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梦魇
“心性之比,是最简单的一场,也是最难的一场,越是心思纯净之人越是容易通过。譬如村庄里的孩童,不费吹灰之力即可通过。”
白殊殊回想起周褚前日说过的原话。
这第三轮考核似乎年年变样,没有人能说出它具体考什么,而且就算说出来,每个人之间的试题也完全不同,故而不存在泄露考题这种可能性。
当时周褚给了她一句云里雾里的提示她也没太明白,现在却是恍然大悟。
——心性之比,赤子之心,原来如此。
修仙之道,贵在不忘初心,亦要保持灵台清静,一个心思纯净无暇之人,往往更容易悟出仙道;而一个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人则难以突破桎梏,最终会画地为牢,困己一生。
她猜测过凌霄宗这等人界大宗门可能出题的方式,唯独没想到居然会有大能花费大量灵气,开启梦魇之域。
这么大手笔除了凌霄宗那位传说中的元衡掌门,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元衡掌门果然出关了,而且还亲自来监察入门弟子的选拔……白殊殊心里一咯噔,再看向外面的景物已然是天翻地覆。
平坦的草地坍塌陷落,冉冉升起的是云雾缭绕的仙宫。
皎洁的月光被金红色的晚霞所代替,霞光透过云朵折射出瑰丽的色泽,梦幻而动人。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隆隆钟声,一切又回到了她陨落的那天。
指责,谩骂,埋怨,背叛,抛弃。
这是横亘在她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结节。
白殊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好似再一次站在了魔渊之上,面对万丈深渊,那种刺骨的寒意穿入她的骨髓,割裂她的皮肉,印在记忆深处的疼痛折磨着她的灵魂。
她本能地蹲在地上环住了身子,却仍然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魔气凌迟着她的仙体,与生俱来的神力又涌现出来修补,再被凌迟,再被修补,直至神力枯竭,黑暗吞噬掉所有。
“不要。”
“我不想死。”
她眼神涣散,掩住嘴唇喃喃出声。
即便潜意识不断告诉她这是假的,可她还是出现了失控。
被至亲所背叛,被至爱所抛弃,这道坎她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她本就是以执念入道,若是舍了执念,她自己都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修为不是自己的,灵根不是自己的,连身份都不是自己的。
她到底是谁?是否真正的云殊早就已经死了,她仅仅是一个占据人类躯壳的孤魂野鬼,黄粱一梦,分不清是真是假?
她的五指攥住了掌心,用力之大勒出了丝丝血痕。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边滑落,剧烈的刺激令她的神志在清醒和迷茫中摇摆不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殊殊的精神状态逼近了极限。
千钧一发之时,她强行催动灵力作刃,在自己身上狠狠划了一刀。
她这一刀下手很重,且是直接印在灵魂上,痛得她浑身战栗,意识瞬间清明了不少。
梦魇之内,一切皆为真实,一切又皆为虚幻,可以说它的强弱与否取决于进入者本身。
只要她愿意割舍掉过去,这场噩梦即刻就会结束。
可是她不愿意,她宁可带着这份痛苦在刀尖上行走,也不愿意遗忘仇恨赢来海阔天空。
“前尘往事,皆如过眼烟云,既要修仙,为何不舍去?”
梦魇中一道毫无感情的空灵声音传来,那是梦魇之灵,天地法则下蕴生的审判之物。
“我因执念入道,为旧怨修仙,如果连那些都要舍去,我还修什么仙!””
白殊殊咬紧牙关,誓不肯退。
面对来自审判之物的凝视,她竟半点没有弯腰。
或许是因为感应到了她体内天生地养的灵魂,又或许是没法回答她的问题,那道声音破天荒地没有再出言阻挠,销声匿迹般藏在幕后,循规蹈矩地围困住反抗它的人。
白殊殊摇摇晃晃地起身,脚上像是坠了千斤重。
但她一声不吭,倔强地朝领域中心踱去。
一步,一步,直至踩上阵眼。
“我若不舍——”
“你又能奈我何!”
顷刻间,一股巨大的精神力从白殊殊身上爆发出来,如同浪潮一样席卷了整片梦魇之域。
浪潮所过之处,“仙宫殿宇”轰然倒塌,云雾散去,留下一地的灵力碎片。
……
现实中的白殊殊喷出一口血,捂住心口,艰难地睁开眼。
天上的星子稀稀两两,忽明忽暗,夜半的凉风令人喉咙发痒,止不住地想咳嗽几声。
她拭去唇边的血迹,确认了自己的处境后,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放了下来。
这一场考核,有惊无险,总算是出来了……
手掌传来的疼痛让她下意识低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被她自己抠得鲜血淋漓,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在渗血,映在跳跃的烛火下显得分外恐怖。
“嘶……”
白殊殊赶紧封住穴位,取了一颗止血丹吞下。
心中暗暗庆幸,刚刚选择了速战速决,不然等她结束考核,手也差不多废了。
这一夜斗智斗勇,内伤加外伤,可谓是疲惫到了极致。
天刚破晓的时候,白殊殊虚脱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师妹,听得到我说话吗?”
“师妹快醒醒。”
浑浑噩噩之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白殊殊翻了个身没有理会,可那人却越来越急,直接施了个咒把她叫醒。
“谁啊?”白殊殊整个人气场极低,黑眼圈快垂到脖子上了。
“师妹来不及了,晚些再向你赔罪!”
周褚解释都来不及说,拉起白殊殊就御剑飞行,白殊殊连尖叫都没出口,眼前的景象就千变万化,几个吐息间落在了凌霄大殿上。
大殿上人头攒动,正在宣读入选弟子的名讳。
“第一位,卢昀”
“弟子在。”
“第二位,范黎。”
“弟子在。”
“第三位,白殊殊。”
“……”
底下鸦雀无声,长老仔细看了看卷轴,皱眉又念了一遍:“白殊殊可在?”
下面的人逐渐开始交头接耳,都在议论这个白殊殊是什么人,居然嚣张到连入门报道都不来?
身处前列的卢昀神色微异,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寻找那抹纤瘦的身影。
白殊殊,她人呢?
就在众人以为这号人物不会出现时,一道带着惺忪鼻音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我在。”
大家纷纷回头,只见一个羸弱的白衣少女从人缝中挤出来,头发微微凌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尚未完全清醒。
长老的脸色不善,眉头皱成了一个八字,张口想训斥几句但还是忍住了,轻哼一声继续抑扬顿挫地念后面的名字。
白殊殊被他念得精神了,反而摸着后脑勺问周褚道:“周道友,你是怎么知道我入选的?”
周褚指了指她的手,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背。
原本印着序号“七”的数字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缩小版的凌霄宗宗纹。
“这就是凌霄宗弟子的标志。”白殊殊摸了摸手背上小巧精致的宗纹,一股独特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本次考核共三十六名弟子脱颖而出,成功晋级为凌霄宗入门弟子,入门弟子需要各自选择未来修炼的方向,从而被安排到各个峰系。
往年最多人选的就是剑修,剑修老祖凭着一把飞剑名扬四海,成了无数青年修士的偶像,试问有哪个修士能够拒绝修炼剑术的诱惑?
其次是丹修,丹峰四周有灵植环绕,是十大峰系中最富饶的一个,峰上处处都是炼丹房,常年药香弥漫。
丹峰弟子以炼丹助修行,随着他们功法修为的提升,炼出的丹药品阶也更高,传说一颗神级丹药甚至能够引来天地异象。
另外还有符修器修,两者一个偏重符箓,一个偏重锻造,都拥有不外传的秘术。
勤恳的符修一天可以画的护身符多达百张,是所有修士不可或缺的护身法宝,所以符修往往被其他峰的修士保护起来;相反,器修在炼器同时还要炼体,因此器修弟子个个身强体壮,力大如牛,由他们锻造出的法器可以多次淬灵,每淬一次灵威力就增加一倍,三次淬灵的刀剑已经可以劈裂山丘,四次以上的淬灵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见过。
除了这些方向的修士以外,凌霄宗每年不乏有冷门的峰系,譬如回音峰只招收音修,五行峰只招收法修,这几峰招收的人极少,且要相应的变异灵根,基本被排除在大部分弟子的考虑范畴之外。
参加凌霄宗考核的弟子,心中都有大致的选择,只待最后斟酌。
真到了这个时候,众弟子脸上写满了兴奋和纠结,既想学习剑法又想学习炼丹,按照宗门规定,每人只能择一峰,叫人好不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