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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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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正起锚,陆谨闻在尚未敛尽的夕阳里,搭上一辆飞驰而过的地铁。

    亮堂有序的车厢,奔驰在漆黑的地下隧道里,将你走出的每一步,都明码标的。

    不知从何时起,整个世界好像都在加速,人类为了跑赢时间,想方设法,不顾一切。

    亦如此刻——

    陆谨闻在进行的,也是一场与时间的博弈。

    只不过,这场博弈,不为别的。

    只为心动。

    这澎湃心绪托举着他,直至到站。

    下了地铁,从a口走出,便是医院正门。

    陆谨闻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恍然觉得世界真的是个圆。

    他在夕阳里踏上的天桥,恰好是他在朝阳里的眺望。

    或许这世间,并没有不合时宜的等待。

    所有阴差阳错,都是命运,尚未揭开的伏笔。

    到外科大楼的那段路,绿树成荫,暮风吹过,掀起窸窣声响。

    西边落日正温柔,拽着慵懒的云,天上一步景,地上万般情。

    任谁都得承认,这样温柔的黄昏景色,实在是太适合散步。

    可陆谨闻这脚步,就是慢不下来。

    但他没想到,慢不下来的,不止是他。

    还有姜铮。

    陆谨闻一眼就注意到了从道路那头狂奔过来的身影。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看到那个身影,他心里骤然一紧。

    姜铮没看到陆谨闻,迈着大步,心无旁骛地朝目的地奔跑着。

    最终,他在距离陆谨闻十来米的地方止住脚步,侧过身,对着停车场,大声喊了句:“陈导1

    听到叫声,正准备出外景的陈不语从车上探出头,问:“怎么了?”

    “林洛希她”姜铮喘着粗气,脊背放低,双手撑着膝盖,艰难道,“受伤了。”

    “什么?1几乎是瞬间,陈不语从车上跳了下来,语气急促,“严不严重?她人现在在哪儿?”

    “在急诊”姜铮气还没喘匀,“身上没受伤,是手被病人家属拿刀刺伤了。”

    听到这儿,陈不语也顾不上出外景了,快步就往急诊跑。

    却不料,有个身影,比他更快。

    -

    “林洛希在哪1一声急问,破空而出,刺破所有平静。

    问诊台的护士还是第一次见陆谨闻这个样子,显然有些被吓到,吞吐道:“在清清创室。”

    从问诊台到清创室,不过一条走廊的距离。

    可就是这么一点距离,差点儿将他打败,那是一种,由未知催生的绝望。

    到达目的地,他几乎是用身体撞开了门。

    耳边传来巨大门响,林洛希和安然齐回头。

    陆谨闻目光定在林洛希身上,从头到脚,极快地扫了她一眼。

    确认她没有严重外伤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就像一根紧绷太久的弦,骤然间松弛了下来,弹力无法在瞬间归位,割裂出人的应激反应。

    “我来”话一出口,连陆谨闻自己都惊住了。

    发出的嗓,像被烟熏火燎过一样,低沉沙哑至极。

    这嗓音太过陌生,陌生到,他还以为这声音,不是出自他之口。

    他刻意地轻咳两声,将音色复位,重新道:“安然,孙主任找你有事,这儿我来。”

    “哦,好,”安然放下正准备给林洛希清创的托盘,“洛希,那我先过去,让陆医生来给你清创,可以吗?”

    “嗯。”

    她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却也是肯定的,不加犹豫的。

    等安然走后,陆谨闻把门关上,快速洗好手,朝她走近。

    林洛希抬眼,看着朝自己款款走来的身影,莫名地,心有一点乱。

    这间屋子的窗户没关,穿堂风绕肩而过,挠的人心痒。

    他今天没穿白大褂,劲瘦有力的胸部线条,隐没在被风鼓起的白衬衫里,整个人干净利落,斯文清隽。

    从窗棂漏进来的晚霞笼着他修长挺拔的身影,仿佛在他肩头,漾开了一轮新的落日。

    这落日连同他的目光一同望过来。

    两份温柔,掺杂在一起,盛大得让林洛希晃了一下神。

    她晃神的功夫,陆谨闻已经走到她身前坐下,低头看了眼纱布上渗出的血迹,对她的伤势估计了个八九不离十。

    纵然知道这问话毫无意义,可他还是忍不住先问了句:“疼么?”

    语气温柔至极。

    林洛希摇摇头,轻声回:“不疼。”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翻涌起一阵想哭的冲动。

    可是她清楚,这份冲动,既不是源于害怕,也不是源于疼痛。

    这份想哭的冲动,或许,是源于心安。

    有些人的存在,天生就带着一种信念感。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能让你无条件相信——

    即使外面是利剑兵戈,他也能护着你,在一片柔软中安全着陆。

    陆谨闻殊不知自己已经在她心中赢得了如此赞誉,低着头,目光专注着她的伤势。

    她伤在左手,为了止血暂时裹上的纱布,在此刻已经浸染上血迹,要想清创,就得先把它揭下来,这个过程,势必会撕扯到伤口,带来新的疼痛。

    可是,别无他法,不处理,会引起感染。

    学医多年,陆谨闻就没这么紧张过,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物品,每一个动作都小心至极。

    可他再小心,依然做不到消除疼痛。

    渗出的血就像是带了粘性,狠狠地吸附着纱布,使得每一次剥离都变得尤为艰难。剥离的瞬间,那痛感更是成倍增加,从手心瞬间传导至神经末梢。

    林洛希右手抵唇,咬牙坚持着,愣是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陆谨闻看她这个样子,心里不落忍,开始找话题,分散她的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林”正要回答,说到一半,林洛希忽然止住,“你不是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他望过来的目光饱含深意,“你又没告诉过我。”

    “那你昨天早上说”

    看她停顿,陆谨闻忍不住笑,话里带着逗人的意味:“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名字很好听。”

    “哦,你说这个啊,”他倒是回得坦诚,“长这么漂亮,名字怎么会难听。”

    林洛希:“”

    见她沉默,陆谨闻依然没放弃追问:“叫什么?嗯?”

    在这件事上,他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执拗。

    必须要亲耳听到她的名字,才肯罢休。

    她没再绕弯子,老老实实地答:“林洛希。”

    “林洛希,”他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细问道,“哪三个字?”

    “森林的林,洛希极限的洛希。”

    陆谨闻听了,了然地点点头。

    本以为关于名字的话题就要告一段落,林洛希都准备向他解释那个有关“渣男”的误会了,却听到他又问:“小名呢?”

    “小名?”林洛希一愣。

    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问别人名字还问小名的。

    “没有小名?”

    “有,但一般没人问我小名。”

    陆谨闻笑:“那你就别把我当一般人。”

    “”

    这次,看她沉默,他没执著于要个答案,“要是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没有不方便。”

    “小名叫——”她声音很轻,“阿逢。”

    “阿逢?”他听得很认真,“哪个逢?相逢的逢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关于名字的“盘问”告一段落,与此同时,陆谨闻目的达到,她手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他完全揭开。

    赤裸鲜红的刀口,直接暴露在眼前,陆谨闻眉心紧蹙。

    接下来,消毒又是一道关。

    疼痛感比起刚才那一步,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刚才转移注意力的办法还挺管用,陆谨闻正琢磨着新的点子,却听见她问:“英文名用告诉你吗?”

    陆谨闻一愣,抬头看着她一脸认真的小模样,抑不住笑。那笑意直达眼底,温柔得近乎纵溺:“怎么?你这是把我当成查户口的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准备给她消毒,“林洛希,咱俩商量个事儿吧。”

    “什么事儿?”

    “我今天给你包扎伤口,可是义务劳动,没有报酬的,你是不是得想办法,回报我一下。”

    “回报?怎么回报?”她很真诚地在问。

    “听说你文采很好,”他说着,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这样吧,等会儿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你仔细观察观察我的长相,然后夸夸我,就当是回报了,成吗?”

    他不想让她低头,看到鲜血淋漓的伤口。

    林洛希听了很无语:“”

    这人几岁?

    下一秒——

    只听她道:“成。”

    听到她这么爽快的答应,陆谨闻沉声一笑,开口时不由带了点儿哄人的语气:“行,那开始吧。”

    这话就像是比赛开始前发布的号令,林洛希果真细细地打量起他来。

    她抬着眸,借着暮色凝视他。

    这是她初见时就颇感惊艳的一张脸,再见时,这种惊艳感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愈发顽固。

    他肤色偏冷白,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病态,反倒像是被镀上一层釉色的瓷器,有一种通透的清隽。

    此刻他微敛眉眼,正专注地为她包扎伤口,深棕色瞳仁掩在长睫下,难窥全貌,却无碍她自行想象。

    这是曾与她四目相对过的双眼,担当得起剑眉星眸,也曾让她如沐春风。

    她目光下移,利落挺拔的鼻梁下,是他轻抿的唇。

    再往下——

    林洛希眼神倏地一顿。

    再往下,是他的喉结。

    听说,这是男人的绝对领域。

    她看着,也不知被下了什么蛊,反正是没半点儿要挪开目光的意思。

    那股明目张胆的劲儿,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眼神已经超纲的自觉。

    甚至,还敢再明目张胆一点儿——

    她选择在超纲的边缘,继续大鹏展翅。

    他喉结不突出,却很清晰,平直利落的锁骨没入白衬衫的领部,若隐若现,有些勾人。

    尤其是,她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喉结还滑动了下。

    其实这就是本能的一个动作,但做者无心,看者有意。

    林洛希突然间慌了神,心虚地不敢再看他。

    逃避的下意识动作,就是低头。

    还好,此时陆谨闻已经给她包扎好,正在做最后一步的封口。那些不想让她看到的画面,并未映入她眼帘。

    他手长得很好看,骨节明晰,手指白皙细长,似玉骨折扇,有一种精雕细刻的雅致。

    林洛希看着,脑海里莫名涌现一句话:这双手,弹起钢琴来一定很好看。

    “好了。”他轻声道。

    陆谨闻这一趟下来,先是消毒,然后上药,最后包扎,首尾呼应,完美收官。

    林洛希这一趟下来,先是跑题,后是超纲,然后,最开始答应的事,也早已被她跑到九霄云外。

    陆谨闻看到她目光的落脚点,早已脱离了既定轨道,也没拆穿,而是问:“这都包扎完了,夸我的话,我怎么一句都没听到呢?”

    林洛希:“”

    她真想说,有个成语,叫色令智昏。

    实际却是说:“我怕我说话,会影响你工作。”

    “那你这回报,”陆谨闻跟她斤斤计较,“可不能算数埃”

    林洛希想了想,觉得当面夸人也挺尴尬,再加上她现在有点儿做贼心虚,于是就想了个迂回路线:“那要不我回去给你写篇小作文吧。”

    “小作文就免了,”陆谨闻这时候却又变得很大度,“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她仰头,目光对上他的:“什么问题?”

    时间仿若老旧的磁带,卡在了这个瞬间。

    “我这张脸——”他温热掌心附上她的手掌,“是你喜欢的长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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