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殊途（八）
殊途（八）
长夜，就在无法安眠的人眼前迎来了黎明。
被厚厚的窗帘挡住的晨光，只在地板上隐约露出一线光亮，房内依然点着橘色落地灯，晨昏难辨。
萧辰羽看着像婴儿一样蜷在自己臂弯里的江落羲，就是这个时时走在破碎边缘的人，他无数次见识过，在人前，是宁可流血也绝不会流泪的，十年后亦如十年之前。
他轻轻抚过她手腕上的疤痕。能让这样的人选择割腕，他不敢想那个在她口中温和的人到底对她做过什么，让她就算历经十载风霜，依然无法摆脱他的折磨。萧辰羽甚至可以感受到，在江落羲的每次噩梦、昏厥甚至昨晚那样的时刻，他都实实在在出现过。即使不见，每分每秒，她都不曾逃脱。
他回想着刚刚收到的信息，“温胤，申州、甬州户籍档案，均查无此人。”一个仍然在不断作恶的人怎么可能“查无此人”？无非是改名换姓，金蝉脱壳！
但是萧辰羽知道，这个人就在某个地方盯着他们，他疯狂地想要江落羲回到他身边，但他却不再像十年前一样亲手去抓人，而是利用所有他能利用的手段，比如杀人，包括他这个刑侦队长，逼她回到自己身边。
这些事情如果夏以安都知道的话难道他与吴自亮的接触真的只是个人行为？想到这他慢慢起身下了床，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曲建明留下的刑警手册上有一页沾血的地方写着三个数字，“134”，这是曲建明的警号末三位。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在当中的一页写上自己的警号，而那个带血的指纹又恰恰印在那里。
不久前，根据这个留言，萧辰羽破解了他的私人邮箱，然而收发件箱都已被清空，只有草稿箱里留有四个字，“启锋实业”，不管这四个字想说明什么，至少当时萧辰羽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指唐继辉，而现在
看着闪动的光标，萧辰羽沉思良久，拿出手机，开始编辑消息，“帮我比对一下当年”
“萧队长”信息刚发出去，江落羲的一声呼唤在门口响起。
萧辰羽一回身，只见她正穿着一身藏蓝色睡裙倚在门口，乌黑的长发沿着雪白的脖颈垂下。不知道是不是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的缘故，萧辰觉得此刻带着慵懒的鼻音靠在那儿的美人好像哪儿哪儿都与以往不同。
他快速走了过去，非常自然地在她唇角印上一吻，柔声道：“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嗯？江落羲把小脑袋伸出房门，瞟了眼不知董女士从哪儿掏来的大落地钟，确认自己没眼花以后，狐疑地看向很少主动献吻的某人，“我的课表难道萧队长不是烂熟于心？还是说，你想养我？”
闻言，萧辰羽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认真，“我养你，可以吗？”
江落羲小心肝儿一颤，睡眠不足就是容易说错话
萧辰羽轻轻拉起她的手，“别紧张，我只是决定采纳顾问昨天的意见。”
意见？江落羲迅速回忆昨天自己都清醒且理直气壮地说过哪些胡话，终于想起来是哪个土坑儿埋了自己，赶紧眼睛一弯，“辰羽哥”
萧辰羽低头看着她，“我想这么重要的话，顾问一定不会反悔。所以，我帮你跟学校请了假，这起案件需要你。”
江落羲哪里会想到“肩并肩”三个字，居然能扑腾着翅膀直接导致了自己失业。
她眉毛一挑，“萧队长确定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萧辰羽看了她两秒，忽然再次低头吻了下来，这次可不是什么蜻蜓点水。
直到江落羲感觉自己快喘不上来气儿的时候，萧辰羽才终于放开了她，“当然没有。”说完就要离开书房。
没有？江落羲看着言行举止严重失常的某人，臭不要脸的司马昭！
她心一横，拦住了去路，“那就请萧队长跟顾问分享一下”她眉毛朝萧辰羽身后的方向挑了挑。
萧辰羽回过身，似乎确认了下她的诉求，“真的想知道？”
一早上已经被算计麻木的江落羲，再也不想跟腹黑的某人玩儿什么心计，直白地点头，“那当然，大早上的就一个人在这儿偷偷摸摸，必须解释清楚！”
萧辰羽低笑一下，“你不问，本来也会跟你讲。”
江落羲心中一喜，仰着小脸等他说。
萧辰羽：“过几天告诉你。”
江落羲：“”
———
申州银行后门停车场，二人一下车就看见了一向晚到的成副队站那儿左顾右盼。
他两步走了过来，同时斜了眼江落羲，“老萧，以前你可都是第一个到的！”他朝旁边一努嘴，“小金他们可都到了。”
萧辰羽“嗯”了一声，率先往银行门口走。
成洵紧跟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江落羲听了个正着，“兄弟可劝你一句，贪恋美色最容易误事儿，你读过那么多书，这点应该比我有数。”
只见萧辰羽脚步忽然停住，似乎思考了一会儿，转头看成洵，“嗯，那我们明天早起一点。”
江落羲：“”
一口狗粮差点塞得成洵消化不良，咬着牙回头看江落羲。
江落羲小脸不红不白，从他眼前飘然而去。
可没飘多远，成副队贼心不死的声音又跟了过来，“江顾问是吧？”
江落羲对于这种以找事儿为前提的重新自我介绍丝毫不感兴趣，对他呲了呲小白牙，把脑袋又扭了回去。
成洵瞟了眼萧辰羽的背影，“你不觉得自己来这儿不合适吗？”
江落羲想了想，确实好像有点儿不合适，但上命难为呀。她忽然脸一沉，“哪儿不合适呢？不如成副队说来听听！”
成洵：“哎？你是不是装傻？”
江落羲冷着脸扫了他一眼，“知道你还问。”
成洵：“我”
“老成！”萧辰羽一声把明显心有不甘的成洵薅了过去。
大家脚步都很快，成洵看了眼就在眼前的门口，才进入了正题，“迟未茹他们条线的上级，也就是主管风险的主管行长，叫余志群。昨天你不是让去4s店查吗？车是迟未茹的，钱也是她自己付的，但我们查了她的账户，购车半个月前她有一张卡收到过一笔200万汇款，汇款人就是这位余行长！”
“哦”萧辰羽似乎若有所悟，他放缓了脚步，“还有呢？”
“还有就是，房产信息也搞清楚了。远景小区的房子是她三个月前购入的，但600万的房款她可是一次□□了现金，都是自己账户支付的。”
闻言，江落羲忽然看向成洵，虚心地问：“成副队，请教一下，凶手为什么问迟阳要赎金？”
“啥？”成洵完全适应不了江顾问的跳跃思维，此刻就差把“与本案无关”几个大字儿写脸上了，“老萧，你这什么顾问？”
萧辰羽却忽然眉头一皱，美人已经绕过二人，慢悠悠飘向门口。
成洵：“什么态度”
“辰羽哥！”
江落羲一下停住脚步，除了自己恐怕只有另一个人这样叫萧辰羽了。她停顿了几秒，转身走回萧辰羽身边。
果然，一身优雅职业装，高跟鞋的林舒出现在了眼前，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的，看上去一身高定，手里提着两杯咖啡。男人五官没什么特点，但组合起来也还算帅气，只是江落羲总觉得他从头到脚似乎是哪里不对。
“成洵哥也来了？”江落羲的视线被从男人身上拉了下来，显然林大小姐是打定主意准备跟自己成为路人了。她忽然很想给旁边的男人一脚，这都什么世道？
成洵赶紧回答，“哦对，我们来了解”
“迟总监的事吗？”林舒接着成洵的话，灼灼的目光却毫不顾忌地看着萧辰羽。
“对。”萧辰羽回答完，一拉江落羲，“走吧。”
“辰羽哥，等一下！”林舒向左拦了一下，“这位是迟总监的同事，贺潼——贺总，刚我正巧碰到他，你们有事可以问他。”
没等萧辰羽说话，成洵却好像松了口气，“哦？那太好了。”
贺潼疑惑地看了眼林舒。
林舒对他一笑，“这两位是警察，想了解一些迟总监的事。”
贺潼好像总算明白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成洵，视线又在萧辰羽和江落羲之间逡巡片刻，“请跟我来吧，我们到办公室说。”
萧辰羽和江落羲跟在贺潼后面，林舒和成洵则则落在最后，“成洵哥，迟总监到底怎么了？”
成洵赶紧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林舒不满地朝江落羲努努嘴。成洵用手挡着在林舒耳边吐出俩字儿，“顾问。”
闻言，林舒忽然咯咯笑出了声。近处的萧辰羽和江落羲仿佛没听到一样，直接走向前台登记处，最前面的贺潼却忽然回头，皱眉看向成洵。
林舒看了他一眼，收了笑容，小声跟成洵说，“自己落魄成那样，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还顾问！”
成洵从没听林舒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突然一愣，没吭声。
林舒不知道是没发现还是没在意成洵的异常，接着说：“贺潼你别在意，搞风险的人，十个有九个僵尸脸，跟他们沟通，特别困难。”
成洵忽然想起迟未茹那张笑脸，“但迟未茹好像不是吧？”
林舒的眼神再次定格在萧辰羽的身上，有点儿心不在焉地答：“她呀，她当然是个例外。”
———
有内部人亲自带他们到前台登记，几人很快进入了被保安和门禁严防死守的办公区。
来到8楼，林舒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另外几人所到之处，很多人都热情地跟贺潼打招呼，他一一应过，随后停在了一个独立办公室门口。门牌上写着，“总经理办公室”。
江落羲一愣，这么说贺潼与林舒这个金融市场部负责人平级，应该是迟未茹下属，可她为什么说他们是同事？
此时，贺潼推开门，“请进吧，二位。”
二位？三人一起看向他。
贺潼对江落羲礼貌地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只回答警察的问题。”
萧辰羽刚要开口，江落羲一笑，“有没有喝咖啡的地方？”
贺潼朝门口一比，“6楼。”
萧辰羽还是上去一把拉住了她。江落羲小脑袋一歪，“楼下还有警犬呢，怕什么？”
于是，10分钟后，江落羲拿到了自己钟爱的拿铁。
可惜咖啡杯刚沾上嘴唇，只听“啪”地一声，远处地上开出了一片咖的花海。
“哎呦！小姑娘做事怎么这么粗心的啦！这是余行长点名要的咖啡豆品种，贵得要死不说，他这杯子你赔得起吗？”
小姑娘看起来年纪很小，应该是吓坏了，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只顾去收拾碎片，不敢吭声。
看似主管的女人更生气了，“说话呀！”
“咖啡我来替她赔吧。”江落羲走到了主管面前。
“您是？”
“你刚说的是余志群行长吗？”
主管上下打量了江落羲一下，“对的呀。”
“我等会儿正要跟他一起开会，”她指了指小姑娘，“你们尽快重新做一杯，我陪她上去。放心，杯子，我会解释的。”
主管将信将疑地审视着她，“哦哦，那太好了。侬开撒会呀？”
江落羲低笑了一下，“信审，每周都开。怎么，你也想参加？”她看了眼手机，“再不快点，开始了。”
主管一惊，再也没空怀疑江落羲的身份，扭头亲自去做咖啡。
10分钟后，江落羲如愿地出现在了16楼的行长办公室门口。
一走近办公室，一个年轻男人就起身向她走来，“请问你是？”
江落羲眼神落向自己手里，“送咖啡。”
年轻人脸色立刻一变，“是不是搞错了？这种咖啡豆能用纸杯装吗？”
江落羲明白了，这一定是余志群的秘书，她淡淡答道：“不好意思，杯子碎了。”
对方脸一沉，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愠怒，“什么？怎么做事的你们？”
江落羲静静地看着他，“没关系，我去跟余行长说。”
年轻人显然被她的“没关系”惊到了，然后用一种“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人。
江落羲嘴角微微一勾，把纸杯递了过去，“那你去？”
对方下意识手一缩，甚至后退了半步，狠瞪了江落羲一眼，转身去敲门。
半分钟后，江落羲把纸杯轻轻放在余志群桌上，“余行长，您的咖啡。”
———
另一边，萧辰羽已经沟通好，安排小金带着痕检的人直接去了迟未茹办公室。
而旁边的成洵想问的问题已经问了十几分钟，“贺总，再问一下，你开的什么车？”
贺潼露出些许不耐烦的神情，“黑色凯迪拉克，就在楼下。有什么问题吗？”
成洵刚要说话，一直没开口的萧辰羽突然问道：“冒昧问一句，贺总单身吗？”
贺潼脸上先是一僵，随即笑了，“这没什么冒昧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停顿了一下，“可惜我还没找到那个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另一半。”
“那贺总喜欢摄影吗？”
还没等贺潼回答，萧辰羽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他走出办公室接通电话，“小菲。”
左小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异常，“老大，你，跟江顾问在一起吗？”
“怎么了？”
停顿了几秒，左小菲说道：“我在迟未茹家楼下的视频里，看到了一个人，感觉很像唐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