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二十一章羞跪双膝，绝处逢生（三）

    张景茂不会游泳，阮萝是会游泳的。因为方浔爸爸是淹死的，方浔和阮萝都被方奶奶命令着学会了游泳。虽是这样，方浔还是立即脱掉衣服下去救阮萝了，担心她一身棉袄毛裤泡了水，本就游的不好的她会丢掉那点游泳本领。

    张景茂的扑腾声由强转弱，旁边看热闹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周玉霞自己不会游泳，一时间拜托不到人救张景茂，只好对跳下去的方浔喊：“方浔，救救景茂，救救景茂……”其实她不喊，方浔把阮萝推上岸也是要救张景茂的。他看出来张景茂不会游泳了，但他必须得先救萝萝。

    一阵慌乱过后，三个人湿淋淋地都上了岸。方浔等阮萝稍微恢复了一点，就拉起阮萝推开人丛走了出去，胡喜喜也赶紧拿起方浔的干衣服跟了上去。

    方浔和阮萝沉默地往萝葭巷四十九号走着，两个人都湿淋淋的，寒冷由内而外，又由外而内，侵入了他们的血肉与皮肤，只有两人掌心贴合的地方有一点温情的暖意。两人的内心都是复杂不清的，面目上却是一片凝重的白茫茫。仿佛一起跌进了一张新的画纸上，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是未知的。可是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和从前的自己，已经有了一个仓促的告别。不过因为奶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好，他们无法也不能立即做出什么改变来。

    迎面似乎有人喊他们，他们却迟迟没有作出反应，等和那个人贴近，才都认出是贺昀。

    这天寒地冻，原来是春寒，是一种给人希望的寒冷。

    阮萝最先反应过来，眼泪顺着头发滴下的水珠一起流了下来，她哭着说出一句“昀哥，你来了”，其他的话竟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贺昀出发之前打了两次电话，厂子里的人都没有接到，他便没有再联系这边，想着不联系直接过来，就当给大家一个惊喜吧。

    他在公交车上听一个四十九号的街坊讲了方奶奶的事，回家放好行李，跟外婆讲了一会儿话，就趁外婆做饭的时间到方家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见人。要是碰不到，他下午直接去医院看方奶奶。

    他路过十泉里大街时，看见街那头围了许多人，还传来孩子的笑闹声。但他不爱凑热闹，直接忽略过去，向四十九号走去了，结果方家没有人。

    贺昀遇见湿淋淋的方浔和阮萝，阮萝是已经哭出了声，然而默不作声的方浔更令他忧心。方浔本来是平静到万念俱灰的表情，现在见了他，虽然有了点波动，却是绝望里带点羞愧。他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从二人的神情和举止来猜测，他觉得应该是方奶奶走了。他拍了拍阮萝的肩膀，又扶住方浔的肩膀，安慰他们道：“你们要节哀，奶奶一定不想你们这么痛苦的。虽然奶奶不在了，你们也要好好地生活下去。”

    这话把方浔和阮萝吓了一跳，阮萝带着哭声问：“昀哥，你从医院回来的？可是，可是奶奶她上午还好好的……”她话还没有说完，方浔已经松开她的手，跑回了四十九号去骑自行车。贺昀也意识到闹了误会，折返回去，把方浔拦在大门口，仔细一说一问，才知道两边都误会了。

    回到方家，阮萝和方浔都去了房间换衣服。贺昀则在小天井里问胡喜喜他们俩怎么了，胡喜喜因为也不知道详情，就把自己在十泉里大街上的所见所闻讲了，顺便把方奶奶做手术要很多钱的事也讲了，贺昀听完把整件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等回到屋子里，方浔换好衣服出来，他也没有问方浔详情，更没有去问阮萝，他不想方浔心里的难堪和屈辱再清晰重现一次。

    阮萝有点着凉，贺昀让她在家弄点姜汤喝，再好好休息一下。医院那边，他和方浔过去就行了。因为等奶奶手术后，方浔还要上班，她才是长期照顾奶奶的主力，关键时刻不能生病的。他临走时看见方家的炉子是灭的，便又说让胡喜喜去她家给阮萝熬点姜汤，这样快一些，否则感冒一旦发起来是很快的。

    胡喜喜回家弄姜汤，胡妈妈见她简直是在那里糟蹋姜，就把活接了过来，顺便让她把方家的情况讲一讲。胡喜喜就又把自己在十泉里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然后把贺昀是怎么安排事情的讲了一遍。胡妈妈听完，先把周玉霞母子指责了一通，又忽然对胡爸爸笑道：“来了个主心骨，方家的事咱们不用操心了。”胡喜喜不明白爸爸妈妈之间那点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觉得妈妈说的很对，因为小浔哥和萝萝好像都很听昀哥的话。

    贺昀和方浔到医院后，一个去交钱、找程医生，一个则在病房照顾着方奶奶把午饭吃了。

    因为有程医生帮忙，手术排得很快，明天上午就能做。方浔在水房洗饭盒时，贺昀找到他，把手术的安排讲了。从二人独处开始，方浔的眼神便一直躲避着贺昀，这时候贺昀说什么，他都只是点点头。然后偷偷地瞄贺昀一眼，要是正好被贺昀捉住目光，他会立即垂下眼皮。阮萝把宁奶奶那晚的意思告诉过方浔，贺昀一到家，向外婆问起方奶奶的情况，外婆也跟他讲，可以出点力气帮一帮方家，但不要借钱给方家。所以，贺昀是很能理解方浔现在的心情的。本来方浔在他们这段友情里一直有点自卑，又刚刚在十泉里大街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若不是为了奶奶，方浔现在肯定就要躲着他了。

    贺昀把正事讲完，揽上方浔的肩膀说：“我跟我爸闹翻了，以后可得你用工资养活我了。”

    方浔虽然有点疑心他是在开玩笑，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我养你，我多加班。”

    贺昀忘记了他是个实心眼，但见他有点不一样的反应了，就没有多讲，只是又笑道：“你别洗了，铝饭盒快要被你洗烂了。”

    方浔这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在格外好的阳光里装饰了破旧的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