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野火(六)
野火(六)
“好,李院长,一会儿见。”萧辰羽挂断电话,朝丁帆一摆手。
丁帆立马站了起来,“请回吧,孟主任。”
孟溪南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为什么?”
丁帆哼笑一声,“不是,您耳朵没问题吧?既然你不想配合,我们只能换你们李院长来。”
孟溪南赶忙把椅子向桌前一拉,双手扒在桌面上,推了下眼镜,“谁说我不配合,刚萧队长不是没来嘛。你们要问什么,我知道的都会说的呀。”
丁帆为难地看了眼萧辰羽,萧辰羽没说话,靠在了椅背上。
丁帆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勉强,“行,那就说吧。顾念和刘其语怎么回事?”
孟溪南看着萧辰羽面无表情的脸,瘪了下嘴,小声嘟囔:“学生爱慕老师又不是什么新鲜事,谁知道那小子那么死心眼。”
丁帆胳膊往桌子上一架,“哟,按您说这意思,是刘其语单方面的?”
孟溪南做出个夸张的表情,“那是一定的呀,我们对老师管理是很严格的,怎么”
丁帆“啪”地合上笔录本,看向萧辰羽,“萧队,要不,你看我们”
孟溪南赶紧看向萧辰羽,没想到萧队长对她笑了,“不好意思孟主任,丁警官脾气大了点儿。”他用手向后按住丁帆肩膀,“他是想说,如果像孟主任说的,刘其语只是一厢情愿,那么顾老师为了个暗恋对象而轻生,这件事……好像理由就不那么充分。”
孟溪南眼珠一颤,双手紧握,“萧队长说的有道理,只是”她眼睛瞥向萧辰羽左边的桌角,“你们也知道,作为教务主任,这种话是不好说出口的。”她叹了口气,“当时发现他们的事情,我也警告过顾念,但她那个性格,侬晓得伐?不说话的呀!最后只说了句,她会处理好。我还能说什么呀。没想到,这么快出了人命。”
“但今天早上我见到的顾念,她,”萧辰羽眯眼看孟溪南,“好像很平静。”
孟溪南突然露出一点悲伤的神情,“是呀,她性格内向,平时我们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萧辰羽眯眼看了孟溪南半晌,站起身,“谢谢孟主任,丁帆找人送孟主任出去。”
安排好孟主任,丁帆赶紧追了上来,“老大,就这么让她走了?”
“不说实话留她干嘛?”
“啊?哪句不是实话?”
“全部。”萧辰羽稍一驻足,“不过很奇怪,她那悲伤的表情倒像是真的。查下梦溪南的情况。”
“你是怀疑孟溪南和顾念可能还有其他关系?”
萧辰羽略微沉吟,“如果顾念单纯是个给她带来麻烦的教课老师,以孟溪南的为人,她绝不可能难过。”
“这么说,顾念因刘其语而死的说法也有问题?”
这时,走廊尽头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
萧辰羽瞥了一眼,回看丁帆,“顾念是有家的人。如果说她真的是自杀,刘其语最多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一定与她的家庭关系有关。但是很显然,孟主任并不想告诉我们其中的隐情。”
“萧辰羽!”说话间,高跟鞋已经来到近前,后面跟着左小菲。
左小菲朝萧辰羽耸耸肩。
萧辰羽转头看丁帆,“去吧。”
“萧队长,几天不见,官威变这么大!我还从没想过,在申州的地界,我要见个刑侦队长居然这么难!平时允峰可没你这么大谱!”一个身着胭脂红连衣裙的美妇,面带愠怒之色看着萧辰羽。
正是林启晗的母亲苗荔,也就是林允峰的弟妹。
萧辰羽不紧不慢地答:“小菲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警员。只要事情问清楚,很快就会放人。”
苗荔瞟了一眼左小菲,“没错,这位左警官确实厉害,她说她们队长只审问重犯,问我们是不是想被列入这个行列!”
不知道是不是没忍住,萧辰羽居然笑了,他伸手接过笔录本,迅速扫了几眼,“她说的没错,从笔录上看,林启晗自述既没有教唆刘其语自杀,也没参与过任何导致他死亡的交易。他不说,我来只会更糟。”
苗荔冷笑一声,“哟,辰羽呀,不能说我看着你长大,但艾青跟我的交情也有十年了。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现在启晗被个不识好歹的野丫头勾引,你说的是什么话?”
不识好歹?野丫头?还勾引!左小菲心里咯噔一下,默默为苗女士点起三根香。
萧辰羽把笔录纸递还左小菲,慢慢向前走两步,高大的身影一下罩在了苗荔头顶。
苗荔下意识后退两步,“干什么你!”
萧辰羽居高临下看着脸色微变的女人,“早跟你说过,我来了未必是好事儿。还有,在刑侦支队,从来只看证据,不看脸。林启晗确实涉嫌教唆杀人。”他转向左小菲,“把人带到审讯室!”
“你!”苗荔眼珠子差点儿飞出来,“萧辰羽,你敢!”
左小菲眼睛一闭,姑奶奶,不是他敢,是你真敢呀!
萧辰羽淡淡一笑,“告诉你个常识,刑侦支队我说了算。现在你能做的不是找人,而是回家跪佛龛。”
他转身朝旁边探头探脑的一名警员招了下手,“热闹看够了,就去问问你们吴队长,林局家的亲属闹事,他是不是不管?”说完,转身走了。
警员原地目瞪口呆。
身后爆发出苗女士撕心裂肺的控诉,“萧辰羽,你个冷血动物!你等着!”
———
5分钟后,审讯室单面玻璃外。
左小菲偷瞄着她老大阴沉的脸,蚊子声问:“还审吗?”
萧辰羽紧盯着审讯室,“不审,刘其声来了告诉我。”
左小菲音量又降了几度,“那个,林小姐还在你办公室”
萧辰羽没回头,“让她先回去吧。”
门“咣当”一下,左小菲走了,四下沉寂无声。萧辰羽从林启晗身上收回视线,看见了自己握着桌沿发白的指节。
黄医生的话在耳边响起,“初步判断她的症状可能是‘特定惊恐障碍’,发病时,会反复出现不可预期的强烈恐惧,并在几分钟内达到高峰,此时体内的五羟色胺水平会出现严重异常,一般会引起剧烈头痛;这种病的触发因素与周围环境或特定事物引发的心理波动有关。但她的昏倒,原因很复杂,可能与长期被噩梦纠缠和服用阿普唑仑有关,这种药本质上是种精神镇静剂,虽然能起到缓解头痛、抗焦虑、抗惊恐作用,但长期大量服用会损伤人的记忆甚至脑神经系统。”
在脑海中复述这样的内容,让萧辰羽的心再次抽痛起来。他不敢想象江落羲度过的每一天都在经受怎样的煎熬。他忽然想起她昏倒前轻飘飘的那句话,“从这儿飞下去,也许感觉不错”
会不会有无数个那样的瞬间,她也想要解脱?
他转身背向审讯室。
冷静与克制,是作为刑警面对任何犯罪嫌疑人的必备条件,而多年的刑侦与审讯工作中,萧辰羽逐渐意识到他甚至必须摒弃自己的所有偏见或偏好。当自己的情绪,哪怕有一丝会对刑侦或审讯工作产生倾向性影响时,他都需要采取必要的措施去规避。
所以,在江落羲还病病歪歪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没有出面问询林启晗。他的出现,只会加剧矛盾,而左小菲问出的结果,其实是林启晗目前能交代的最好情况。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
“萧队!”左小菲很快去而复返,从门口探进个脑袋,“人来了。”
萧辰羽一转头,“在哪儿?”
2分钟后,萧辰羽站在另一间审讯室单面玻璃外,手里捏着监视记录和一张刘其声的通讯记录。
“邮局?”萧辰羽挑眉看着小金,“早上5点半?”
小金头都快低到脚面子了,“对,是,是我们后来调监控发现的。”
萧辰羽沉默片刻,“嗯”了一声,小金汗毛都立起来了,没想到没了下文,再抬头,萧队长已经站在了审讯室里。
左小菲怼了他一下,“怎么回事你们?”
“别提了,谁知道那小子起那么早,盯那班的小汪睡着了。”
左小菲远远的手指空点了他两下,跟进了审讯室。
刘其声,那个上次指着萧辰羽鼻子的彪形大汉,此刻缩在椅子里,耷拉着脑袋。
萧辰羽看了眼表,言简意赅,“为什么寄恐吓信?”
刘其声一下挺直了背,一触到萧辰羽的目光又低下了头,“因为,因为我恨她。她害死了其语。”
“那你想要怎么做了结呢?”
刘其声提高了音量,“当然是血债血偿!”
左小菲一拍桌子,“刘其声!你知不知道单纯恐吓,和恐吓致死的区别?”
刘其声看着左小菲,一撇嘴,“她又没死,我就是那么一说。”
左小菲迅速瞟了一眼萧辰羽。
萧辰羽却声色未动,眯眼看刘其声,“这么说,你刚才的话是开玩笑的?”
刘其声一摊手,“当然。”
萧辰羽点点头,“所以,你恐吓顾念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敲诈。”
萧辰羽使用的是陈述语气,刘其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掉入了萧队长的圈套,嘴硬的反驳,“谁说的?”
萧辰羽的手指在桌下的膝盖上交替敲打,片刻,他看向刘其声,吐出了三个字,“林启晗。”
刘其声整个人一下不动了,黝黑的脸上两条粗粗的眉毛快挤到了一起,他抬头看向萧辰羽,“你说谁?”
萧辰羽友情提醒,“昨晚6点10分给你打过电话那个。”
刘其声好像恍然大悟,“哦其语的朋友,唉,他是告诉我其语坠楼的消息的。”
萧辰羽直视着他,“那你们互发的那条短信又说了什么?”
刘其声一愣,“还不是说其语的事。”他眼睛微红,看向萧辰羽,“好吧,我承认给顾念寄信是想问她要钱。但其语是家里未来唯一的希望,现在为她死了,她不该给我钱吗?”
审讯室顿时沉寂下来,这是句掷地有声的质问,但大家都想不出,当自变量变成一颗千变万化的人心,一道有关生死的命题该如何换算出用金钱表示的答案。
审完刘其声已是半小时以后,左小菲看了眼略显疲惫的萧辰羽,“萧队,人怎么办?”
“先关着。”
“哦,那接下来”
“继续追查另外三封信。”
左小菲一愣,“刘其声不是说都是他寄的吗?而且寄信地址也都是他家附近那个邮局。”
萧辰羽停住脚步,“根据寄信时间继续排查监控。记不记得你说过信上字迹颜色有差别?”
左小菲点头。
“而且,在刘其语活着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寄恐吓信,信上看不出任何敲诈意图,而如果是真正的警告,在他的角度,你觉不觉得,他更应该寄信给孟溪南?”
左小菲一惊,“你刚提到林启晗,是在试探刘其声?难道恐吓信与他有关?”
萧辰羽重新提起脚步,“但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