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坍塌裂痕
成婚三日是回门之期, 第二日中午,齐夫人手下的老嬷嬷将回门礼送到挽云轩,相比江家的门第, 这些东西着实不够看。江梦枕面上没露出丝毫不悦,笑着留众人吃了茶, 还给了丰厚的赏钱, 倒让准备费一番口舌的老嬷嬷有些赧然。
等着群人告辞离去,江梦枕向碧烟淡淡道:“去拿银子, 找咱们的人再置办一份。”
“何苦还给他家做脸?要我说, 就这么抬了去, 让侯爷看看才好!齐家哪里就穷到这个份儿上了?庄上的富户,家里都不缺这几样东西!”
“何必生事?谁家又差这些个东西, 不过是要个好看,不令父母担忧罢了。”江梦枕见碧烟神色愤愤,特意仔细叮嘱:“做的不要张扬, 买好东西后不要大张旗鼓地抬进来,令人装在马车里备好,明儿在大街转角处与咱们的车合到一处 不要去斗这些闲气, 太太现在对我不复从前,她是长辈,想要搓磨人有无数名正言顺的法子, 只一个孝字压着, 咱们就根本讨不到好, 呛着对干更不得安宁,凡事忍耐些,避着她的锋芒便是了。”
碧烟点头应是,心中却仍感不平, 一边往外走一边口中嘟囔:“千挑万选、看了这些年,大少爷一去就全变了样,便宜了那小妇养的,人和钱全赔进来还要受气,图他什么”
她拿着库房钥匙,和回来的齐鹤唳正走个对脸,碧烟哪有什么好脸色,敷衍了一句:“二少爷回来了。”便自去做事了。
齐鹤唳将她的话听到耳中,心里难免发闷,进了院子一看,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一回生二回熟,齐夫人做这种令两家都没脸的事像是上了瘾,江梦枕已进了齐家的门,她更是有恃无恐,齐凤举是叫着江梦枕的名字死去的,这份中年丧子的哀痛怨毒须得找个发泄处,她自然不肯让罪魁好过——将错处全归于他人,齐夫人自己的罪孽仿佛就能借此解脱。
齐鹤唳没进屋,转身又出去了,去找齐夫人是肯定没用的,他琢磨了半天去了周姨娘屋里。“我的二少爷!”周姨娘从炕上迎下来,两眼冒光地摩挲他身上的衣裳:“瞧你穿着这好料子,真是不一样了,哪里比你那死鬼哥哥差?我看比他还要俊上几分呢!”
“姨娘慎言,”齐鹤唳往后退了一步,这件衣服他穿得极其爱惜、哪容人乱摸,他本想质问胭脂的事,但这时有求于人只得暂且压下,坐上炕头犹犹豫豫地问:“不知姨娘手里有多少银钱?”
对齐鹤唳来说,这话是极不容易说出口的,他这一生父母缘浅,从未享受过宠溺的偏爱,若不是为了江梦枕,就是他自己再难也是绝不肯舍下脸皮向人伸手要钱的。
“你问这些干嘛,有要用钱的地方?”周姨娘敛了笑意,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刚娶了座金山,还来想我那两个钱?”
“算我借姨娘的,行不行?实在是急用”齐鹤唳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从没求过姨娘什么,这次就算我求求您,看在生我一场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周姨娘用手一拍桌子,腕子上的玉环金钏哗啦作响,“你也知道我生你一场,你这桩好婚事能成,我不知费了多少心!那边金山银山的抬了来,你不知道拿来孝敬我,反倒还要我给你钱花?二少爷,人的心可不能太贪呐!”
齐鹤唳本没抱多大希望,只想着周姨娘到底是他生母、也许会出手帮衬一二,果然还是失望,他垂眸闷声道:“即使如此,只当我没说 我不要姨娘的钱,但以前发了月钱,我花不了的都给了姨娘,这么些年下来,总有一二百两,请姨娘把这钱给我。”
周姨娘满面悲愤、只差呼天抢地,“事到如今,你跟我算这些个小帐?别说一二百,就是一两万,于你那夫郎不过是一根头发丝儿罢了,你不和他要,反倒要逼死老子娘吗?!”
“那是他的嫁妆,我凭什么和他要!”
“那你又凭什么和我要?”周姨娘从炕上蹦下来,叉腰瞪眼地骂:“没良心的贱种,我能指望你什么?果然娶了夫郎忘了娘,难道是他教你来榨我的?”
“姨娘别往我夫郎身上泼脏水!你只当我不知道”齐鹤唳苦笑着站起身,“你心疼你哥哥,怎么不知道心疼你儿子呢?我不愿跟你算这些,可舅舅舅妈上门来,只须叫你几声‘姑奶奶’、说几句拍马屁的话,哪次没有三五百两地拿去?”
周姨娘瞬间收了声,齐鹤唳用一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瞧着她道:“我以前没什么花销,偶尔用月钱买些东西,你发现交上来的钱少了,就像审贼似的问我 我如今求你借钱,也是正经用处,你不肯给就罢了,说这一车酸话有什么意思?”
他迈开腿走进昔日住的侧屋,打开衣箱将自己的东西囫囵堆了进去,江梦枕送来的金银项圈和齐凤举的香囊被收在最底处。他提了箱子出来,见炕桌上别别扭扭地放了五十两散碎银子,周姨娘已不在屋里了。
齐鹤唳怒极反笑,这些人当真是把他的自尊丢在地上反复地踏!但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还是咬着牙伸手拿了,碎银拿在手的感觉和火一样地烫,他的尊严、他生母对他的情义,就只值这五十两银子!
齐鹤唳揣着五十两出门转了一圈,给岳父岳母买了几样东西,把手里的钱全都花了,还是觉得无比寒碜,他左思右想,又把心一横,咬着牙去找齐老爷。
齐老爷听了他的来意,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这好像是他这个儿子第一次主动向他要点什么,齐鹤唳以前总是沉默的,即使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他也宁愿自己忍着、咬着牙不出声。
齐鹤唳笔直地站在书案前,“我知道府里的内务都是太太负责,这笔银子就算我向老爷借的 我可以写借据。”
齐老爷犹豫再三,心怯侯府的威势,终是点头答应,“罢了,也不必写什么借据,这些家业以后还不是你们的。”
齐鹤唳执拗道:“要写的。”
“随你吧,还有事吗?”
“确实还有一事,”齐鹤唳思忖着说:“如今我已经成婚,想去外面谋一份差事”
“你又不会读书,走不了科举仕途,能有什么好差事给你?”齐老爷不耐烦地打断他,“若去做什么应天府跑腿的小吏,或者京兆尹门下的捕快,你还是趁早给我待在家里,齐家丢不起这份人!”
在齐老爷眼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做官一条路,才是青云大道,齐鹤唳出门学艺的成果,齐家根本没人在乎,功夫再好也不过是一粗蛮武夫而已。
在他父亲眼里,齐鹤唳只配去做小吏捕快,他紧抿薄唇,脸上如同被劈头打了一个耳光,热辣辣地烫。这时,齐雀巧推开书房的门,兴高采烈地说:“父亲,晓风去吏部当差的文书批下来了,正六品主事!幸亏您”
她忽然瞥见齐鹤唳站在一边,神色不愉地问:“你来干嘛?”
“无事,我告退了。”
齐鹤唳旋身走了出去,齐老爷略有些尴尬,他一名正二品的礼部尚书,给儿子安排个官职不过是抬手的事,只不过觉得齐鹤唳没前途不肯上心罢了。但他转念一想,林晓风是探花,齐鹤唳又是什么东西?于林晓风,他是“举贤不避亲”,于齐鹤唳,他又是“任人不唯亲”,这才是不负皇恩的好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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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门这天,江梦枕起了个大早,换了一件显气色的绯色衣裳,仔仔细细地打扮了一番。
青衣小婢端上了各色精致早点,他坐在桌边用香茶漱了漱口,吩咐道:“去找找二少爷,别误了时间。”
昨夜齐鹤唳仍没有睡在这儿,只晚饭后来陪江梦枕坐了一会儿,待他困乏了,便自觉走了。“我哪儿知道去何处寻他,难不成在通房屋里?”碧烟撩开门帘,正要吩咐小幺儿们去找,却见齐鹤唳已经站在院中,衣角肩膀被寒露沁湿一片,不知道伫立了多久。
“既早到了,怎么不进屋?”朱痕从碧烟身后闪出来,拉着他往屋里拽。
“二少爷来了,可用早点了吗?”江梦枕向他微微一笑,今日回门他不想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与齐鹤唳的不洽、令二老担忧,所以主动示好给了个台阶,他见齐鹤唳仍穿着那件绣鹤的靛蓝衣裳,不由又问:“你怎么还穿着这衣服,三天都没换吗?”
“穿着舒服,舍不得换。”
齐鹤唳有些拘谨地在桌边坐下,江梦枕给他夹了一个糯米小点放在小碟中,齐鹤唳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连道“好吃”,成婚三日,二人间为了回门归宁,才暂时有了点小两口的模样。
院子里传来人声,碧烟进来回话道:“老爷让人送来了几箱子礼物,我让人都装上马车了。”
“公公真有心了,回来后我亲去道谢。”
江梦枕脸上露出笑意,碧烟也为他开心,他们谁也不知道齐鹤唳的袖子里揣着一张给父亲的借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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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梦枕的回门礼自己出了一份、齐老爷出了一份加上齐家原来那份,看上去颇为丰厚,江碧城夫妇一见便放了心,直以为齐家吃了上回下聘的教训,不敢再慢怠江梦枕。江家的回礼照样是双倍地奉还,江碧城夫妇在钱财上是极厚道的人,向来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齐鹤唳的五十两银子,给岳父买了一套边疆地理图志,给岳母挑选了些江南风味的甜酒酥点,这两样礼物虽小,却送到了二老心上,江梦枕见他拿出这些礼物时也吃了一惊,不知他是何时准备的,确实很是有心,一时颇为触动。
江夫人拉着江梦枕去内室说话,不过三言两语就觉察出不对,讶异道:“难不成你们还没圆房?”
江梦枕红着脸低下头,含糊地说:“洞房那日他喝醉了,就没有”
“这怎么行呢?不圆房便不是真正的夫妻,怪不得我见你们今日回来,言辞举动间还有生疏的模样,新婚的小两口儿都是如糖似蜜的,恨不得一刻也不分开呢!”
如果齐鹤唳那天没有醉倒在外头,他们是不是这会儿也“如糖似蜜”呢?江梦枕不敢想,心脏“砰砰”乱跳起来,他有些羞涩、有些紧张,还有一种莫名的背叛感。
“难不成你还忘不了大少爷?”
江梦枕脸上显露出茫然的神色,他许久后才道:“我不知道 只是娘,我有时候总忍不住去想,如果嫁的是大少爷的话,又会是怎样的。”
“我的儿!”江夫人一把搂住他,切切地说:“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这是最最害人的!这对去了的大少爷和陪在你身边的二少爷,都不公平。”
为什么不公平?江梦枕没有追问 ,这只是他自己心里的一点微末想法而已,在婚姻不平顺时,聊以慰藉罢了,齐凤举已经去了,又能有什么影响?
他那时没有领悟到母亲话中的深意,江梦枕没有想明白——他的这种想法是对齐凤举的不公平,因为无论齐凤举有多好,最后得到江梦枕的都是他弟弟,亦更是对齐鹤唳的不公平,因为无论他怎么做,都比不过江梦枕臆想中的哥哥。
他和齐鹤唳的感情最后惨淡收场,江梦枕并非全然无辜,很多东西的彻底坍塌,裂痕常常是从一个极微小的地方开始,因为没有在意,终至酿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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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婿还未出仕,可有什么打算吗?”
“我确实还是白身,”齐鹤唳没想到江碧城会主动提起这些,他斟酌地说:“古人说成家立业,我既已成家,自当谋一份安身立命的差事,不求高官厚禄,只愿养家糊口、不受制于人。”
“堂堂男儿,只求养家糊口?我江陵侯的好儿佳婿还能饿死不成?”江碧城挑眉道:“贤婿啊,我如果有你这一身本事,不止要封妻荫子、还要封狼居胥!那才是男子汉的雄心壮志呢!我的爵位上承祖荫,我的夫人因而也受封一品诰命,我的女儿是王妃,品阶还在一品之上,难道我家梦枕就不配有个诰命在身么?”
这便是江陵侯府的底气,江碧城是侯门嫡子,心胸眼界非同一般,几句话说出来,如同响雷炸在齐鹤唳耳边!齐鹤唳昨日还在为几十银子烦恼,他的亲生父亲觉得他不过是做一小吏的才具,但今天江碧城和他说的是家国天下、是封妻荫子——从来没人这样看得起他!
他只是个在后宅里胡乱混大的孩子,大哥的前途早被父母规划得井井有条,却从没有一个长辈由高处点拨他的心智,他浑噩地活着,直到遇见江梦枕。
顽石因知慕少艾而凿开了七窍,他暗自尝遍了七情苦涩,却不知该怎么主动争取。眼见着与江梦枕渐行渐远,一切却阴错阳差、峰回路转,他到底与江梦枕有缘,现如今,他已经成了江梦枕的夫君,若再毫无建树地活着,困在那个“家”里手心朝上、受制于人,便是平白辱没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那样美好的心上人。一如同侯爷所言,江家世代勋贵,人人皆有诰命在身,难道江梦枕跟了他,就只能一辈子做个平头百姓?
齐鹤唳一生的改变,皆因江梦枕而起,他为他知事、为他学艺、为他发奋,齐鹤唳隐约有种铺展开来的雄心,他要闯出去立一番事业,拿着他的枪给江梦枕挣来一份诰命,要所有人都看得起他!
“贤婿送的礼物,我很是喜欢,我这里也有一份回礼相赠。”江碧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明年宫中扩招羽林卫,要从世家子弟中拔擢通兵法、善武艺的青年才俊,这是我写给羽林中郎将的荐表,你递到他府上,初选名单中自会有你,但之后兵书武艺的考核却要凭你自己的本事,否则就是入选也无益处。”
齐鹤唳大喜过望、双手接了荐表,江碧城拍着他的肩膀道:“梦枕那里有一套武经七书,你别看他只是个哥儿,谈起这些比很多男子还要强呢,你若肯拉下丈夫的脸面向他请教,必然有所收获。”
“我有什么拉不下脸的呢,只怕他不肯教我”
“你们在说我什么呢?”江梦枕扶着江夫人走进来,江碧城将羽林卫的事说了一遍,江梦枕向齐鹤唳笑道:“诗中有言,禁中新拜羽林郎,封侯起第一日中——我爹爹是侯爷,难不成你也要做侯爷了?”
齐鹤唳见他言笑晏晏的模样,心里一热,脱口道:“我是侯爷,你就是诰命夫郎!”
“呸,真不害臊,”江梦枕轻声嗔怪,“你封侯拜相的时候,说不定早把我忘了,还不知道诰命落在谁头上呢!”
“这孩子,净是胡说!”江夫人责怪又怜爱地拍了江梦枕一下,四人又说笑了一会儿,侯爷留他们用过晚饭后,二人便回齐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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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侯爷说,他们开春便要回江陵了?”
“是啊,母亲在京中住不惯,吃食水土都不顺意,”两个人并肩坐在马车里,江梦枕转头望着齐鹤唳,柔声说:“你今日送她的江南酥点,她很喜欢你有心了。”
两人四目相对,齐鹤唳心中一动,低声道:“你 不生我的气了?”
江梦枕没有答话,他主动把头倚在齐鹤唳肩上,齐鹤唳的心脏险些从嗓子眼里窜出来,他不敢说话、更不敢动,僵硬地坐得笔直。
马蹄“哒哒”前行,在有节奏的颠簸之下,江梦枕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昏暗的马车里,齐鹤唳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睡脸,全身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睛和他静静依偎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背景是架空古代,内涵极封建的宅斗内容,角色的语言和思想,受时代认识限制,
古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礼彩礼基本都花的是父母的钱,齐鹤唳为了让夫郎脸上有光,只有舍下脸手心朝上,
越自卑的人越自尊,所以他也由此有了“养家糊口、不受制于人”的想法。
梦枕是幸福家庭的孩子,性格比较健全,
齐老二就
事业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齐鹤唳的自卑感,只有立一番事业才能真正解脱,
他现在真是个弟弟,还有很长的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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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社会,
作者不支持啃老!!!
作者也不支持让父母/岳父母走后门!!!!
求生欲又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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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出猎长杨,禁中新拜羽林郎。
斩得名王献桂宫,封侯起第一日中。
——《少年行》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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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更的比较多,明儿上夹子,停更一天,鞠躬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