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法宝不是想送就送
一时梳洗毕。黛玉尚在服丧,不便穿得过于鲜亮,便择了浅碧的裙与袄,滚边俱绣着细巧的腊梅花,外面罩了件月白缂丝貂皮褂子,裙间垂了丁香结的宫绦。头上除却一根绿玉簪外,只簪了两朵白玉兰绒花。这样一身装束着走进贾母处,整间屋子似乎都被微醺的清风吹拂而过。
贾母自昨日赴宴后,便有些恹恹的,见邢夫人、王夫人也是精神不济,便命她们次日不必过来侍奉,各自松散便好。谁知今晨起来后,贾母竟觉得精神少有的健旺,连带着胃口也开了不少,特地让鸳鸯吩咐厨下,准备一样蜜火腿、一品蒸鸭来尝尝:“让她们一定要用蜜酒把火腿煨得烂烂的。那鸭子要肥嫩的,用鸡汤,隔着水蒸得酥烂了才好吃。”
王熙凤素来好强,虽然一般的也跟着忙乱了半日,可婆婆和姑妈不来,她便偏要来贾母跟前尽孝,故此一大早便赶了来。闻言便笑道:“光是听着就觉着馋,我今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向老祖宗讨一口吃。”说着一抬头,正看见几个姑娘进来,眼睛登时一亮。王熙凤如今也不过是桃李之年,青春正盛,加上天生美貌,又喜好奢华,每每妆扮得桃惭李妒,素日颇以美貌自负。可看着打头的迎春那张嫩得几乎能掐出水的脸庞儿、红润得不需要半点胭脂点染的嘴唇,饶是王熙凤也不由心底一梗,生出了几分人老珠黄的危机感来。
早前还没觉着,今儿一看,几个妹妹怎地已出落得这么好了?不光是她们,连着身边的丫头也嫩得跟水葱似的。到底还是年轻,娇嫩……她想着,看着之后进来的探春、惜春,心底有点发酸。她脸上堆出笑模样,正预备向贾母赞上一句,目光便落在了最后入内的黛玉身上。
兰为佩兮风为裳,秋水为神玉为骨。
有那么一瞬,素日伶牙俐齿的凤哥儿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光是看人便看住了,这于素日飒爽大方的王熙凤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论绝色,她和公认的绝色美人秦可卿可是再好不过的手帕交;论贵气,她在王妃侯夫人面前仍是应答如流。何况黛玉是熟人,哪怕是刮目相看,也得有个“士别三日”的前缀。这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便是容貌再好,也该看得烂熟了,况且还只是个容貌未足的小姑娘。怎么才隔了一夜的功夫,整个人便似脱胎换骨了一般,竟叫人有些不敢直着眼睛多看几下了?
王熙凤好容易把目光拔回来,心底止不住的纳罕,面上则适当的泻出三分诧异来,指着黛玉她们,向贾母直笑:“老祖宗是怎么调理的人?各个比水葱还嫩!别是给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吧?看来今儿这口吃的,我是耍赖也得讨到了。”
“不过就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还能怎么找?你这个猴儿,惯会贫嘴。”贾母看着站在面前请安的孙女、外孙女们娇得堪比初绽蓓蕾的脸,乐得笑眯了眼。
“被契主大人引来的云牙之气足足浸了一个时辰,比吃上一斤一甲子年份的人参都补,打打折扣还真就和吃了仙丹妙药相差仿佛,合该你们有这份福缘。”碧纱橱后,孤竹君一壁整理着桌面,一壁纵展听觉,暗听着那边的动静,“这王熙凤要是羡慕,来这里打上三天地铺,保准身上的所有隐疾都能不药而愈,嘿嘿1
但凡修行之人,总要得到一样得力法器,才有事半功倍之效。从前是携带不便,如今契主大人已迈入修行之门,少不得要谋划起来。可契主大人谪仙之身,等闲法器拿给她,也不知道是人抬举了法器,还是法器糟蹋了人?还得好生寻觅一样极品才好。吾的修为还没恢复到施展袖里乾坤打开九嶷山的私库,狐狸那点子修行连大门都没进去就得被阵法糊成渣渣,要不再劳烦秦媪妪一回?可她每年这个时间肯定都在地宫窝着,要不也不会派狐狸来帮我。现在贸然联系她,她未必会理吾……
妖界并没有“说曹操曹操到”的说法,但心神一动,便有回响。孤竹君正心里琢磨着此事,忽觉胸口的本命竹简重重一跳。
“孤竹君。”苍老的女声径直回荡于耳里,孤竹君眼珠一转,见雪雁自顾自的整理着黛玉的簪环,显然没有听到任何异响。他撤回目光,将心神沉入本命竹简里,吃惊的回道:“秦媪妪,你怎么有空冒出来了?”
“老身近日准备去处理那件未完之事,未必能够分心他事。你可还有什么事是妙光办不到的,早早说来。”秦媪妪说。
孤竹君一愣,旋即喜道:“你突破了?”
“就在昨夜。”秦媪妪道,似悲似喜。
“恭喜恭喜。”孤竹君诚心诚意的祝贺道,“两千年宿愿,有望得偿了1
“承君吉言。”秦媪妪道,苍老嘶哑的声线里含着笑意,无来由的沧桑,“言归正传,孤竹君,你若有需要,极早说出,老身好与你谋划一二。”
“需要?吾家契主已入修行门径,吾的修为已能够慢慢恢复,还有你家狐狸帮忙,暂时还寻不出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有一桩,吾家契主还缺一样合手的法器。能不能劳你再回一趟九嶷山,把那根若木青简拿来?”孤竹君道。
“那根若木青简内蕴老君道意,普天之下除了你那位以谪仙之身承《太清》传承的契主,原也无人配用。”秦媪妪道,“可此物乃是世间无二的瑰宝,以你家契主目下的修为,便如三岁幼童之身怀垂棘之璧,是祸而非福。哪怕合你与妙光之力,也挡不住有心之人的觊觎。孤竹君,这若木青简,你可以送,但现下时机未到。你当真有心,待到你那契主醒觉身份,洞晓与你的渊源之时,再献上赔罪不迟。”
要不是神念交流,孤竹君这时都想尴尬得摸鼻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往事休提啦。”若木青简的提议被否决,但问题仍是要解决的,“寻常玩意儿拿不出手,若木青简眼下又太隆重,秦媪妪,你觉得吾家契主到底用什么做法宝才好?”
秦媪妪道:“孤竹君,你所在的贾府便藏有一样异宝。”
孤竹君心中一喜,联想到昨日的异象:“莫非在宁国府……”
“但其与神京气脉相连,似乎干涉人间王朝气运,不可轻动。”秦媪妪又补充了一句。
孤竹君一梗:“不能动,你还特意跟吾提?”
“凭你现下的修为,还感知不到此物,老身只是提前提个醒与你。”秦媪妪哑哑的笑了两声。
孤竹君郁闷道:“你看看你,不是吾说你,你都突破了,怎么还这么爱调侃吾?”
“老身也不白挤兑你,你要的法宝,待时机成熟,妙光自会送来。”秦媪妪徐徐道。
本命竹简倏然一轻,孤竹君的灵识自然而然被震出,他第一反应便是继续未能完成的动作——摸鼻子,接着便是无奈一笑,心道:“明明小吾两千岁,还口口声声唤自己叫‘老身’,她是老身,吾算什么?老朽?嗐,内里淘气得要命,还要装得老气横秋得跟石头一样,其实还不是个丫头片子——论斯文,还属吾家契主大人呐1
却说黛玉修炼服真五牙法以来,肌肤益发润泽,头发益发丰秀,体态仍旧轻盈,却是分花拂雪之空灵,而非病弱无力之虚浮了。她的这些变化,不说旁人,连日日在身边伺候的人都看得出。但一来不知究竟,二来近日凡住在贾母院子里的人,竟没有一个不精神十足气色红润的,便是贾母自己,近年来渐觉松动的几颗牙齿也重新坚固了起来。黛玉不过是其中变化尤为出挑的那个,虽然出挑得过了头,可也不至于想到旁的地方去,只道是南边没有好大夫,才医不好林姑娘的不足之症,不比太医院的太医开的药药力格外的足,吃了这些日子下来,终于治好了她的玻贾母院子里的人没有不喜悦的,连带着贾赦、贾政等人,见母亲、女儿、外甥女身体健康,也是大觉舒心。独有黛玉自己一如往日一般,始终悠悠淡淡的,在自己身上的变化,看不出欢喜,也看不出不欢喜。
这令孤竹君不免在心底打起了鼓。哪个雌性生物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哪个人不珍惜身子的康健?如今自家契主大人生来的弱疾已然不药而愈,风采比往日更增十倍,不用再喝太医开给她的那些苦药汁子——那些补药都被他偷偷给倒掉了——可她怎么就不欢喜呢?
常言道,女人心海底针。自家契主大人的心思,恐怕比四方海洋的水倾注在一起,再叫人赶在冰化掉之前,在里头找出比秋毫还要细的一根冰针还要莫测。若非自己的修为也在以水滴石穿的速度,随着黛玉的修行而一点一点的恢复着,这根生来藏不住心事的竹子怕不要把自己费解出毛病来。
就在他整日为猜度黛玉的心思而烦恼的档口,林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