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041章多探视
云学林打量着堂中的青年,三年的军旅生活带来的是脱胎换骨的变化,那挺拔的身姿和沉稳的气质,似一把宝刀入鞘,不动声色地藏起了薄刃银光,再不是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郎。
听了宗不器在坎州的经历,以及和北羌一战的详情,云学林赞叹不已:“若你父皇母后在天有灵,看到你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该也是欣慰的。”思绪翻涌,忍不住眼角一热,发觉失态,忙喝了口茶,掩了掩情绪。
宗不器面上不为所动,只道:“多谢叔父教养之恩。”
云学林犹豫一瞬,沉吟道:“你可还想着……”顿了顿,又转了话头,“罢了……我听闻陛下赐了你一座宅子,那宅子久不住人,有些荒废了。晚些时候我吩咐阿福,带人好好收拾一番,日后你想住哪边都好。陛下厚赏不可不谢,待收拾好了,办一场开府宴,邀请众位皇子和臣工聚上一聚,你也借此机会认认脸,免得入了朝两眼一抹黑。”
这是一心为他打算,宗不器心下感激,说出口的话仍旧淡淡的:“叔父朝务繁忙,不必为我操心。收拾府宅、举办宴席这些事,我自吩咐人去办,有不懂的再来请教叔父。”
“也好。”云学林说完了正事,又想到家事,“筝儿和人争执一事,既过了便算。太学学子一向爱凑热闹论时事,且随他们去,你莫要帮着云筝寻人不痛快,平白给自己结怨。”
宗不器垂眸应了。
“还有,你方才爬树摘枇杷,是云筝想吃的吧?哼,这丫头见你回来,可又有人磨了,你且莫惯得她没边儿……”
宗不器唇角轻抿:“知道了。”
回到锦辉阁,云筝刚醒不久,栖香和翠黛伺候她简单梳洗了一番,正在劝她吃饭。
云筝皱着眉闹脾气。
昨晚脑子不清楚,又被见到哥哥这事喜得顾不上疼,如今睡饱了,烧也退了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全身刀子划肉一般火辣辣地,没一处不疼。
见宗不器进来,顿时红了眼圈儿:“哥哥,疼死了!”
宗不器对栖香道:“去厨房看看,粥熬好了就端过来。”说着将云筝扶坐起来,揽住她,皱眉看着那肿得老高的脚踝,转头吩咐翠黛,“再添点碳,把屋子烘热。”
说话间栖香捧着粥碗进来了,宗不器接过碗,舀了一勺吹几下,喂进云筝嘴里:“你不是想吃枇杷?枇杷性寒,你病着不能随便吃,就煮到粥里了,怎么样?”
云筝砸吧几下嘴:“好吃。”
白粥酸酸甜甜,枇杷切成方丁,脆脆的,口感极好。胃里熨帖了,心情稍稍好了些,嘟着嘴道:“哥你快跟我说说话,帮我转移一下注意力,还是好疼……”
这一下宗不器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道:“你这两年过得如何?寄给我的信里写得也不详尽,不如你亲口说说。”顿一顿,皱眉,“说到信,我还想问问,写最后两封时发生了何事?为何只有一页纸,尽敷衍我?”
“哼!”云筝坐直了身体,瞪着他,“哥哥说我写得不详尽,真是倒打一耙!明明是你,总是三言两语地打发我,连一页也写不满,那我想着你平日定然很忙,不敢唠唠叨叨惹你烦嘛!”
宗不器放下粥碗,端起药碗,见她瞪人瞪得很有精神,不由轻笑一声,喂了一勺药,随口安抚道:“是是,我倒打一耙。”忽而停下手,神色认真了些,“云筝,无论你说什么写什么给我,我都不会嫌你烦,你只管自己想做什么,不必考虑我。以前跟你说过,哥哥喜欢你做自己的样子,如今再说一次,可记得了?”
云筝感觉心脏被什么软软地抓了一把,眼圈一下红了,猛地扑到他怀里,闷声道:“哥哥,你真好,我觉得我可以飞起来。”
宗不器揉揉她的头发,笑道:“先吃完药再飞。”将她从怀里挖出来,继续喂药,“继续说,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她平日除了写话本和去慈育院,实在也是乏善可陈,便捡着说了几样。忽然眼睛亮闪闪地道:“哥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是关于采薇姐姐的。”
“哦?”
其实宗不器并不关心闺阁女子的秘密,只是引着云筝说话罢了,见一碗药已经喝完,便给她擦了擦嘴,等着她继续说。
谁知云筝忽然停住了,皱眉纠结了一会儿道:“还是不说了。我要帮采薇姐姐保守秘密,你日后会知道的。”
人最怕遇到这种说话吐半截吞半截,吊得人七上八下的,再不关心也被勾出了几分好奇。
然而云筝不说,他一个男子也不好问,恨恨地捏了一把她的脸蛋儿,云筝叫嚷着躲开,两人正笑闹间,忽听院中有人喊:“云筝!”
话音刚落,奚东流和采薇就一前一后进了锦辉阁。
走入内室,见云筝穿着睡袍,采薇忙将奚东流推去了外间。奚东流尴尬地摸摸鼻子,耳根不由自主地泛红。
宗不器留采薇和云筝说话,起身出来招待奚东流。
二人刚说了几句话,奚东流忽然掏出一个由木块堆叠咬合而成的异型物件,递给宗不器:“这是鲁班锁……”
宗不器没接:“我知道。”
“我从宫里淘的,你给云筝拿着玩儿吧……”
“她已经过了玩这个的年纪。”
奚东流飞快地瞟他一眼,又躲开视线:“什么年纪不能玩啊……你给她就是了,没准喜欢呢。”
宗不器面无表情,心头却略过一丝不快,淡淡道:“你放着吧。”
奚东流松了一口气,将鲁班锁放在桌上。
一时无话,各自喝茶。忽然,内室传来一声惊叫:“什么?!”
宗不器一惊,立刻起身跑进去。
云筝转脸看到他,气鼓鼓道:“哥哥!你要搬出去住吗?!”
采薇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
原来是这事。
宗不器坐到床边,余光瞥到奚东流站在内室门边,不由动动身形,掩住了云筝,开口解释道:“陛下赐了一座宅子,离咱们府不远,待收拾好了添置些东西进去,不过是多一个去处,不是搬出去。”
云筝抱住他的胳膊,仰头问:“那日后还常住在家里吗?”
宗不器点了点头。
云筝满意了,笑盈盈道:“那新宅子里有我的屋子吗?”
“自然。”
云筝彻底安心了。
奚东流站在外间,看那兄妹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心间泛起一阵酸涩。
他不是心思细腻爱多想的人,故而并未细究根由。只隐隐觉得,可能是因为宗不器封侯拜将,得皇上青眼,与他相比自己差了一截,因此有些羡慕,甚至嫉妒吧。
然则他一向最烦不清不楚不痛快,心知宗不器如今所得都是自己拼来的,因此更加瞧不起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枉他自认逍遥爽快,哪知往人性深处挖了挖,竟如此不堪。
宗不器安抚好云筝走出来,见到的就是奚东流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皱了眉,正欲问他发生何事,却见栖香匆匆走进来:“少爷,昨日琼玉楼的两个学子递了拜帖来,如今在府外等着。”
宗不器沉了脸,冷声道:“打发他们走。”
“是。”栖香拎着名帖又出去了。
宗不器被那两个学子,也被奚东流那副德行勾出了一肚子火,站起身道:“出来。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奚东流闻言,精神振奋了几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一言不发,刀剑出鞘,迎头就砍。
彼此心中都带着火气,一开始打得毫无章法,似乎都在泄愤,至于愤的是什么,他们有些明白,又有些想不清楚。
渐渐地,情绪平静下来,招式也趋于稳健,全副心思都专注在攻防之间。
宗不器一把宽刀在边疆喂足了血,气势沉稳厚重,奚东流手持长剑花招频出,剑锋凌厉逼人,一时之间竟不分伯仲,越打越痛快。
很快就都见了汗,宗不器一言不发,奚东流抽空喊道:“姓宗的,小爷说过,这辈子总要赢你一次,我看就在今天吧!”说着一个灵巧翻身,跃到宗不器背后,举剑便刺。
宗不器迅疾转身,挥刀欲挡,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栖香匆匆跑进院中:“少爷——”
分神的一瞬间,宗不器的刀挥到半空,而奚东流的剑,却伸到了他的喉前。
“哈哈哈哈……”奚东流笑得见牙不见眼,“小爷赢了!服不服!”
宗不器喘着气瞥他一眼,若非刚才那一分神,自己不一定会输,但战场之上不论因由,只看成败。心中虽如此想,张嘴却说了一句:“不认。今日分神了。”
奚东流气得哇哇叫:“姓宗的!你是个男人就痛痛快快认输!找什么借口,娘们儿兮兮的,小爷就是赢了!”
看,这般虎虎生威的模样,多有精神,方才那垂头丧气的样子,真是难看。
宗不器收刀入鞘:“改日再战。”不理会奚东流朝空中挥拳发疯的样子,转而问栖香,“什么事?”
栖香因害少爷打输了,心里十分不安,小声道:“那两个学子,不肯走,奴婢狠狠骂了他们,他们却非说要负荆请罪……”
宗不器心下不耐,没好气道:“带他们去前院!”说完转身往冰泉阁走去。
奚东流见有好戏可瞧,瞬间恢复活力,也不计较宗不器死鸭子嘴硬了,对栖香道:“走走,先带小爷去瞧瞧是什么人,竟欺负到我们云大小姐头上了……”
宗不器回到冰泉阁,想着云筝的伤虽不能全怪那两人,事情却是因他们而起,因此不打算给那两个不速之客好脸色。
取出一件玄色衣袍换上,要出门时,翠黛忽然跑过来传话:“少爷,小姐说她昨日已经狠狠教训了杨子敬,让他很丢脸,少爷就不要生气了,打发他们走便是了。”
宗不器愣了一下,稍微一想又明白了。
大启到永康这一朝,太学极为兴盛。朝廷废除了科考制度,人材皆由学校选拔。学生皆出身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和平民家优秀子弟,成绩优异者直接释褐授官,即使是中下等学生,其传播舆论的能力及背后的政治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云筝不愿宗不器甫一回来便树敌,或是给人说闲话的机会。
她这样为自己的名声和前途着想,却不知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尽管如此,仍然因为她而心软的不像话,既如此,不妨遂了她的愿。然而,一想到她那般活泼好动的性子,如今被迫躺在床上,疼得掉眼泪的模样,又忍不住心头的火气。
心思几转之下,有了计较,嘱咐了翠黛几句话,然后重新换了一身衣袍。
奚东流看到宗不器的时候,怔了一怔。
只见他穿一身浅青色窄袖常服,背负双手,不疾不徐地走进抱厦,虽还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死样子,却因这一身浅色衣服,衬得整个人疏疏淡淡,尤其他还长了一张对武将来说过分出挑的脸,连奚东流这种深知根底的朋友,此刻都要忍不住啧啧两声,只怕看在陈向卿和杨子敬眼中,要暗叹一声文雅端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