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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戏精的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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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宝玉又闹出了哪些热闹,并不为孤竹君所知,他只觉得一团凉风憋在心里,若是不在胸口开个窟窿出来,怕不是要把自己给憋炸了。他知道自己眼下这副摆明了受了气的模样不适合回去,便决定四处走走,发散发散。谁知路过一处假山石,忽听对面传来说笑声,里头隐隐夹杂着“林姑娘”三字。

    他脚步一转,缩进了假山石的孔窍之内,仔细去听。

    “你们想没想过,宝二爷以往虽也是七病八灾的,可总没这么难缠过——怎么可巧林姑娘一来,他就得了这病了呢?”

    “这话你还真敢说出来?仔细叫鸳鸯姐姐听见,罚你打嘴巴!不过想想还真有那么点道理,明明头一晚上还好好地,怎么第二天早上和林姑娘厮见的时候,可巧就犯病了呢?”

    “你们是没看见,我当时在旁边端漱盂,可瞧得清清楚楚——宝二爷只多瞧了林姑娘几眼,眼睛就睁不开了,疼得出了一头的汗呢1

    “林姑娘那么娇娇怯怯的模样,不至于骇到人啊?难道……”

    “难道什么?”

    “难道他俩天生八字不合,宝二爷就被林姑娘给……”声线压低了好几层,鬼鬼祟祟,“克着了?”

    “嘶……”其余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说话的丫鬟们年纪都不大,最年长的看去也不过十四五岁,生得或清秀或姣好,嫩生生的如花骨朵一般。可那一张张本应颇为可怜可爱的脸上,此刻既有着对神鬼命途等难测之事的直觉的畏惧,也有着窥探隐秘的暗暗的兴奋,更有自以为探得真相的得意,这使得她们都浮出了躲躲闪闪又欢喜莫名的隐晦笑容,宛若酆都地狱内浮荡的血河波光。

    人言可畏,孤竹君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领会到这四字的含义。他站在假山石的孔窍之内,看着外面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双手紧紧地互相捏祝片刻后,那几个小丫鬟终于说说笑笑的走了,他才踩着忍怒的步子走出,本就不悦的面色笼上了更重的阴霾。

    这些日子霜风凛冽,天气渐寒,黛玉白日里上午与贾府三位姑娘一同在荣国府聘来的女师处学习,下午则呆在屋里或是看书,或是临帖,或是学着做几样针黹。荣国府聘来的女师是一位颇有才学的孀妇,教习几个闺阁女儿自然不在话下。然而黛玉从前的开蒙课师贾雨村乃是两榜进士,其才学锦绣自不必说,黛玉受其熏陶,自然觉得女师所传授的东西浅薄太多。但她是客居在此,自然不好对女师指指点点,只好自行研习,也好借此排遣满心烦闷。

    这日她命雪雁找出来自家中带来的《灵飞经》,细细的摹写,雪雁侍奉左右。紫鹃则坐在一边绣花,听到孤竹君进来的动静,口中道:“回来啦?宝二爷今儿眼睛可好些了?”说着抬起眼,这才望见孤竹君满脸的阴云,口气不由顿了顿,看了看黛玉的方向,见她仍凝神临帖,松了口气,将声音放低了些,笑道,“瞧青雀你这一脸的汗,暖阁里原是比别处要暖和,难怪你热,赶紧去洗把脸吧。”

    如今寒天腊月,宝玉所住的暖阁再暖和,也不至于能把谁惹出一脸汗来。孤竹君只是存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而已。他缓了缓气,自去舀水洗了洗脸,回来时紫鹃已弃了绣花绷子,将她拉至屋外僻静处:“到底怎么了?哪个给你气受了?”

    孤竹君撇了撇嘴:“宝二爷身边的袭人真是好大的威风,生生拦着没让我见着人。”后续那一窝小丫头的嚼舌根亦是可气,但这样的混账话实在不好学给紫鹃听。

    紫鹃着实吃了一惊:“袭人向来最会做人,里里外外几乎没有哪个不说她待人最好的。你又是我们姑娘派去探望宝二爷的,她怎会刁难你?”

    “要不是我是咱们姑娘派过去的人,她怕才不会特特的拦我。”孤竹君冷笑,“紫鹃姐姐,这些天的混账话太多,连我都听见了,袭人可是宝二爷身边顶要紧的人,怎么不放在心里?”

    紫鹃面色微变。“林姑娘克着了宝二爷”的说法不知何时便不胫而走,传遍了荣国府。时人最是迷信这些玄妙说道不过,贾母知不知道倒不清楚,但宝玉之母王夫人平日里看黛玉的眼神确是凉了好几分。下人们当着面自是不敢造次,私底下没少对碧纱橱指指点点,只她们几个防得死紧,没叫这些混账话传到黛玉耳边。只是没想到如今连最会做人的袭人也信起这些说辞来,认真的要代替主子防范起黛玉来,连带着连黛玉身边的人都不放行!

    “袭人独个儿断不敢这样大胆的。”紫鹃喃喃道,蓦然心中一动,“这怕是……别人的意思。”

    “别人?”能让袭人唯命是从的,不过是那么几个人。怕是心底早就信了这所谓“相克”的说法,只碍着面子不好与黛玉明说,只得遣一个丫头出面给个软钉子,好让她们识趣,自离宝玉远些罢了。

    孤竹君眼目一张,刹那间雪亮煞人的目光令他无论如何也不再像个平凡无奇的小丫鬟。所幸紫鹃正自难过,并未注意到他这一霎时的凛色:“青雀,以后姑娘再遣人去探病,就去外头转一转再回来,装作去过的模样,拿话支应着好了。”

    “这里真是住不得了。”孤竹君气得直甩袖子。别说自家契主大人堂堂谪仙人,居然被一群凡夫俗子当做瘟神一般防范。便是寻常人家的失母弱女,来外祖母家依傍居住,也不该情分寡淡至此!

    他眼风往天上一扫,见一方碧蓝被四方楼宇切割得方正之极,俨然一块清凌凌的方形蓝色的砚台,美则美矣,硬巴巴的全无温度:“正月里等林家的人来,我就让他们捎信回去给老爷,求老爷接姑娘回去。林家纵是蓬门小户,也还不至于让自家的姑娘远在千里外受这位牙碜气1

    紫鹃被他的话惊了一下,低头想了会儿,却是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如果能说动林老爷把姑娘接回去也好……只是林家人不知什么时候才来,来了回去,再打发人来接,来来回回少说也得小半年功夫。这光景熬着也难,我尽力护着姑娘,不叫她受委屈。”

    孤竹君知道,紫鹃虽为贾府家生子,且跟随黛玉时日亦短,但“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情分之深浅,原本不在相交时日的长短。如今她与黛玉十分投契,虽谈不上情同姐妹,可也只差一线功夫。那些血浓于水的亲人,待黛玉之心,反倒还不如一个此前素昧平生的丫鬟的心意来得真切!

    “对了,青雀,你手怎么了?”紫鹃又问道。孤竹君沿着她诧异并怜惜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双手竟在适才隐身假山石内偷听时被自己生生捏出了两道青痕。

    “不小心磕着了。”孤竹君随意道。紫鹃隐隐猜出了缘由,但也不点破,只拉着她回房上药。孤竹君看着她专注为他擦药的侧脸,心中唏嘘不已。紫鹃作为家生子,根本不比半途卖进贾府的袭人自由。贾母虽把紫鹃给了黛玉,可她毕竟仍是贾府的人,黛玉南归,她也未必能够跟着一起去,日后总还要在贾府生活。她能冒着得罪大半同僚的风险立定决心维护黛玉,其情之真之挚,亦是令人感动。可话虽如此,紫鹃自己不过也是个小小的丫鬟,纵然极力维护,又能周全到几分呢?

    接下来这小半年的功夫,有的是自家契主受磋磨的时候——可这又凭什么!

    孤竹君越想越是不平,当晚睡下后,便以指尖不停地在脖颈上的竹牌上勾画着:“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狐狸……”

    “够了!这就来1竹牌上终于不堪其扰的现出五个发烫的字。孤竹君只觉头脑一沉,已被妙光以留在她手里的本命竹简拖入了梦境。

    “赶紧替吾想个法子,整整那帮小人,吾就不向秦媪妪告状,说你耍奸偷懒了1刚一稳住身形,孤竹君兜头便抛给妙光这么一句,径直将这位溜号多日也不知去哪里风流快活的狐狸精给砸懵了。

    原本慵懒的瘫成一滩火红的狐狸饼的妙光警觉的坐起身,转了转耳朵:“谁惹我们孤竹君大人啦?”

    孤竹君甩甩竹枝,抖了妙光一身竹叶:“你自己看。”

    妙光叼下来一片竹叶闻了闻,又嚼了两下,“呸呸”地唾了出来:“事儿我是大致捋清楚了。可你别忘了,那位宝二爷的底细你还没摸清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拾人,你不怕反被他收拾了?”

    “你听说过哪个修行有成的谪仙人,会害眼害上几十天?”孤竹君愤愤。

    “可你听说过哪个谪仙人,会真的被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害眼给害得卧床几十天?”妙光反问道,“孤竹君,你眼下没有修为,自然看不出来,我可是从你记忆里看得清楚,这位从始至终就无甚大病,甚至压根就没生玻没病装病,无事生事,这么阴晴不定的,你还能把他当你契主那样不曾觉醒的谪仙人看吗?”

    “贾宝玉在演戏?”孤竹君愕然,“他这是图的什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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