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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怪的秦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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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书》记载,“当日郭公曾得青囊之秘,象属文明。”秦可卿项圈上的这枚璎珞分明华贵之极,单论所装饰在宝石之贵重,便是放在宁荣二府里面都是少有的。但取形青囊花,便一洗俗意,绝非那些只知堆叠金玉、卖富弄贵的轻浮俗物可比。

    秦可卿探出纤纤素手,亲手拿起项圈给黛玉戴上:“"秋水一双明炯炯,数在青囊第一品"(奉题林稚春菊花枕子歌)。小小女孩儿,又生得如此玉雪可爱,玲珑秀美,正该笑口常开,千岁无忧。”她笑了笑,眼底莫名浮动着些许的自嘲意味,“至于那些老气横秋的风霜之叹,还是留给那些无病呻吟的女子,还有不合时宜的大人吧。”

    听出了她恳切的关怀之意,黛玉眸光有一星烁动。也不客套,只婉婉的应了声:“可卿的良言,黛玉记下了。”

    两人这一拥炉赏梅,便不觉时间的逝去,待到宁国府的赏花宴将散,秦可卿才挽着黛玉的手,亲自将她送回贾母身边。众人看见了黛玉胸前的璎珞,目光皆是讶然。孤竹君隐隐觉得她们惊讶的并不单纯是秦可卿赠物本身,而是黛玉这样的小丫头竟然能打动得她赠物,连带着看向黛玉的眼神都郑重了几分。

    他不由得瞟了黛玉一眼,见她只是娉娉婷婷的立在秦可卿身旁,双眸微垂,面上无悲无喜,秀致得像一枝倚在露华浓丽的牡丹旁边的纤小芙蓉花蕾。

    秦可卿则对众人的诧异恍然无觉,对贾母笑道:“那会子出去散酒气,可巧和林表姑走在了一起。我看她这脸庞儿娇得跟白梅花一般,想起来自己有个项圈,颜色很称她,就拿来送她了。”

    “果然称极了。我这个玉儿虽然平时娇养娇惯的,不比其他人家的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可这青囊花呀,原也没有比玉儿更合适的。”贾母笑道,她虽因前段时间宝玉害眼的事而对黛玉有所疏忽,但外孙女究竟是外孙女,宝玉走后,老人家即将有限的精力自然而然的挪回了来。她正乐意有人夸自家外孙女,而这个人如果是秦可卿,自然是更好,故而笑得甚是开怀。贾母一乐,王熙凤自然只有笑得更加灿烂。只有邢夫人自眼角瞄了王夫人一眼,嘴角幅度极小的堆出一丝笑纹:“老太太,这青囊花是什么新鲜花样,我听着倒是生得很。”

    “你们这些小的哪里听过这些,这青囊花又叫文圣花,因为花瓣上有形似鸟文兽迹、篆书文字的花纹,才得的名儿——这上面还有一段故事。”贾母招手让黛玉坐到身边来,乐陶陶的说,“古时有个叫胡峤的人,曾经渡过黑水到汤城淀。那里气候温暖,生着许多香花异草。其中有一样就是这青囊花,形如金灯花,颜色碧蓝,可人极了。最妙的是花分六瓣,每一瓣上的花纹都能连缀成诗,你们说奇不奇?”

    王熙凤听了,便道:“也就是老太太熟悉这些掌故,我竟是半个都没听过!蓉儿媳妇,这只项圈上可也有诗吗?”

    秦可卿笑道:“却也没精细到这个地步。”

    谁也没有注意到,跟在黛玉身后的小丫头青雀忽然斜瞥了秦可卿一眼。孤竹君心下迷惑:那青囊花璎珞的有几片花瓣的瓣根处明明用篆书刻了几行极小的字,连在一起是“芸斋淅淅掩霜寒,别酒青灯语夜阑。

    “生女便知聊寄托,中年尤觉感悲欢。

    “松间小草栽培稳,掌上明珠弃掷难。

    “明日缑山东畔路,野夫怀抱若为宽?”(元好问《别程女》)

    秦可卿为何要否认上面有诗?难道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个秦可卿,身上有点蹊跷。

    宴散后,贾母招手,照旧把黛玉揽到了身边说:“还是咱们娘儿们两个一起坐车回去,又暖和,又亲香。”于是黛玉和贾母同车,迎春与邢夫人同车,王夫人带着探春。惜春虽是贾珍的亲妹妹,但自小养在贾母膝下,与兄嫂并不亲近,并不愿在宁国府多留,便跟着王熙凤同车回去。摞了一堆的丫头婆子在后,孤竹君自随着紫鹃在后慢慢走,便借机试探着道:“小蓉大奶奶真是一副好模样儿,便是天仙,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人品了。”

    紫鹃闻言点头:“果然你也这样觉得?咱们家这么多人,模样和脾气什么样的都有,各家的大家闺秀和奶奶们也有走动,平头正脸的人物也见过几个。就算是杨贵妃来了,都能挑出不少毛玻可等小蓉大奶奶嫁进来以后,不管是咱们这边还是那府里,竟是没有一个说她不好的。不但模样性情都是顶尖,最难得的是怜贫惜弱善待下人,对上头也是平声静气,一点也不低声下气。从前忠顺王妃来那府里,他家向来最有声势不过,闻说大家都有些怯怯的,只有小蓉大奶奶从头至尾温温柔柔的,瞧着和往日全然是一个模样,可还是把王妃哄得眉开眼笑呢。”

    “呀1孤竹君假作钦佩的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小蓉大奶奶的娘家是何方神圣!能教出她这样的姑娘,真是不容易呢1

    紫鹃看了看周围,左近的丫鬟小厮们不是散了,就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着往回走,无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她牵着孤竹君的袖子将他拉到了假山后,悄声道:“这些话论理不该我们嚼舌根,不过还是得心里有数,才不至于犯了忌讳。今儿这话我只悄悄的跟你说,你心里有数便了,可别再传出去。”

    孤竹君连忙比了一个缝住嘴巴的姿势:“姐姐快告诉我吧,我再不会告诉别人的。”

    紫鹃悄声道:“小蓉大奶奶的父亲叫做秦业,现任得工部营缮郎。”

    这倒与先头入贾府前狐狸查到的消息没有出入,可总觉得不对。孤竹君心道,面上做出迷茫的神气:“这个工部什么郎是做什么的?我记得二舅老爷也是工部什么郎呢。”

    这可差太远了,一个不过是跑腿的小吏,一个却是从五品,如何能相提并论?紫鹃听他说这样的傻话,倒也不曾露出对孤竹君或是秦业任何一方的鄙薄之色,只柔和的笑笑:“营缮郎却也和二老爷的工部员外郎不同,专管天家的各式修造。小蓉大奶奶作为他家的女儿,论身份,原本和小蓉大爷不甚相宜,不过秦老爷和珍大爷有些交情,两家合得来,才结的亲。其实小蓉大奶奶原不是秦老爷亲生,而是他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养女。她下头的弟弟秦钟相公才是秦老爷亲生的。”

    这却仍与狐狸打听来的消息相同。孤竹君心底疑惑更甚,面上顺势做出惊异之状:“原来是这样!看小蓉大奶奶的行事气度,说是王侯千金都当得,当真瞧不出是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弃婴呢。”

    “真真的应了那句话儿,英雄不问出处,那人才也未必都一色的都生在高门大户里。”紫鹃笑道。

    英雄不问出处,佳人无论出身,沧海之下藏明珠,山野之地卧麒麟,哪个规定所有的绝世佳人都得出自世家大族呢?这原也是常理。可是一个小小的工部营缮郎,家里做得出昼夜不休的烧昂贵的银丝炭令牡丹花期提前这等挥金如土的雅事?他的养女能够随手便拿出一个青囊花鎏金银项圈送人?饶是孤竹君对女人家的衣服首饰不甚留意,也看得出,那项圈做工之精美、镶嵌珠玑之华贵,宁荣二府的姑娘、太太们的饰物居然没有一样能够与之相比?便是日常最爱打扮得彩绣辉煌的王熙凤,这位出身金陵王家的小姐脖子上挂的项圈,也不及那个青囊花鎏金银项圈的一半精细。

    孤竹君不熟悉人情世故,可不代表他会当真对个中的诡异之处懵然无觉。紫鹃自然是不会撒谎的,妙光也犯不着在这事上对他遮遮掩掩,那便只有一个解释——秦可卿作为工部营缮郎秦业之女高攀嫁入宁国府一事,乃是府里府外所有人的共识。

    共识,事实,音虽相似,内里却差得不可里计。

    孤竹君觉得自个儿大约不小心撞破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无论是不久前面对秦可卿几度欲言又止的黛玉,还是宁荣二府的主子们,大约不是心照不宣,便是心有所感,只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闭嘴罢了。

    至于孤竹君,只要秦可卿对黛玉并无妨碍,他自然懒得去追究她身上藏着什么惊天秘密。何况就今天的偷闲赏梅时的情形看,她对黛玉还算不错。而最重要的是,自家契主大人都选择了三缄其口,他个役妖,生来竹类,又不是爱拿耗子的狗,管什么别家的闲事?还是多多敦促自家契主大人尽快走上修行之路才是上策。

    呃,说到修行,之前契主大人吩咐他扔进湖里的那一包修行凭证之物……究竟是什么意思?逮着空子得向她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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