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极致的炫富
“摆膳——”太监尖锐的公鸭腔在龙船上回荡，一道道珍羞被盛放在璀璨得几乎晃眼的精巧器皿之中，在宫女们的玉手之间被呈了上来。
“鹿肠鹿肚热锅一品。”
“燕窝山药酒炖鸭子热锅一品。”
“肥鸡鸡冠肉窝一品。”
……
一道道菜名报出，便有一品美味落桌，琳琅满目的摆出了四十品。皇帝兴致缺缺的听着，不耐烦的道：“都是些素日吃惯了的，没意思。地方上进了什么菜？”总管太监忙道：“扬州知府进松苓酒三斗，燕窝火熏肥鸡丝一品，山药火熏葱椒鸭子一品，冬笋炒鸡一品，锅烧鸡云片一品。”
当今天子不喜欢吃鱼，沿途官员打听的他的爱好，所敬献的菜品多以禽畜为主。固然投其所好，可想要脱颖而出却也不容易。果然皇帝仍旧是兴致不高，只道：“那燕窝火熏肥鸡丝给朕尝尝。”
侍膳太监听了，忙搛了一筷子，放在那葵花珐琅小碟中，自己先尝了尝，原本恭敬耷拉的眼皮陡然扬起，露出眼底的惊艳。略等了片刻，确认这品菜无毒，方换了一双筷子，搛了几筷鸡丝，毕恭毕敬的呈给皇帝。皇帝随意的尝了口，整个人骤然精神了起来：“嗯，朕还未尝过如此滋味甘肥鲜嫩的鸡肉！这厨子是哪个？赏！”
赏赐立刻颁了下去，赏的是御制岁岁如意的金银锞子各一对，不是特别珍贵，难得的是体面。皇帝因着这口鸡丝，对扬州知府进的其他几样菜都来了兴致，道：“把那三样和那酒，都给朕呈上来。”
太监们依言呈上，皇帝挨样吃了好几筷子，又一气饮了六杯松苓酒，只觉神清气泰，舒畅极了：“这几样又是谁做的？都赏！”太监们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回道：“回万岁爷，那厨子谢恩，不过说万岁爷已赏过了他，皇恩浩荡，不敢再领。”
皇帝顿悟：“哦？这么说来，这几样菜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想不到这扬州一地，居然藏了这么一位技艺通神的厨子！朕倒要看看是何等样的人物。”不一时，那厨子就被带了上来，这是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普普通通的圆脸，在三叩九拜之后，就规规
矩矩的垂手而立。
皇帝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几眼，见他不但生得相貌平平，五官甚至没有一样拥有值得记忆的地方，不免觉着扫兴：“你唤什么名字？”
“回万岁爷，小的叫叶子山。”那厨子头也不敢抬的答道，声如其貌，普通得听过即忘。
“名字倒是不俗。”皇帝呵呵一笑，“你的手艺不错，最难得的就是那鸡，滋味堪称一绝啊！”
叶子山道：“万岁爷有所不知，那鸡是小人特意饲养的。打从小鸡开始，就用人参、白术和大枣喂养，这样养出来的鸡不光是肉质鲜嫩非凡，下的蛋也是鲜美异常。小的敢打包票，便是那凤凰下的蛋，也不是小的养的鸡生的蛋能比的。”
皇帝来了兴致：“这么说来，你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叶子山道：“都是知府大人的心意，小的不过是借了他的光，才得了孝敬万岁爷的机会，当然要殚精竭虑，好让万岁爷吃得满意。”
“好！好好！”皇帝龙颜大悦，“看来你不光长了双会做饭的好手，还生了条会说话的舌头。难得你这样会伺候，便留在朕身边，让朕看看你还有多少拿手菜！”
叶子山大喜过望，“噗通”跪下，连连谢恩。皇帝最乐见这等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场面，当即大笑。谁也不曾瞧见，叶子山埋向地面的面孔之上，有诡谲的森绿之气一闪即逝。
皇帝午膳用罢，只觉有些困倦，免不得午睡了半个时辰，醒来后，又在无数人的簇拥下，领着一帮后宫美人前往瘦西湖赏玩。晚间又受盐商何秋的邀请，去对方的私宅康山草堂听戏。何秋家养的清平班，是在两年前风闻皇帝有南巡意向之时便组建的。内中无一不是从全国各省重金聘来的绝色伶人，身上所着之绫罗锦绣，头上所戴之珠翠美玉，亦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哪怕是间中跑过堂的龙套小角，脸上扑的胭脂都是一两银子一瓶的。整本戏排下来，没有数万两银子支撑不住。
哪怕是皇帝，见到这等阵仗，也被这豪横的气势炫得两眼发花，良久方拍着膝盖叹道：“天下富贵气象，三分在扬州！”坐在一旁的盐商何秋闻言笑道：“
都是圣上圣明烛照，令天下河清海晏，我辈才能够享这太平福气。真要论这富贵气象，放眼天下何处比得上京城？只是圣驾驻跸扬州，小民们敢不竭力布置，好让圣上在这江南异乡，也能住得安心如在京城？”
元妃正翘着小指，剥着一枚龙眼，闻言唇角扬起微小的笑纹。扬州盐商奢靡无度的名声已久，经这巧言粉饰，倒似是为着令天子住得舒坦才勉力花费的一般。只怕皇上眼下是心花怒放，住得舒坦，回头国库稍有不充裕的时候，就要惦记起这群人的钱袋了。
此时的皇帝倒还未像他的宠妃那般想得长远，闻言只是抚掌大笑：“这倒是朕的不是，让自家的臣民费心至此！何卿的布置甚好，这扬州的风景也好，尤其是这瘦西湖的景致，像极了京城北海的琼岛春阴，若能再多上一座白塔，便能以假乱真了。”
何秋目光一凝，片刻后，他给一旁的管事递了个眼色。那管事迟疑着退下，侧身之际，一道幽绿之气在他眼底浮动了几许，他登时再无疑虑，当即去寻了一位大太监，一出手便是一叠银票，讨好的笑道：“小的老早前便听说公公的书画甚好，不知道能不能赏一幅北海白塔的墨宝？”
那太监捏了捏银票的厚度，眯着眼睛笑了。
瘦西湖上，孤竹君笼了一袖的柳絮，捏成一团一团的，再使几缕小风，将那柳絮团如孔明灯般捎上半空。今夜月色清嘉，夜空中半透明的柳絮清泷如迷雾，船周围的波光粼粼，似揉碎了的沉玉。黛玉坐在船舱内，望着他垂着脚坐在船舷上，只觉那姿态又是不羁又是天真任性，不由得掩住了口。
孤竹君心有灵犀的一回头，正好捕捉到她未散的浅笑，当即双眼一弯：“玉儿，你在偷偷笑吾？”
黛玉连忙放下手：“我哪有笑你？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笑你？分明是你在偷偷瞧我，不然怎么瞧见得我在笑你？再者，你又怎知我便是在笑你呢？”
孤竹君袖子一挥，剩下的半袖柳絮登时炸开，撑起了半湖的霏霏软雾。自己则挪移到了黛玉的身旁，笑道：“好啊，你居然没有在笑吾，吾倒要听听，是何方神圣才有
这么大的能耐，能博得仙子一笑？”
这话说得，黛玉一时居然没能理清他究竟在吹捧谁，略滞了滞，才道：“我笑的，自然是那个一团孩气、自顾自的玩得不亦乐乎的人。”说着翘起一根手指，在自己颊畔比了个羞脸的姿势，小小的睨了他一眼，玉尖似的下颌一扬，“满打满算也是多少岁的仙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孤竹君得意一笑：“此乃赤子之心，能博卿卿一笑，可见有无穷好处。玉儿若是觉着……”他陡然皱眉，黛玉也感应到了异样的动静，一人一妖同时向远处望去。但见许多小船急急由岸边驶出，船上载满了码得整整齐齐的口袋，内中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急急向湖心驶来，密密麻麻如蜂群一般。
一人一妖自然而然的牵了手，走出船舱，立在船头。这艘船是孤竹君早年摘取自己原身上的一片竹叶祭炼而成，不光葱翠如碧玉，遍体温润清香，且自带着诸般法术结界，其中一样便是隐身。即使是与其他船只擦舷而过，也不会为人所见。故此他们这般直喇喇的站在船头吹风，也不会为那些人所注意。
不过那些人原也无暇他顾，只是忙忙碌碌的冲到湖心，吆喝着将船上所载的口袋噗通通沉入水底，就急匆匆驾着船返回，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载了满满一船返回。无数口袋哗啦啦地入水，即使是夜色昏昧，也能看见原本清澈的湖水泛起了一圈圈的浊浪。
鱼虾惊厥，螺龟奔逃，水族天降横祸的哀哭在回旋的浊浪间隐隐飘荡。黛玉五感清明，那怨恨哭声不免声声入耳，令她有些不适的微蹙了眉：“那是何物？”
孤竹君抓了把风嗅了嗅，面生困惑：“盐？”略顿了顿，又道，“这光景，像是要用这盐包在湖心填出一方小岛来。”他说着，益发不解了，“举凡填湖造陆，哪个不是勘察水文，调度民夫，徐徐而为之？如此一来，不光工程稳健，水府水族也得以从容迁徙。更讲究的人甚至还要上表天地神明，祭告抚慰，好安山川神灵之心——看这群人连夜赶工的架势，何至于急迫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