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一章
徐妍挣扎着坐了起来。
心里着急，她马上掀被下床想要出门去找胡贵胜，脚刚跨出去才发现自己手上连着点滴管，针头被大力拖拽，硬生生从血管里脱出，在手背上划拉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这一下动静有些大，把床位处躺着的人给惊醒了，那人迷糊地抬头，看见仍在随着惯性四处乱晃的针管，吓得手忙脚乱爬起身，凑到徐妍面前紧张地问：“小徐老师你醒啦？怎么突然下床了呢，你没事吧？”
徐妍这才发现自己浑身被汗湿透，气也喘不匀，病服湿哒哒，被空调机风一吹，顿时透体生凉。
徐妍有些懵地眨了下眼，不明白现在自己到底是在哪。
半夜里没开灯，徐妍借着走廊投过来的光面前看清楚了那人的样貌，这是学校的校长姚立宗。
姚校长狠狠搓一把自己的脸，像是要把自己搓醒，然后拉着徐妍坐回了病床，又去抚心口：“小徐老师你都不知道你把我们吓成什么样了。”
他揿开了床头的灯，坐回自己的铺位后看了眼徐妍，终于松了口气，“先头怎么都叫不醒你，也不晓得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们本来想叫救护车把你送县医院，可是这几天都在下大暴雨，山体滑坡得狠，医院说这种情况他们发不了车。”
“后来我们把你架去村卫生所，但他们也查不出你有什么问题。我看你脸色越来越青，手脚都开始冰了，觉得拖下去肯定误事，一狠心就把你绑后座上开摩托带你来县医院了。”
然后又是一声唏嘘，“还好送得早。”
徐妍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看向自己身处的环境。这也是一间病房，床位上躺满了人，还有人跟姚校长一样在床尾打着地铺，看起来睡得正熟。病床是塑料混着金属做的，款式很新，绝不是八十年代那种连护栏都没有的铁皮老病床。床头的设备也高级，上面各种线段和数值看得人迷糊。
徐妍想去床头找手机确认今天的日期，摸了半天，没找着。
那头姚校长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来龙去脉：“到医院也查不出你有什么问题，什么声波光波超声波的，能检查的都检查过了，就是看不出你到底怎么了，也叫不醒你，后来医生说怀疑你是之前脑袋受过撞击，当初没什么反应，到现在才忽然发病。”
姚校长试着回忆了下医生当时说的那个词，说：“医生讲这病叫急性硬膜外血肿，说是人在头部受到撞击后，头昏了一下又清醒了，所以自己也没把它当一回事。但是过几个小时，症状就起来了，人会再次陷入昏迷，而且这次怎么也叫不醒，就算救的及时都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拖久点还会厥过去，救不过来了。”
说到这，姚校长又去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一脸后怕：“你都快晕两天了，小徐老师，这回你是真是要把我吓死了。”
徐妍赶忙连声道谢，又去看姚校长的神色。
他靠墙坐在一张翻卷了边的凉席上，身上披着床薄被，看得出来这两天确实不好过，眼下青得发黑，嘴唇起皮裂口外翻，原本称得上黝黑的面皮透出点供不上血的白，让人难以形容这到底是什么颜色，显而易见的疲惫。
徐妍把点滴关了，起身说：“您睡我这吧，床上躺着舒服点。”然后去拉不肯过来的姚校长，连拖带拽把他按在床上后说：“我想出去透透气，能借您手机用下吗？”
姚校长拉开被子，不愿意放徐妍走，说：“你想出去我陪你走，大半夜的，你又刚醒，我怕你等下又晕过去。”
徐妍想了想，改了口：“那这样吧，我就在外头走廊里转转，过会儿就回来，反正我床空着，您就先躺这……”徐妍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
胡贵胜这两天本来就累得沾枕就睡，现在看见徐妍终于醒过来，心里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还没等徐妍把话说完，自己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徐妍小心地把姚校长的手塞回被里，看了眼地铺，没找着姚校长的手机。
心里惦记着去看日期的事情，于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深更半夜，走廊里没人，徐妍一直走到护士台才找到个在值班的护士，问了以后发现此刻的自己身处2022年，河县一医院的病房区。
一睁眼就回到了现代，还见到了姚校长。
这是怎么回事呢？
会是梦吗？是她真的曾经受到过脑撞击，后来陷入昏迷，大脑功能紊乱之下做了一场极其荒诞的梦吗？
但这梦又那么真实。
她可从来没设想过什么外星人、更别提什么实验室、氟利昂、慈善基金……她最多看见街头乞人时在心里想过，要是别人也给她扔点钱那该多好啊。
这里头有太多她以前根本没了解过的事情，如果说这是大脑给她编制的一场梦境，它又是上哪找的原材料呢？
徐妍走回病房，碰到门时又不想进去了，干脆在走廊里来回绕起圈来。
她觉得很茫然，心里空落落的，有种进到电影院，好不容易被环境、特效带入剧情，可猝然光影碎裂、幕布掉落，灯光大开的感觉。
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边还在为胡贵胜的事情着急担心，想抓人、想救人、一腔力气无处使；一边又有种发自内心的庆幸，太好了，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所以谁都不会死、没人会食子，那些大水漫天、尸骸四浮的场景都是幻境，醒来以后仍是天下太平。
徐妍一圈又一圈地在走廊上绕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见到有护士过来换班。
准备下班的护士看到她又经过护士台，笑她，“你是这两天在床上躺得太难受了，所以报复性锻炼走路吗？我看你在这绕一夜了，不累吗？”
徐妍也笑，刚想说些什么，眼角忽然看见有人走来，身形看上去极其眼熟。
徐妍的话卡在喉间，她猝然转身，面向来人。
那人体型清秀，气质朗朗，带着口罩也能看见他忽然浮起来的笑，“我猜到你醒了，特地赶过来看你，longtimenosee啊，我的好同事。”
徐妍看清方林的那刻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往脑子上涌，耳边似有锣鼓大作，她想也不想，一拳砸向方林的眼眶。
身边两个正在交接的护士完全没料到眼前会有这出，各个倒吸一口凉气。
方林反应很快，几乎是同时间退步后撤，避开了徐妍冲来的拳，还冲俩护士笑，“没事，这就是她表达友好的方式，我习惯了。”
徐妍像是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面面相觑的围观者，心里骂了句脏话，扯过方林往走廊另一头走去。
到了地方，徐妍瞥了眼走廊那边探头探脑的俩护士，忍了忍，压低声音骂道：“你耍我。”
方林咂舌，语气里还带着点被委屈的愤愤，他问：“何出此言呐，徐老师？我哪耍你了，你想穿越到过去，我做到了，你想引导胡贵胜，我也给你机会了，现在你事没做成，反过来就骂我耍你了，你亏不亏心呐？”
徐妍觉得荒唐，“你这算什么给我机会？我又做了些什么？回到过去看场戏吗？”
方林目视着徐妍的眼睛，没说话。
徐妍越看他越觉得烦，手在俩人脸前挥了挥，一副想把方林的视线打断的样子，“别看我，说话。”
方林轻笑了下，不知道是觉得眼下情形好玩还是一种莫名的嘲笑：“你回到的就是事情起始那天，那个所谓的救济项目负责人李哥一个月后会按计划离开建城，这笔账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也根本不在乎账会不会烂。”
“但对于梦境主人胡贵胜来说，这就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如果你能拦下那两个催账的人，胡贵胜会以为自己在无助时真的遇见了好心人，那么他一直相信的‘老天爷会帮助好人’会时刻提醒他不能违规，有能力时他可能还会帮帮其他人，更遑论以后他会非法行商。如果你真做到了，那么确如你所说，你把他引导上了另一条路，次品被转化，星站无理由对其焚烧。”
“或者你能抓住那个拿欠条的人，把欠条撕了，事情也会不一样。那个年代法制虽然不健全，高利贷还没被纳入违法范畴，但到底这事不占理。他们没了凭据，也不敢真那么硬气闹去警察局，胡贵胜会觉得虽然世道险恶，但到底还是好人多。”
“后来李哥带着那两个小弟去了海市，靠着在建成积攒的资金，搞了几个民间慈善组织，后来越做越大，遇见了想要跟着他一起赚钱的本家李昌年，成立了海市慈善基金会。”
“李昌年在酒会上遇见了胡贵胜，胡贵胜想捐小钱办大事，找到了基金会负责人李昌年，搞了个山村儿童助学计划，最后联系到了在期盼小学支教的你。”
他说到这，看了眼满脸写着不服的徐妍，继续说：“我也想知道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回到过去后你就只是跟着卡片找到医院，然后打晕了看清这场骗局的知情人，最后眼睁睁看着胡贵胜信仰崩塌。这就是你说的，人类不是蝼蚁，你也可以是神吗？你说你图什么呢？辛辛苦苦穿越一场就为了去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会变坏吗？”
方林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小卡片，掸了掸，“你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千丝万缕铸造眼前一切，就算你是地球历史上有名有姓可以考据的神，就算你真能回到过去，到最后不还是什么也没能改变。”
“这个梦境就当我给你的一场见面礼吧。徐妍，你已经从完全未知到了解实验真相了，以后是不是该履行你的诺言，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