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野火（二十四）
野火（二十四）
牧马人离开梅从然家小区，在如注的大雨中朝市局狂奔，就如萧辰羽此刻的心情，急切而冰冷。
江落羲的手机突然“叮叮”两声，打破了车里诡异的宁静。她赶紧掏出来看，随之感到诡异的气氛更浓了，因为发信息的人就是坐在后面的丁警官。
只见上面写道：“江顾问，刚在楼上发生啥了，老大咋回事？”
江落羲微微转头，萧辰羽已经恢复了平静，脸上情绪全无，只有胳膊上被雨水冲得发白的伤口和袖子上的大片血迹证明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心而惨烈的抓捕，一名警员年轻的生命，一间被悉心爱护的住所，都在一个男人毫无底线的私欲里被炸得灰飞烟灭。
江落羲知道，萧辰羽的暴怒是由李明晖的死讯激起，但以他一向克制的性格，那一刻的爆发绝不只是因为顾念、李明晖，甚至那名无辜警员的牺牲，他更怕自己无法让元凶归案，无法给死者交代。
她掏出兜里的手帕，轻柔地落在了萧辰羽还带着水珠的伤口上，帮他擦干。
萧辰羽胳膊微微一颤，诧异地转头看她。
她歪着小脑袋，莞尔一笑，“干净的。”
萧辰羽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转头继续目视前方。
江落羲随即拿起手机回了过去，“你自己不会问？再说了，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揍那位一顿也正常。”
丁帆：“”我敢问还用你？本来脾气不好？这又是哪本儿老黄历？
他懊恼地看着江落羲，气她怎么手机也不调个静音，感觉他俩这一来一回可能马上就要露馅，只好在后面看着她干瞪眼儿。
但没想到效果却出奇地好，这江顾问就连后脑勺都不是白给的，立刻转过来给了丁警官一个璀璨的微笑。
丁帆赶紧飞了萧辰羽一眼，祖宗，你这会儿冲别人笑，就不怕人没命接吗？
———
半小时后，刑侦支队会议室。
楚运俊雅的照片被投在大屏幕上。
其中几名警员在顾念坠楼现场见过他，彼时只觉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教授，但此刻再看照片，感觉无框镜片后看似温和的目光似乎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甚至变态，令人心中凛然发颤。
加之大家还沉浸在同事牺牲的哀伤中，一时都没说话，只是用或愤怒，或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照片。
直到萧辰羽和江落羲走进会议室，左小菲才压了压心里的情绪，站了起来。
她操控手里的遥控器，只见红点在楚运的照片上画了一圈，“楚运，年龄39，申州大学生物学院教授，未婚，主要研究方向细胞生物学，经核实，今年刚刚在竞标中拿到一个市级科研项目，是有关某个恶性肿瘤疫苗研究的，周期3年，刘其语被保送时选择这个研究方向，估计也与此有关。”
大家都是一阵唏嘘，“这么厉害！”“前途无量的人，会参与杀人？”
左小菲继而毫不避讳地说道：“萧队，经与校方核实，楚运3年前进的申大，当时是经林允鸿引荐。”
大家先是一阵静默，随即窃窃私语，“什么情况，看来不光是林公子的事……”，“难道说林老板也有问题？”
萧辰羽神色没动，示意她继续。
左小菲：“通过调取档案资料，我们查到他在之前学校任教时，主要研究方向是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并不是细胞生物学。”
萧辰羽：“之前什么学校？”
左小菲：“甬州理工大学。”
萧辰羽一愣，旋即看向江落羲。谁知，这位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着头玩儿衣角。
此时，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组照片，左小菲说道：“这就是在梅从然的书柜暗格里搜到的东西。”
一张张手写的曲谱在眼前依次排开，每张曲谱右上角都有一个阿拉伯数字，后面用“—”连接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其他的，乍一看倒没什么特别，萧辰羽没吭声，只是盯着江落羲看。
江顾问终于玩腻了手里的衣角，看向大屏幕，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低声道：“我要听梅从然放给顾念的录音。”
左小菲敲了敲键盘，那首钢琴曲再次放了出来，直到那个银铃般的笑声出现，江落羲捏捏眉头，摆了下手。她看向大屏幕，指着第三张曲谱，“这个。”
萧辰羽眯眼看着第三张曲谱右上角的标识“2—g”，开了口，“所以，确认无疑，顾念在静思楼上听到的就是楚运专门写给她的曲子。”
左小菲接口道：“那第二张的‘m’和第四张的‘s’就分别是代表梅从然和苏鹂了？”
丁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戳，“我靠！这么说，他跟这仨女的都有特殊关系？而且给她们每人写了一首钢琴曲？这个道貌岸然的变态！”
江落羲突然开了口，“不，这并不是他变态的表现，他虽然给这几个人都写了曲子，但她们之间并没有相似的特征，反而分别成了凶手和被害者。”
萧辰羽看着她微微泛白的脸，“那这些曲子是什么意思？”
江落羲声音很低，“他给她们写曲子，我想只是获取她们好感的一种方式而已。其实很多人都会这么做。但如果在这些人当中找到相似点，也许才会发现他真正的变态之处。比如，”她指着第一张曲谱上的‘0—h’，“这第0号曲谱上的‘h’到底是谁。”
左小菲开始在电脑上快速敲击键盘，片刻她抬起头，目光中饱含惊讶与兴奋，“老大，你看这个！”
这是一条4年前的社会新闻，标题是《女大学生跳楼身亡，遗书内容令人唏嘘》，新闻公告的其中一句为“经公安机关初步调查，排除刑事案件可能。”落款是“甬州理工大学。”
左小菲继续下拉相关新闻链接，“这里！说是遗书内容是由于忍受不了父亲的家暴才会选择轻生，虽然她的真名没有透露，但明确写着‘黄姓女学生’！”
在座的人脸色都是一变，丁帆一拍桌子，“这个禽兽！他到底为什么杀人！”
旁边的江落羲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所谓变态杀人，多数存在移情效应，就是将对某人的厌恶痛恨转移到相似个体上，造成的犯罪；深层次看是一种心理疾病导致。而楚运，不是这种情况。”
“没错。”萧辰羽看着江落羲，“他的变态并没有体现在杀人上。”
江落羲神色一凛，快速避开了萧辰羽的目光。
“他只是个长相儒雅，作案手法隐晦的学阀！”
学阀？大家均是一惊，他已经站起身，“走吧，不用猜了，直接问。”
———
走出会议室，江落羲低着头紧跟在萧辰羽后面，他脚步一停，江落羲一下踩在了别人脚上，猛一抬头对上了萧辰羽的目光。
萧辰羽看着她有点失神的脸，视线移到了后面，“丁帆一起来，小菲去看看苏鹂怎么说。”随即转身出门。
一抬头，却碰上刚走到门口的林允峰，身后居然还跟着吴自亮。
萧辰羽高大的身体正挡在门口，“林局，有事吗？”
林允峰一脸严肃，“听说你刚抓了申大一位教授？”
萧辰羽眼睛一眯，瞥了眼后面的吴自亮。
吴自亮眼神赶紧扫向别处，“哎？丁帆，你们萧队怎么把你给饿这么瘦？要不要到我这儿来？”
丁帆一听这马唇对不上驴嘴的屁话就要发飙，那手指头眼看就要戳到吴自亮叭叭叭的嘴唇上。
萧辰羽手一摆，这次连个礼貌的微笑都没给，“林局，我有急事，你说的事回头再聊。”
林允峰却沉着脸一动没动，堵在门口，“我只有两句话。”
众人都瞬间噤了声，大气儿不敢出一下，看着二人对峙。
片刻，萧辰羽却出人意料地后退一步，“好。”
林允峰总算是进了刑侦支队的门儿，但萧辰羽完全没有再挪半步的意思，林允峰只好也杵在了门口。吴自亮被堵在那儿进也进不来，退还不想退，只好头一歪，靠在了门框上，小眼睛似笑非笑地斜着萧辰羽。
林允峰脸色稍微缓和，“你知不知道你们抓的是什么人？”
萧辰羽也不想兜圈子，直接回：“我抓的人只有一种，并且这个案子林局好像不该过问。”
林允峰刚缓和的脸又板了回去，“我们跟申大的关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以往在学术交流，技术支持上，甚至”他瞥了眼萧辰羽身后的江落羲，“各方面都给了我们不少帮助。我不是不让你抓人，但刚他们刘校长打电话过来，说这位叫楚运的教授刚拿了市里一个重要科研项目，一旦在这个事情上出了问题，不但科研项目泡汤，市里可能都会派人过来调查，整个申大名誉都要受损。”
萧辰羽等林允峰铺垫充分，淡淡开了口，“林局有话直说吧。”
林允峰看了眼周围的人，“我也是刑侦出身，现在只想问一句，你证据充不充分？”
后面的江落羲心里一紧，却看萧辰羽淡淡笑了，“如果林局只是转达刘校长的话，您可以也帮我带句话，我从警近10年，从没抓错过人。至于证据，林局应该比谁都清楚，证据不足，判不了人。”
萧辰羽看似平平常常两句话，却仿佛平地引爆一颗炸弹，只要有耳朵的都明白，这就跟说‘林允峰是杀人犯，但他当年只是证据不足’一个意思。
这种事被当众掀出来，林允峰脸色霎时铁青，“萧辰羽，我是在跟你说这个案子！”
萧辰羽脸色如常，声音平淡，“我也是。”
他的目光忽然移到吴自亮脸上，吴自亮不自觉地身子往旁边一闪，萧辰羽就擦着林允峰肩膀出了门，同时又补了一句，“媒体那边我一向有分寸，如果有什么人走漏了风声，应该也是个有前科的。”
林允峰还没接话，就看溜墙边儿站着的吴自亮脸一下黑了，“哎？萧队！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辰羽头也没回，“只是想提醒吴队，告状走错门的不少，但在警局，还真是见所未见。”
吴自亮气得直跳脚，“你！”
丁帆在后面差点儿没维持住表情，江落羲赶紧一怼他，他才连忙跟林允峰点了点头，跟了出去。
江落羲紧随其后，“那个人是谁？”
丁帆小声说：“奥，治安支队队长，一向跟我们老大唱反调儿！”
突然一道冷声从前面传来，“是经侦支队队长。”
丁帆一捂嘴，紧跑两步，压低声音，“我靠！老大，这消息真的啊！稳吗？”
萧辰羽压着眼角瞥了他一眼，“那你要问林局呀。”
丁帆：“”
经侦队长？江落羲缓缓回头，发现吴自亮两只小眼睛正远远地望着自己，碰上江落羲的视线，嘴角一挑，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