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冲突
林晓影自认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人，周一到了学校就忍不住和赵冉冉吐槽起周末的见闻。
上次在楼梯间的第一面已经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冉冉平静地听完，给出了专业性的评论：“所以我就是说啊，一看就是天蝎男。”
林晓影倒不管他什么天蝎不天蝎，她倚靠在走廊边，愤然合上了手中本来也没在看的那本武侠小说：“下次我再多管闲事我就是狗！”
正对面窗内的生物课代表应声哀嚎：“祖宗诶你对那书温柔点，看完了就还我。”
“还你还你，接着！”林晓影嘴上敷衍了两句，心里还在对何聿其人忿忿不平，顺手就把小说扔向课代表。
可没成想，正被吐槽的对象刚好从面前经过，反应还出人意料地快。
书向何聿飞过去的瞬间，他就伸手接住了，然后低头漠然地看了一眼大逆不道的书名。
课代表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对……”
林晓影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可在看清对方脸的同时，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三两步走上前去，趁着何聿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把书从对方手里拽了出来。
然后就跟没看见这个人似的，径直走回了教室。
何聿对她的反应倒没有特别意外，毕竟相处一段时间后，周围的人对他态度大抵都差不多。
因此他在原地只停顿了片刻，又快步走向隔壁教室。
林晓影三言两语安抚好课代表，转头想和赵冉冉继续吐槽。
她本一时气上头，想说这人性格这么难相处，怪不得他爸不要他。
可想想这话不太合适，而且实在不好这样在不知情的人面前公然揭人伤疤，于是又闭了嘴。
一个感同身受，一个备受感动，两家门对门的单亲妈妈经常会有些往来。
只不过林晓影和何聿两人一如既往地当对方不存在。
每天早晨，何聿都是早早地就在家吃完了早饭去学校，林晓影则动不动就要拖到“生死时速”的点上才着急忙慌地出门。
在学校里虽然是隔壁班，但是想要无视对方，且不产生交集到底还算是件简单的事情。
到了晚上晚自习结束，林晓影总是和朋友们一起说说笑笑骑车回家，把后面塞着耳机默默走路的何聿远远甩在后头，以至于这么久都没有人发现他两是邻居。
唯一避无可避的碰面时间总集中在周末，林晓影被杨女士三催四请赶出门去找董教授学小提琴，冷不丁就要碰到刚好差不多时间出门去上钢琴课的何聿。
两人就这么在校内外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这种怪异又微妙的陌生人关系。
一周后，月考结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月假。
虽然对于林晓影来说，假期的核心任务并没有改变——平时周末只放一天假是被押去学小提琴，月假放三天也一样是去学琴，但好歹自由时间多了不少。
今天董教授早年的学生结伴来看望，老人家兴致颇高，特地留下林晓影和他一帮如今小有成就的学生们一起吃晚饭。
餐桌上谁也拦不住这位老前辈，结果多喝了几杯就开始念叨起了亡故的儿子。
几个学生心道不好，其中一个赶紧站出来提出先把小姑娘送回家，剩下的人留下照顾老师。
“今天这个点是有点晚了，你如果困的话，就在车后座上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送林晓影回家的是裴楷，当年从董老爷子手上毕业以后就留学海外，专攻古典乐，如今在国内古典音乐评论这块也算是能叫得上名字。
“没事裴叔，我不困。”
裴楷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了几眼老师晚年收下的这个“小师妹”。
其实他大概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虽然是从小跟着董老师，算是有些天赋，却并没有多少对音乐的热情。
只是对于现如今的老师来说，无论是她的天赋还是热情，好像都并不是那么重要。
“董老师他今晚……”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或许该提示这小师妹两句。
可没料到这个一头卷发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却比他更早体察到这些隐晦的情绪。
她眉眼弯弯，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今晚太开心啦，才忍不住多喝了点，等明天一觉醒来，我再去缠着他练琴，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楷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专注开车。
林晓影趴在车窗边静静看着外面匆匆掠过的建筑和稀稀落落的行人。
她还在回想刚才饭桌上，董姥爷醉后才敢当着人面前掉下的那几滴眼泪。
虽然没有人特地跟她讲过，但是她在很早以前就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杨女士动辄赶她去学小提琴的深层含义。
并不是学小提琴这件事情很重要，而是董姥爷需要一个教小提琴的学生这件事很重要。
大人真是不容易。
伤心了都不能想哭就哭。
这边她想得正出神，车不一会儿就快开到小区了。
停在最后一个路口等红绿灯时，路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愤怒而高亢的声音。
“何聿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裴楷望了一眼后视镜，大致看见是个女人和半大少年，估计是教训儿子，因此不以为意，看着绿灯亮起便开车离开了。
可后座的林晓影听到熟悉的名字却愣了一下，赶紧探头去看，一晃而过的两人里，倚在墙边的少年确实就是那个怪胎。
可女人却并不是对门那位叶阿姨。
她瞬间联想到了杨女士给她讲过的那堆故事。
裴楷看她反应，问了一句：“怎么了？认识的人？”
林晓影：“……不认识。”
说过了再管闲事就是狗。
思考片刻，林晓影做了个深呼吸，堆起笑脸：“对了裴叔，要不你就在前面超市那把我放下来吧，我妈让我回家的时候买点纸巾回去。”
林晓影站在超市面前，看着裴楷的车缓缓驶离，内心开始默默劝说自己。
没事，事不过三。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小区门口一带已经没多少人。
只有零星几辆呼啸而过的车，对路边正在争执的两人熟视无睹。
路边停了辆劳斯莱斯，边上站着的女人衣着华贵，容貌明艳到堪能恃美行凶。
她双手抱臂交叉放在胸前，尤显气势咄咄逼人：“你爸现如今还愿意掏钱送你去学钢琴是可怜你，你倒好，次次去上钢琴课都要闹出点事来。”
站在女人对面的正是何聿。
他表情漠然，不耐烦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对她刚才话里提到的“廉耻心”颇为不屑：“你但凡有一点廉耻心都没脸出现在这。”
这句话仿佛莫名点炸了对面的女人，如花的容颜瞬间狰狞了几分。
她花了整整三年多的时间才成功攀上何耀文，踢走那个贱人和她儿子。
明明她也为何耀文生了个儿子，明明她什么都比那个贱人强，但是哪怕何耀文都已经不要那个女人了，却依然时不时惦记着这个儿子。
何耀文自己没读过几天书，最怕别人说他暴发户没文化。
所以喜欢炫耀这个儿子的钢琴天赋，离了婚还乐此不疲地掏钱让他去上专业课。
平时都是司机开车接送何聿去上课，这次自己抢着要在何耀文面前表现一把她这个当后妈的温柔体贴，才亲自接送，谁知道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不仅有事没事就和钢琴课的同学打架，还对她蹬鼻子上脸了。
不就是仗着何耀文那点纵容吗？！
她素来跋扈惯了，想到此处几乎气得发抖。
可何聿偏还要火上浇油，盯着对方的眼神冷冽锋利得像能化为实体的刀子：“你也挺可怜的，这么喜欢给何耀文当狗，他还懒得理你。”
从他嘴里念出亲生父亲的名字，语气冷漠得像是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女人被彻底激怒，扬起手给了何聿一耳光。
这一耳光下手极重，何聿被打得几乎有些耳鸣，脸上却依然挂着冷笑，眼中是凝结成冰的恨意。他缓缓拿出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双手已紧握成拳。
两小时前，这拳头刚在钢琴班那几个所谓的同学脸上招呼过。
这一下倒是给默默靠近的林晓影吓了一跳，她着实没有想到居然会看到这种场景。
眼见前方两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她索性心一横，直接快步上前，故意出声打破了紧张氛围。
“何聿，你怎么在这？”
女人没想到这种时候还会有人突然冒出来，还是个半大的女孩子，忍不住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
怎么，这小兔崽子跟个自闭症一样的性格，也会有朋友？
事实上，此时何聿的疑惑和惊讶一点也不比她少。
他的确认识这个小卷毛，也听得懂她说的话。
但是两者合在一起，他就不太明白了。
什么叫做，你怎么在这？
林晓影假装看不见何聿的茫然表情，自顾自继续表演：“你这么久都没回去，叶阿姨让我下楼来看看，你大半夜不回家在这干嘛呢？”
何聿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女人听见林晓影话里的“叶”字，眉眼间立刻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厌恶和恼怒。
“你楞着干嘛呢？”
那女人脸上的微妙表情虽然稍纵即逝，但毕竟还是逃不过林晓影这种人精的眼睛，她一把拽过何聿的手，拉着他就要往小区方向走。
一边还回头对女人笑得人畜无害：“阿姨不好意思，没什么事的话我跟何聿先回去了！”
女人原本满腔怒火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散，到底还是自恃身份，不想在这么个陌生小姑娘表现得太露骨，于是什么也没说，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何聿就上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