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将程堂柱送至离得最近的城隍庙，姜丝几人扭头便去了阴司。
九泉之下，并非如人间所说那样，终日不见天日，暗得吓人。相反的，如今的冥府俨然走在了科技的前端，早早地便用上了大排灯。
倒是亮的瘆人。
从踏入鬼门关那一刻，姜丝便感受到了今日的冥府比往日要更热闹一些，鬼来鬼往的，异常拥挤。
“别插队啊！我先来的你小子眼瞎啊？”一个大嗓门在队伍前端吆五喝六，火气大得很。
被吆喝的一方更是个暴脾气，抄起手中的勾魂铁链便往那鬼的头上砸去，嘴里叽里哇啦地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不过看这架势，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姜丝仰头问阿傍：“今天是什么日子？”
“还能是什么日子，工作日呗，朝九晚五的一天天的。”提到了工作，牛头的怨气陡然大增
姜丝：“……”果然做鬼也不想当社畜啊。
牛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拍手，“今天是月底！要进行绩效考核了！”
浑厚的男低音在这冥府大厅里陡然扩散，似乎还带起了阵回音，众人皆为默契地安静了一瞬，接着又继续吵吵嚷嚷起来。
姜丝汗然。
队伍终于排到了他们这儿，忙碌的鬼差抬头见是牛头，脸上顿时露出谄媚的笑来，“哟，牛帅，得多大的事才能劳烦您亲自抓人？”
“嘶，怎么只是个界灵？”阴差打量着牛头身旁小鸡仔似的界灵，语气又拔高了一度，“还是个堪堪中级的界灵，这……”
这有什么值得亲自出马的，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阴差眼珠子一转，这才注意到牛头身后的阴沉着脸的姜丝，只见姜丝的玄色衣袍上破了几处窟窿，袖口被雪水凐湿了大半，纸白的脸上多了抹刺眼的血痕，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哦……”阴差点点头，猜测了个大概，“是姜厨啊，那就说得通了，毕竟只是兼职嘛。”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这姜丝原本是没有资格成为引渡使的。
何为引渡使？那必是实力非凡、无欲无求无憎无厌的“清白”鬼才能当的，而她不仅有欲，还是引渡使中最瞧不上的财欲。
这鬼差说她是兼职倒是给足了面子。
鬼差继续说道：“等你做完一百单便能转正了，到那时下头自然会为你多配两个冥灵。”
姜丝缓过神来，冲对方点点头，“这正是第一百单。”
阴差：“恭喜恭喜啊！不过……”他低头往案上的纸上填写着什么，眉头越发紧蹙起来。
“嘶……”
这声吸气声就像是吃了热豆腐被烫了嘴，听得人心里直刺挠，姜丝的心脏顿时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了起来，竟半分不想听鬼差接下来的话。她今日右眼皮一直在跳，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姜厨，你今日问冥府借了牛帅助阵，需要付五万冥币，还有我看你在程堂柱的界中屠杀了十四只炽红傀蛛，需……罚款五十万冥币。”
阴差抬起头，冲姜丝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现金还是移动端支付？”
姜丝：“……！”
什么罚款？罚什么？五十万？！
“不，不是。”姜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争辩道，“我看过了《冥府怪物百科》，炽红傀蛛并非为冥府保护怪物。”
为什么正当防卫也要被罚款？
“啊，忘了告诉你了，就在今天夜里，子时才修改的，文书的字迹还没干呢。”鬼差从桌底掏出一张用鲜血写就的布告，在姜丝眼前展开。
“您是第一位以身试法的。”
姜丝看着布告上的“鬼画符”，兀地止住了话语，脸色又青了几分，险些将那些阴森可怖的鬼差比了下去。
不是，这么具有针对性的条款是谁修改的？怎么偏偏只有她碰见了那炽红傀蛛？
在鬼差与后面排队的人几次三番的催促下，姜丝一万个不情愿地付了冥币，心痛如刀割。
她的小金库，塌了。
她用来开饭馆的资金，没了。
临走前，姜丝不甘心地问了一句，“说好的给我分的那两个冥灵呢？”
转正后的“福利”，事关她的钱包，姜丝可再也不想朝冥界借冥灵了，太贵了。
鬼差：“大人，您往前走，过了望石台再左转，办了转正手续便可以回去等着了。”
“好。”姜丝双目已失了神采，脚步虚浮地离开冥府办事大厅。
办完了繁复的手续，姜丝便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小饭馆。
来福乖乖地坐在门口静静地守着姜丝的归来，见姜丝安然无恙，便摇身变成了壮硕憨厚的男人模样。
“主人，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丧啊？”
姜丝笑得凄凉，“来福啊，咱们破产了。”
说罢，不等来福反应便推门而入。
“啥？破产？”来福急急追了过来，脸上破天荒地露出称之为“痛苦”的神色。
“为啥啊？”
姜丝头也不回地摆手，“你一只小狗，哪里懂得破产的意思。”
小狗来福：“……”好像被狗身攻击了。
每一位引渡使在人间都有一处据点，有的是便利店，有的是住宅楼，有的便是像姜丝这样的小饭馆。
而像“幸福小饭馆”这么破的，可没几处。
原因无他，姜丝这鬼，忒穷，忒抠门。
而姜丝抠门的真正原因是她的梦想是攒足够的钱，在冥府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饭馆。
冥府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两年物价飞涨，一平米便需十万冥币，一间不算拥挤的小饭馆也需要花费姜丝一千万冥币。
而姜丝买的伤药，问冥府借兵的费用，清算过后姜丝共要向冥府倒贴五万冥币，再加上姜丝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炽红傀蛛，罚款五十万冥币，此番任务结束，她支出了足足六十万冥币，家底都被掏空了。
姜丝来到后厨，揭开炉上的砂锅盖，静默良久，发出了不解的疑问。
“嗯？”
为何他们离开了这么久，锅里的羊汤居然没有熬干？只是少了许多。
“嗝——”
巨大的打嗝声适时响起。
姜丝拿着锅盖的手一抖，接着循着声音绕过灶台来到了厨房后面，然后再一堆干柴上看到了抹碧绿色的身影。
这捆柴上倒着的，是一位翘着二郎腿的绿衣少女。一头如瀑般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干柴之上，俏丽的瓜子脸上，一对水汪汪的葡萄眼怯生生地仰望着居高临下的姜丝。
姜丝：“……”
这个小绿，不，应该是小偷。
她的嘴角和下巴上泛着可疑的油光，再联系刚才那声浑厚的打嗝声，不难推断出她刚刚偷喝了灶台上的羊汤。
只是……
姜丝万年没有波澜的表情多了一丝裂纹，嘴角微抽，心中十分不解。
小贼的这双清澈无害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她好像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都没有？
沉吟片刻，姜丝率先打破寂静，“你是谁？”
小绿像是接收到了命令，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我是新来的。老板好！”
姜丝陷入一瞬的迷茫，随后睁大眼睛，音调拔高，“你就是下面分配给我的新员工？”
那人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接着冲姜丝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孟三，孟婆的孟，一二三四五的三。”
姜丝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好名字，那你有什么特长么？”
严肃得像是在做入职培训。
孟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迷惑，“啊？他也没跟我说要有什么特长啊？”
孟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堵住嘴，说什么也不肯吱声了，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盯着姜丝使劲地摇头。
姜丝：“……”不是，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呢？
罢了罢了，好不容易新来了帮手，还不用开工资，不要白不要。
如此想着，姜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以后，便跟着我好好干。”
语毕，姜丝缓缓地伸出右手，在小绿身上拍了拍。
“叮玲——”
是铜风铃在响动。
姜丝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看到手心处空空如也后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已经把铜风铃挂回了饭馆门上。
如此想来，应是店里来人了。
“有人么？”
一道清泠泠的声音从前堂传来，接着来福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姜丝来到前堂时，便看见这道声音主人的背影，挺拔清隽，周身冷冷的，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男人正开口回答来福，“你好，我是隗砚，冥界新上任的引渡使助理。”
得体大方，君子端方，竟是把来福都看愣住了。
听到脚步声后，男人转身看向姜丝，露出了一张俏生生的俊脸，看模样，是上好的皮囊。
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多看一眼，只叫人心中增添杂念。
只是，这模样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似的。
姜丝眼神闪烁，脑海中浮现出一抹同样挺拔的背影，那人身着朱红官袍，头顶乌纱，正欲细看，便隐于迷雾之中，始终看不真切。
“老板？”名为隗砚的男人轻声唤着姜丝，这才将后者唤得回过神来。
“什么？”姜丝有一瞬间的迷茫，仿佛时空错乱，脑中的那段迷失已久的记忆隐隐有破土之势，以至于她的头都痛了起来。
真是妖孽长相，美色误事。姜丝蹙眉凝目，望向隗砚的目光多了分警惕。
隗砚不以为然，仍笑得和煦，“以后我们便跟着老板了，还请老板……包吃包住。”
包吃包住？
姜丝在心中打起了算盘。
先前实习时引渡亡灵需向冥界借上一至两个冥灵，需付费用一万至五万冥币。如今只需提供二人食宿，住宿便不必多说了，楼上的两间空房便可打发，饮食方面更是容易多了，她本就是厨子，做几人的饭菜不在话下。
如此想来，倒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想通此事，姜丝便如打了鸡血，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
“完全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