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十三章另辟蹊径,景点卖货(三)
宁致远生前的一个挚友回到桐市恢复了工作,前些天到宁致远家里看望他孤苦的老母亲。贺昀负责招待这个叔叔,也趁机跟这个叔叔聊了一聊,得到些讯息。
建国后,拥有几处世界闻名的风景名胜的桐市,国际旅游业务一直与外事工作统一在一起,由统一机构管理。国内旅游管理比较分散,一直没有统一的归口。运动开始后,旅游业基本停顿,这两年才开始有所恢复
舅舅挚友告诉贺昀,桐市政府并没有把旅游事业作为一项经济收入来源。然而,桐市有多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曾在运动中作为“破四旧”对象被对待。尽管很多工作人员并无损害之举,也竭力设法保护了古建文物,但现在运动结束了,想要治理修缮一些古建,所需经费巨额,政府也无钱可拨的。他们常常开会讨论,也有同事提议,他们守着这么些个名胜应当自己开源,可统计了这两年间的游客人次,大家都很没有信心。何况,如今政策也不明朗,很多事情有人敢想却没人敢去做。舅舅挚友亦是同样的,激昂时有许多想法写进报告里,等冷静下来,报告并不敢往上交,白白浪费纸张而已。
与舅舅挚友浅谈后的第二日,贺昀帮外婆拿药,路过了一处名声在外的园林“复园”。停车场停着几辆大巴车,显然是别的城市的某些单位组织的参观游览团体,这种团体是以学习为主的,学习之余才到当地的景点参观游览一下。
也有一些是私费出来专门游玩的,这种情况的,往往没有单位介绍信,住不到国营招待所或者宾馆。听舅舅挚友提起过,桐市各个名声在外的名胜附近,已有个别胆子大的人家基于这种情况开辟了一些新营生。他们用自己的房子招待那些住不到国营招待所和宾馆的游客,基本都是食宿全包的样子。这种情况对于互不知根底的双方都是冒着风险的,贺昀佯装外来游客,在“复园”附近找寻了一圈,才碰到三四个敢做这种营生的人。贺昀想,也可能是大白天的,没几个人敢来寻摸游客。毕竟游客脸上都没有刻着“游客”二字,全凭当地住户的经验与感觉判断。
那时基于与舅舅挚友的浅谈,贺昀才去了解了一下。昨晚上想帮阮萝快速解决糖桂花时,不由得想到了那些依附名胜找生活找营生的当地住户。
去电机厂的路上,贺昀把桐市各处名胜的游客人次简要跟苗见财说了,也把名胜附近住户所寻摸的营生方式讲了讲。各处名胜由政府管理的纪念品商店的效益情况,也跟他大概交了底。
苗见财很聪明,还没有等贺昀讲得更明白一些,他已经理会到贺昀给他指了条道,让他把本就算得上桐市特色的糖桂花乔装一番,变为当地特色产品,卖给前来桐市游玩的游客。他自己又朝前想了一步,这年月能出来游玩的人多是手上富裕者,糖桂花能卖出的价钱肯定比走街串巷高出许多。并且,外地人不了解本地情况,不能像一些本地人那样,心里稍有不满就会喊人来抓他追他。
贺昀只跟苗见财讲了“国内旅游管理比较分散,一直没有统一的归口”这样简要的话语,但脑子灵活聪明的苗见财从这句话里捕捉到桐市当前在国内旅游管理方面是比较混乱的。政府的人管理混乱,他们这样底层的小人物活路就会更多一些。那些抓他的人常常训斥他不懂政治不懂政策,殊不知他们这样长期在社会底层挣扎求生的小商贩小人物对于政治政策是要格外敏感留心的,本小利薄,稍有浪头打过来,就能把他全家人逼迫到衣食无着、活活等死的境地。
贺昀说归说,苗见财以前从没有注意到贺昀今天讲的旅游业这方面,不能仅凭他的一番话就买下那么多糖桂花。糖桂花不如炒瓜子方便保存,要是砸在他手里,他一家人可怎么生活呀。假如贺昀给他指的这条道可行,那么这些糖桂花就可以当做他的试验品,试验一下旅游业究竟能让他获得多少利益。
他都没有听贺昀再继续讲下去,直接停住脚步,认真地跟贺昀讲:“你们不要跟我去电机厂了,我得回去想一想,再跟我家里人商量一下。明天上午九点咱们还在电影院那里碰面,我再告诉你们我买不买这些糖桂花。”
贺昀知道苗见财是要去那些接待游客的地方转一转、摸一摸情况,便也立即回他道:“好!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他说完,不待阮萝有所言语,先跨上自行车,然后示意阮萝也赶紧上车。
阮萝虽然听话地坐上了自行车后座,但心里还困惑着呢。她一路上听贺昀讲什么国际旅游、国内旅游,又讲到“复园”,还讲到游客住宿,心里直怪贺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是来当游客的,还是来帮她卖糖桂花的?苗见财说要回去想想,也不知道是真的需要想想,还是敷衍他们的,怕他们纠缠到电机厂会耽误他卖炒瓜子。
这条街的石板路很不平,贺昀骑得很慢,生怕颠簸到了阮萝。阮萝坐在他身后,不如坐在哥哥身后那般随意,感觉到他骑得慢,便只抓住了他腰际的衣服。待离苗见财远了些,便问贺昀:“昀哥,你跟苗叔叔讲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他会不会买我的糖桂花啊?”
贺昀说:“你放心,我既然说了要帮你处理掉这些糖桂花,就一定能帮你处理掉的。”
阮萝显然不信:“你可别吹牛哄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跟我哥说你欺负我,让我哥揍你!”
贺昀趁着前面无人,扭了头看向阮萝,唇角含笑地说:“你去问问方浔,他舍不舍得揍我。”
阮萝给他的自信满满气到了,一拳头打在他背上:“他不舍得,我可舍得。”
贺昀后背挨了阮萝几拳,他知道她心里非常着急这些糖桂花的去处,于是也不再逗她,直接跟她交了底。他计划了两个方案,苗见财这边是方案一。之所以把苗见财列为方案一,是因为他不想轻易动用舅舅的关系。舅舅已经去世,他不能让舅舅在另外一个世界还欠挚友一个人情。
假如苗见财不买阮萝的糖桂花,他就执行方案二。他会去找舅舅的挚友,让他帮忙找那些专门负责接待游客的招待所、宾馆或饭店收了阮萝的糖桂花。他让阮萝带他去胡喜喜爷爷家察看糖桂花的情况就是因为这个,他要亲眼目睹数量,才好作决断。那点糖桂花对阮萝一个人的力量而言是非常多的,但对于一个宾馆或者一个饭馆而言,并不算多。不过,价格上要吃点亏。
阮萝听完,一颗心也安了,价格吃亏就吃亏吧,真怕那么多糖桂花会都砸在她手里。原来,当小商贩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倏忽间从他们身边飞速行过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的人所佩戴的红纱巾飞飘在空中,蒙在了贺昀脑袋上。阮萝怕他把自行车拐到河里去,赶紧替他把红纱巾取了下来,前面的人也已经掉头回来寻红纱巾。看样态,很像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小青年一身蓝色衣裤泛着新的光泽,所骑自行车也是崭新发亮的,衬得他整个人很是意气风发。年轻女孩所穿的一整套红色衣裤也是新的,衣领里面露出一点白毛衣和白衬衫的领子,且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娇美似新绽开的月季花朵。
喜气和幸福是可以传染给别人的,阮萝下车,把红纱巾递向那女孩,还嘴甜地说了一句:“姐姐,你真好看。”刚做了新媳妇的年轻女孩羞答答地,都没有好意思接红纱巾,还是新做了丈夫的小青年代她接过红纱巾,笑着说了一句“谢谢啦”。
阮萝目送他们骑车离开,一转身,单腿撑车的贺昀面庞也带了点笑意看着她。她扶着车把手凑近贺昀,细细琢磨他的笑容,然后笑他道:“昀哥,你笑什么?是不是看人家新婚燕尔,你也想娶老婆啦?”
贺昀唇角笑容不减,只是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一面示意她坐回去,一面跟她说:“萝萝,你有没有闻到一股万象更新的味道?”
阮萝诧异地问:“万象更新是什么味道?”
贺昀略思考了一下说:“应该就是春天的味道。”
阮萝捶了他一下:“昀哥,你傻啦,才刚入冬啊。”
“即使是入冬了,那也应该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阮萝便更困惑了:“我知道这首诗的,我爸爸教过我,我虽然背不全了,可也知道这首诗写的是冬天的雪景。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贺昀知道阮萝没有懂他的意思,便不再与她就此话题说下去。连他自己都是反映迟钝的,他们这一批知识青年的春天从恢复高考那一刻就来到了,与时令季节有什么相关呢。对于大家在生活上的改变,他的反应也是混混沌沌的,直到今天才觉察出。他长到现在这么大,从没有特别喜爱过一种颜色,此刻却爱上了方才那纱巾的颜色,一抹明净美丽的红色,飘飘悠悠在他前方,由双眸落在了心里。
他想,假如有一天他有了心爱的姑娘,也一定要送她一条明净美丽的红纱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