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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枸杞与松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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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竹君琢磨了半夜,才安下心来。以契主大人的聪慧敏锐,不难发觉这些天紫鹃她们睡得安稳的异常之处,只是她所知甚少,只凭一鳞片爪的猜测,多半还是将此事推到了梦中仙君的头上,而未必能想到是他动的手脚。

    可随着她的修为增长,有朝一日不难窥破他与妙光的弥天大谎,届时就算真如秦媪妪提议得那样,奉上若木青简,这罪可赔得过来?

    孤竹君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对自己如是说,“当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契主大人要用的枸杞和松叶弄来。”

    这两样东西十分常见,孤竹君借口去厨房,出门后寻了僻静处,把妙光叫了出来,迎面就给了她脖子上挂了一个香袋:“里面是我的月钱,帮忙买些松叶和枸杞回来。”

    妙光鞍前马后的帮了他这许多天,还是头一回看到回头钱,感动得狐狸脸都绿了。震震耳朵,赤狐谦虚的道:“这些东西遍地可见,怎么敢劳烦大人破费?”

    “正因为随处可见,才要破费。灵芝灵药可以回山中取,这随处可见之物却随随便便就可以从人类手里弄来,用不着你特意跋山涉水跑一趟。可人类是向钱看的,你堂堂一只狐狸精,总不能为着几包枸杞和松叶,就放下身段去做偷儿吧?”想到昨夜黛玉要他拿钱给厨房的吩咐,孤竹君语重心长,“狐狸呀,你要多多琢磨人情世故才对。”

    “多谢大人指点,奴家受教了。”妙光说着,似乎还磨了几下牙,只是还没等孤竹君看清,便一扭身遁走了。

    见她如此感动,孤竹君心情大好,揣着一百个钱去了厨房。不过是区区一碗猪血汤,满打满算十来个钱的东西,竟能赚来近十倍的赏钱,哪个厨娘不争着奉承?其中一个动作尤其干净利落的,抢着率先做了出来,还擦干净了椅子,让孤竹君坐着慢慢喝。难为她忙活着做汤的功夫,居然也没耽误她给孤竹君收拾桌椅。可孤竹君哪里真的喝得下这东西,胡乱的舀了几勺,搅和了几下,便回去了。

    黛玉看着满桌珍馐。纳元固气之后,她需要慢慢断绝谷气,才能涤荡五脏,

    洁净肺腑。但人毕竟依靠饮食而生,贸然辟谷有害无利,需要从五荤三厌先行断起,辅以药物,才能让身体慢慢适应。五荤者,韭、蒜、芸薹、胡荽、薤;三厌者,雁、狗、乌龟。幸好贾母饮食中绝少重味肥腻之物,只除了一品龟盏万寿汤外,并无犯忌的荤腥。

    一天下来,黛玉只挑了几样素菜吃了。她自小脾胃虚弱,禁不起腥膻,这么吃倒也没有不习惯之处。服食五方云牙固本之后,如今的她已能够摄取天地之气来温养肉身。可与服真五牙之法不同,服气的最佳时辰除了子时外,午时亦佳。但黛玉身在贾府,白日里人多眼杂,料想那梦中仙君再有意助她修行,也不会劳心劳力到让整个荣国府的人一到午间就睡过去。故而她只能在午间安睡,而依旧将修炼的时间定在夜间。

    这天,林家人在向贾家人与黛玉辞行后,便匆匆告辞回了江南。贾家人虽觉得他们走得过于仓促,但自问招待周到,召来伺候的丫鬟小厮们问了几句,发觉并无失礼之处,便再未多想。黛玉则让白染娘她们替自己带了书信与亲手绣的香袋、做的鞋子给林如海。她写信时,孤竹君偷看了个全程,却见整封信对她自己在贾府的为难与不自在只字未提,只花了小半篇幅说外祖母疼爱、表姐妹和睦,大半仍是在絮絮的嘱咐父亲保重身体。

    “契主大人小小年纪,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却只报喜不报忧,无非是不想让父亲忧心的意思。”孤竹君忖道,看着黛玉搁了笔,亲手将书信叠成玲珑的方胜,郑重其事的递到白染娘手里,“不过经了昨儿闹的那一场,除非契主大人的父亲是个不顾独女死活的铁石心肠,否则……嘿嘿!”

    “青雀姐姐,你笑什么?”雪雁好容易见了趟家乡来的人,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要分离,一时哭得两只眼睛和一点鼻头都是红的,转头看见孤竹君嘴角上扬到压不下去的开心样儿,不由沉了脸。孤竹君连连忙拎了面镜子挡住自己的脸:“我笑你呢,小丫头,你看看你的脸,像不像一只花脸猫儿?”

    雪雁盯了镜中哭得脸红脖子粗的小丫头几眼,惊叫一声,跑去洗脸去了。小姑娘

    的跳脱冲淡了别离的气氛,其余人笑了会儿,又不由慢慢收起了笑容。白染娘与两个同伴对视了一圈,率先起身:“我们也该走了,再晚一些,晚上就得错过宿头了。”

    黛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送几位嬷嬷。”

    “不必了,外头冷,姑娘生得单弱,仔细着了风。”木严家的连忙说,她原就是贾敏的陪房,从前还在闺阁时便是贴身丫鬟之一,与贾敏的情分之稠洽,俨然便如如今的黛玉与雪雁。她望着黛玉比白莲瓣还要娟秀的素净小脸,心下压着千言万语,只是不便说出:“我们走后,姑娘定要好自珍重。若是碰上什么缺的短的、不顺心不耐烦的,宁可刚强些,尽管张扬出去,让老太太评理。莫要一味的腼腆,要知道有些人惯是没有自知之明,你敬他一尺,他不但不会敬你一丈,反倒恨不能再欺你三尺的。”

    木严家的素来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除非是听到了些风声,否则再不肯说些无的放矢的话的。黛玉心知她们定是知道了些什么,睫毛微微一颤,小巧的脸容上的笑意立时有些凄凉。

    她们固然是体谅她的她们只知自己在贾府受了委屈,又怎会知道,于她而言,与那位喜怒无常行事任气的梦中仙君相比,这点小小的委屈便微渺到不必放在心上了。哪怕迄今为止对方似乎都未对她不利过,可在青雀身上的那古怪禁制,可是正人正仙用得出来的手段么?自己的命途被这样一位古怪的仙人所辖制,实在是吉凶难料。偏生,前者她尚且可以告诉外祖母,而后者,她又该告诉谁去?

    白染娘哪里知道黛玉此刻心中所想,见她愁眉不展,以为她仍坚持要亲自送她们,便也道:“姑娘快别跟出来,外面冷风朔气的,被冻着了可怎生是好?只叫青雀送我们一程便好了。”

    黛玉回过神来,不再坚持。孤竹君送三个林家女人之际,回了下头,见黛玉痴痴地坐在妆台前,也不知在想什么,整个人清寂得宛如一株幽香渺渺的镜中花。

    他收回目光,继续引着三个女人往外走。送至二门不远处,觑见近处无人,白染娘扯住他,眼里满满的皆是慈爱,低声道:“好

    孩子,得亏你这些天一直护着咱们姑娘。白姨果然没有看错人。”

    孤竹君理所当然的道:“那不是我天经地义该做的吗?”

    白染娘的眼神愈发赞赏:“说得好!好孩子,得劳你继续这么护着姑娘。放心吧,这日子也熬不久了,至多三个月,家里定会打发人来接姑娘回去。”

    “真的吗?”孤竹君故作惊喜。

    “这事要是假,我们这些人的老脸也没地方搁了,就是立时死了,都没脸去下面见太太。”白染娘愤愤道,“你暗暗地跟姑娘透个风,叫她心里有个底,但面上别露出行迹来——万一叫人看了出来,谁知道那起子人会怎么编排!”

    “一定一定。”孤竹君满口答应。送走她们后,寻了个左右无人的时候,悄悄跟黛玉说:“白姨叫我跟姑娘回,最多三月,就会想法子接姑娘回家。”

    “回家?”黛玉眸底的焕彩流光,刹那间潋滟不可方物,唇角的笑意盈盈,掩都掩不住。直笑了好会儿,忽然用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袖子,轻声道,“青雀,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姑娘说什么呢,我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呢?”孤竹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躲闪着不敢直视她近在咫尺的澹澹双眼。

    黛玉看了他一会儿,挪开了目光,拿起水晶狮子镇纸压住了才临好的《灵飞经》:“不管你是做了什么,还是没有做什么……我总是信你为我好。”

    孤竹君心脏“砰”地一声重跳,险些没从腔子里蹦出来。短短一瞬间,他的两颊已由霜白而涨为了枣红,脑海里诸般念头纷至沓来,乱成了一团麻。他仓皇的随便抓出了其中尚算得清晰的一端:“姑娘,你要的东西……吾……我备好了。”

    黛玉的目光在《灵飞经》上巡游着,并未看他,唇角有笑影一闪而过,口中道:“今晚我吃药时,你想法子替下紫鹃,把松叶和枸杞各取一钱泡好给我。”

    孤竹君庆幸她没有看向自己,才有了充足的时间让自己的脸色与心跳恢复正常:“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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