑1地一声,嘴巴一张,一团口水便喷了出来。
盛子越向右一闪,躲开她的口水喷射,面色一沉,目光里带着威压,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带着二十几年血与火的淬炼,盛子越只一眼便让小婴儿丢盔弃甲。盛子楚嘴巴一扁,眼泪不要钱似地向下掉,那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她嘤嘤嘤地哭了几声,观察着对方没有反应,依然面色沉静,抱着自已的母亲既不哄也不亲,这才变得老实了许多,瞪着大眼睛盯着盛子越,不动也不闹。
盛子越冷着脸,声音却很轻柔:“楚楚听话,姐姐才喜欢你。”右手似闪电一般,将一个小小的、红红的东西塞进了盛子楚的嘴巴里。盛子楚也是个吃货,砸巴着嘴口味了半天,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
陆桂枝一边摇晃盛子楚一边问:“你给妹妹吃的是什么?”
盛子越回答:“野果子。”她右手一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果子出现在她手掌之中,红红的小珠子攒在一起,这是农村草丛里、灌木堆里随处可见的刺莓。刺莓果子又称“覆盆子”,味道清甜,是小朋友春天的零嘴。
刺莓成熟,正是杜鹃鸟开始啼鸣之时。乡下杜鹃的叫声是四声,侧耳细听似乎在叫“插田插秧”,所以刺莓被当地人称为“插田插秧”。
陆桂枝奇怪地问:“这大冬天的,还有插田插秧?”盛子越歪着头微笑不语。她爱极了这刺莓的口感,索性挖了几兜沿着空间的边沿种下,现在枝头已经是硕果累累。
徐云英在一旁说:“这孩子一天到晚在坡里钻,说不定发现了宝贝呢。”盛子越往外婆嘴里塞了一颗,表情很愉快。知道是刺莓,陆桂枝便放下心来,只嘱咐了一句:“这东西刺多,你小心别刺破了手、划破了衣。”
杨桃庄嚷嚷:“你摘了插田插秧,怎么不给弟弟吃?”盛子越一摊手:“没了。”转过身又往盛子楚嘴里塞了颗刺莓。
被投喂的盛子楚被这口感清甜、充满草木清香的刺莓所征服,敌意彻底消失,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冲盛子越伸手:“啊巴啊巴1
盛子越将手背在身后,摇摇头。
盛子楚嘴巴一扁,做出一副泓然欲泣的小可怜模样。盛子越不为所动,眼睛与她平视,一字一句地说:“叫姐姐,叫了姐姐就给你吃好吃的。”
盛子楚一双眼睛从她的脸上移到手上,再移到她脸上,挣扎了半天终于嘟着嘴叫道:“嗒——嗒1盛子越灿然一笑:“乖1又给她喂了一颗刺莓。盛子楚一边咂巴嘴,一边挥舞双手,咧开嘴笑了,笑得口水直流。
徐云英和桂枝对话。
“这次回家准备住几天?”
“妈,这次我们就是接越越回县城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回去。”
“怎么这么急?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家住几晚再走埃”
盛同裕在一旁笑着解释:“妈,年底我们打算回一趟盛家老屋,这次把越越接回家,等桂枝忙完就直接走。”
女婿也有父母在乡下,徐云英不好再多阻拦,只得略带哽咽地摸了摸盛子越的头:“越越,等过完年给外婆捎个信,我让你三舅舅接你。”
盛子越听外婆的声音里带着不舍,乖巧地依偎在她怀中点点头,没有吭声。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煤油灯的灯芯爆了一下,灯光一明一暗。
突然,一个小儿的号叫声响起:“不准走1一道人影冲到盛子越身前,牢牢将她护在身后,瞪着眼睛冲陆桂枝叫:“不许带走越越,她是我的。”
陆桂枝一看,无奈地笑了:“建华,你闹什么闹。”
徐云英也腾出手拍了下陆建华的后背,骂道:“鬼叫什么,越越又不是一去就不回。她的家在县城,她本来就该回去的。”
陆建华和盛子越本就是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这段时间天天带她一起上学、钓鱼、玩耍,两人形影不离,陡然听说她要回家,哪里舍得?
陆建华只有八岁,听到母亲说“她的家在县城”,不知道为什么悲从心起,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号啕大哭:“不许走!不许走!我要带越越一起上学。”
陆建华胆大包天不怕事,摔跤、打架出了血也不会哭,今天乍遇分离,竟然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这一下让陆桂枝倒是为难起来。
她忙哄弟弟:“建华莫哭,大姐那一包奶糖都给你好不好?”陆建华根本不理睬她,一边哭一边喊:“不要糖,越越留下1
整个老屋就只听见陆建华一个人的哭声,响彻云霄。
盛同裕感动小儿情谊,不忍心说什么,只苦笑着看向陆桂枝。陆桂枝不住嘴地哄着小弟弟,一会许他饼干,一会许他新鞋,一会许他明年带他看戏,嘴巴都快说干了,陆建华依然在哭。
徐云英原本也有些心酸,舍不得这个自已一手带大的孩子离开,但见小儿子闹得实在不像话,站起身弯腰要将他强行抱起:“走!去洗脸睡觉。”
陆建华就地一滚,滚到了墙角,声音哭得有些嘶哑:“不!不!不1徐云英叹了一口气:“建华莫闹了,你再哭越越心里不舒服。”
陆建华抬眼望向盛子越,泪眼朦胧中见她一张雪白的小脸上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小嘴紧紧地抿着。他的哭声突然停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窜进了主屋。一阵叮叮框框的声响之后,再无声息。
徐云英走进屋一看,出来说了句:“他上床睡觉了……”
众人摸头不知脑。
被陆建华这么一闹,大家说了一会话就散了。陆桂枝悄悄对母亲说:“明天一早我就走,建华……你多哄哄他吧。”
早上起床,陆桂枝穿好衣服,伸脚穿鞋发现不对劲,低头一看——
“蔼—”
一声惨叫惊醒了一屋人。
徐云英起得早,正在厨房烧水煮酸菜,准备给女儿一家下碗酸菜面条暖暖胃再走。听到这一声惨叫,慌忙从灶间走过来:“怎么了?”
陆桂枝双手颤抖,弯腰拎起自已的鞋:“妈!你看——”
这是她今年刚买的一双深棕色棉鞋,牛筋底、黑色包边、厚实软和。她平时走路十分爱惜,除鞋面沾了几个浅浅的泥点外,看上去崭新挺括。一觉醒来,后帮竟然烂了几处,豁口处露出里面的白色棉花,再也没办法穿着走路了!
心疼碍…这可是陆桂枝花七块钱买的鞋子,她难得地舍得一回给自已买的新鞋子。
徐云英傻了眼:“怎么回事?鞋怎么坏了?耗子咬的?”盛同裕起身仔细看了看鞋子,倒抽一口凉气:“切口整齐,这是剪子剪坏的。”
陆桂枝一听,霍地站起身,将脚套进鞋里。后帮剪坏只能当拖鞋穿,拖着走到主屋,一把揪住陆建华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吼一声:“陆建华!你属耗子的?”
陆建华一个激灵跳起来:“耗子?在哪儿1
陆桂枝看他一脸的睡眼惺松,真是又可气又好笑。气的是这小子蔫坏!竟然半夜爬起来剪烂自已的新鞋。笑的是他为了阻止盛子越回家,这种歪招也想得出来。
徐云英顺手抄起床边条桌上瓶子里插着的鸡毛掸子,狠狠抽在陆建华屁股上:“败家!败家子1
陆建华刚刚睡醒,整个人完全是懞的,老娘和大姐双打,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嗷嗷叫着:“干嘛打我1
陆桂枝气呼呼地瞪着小弟:“为什么打你,你还有脸问?说!为什么剪我鞋子?”
东窗事发,陆建华眼皮一翻,脖子一梗:“谁剪你鞋子了?我一直在睡觉。”徐云英见他竟然不肯承认,气不打一处出,刷刷又是两掸子:“不是你,会是谁?”
陆建华硬生生挨了几下,竟然没有喊痛,他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是耗子咬的,不是我剪的。”他瞄了一眼陆桂枝,眼睛里满是兴奋:“你走不了吧?”
陆桂枝偏偏不如他的意,故意在床榻板上踩了两脚:“谁说的?这鞋子缝好就和新的一样。”
陆建华气坏了,站在床上像只小兽一般团团转了几圈,发出一阵咆哮:“啊啊蔼—”
昨晚他翻箱倒柜地找到剪刀,放在枕头底下就睡了,故意喝了两大碗凉水,半夜被尿憋醒,拿着剪刀摸到东屋陆桂枝睡觉的床边,胡乱剪了几刀,一边剪一边在心里得意地想,没了鞋子我看你怎么回家!
没想到……竟然没有用?真是气死了。
盛子越被吵醒了,跟着过来一看,翻了个白眼。这个小舅舅,说他聪明吧他犯蠢,说他蠢吧他还胆大心细。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被他感动?
再不舍,还是得分离。缝好鞋子吃过面条,盛同裕一家走上了返家的路程。
两旁的电线杆依然挺立着,在寒风中发出“呜呜”声响。盛同裕和陆桂枝轮流抱盛子楚,盛子越咬着牙坚持自已走。
走得久了,盛子越有些吃不消。盛同裕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速度越来越慢,不由得心疼起来——这孩子不过才五岁多,不哭不闹体谅父母,太懂事了!
还有七、八里路程,路两旁有零星几户人家,远处田野只剩下稻草根,天边偶尔有黑色乌鸦“哇——哇——”地飞过,萧索而苍凉。
盛同裕停下脚步,弯腰看着大女儿,镜片后的双眼里满是温柔:“越越,爸爸给你骑大马好不好?”
小时候的盛子越,最喜欢骑坐在父亲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行走起伏着。因为坐得高看得远,会给人一种错觉——我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盛子越倔强地摇摇头。
盛同裕伸出双手,托在她腋下,腰间一使劲便将她抱了起来。
腾云驾雾一般,盛子越感觉自已飞了起来,小小的身体从地上移到父亲的腰间,升到他的肩膀,与父亲面对着面,她看见了!
一颗心如堕冰窖——父亲的脸色苍白如纸,面皮抽搐着,冷汗从他额头冒出,他的嘴唇在不断地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让盛子越尖叫起来:“爸1
盛同裕在努力挣扎着,一阵阵的晕眩感涌上来,他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但他知道自已正抱着女儿,他听见了女儿的尖叫。
凭着一股本能,他努力控制着自已的身体,缓缓将女儿放下——不能把越越摔倒了,不能让女儿受到任何伤害。
盛子越的双脚刚刚落地,几乎是同时,盛同裕的身体向后一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