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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百花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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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诸位是做好选择了, 那我们赶紧上路吧。”

    一殿拍拍衣服,拿出应向沂之前画的地图,对着找了找方向。

    六殿看看他, 又看看一旁的三人,迟疑着没有迈步。

    突然被敲了一记,非亦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褪去了方才的狰狞面色,又是一副嬉笑嘴脸:“发什么愣, 还不赶紧跟上去,难不成想留下来听他们的墙角?”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你个魔头假正经,好不要脸!”

    六殿心头火起,他平日里素端着,不会轻易动怒, 但遇到非亦这魔头,总是控制不住性子。

    非亦不怒反笑:“哈哈哈哈魔头哪有正经的,小阎罗,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也太无趣了些吧。”

    六殿:“……”

    被骂的还来教训他骂的不好,这魔头当真如传闻一般,是个疯子!

    非亦也不管他的推拒,拐着他就跟上一殿,给后面的有情人留下说体己话的空间。

    应向沂脑子还是乱的,最令他头疼的已经不是由洛臻引出的阴谋了, 而是眼前这个人。

    “迟迢, 若真如魔尊方才所言,天上天可不是什么随便能毁的地方。”

    六界之中,神界承天道之命, 具有得天独厚的力量,整体实力是公认最强的。

    凡人想修仙,仙君想飞升成神,至于妖魔,最终也不在乎是突破境界。

    若是与神界,与天上天作对,即便迟迢是妖界之尊,恐怕也讨不到好处。

    应向沂没办法置之不理,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而来,他一直被牵扯进各种势力和风波之间,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将他推向天上天。

    他隐隐有种感觉,神界会是他最终的归宿,天上天里有一切的答案。

    如果想弄清楚穿越的事情,他必须去到那里。

    这条通天之路凶险至极,迟迢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因为他的缘故,也走进了这个局里。

    他身处迷局之中,被无数道丝线拉扯,宛若吊线偶人。自身安危尚不能顾全,如何能坦然接受迟迢付出一切的追随,他不怕人情债,他只怕还不起。

    “管他神界还是天上天,谁阻本尊与你长相厮守,本尊就要让他成为足下亡魂。”

    迟迢拥着他的肩,眉心一片逸散开来的黑纹,他本就生的妖冶俊美,多了这纹样,又添了些许邪肆鬼气。

    “应向沂,就算是神界,也分不开你我。”

    他像是喟叹,又像是承诺,一如既往的霸道蛮横。

    却令应向沂惴惴的心安定下来。

    对啊,想那么多做什么,活得一日算一日,就算只剩下二十四个小时,他也要和迟迢纠缠。

    这个迷局再难破,这条路再不好走,他们都有彼此。

    丹田里涌起一阵激荡人心的热意,应向沂感觉自己像是重新开始活了一遭似的,灵台清明,眉目开阔,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掐着迟迢的肩膀,将人掼到一旁的树上,一字一句道:“这可是你说的,敢从我身边逃开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迟迢笑弯了眉眼,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求之不得。”

    胸膛里一阵灼热,好似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应向沂刚挑起唇角,紧接着就皱了眉头:“阿迟,我好像要……突破了。”

    明悟来的猝不及防,不光迟迢傻眼了,应向沂本人也没料到。

    他被逼着进入冥想状态,迟迢当机立断,扶着他就地打坐,同时往一殿等人离开的方向甩了道攻击。

    应向沂是金丹境界,这一次的突破金丹便会结成元婴,按照他这个年纪来说,并不是太出众的天赋。

    迟迢丝毫不敢马虎,他曾窥得应向沂的金丹,与寻常修士大有不同,恐怕这突破境界的雷劫也不会简单了事。

    三人很快赶了回来。

    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不用问,只消一眼便看出了应向沂的状况。

    六殿大吃一惊:“他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破?!”

    迟迢眸光如剑,削了他一眼:“小点声,别让他分心。”

    六殿心有余悸,默默闭了嘴。

    当初迟迢只身入冥界,单挑十殿阎罗,虽落了下风,但也伤了他们。一身杀意的迟迢锐不可当,他一直不敢忘,也忌惮着。

    现如今,这位妖界尊主有了软肋,似乎也变得更难对付了。

    方才那一眼,就给他一种罗刹再现的恐怖感觉。

    “时机不对,但也没办法了。”一殿看向非亦,“劳烦魔尊与本殿一同布阵,以襄助小应仙君渡劫。”

    非亦左手骨杖,右手又幻化出一根稍粗稍长的骨杖:“废话少说,你东我西,小妖尊就守好你的情郎。”

    一殿愣了下,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一句话:骨杖十三之八,骨杖十三之九。

    魔祖东祝有一件魔兵,名为骨杖十三,由十三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骨杖组成。骨杖十三之一细如毫针,可做暗器可救人,排号越大,越长越粗,骨杖十三之九,专为设阵而用。

    骨杖十三,是倾神界、魔界、冥界三方天材地宝制成,威力巨大。

    无人知晓,魔祖东祝,天上天的神君,百花之神洛臻,还有他,曾是故交,这骨杖十三便是他们四人打造出来的。

    一殿垂眸,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隔了千百年,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在忘川黄泉泡冷了,但到头来,故人与旧事还是能够轻易勾起他的回忆。

    毕竟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即便他当时根本不是冥界说一不二的阎罗。

    迟迢袖手一挥,大片妖火焚过,将四周的草木尽皆烧毁,人为制造出一大片空地:“我欠二位一个人情,开始吧。”

    秘境中,比法宝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

    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魔,在突破境界的时候,总是最虚弱的,很多妖魔邪祟会闻着味儿过来,企图趁虚而入,分一杯羹。

    在这种时候,防御便显得尤为重要。

    画地为界,一殿与非亦分别是冥府和魔界的尊主,对妖魔邪祟的震慑力本就强,由他们出手,左右各布下镇邪法阵,可以阻止这些东西靠近。

    再加上迟迢在旁,就万无一失了,可保应向沂不受外界影响,能够专心参悟,突破境界。

    六殿是唯一一个没事做的人,他不敢凑到应向沂身边,就坐在一旁,看着一殿和非亦布阵。

    他对此一窍不通,故而看得一知半解,不明其意。

    表面上,冥府十殿阎罗同气连枝,但其中修为也有高低之分。

    一殿位居十殿阎罗之首,自然是最强的,至于最弱的,不是排在最末的十殿,而是六殿。

    六殿是从冥府地君提拔上来的,冥界中人都说他走了大运。

    冥界十八层地狱,地狱最深处,无数酷刑的终点,在那里,有一条冥河,河边是承天授命的鬼树。

    每当有阎罗要陨落的时候,新的阎罗便会从冥河中诞生,他们需要顺应鬼树的指引,成长修炼,在阎罗死后继承阎罗的名号,成为下一任阎罗,接手冥府的事务。

    从大荒时期至今,阎罗便是这般更迭,六殿是千百年来唯一一个例外。

    他并非诞生于鬼树,他是一殿亲手提拔,力排众议扶上位的。

    六殿看着自己的手,惨白的肤色狰狞可怖,隐藏在皮肤之下的血管透着浅淡的青色,显得病态又萧条。

    当年四族战乱,上一任六殿阎罗突然暴毙,鬼树甚至都没有给出指示。

    冥界人心惶惶的时候,他被一殿带到了冥府大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新任六殿阎罗。

    六殿垂着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里,他的脊椎弯折出惊人的弧度,骨头咯咯作响。

    在成为阎罗之前,他勾过魂索过命,那些记忆真真切切的充斥在脑海里,但每每回忆起来,却没有一丝熟悉感。

    他时常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

    这阎罗之位,六殿之名,不过是一个幌子,是一个遮掩着他,同时也保护着他的假面具。

    面具之下的他,又是谁呢?

    一殿在冥界说一不二,顶着众人的非议将他扶为六殿阎罗,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并不愿意探究。

    这些问题有没有答案,答案是什么,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浮云烟尘,不值一提。

    六殿吐出一口浊气,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了一眼开始运作的法阵。

    聪明的人活不长,他只想好好做他的傻子。

    两方法阵大成,一灰一黑,形成无形的屏障,将方圆十里都笼罩在其中。

    六殿抬了抬下巴,语气鄙夷:“喂,魔头,你那法阵是不是画歪了,好丑。”

    这种大型的法阵十分耗费气力,非亦和一殿都消耗颇多,一殿棺材脸,从脸上看不出异样,非亦就明显多了,脸有些红,唇有些白。

    他挑起那双邪戾的眉眼,在六殿脸上剐了一通:“找什么茬,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个傻子根本不懂法阵。”

    六殿怔了一瞬,皱眉:“谁说我不懂?”

    非亦在不远处坐下,将手里较长的骨杖抛向他:“你懂,过来给我布个聚魔阵瞧瞧。”

    聚魔阵可聚邪魔,眼下外围有防御法阵在,阻挡住邪魔,阵法便只能起聚拢魔气的作用。

    魔族靠魔气修炼,非亦刚才花了不少力气,现下得恢复一番,有魔气帮助恢复得更快。

    六殿拿着骨杖,跟烫手山芋似的,不知是扔还是不扔:“这贵重的武器,你能不能自个儿收好,万一磕了碰了,本殿可赔不起。”

    非亦笑得促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跳脚:“小阎罗,你要真有本事把它磕了碰了,我就当认了栽,剩下的几根都送给你玩。”

    六殿:“……”

    失神的工夫,迟迢已经走过来,夺过他手中的骨杖,一言不发地走到非亦面前,布了个聚魔阵。

    非亦坐在聚魔阵中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动作:“小妖尊,有劳了。”

    迟迢眼皮不抬,勾下最后一笔,就将骨杖还给了他:“客气,我只是怕你吵到他。”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应向沂突然明悟,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他的身上升起一层淡淡的乳白色光华,和在渡微州州府外,经历天劫之后,给他疗伤的乳白色光华别无二致。

    突破境界,有人用一刻钟便成,也有人用一个时辰,更有甚者,用几天的都有。

    头顶上空还未聚起劫雷,意味着突破悬于一线,几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应向沂,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应向沂的情况确实不太好,即将突破境界,身体之中产生了很多变化,他忙着抵御,却突然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原本生活的现代世界。

    马路上车水如流,红绿灯交替变换,他呆愣愣地站在斑马线一端。

    明明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环境,他却无端生出几分陌生感。

    行人匆匆穿过马路,应向沂被碰了一下,踉跄着踏在斑马线上,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一看,正是红灯。

    汽车喇叭声刺耳,仿若洪水猛兽,呼啸着卷过来,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一股大力传来,将他往后拉了一下。

    “你找死吗,没看到是红灯?”汽车司机刹了车,从车窗探出头来,“想死跑别的地方死!”

    应向沂恍然一看,后背全是冷汗。

    穿越不过几个月,六界之事还未弄明白,他却连记了几十年的生活常识都给忘了。

    这不是一座陌生的城市,应向沂凭着记忆,很快找到自己住的地方。

    高楼之上,有一间他奋斗多年得来的房子,抬头向上看,甚至能看到窗口的多肉盆栽。

    应向沂调转脚步往外走,穿过小区对面的广场,是一条小型的商业街,他继续往里,找到了那间属于他的小店。

    他穿越时正在准备开业,故而店门上着锁,透过玻璃,能看到里面的装饰摆设。

    应向沂在店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也没有离开。

    肚子咕噜噜叫唤,饥饿的本能反应令眼前的一切变得真实起来,走了一下午,坐了一下午,在此时此刻,应向沂才确认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思考的答案:他真的回来了。

    夜市热闹,摆摊的人很多,他身上没有钱,被各种小吃的香气勾得更加饿,只得快步离开这条街。

    一路走到广场,喧闹的音乐已经开始播放了,大妈们正在集结,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好似一层密不透风的围墙,将他困在其中。

    应向沂下意识走到自己以前摆摊的地方,当初他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位老人,得到那本纹样繁杂的无字书。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他看着脚下的小团影子,松了一口气般:“老人家,我帮你卖过书,你请我吃顿饭,行吗?”

    “烟火红尘,菜肴百味,你真的想要一餐饭吗?”

    曾在他身边摆摊的老人凭空出现,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应向沂不置可否,自顾自地提建议:“仙界的上品佳肴令人回味,冥府的奇膳怪食引人注目,妖界的冰酒餐饭能安我心,但照我如今的状况,都不如来上一大碗人间昭南城探灵司对门的虾肉馄饨。”

    老人丝毫没有惊讶,甚至还笑了笑:“你都猜到了?”

    “没有,只是饿了。”应向沂苦笑着揉了揉肚子,纳罕道,“都说饱暖思□□,我都快饿死了,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小情郎,难不成口腹之欲抵不过相思之苦?”

    老人不置可否,在他身旁坐下:“世间美味无数,最上一味在神界,天上之天,有世间绝色,至味佳肴,你所说的都是些凡俗之物,比不得的。”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应向沂的脸色冷了几分:“各花入各眼,百人品百味,三六九等之上,还有私心偏驳,我这人俗,就爱凡俗之物,老人家还是莫要好为人师了。”

    “哈哈哈哈好一个三六九等之上,还有私心偏驳,如今看来,你竟是对那小妖动了真心吗?”

    老人兴致勃勃,八卦年轻人的心思。

    “并非动了真心。”应向沂看着远处舞动的人群,偏头一笑,有些腼腆,但却光明正大,“而是一颗真心都给了他,私心是他,偏驳在他,他居三六九等之上。”

    老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诧异,欲言又止。

    应向沂揉了揉肚子:“也问的差不多了吧,能不能带我去吃饭?”

    老人晃晃脑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此间红尘,他界地狱,你考虑清楚,要选哪一个?”

    应向沂舒出一口气,到此时才露出点笑模样:“您又如何能断定,此间是红尘,他界是地狱?我若去了,便是地狱也能踏破!”

    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万籁俱寂,一切都被浓稠的黑夜包裹住,仿若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

    应向沂踏在虚空之中,看着迷蒙雾色,想到熟悉的一幕。

    当时在渡微州内,他也来到了这里,有一道声音引着他追寻探索,他走遍浓雾方寸,却寻不到。

    “今日,该与我相见了吧。”

    雾色随风而变,漫天雪霰四散,如珠华流转,组成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踏光而来,翩然落在应向沂面前,神色温和,竟有种说不出的慈悲感。

    应向沂脑瓜子嗡嗡的,一阵头晕目眩。

    面前这男子,从样貌上来看,竟与他像了九成九,两人站在一起,称得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人微微颔首,虽谦和有礼,身上却散发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感:“你可认得我?”

    应向沂攥紧了手,声音干涩:“可是天上天那位名动大荒的神君?”

    “你果然猜到了。”他的笑十分完美,能令任何人产生亲近感,“那你再猜一猜,你为什么会见到我。”

    这一次应向沂没有犹豫:“我能来到这个世界,是你安排的,他们都说你早就死了,你总不能是来夺我舍的吧?”

    他虽语调轻松,整个人却绷得很紧,好似下一秒就要起身反抗。

    那人笑了笑,坦诚道:“的确有过这个想法。”

    应向沂心提到了嗓子眼。

    对上死了千百年又诈尸的神君,他有还手的可能吗?

    “别紧张,我说的是有过。”那人神色从容,看向雪霰纷飞的远处,好似一只眷恋故林的鹰,“很多人都希望我这么做,我却偏偏不想这么做了。”

    他的眷恋不似作伪,应向沂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让你愿意这么做的理由,消失了?”

    那人垂下眼皮,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也不是完全消失。”

    应向沂突然想到洛臻说的话,她曾错认他是至交好友,还曾将迟迢认成至交心心念念的人,难道……

    “你猜的没错,他本该是我的。”

    平静的声音中满是笃定,令应向沂大为恼火。

    “他是我的!”

    他们两情相悦,从来不存在其他人。

    气氛瞬间凝固,但两秒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那人眉宇间夹着一点思念,却笑着点点头:“是我言错,他是你的。虽不是完全消失,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了,凡此世间,上得天上天,下得冥河底,都不会再有一个他了。”

    他说到最后,叹息声随风一般,散在雪霰之中。

    一瞬之间,他苍老了几十倍,白发苍苍,再不见一点少年得意的模样。

    他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笑容都真挚了几分:“原是相思无解,我等了千百年,终于到这一天了。”

    应向沂莫名感到悲哀:“你怎么了?”

    “我解开了他留下的问题,该去找他核实答案了。”他脸上似有泪光,又多悔恨,“我蹉跎多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明白,也不知他还愿不愿意等我了。”

    “神君前辈,你——”

    “好了,别问了,若是有想知道的,去问我那傻朋友吧,再帮我带一句话给他:莫惦念,别回头,天上天送他了。”

    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恍然之间,雪霰中似有一道身影翩然而来。

    应向沂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和迟迢一模一样,却又比他更多温和的脸,没有杀气,恬淡得好似水一般。

    那人从未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只是看着神君,两人缓缓相拥,化成了相同的飞尘。

    “从今往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不必顾及我,天下万事你自定夺。”

    应向沂骤然睁开眼,头顶已是劫雷阵阵,强烈的灵光从他身上炸开,隐隐还带着一丝令人畏惧的神力。

    在一旁休息的一殿腾的一下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他。

    灵光化作雪霰,秘境之内,方圆百里,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非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喃喃道:“十月初至,怎么就到了落雪的时候呢?”

    一殿双目赤红,一拳狠狠地砸在树上。

    迟迢目光一冷,周身杀气涌动,却见向来板着一张棺材脸的一殿接了一片雪花,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们曾饮马长河,折花酿酒,六界横行得其乐,他们曾是世间最好的少年郎。

    而今垂眸,只剩下他,只剩下这一捧迟了千百年的雪。

    迟迢浑身一僵,突然被人推着肩膀转过身,他下意识想攻击,却对上一双漆黑无光的眼。

    非亦冲他摇摇头:“师尊……那个人临死之前说过,他生平有三位好友,两位来自天上天,一位出自冥河底,他们不想居天外,不想守暗河,可终究身不由己。那个人死前唯一的愿望,是神界永盛,冥府长明,是故我……从来不向神界与冥界动手。”

    迟迢错开视线,看到一殿伫立在断木旁,浑身上下都透着苍凉与孤寂。

    “所以你没有杀上神界,并不是因为命定之人,而是因为……魔祖东祝?”

    非亦一眨眼,眸子里的暗色褪去,又如同正常人一般:“为了那个人,我不上神界,若是有朝一日我杀上神界,定然是那个人在我心中已不及其他人。”

    魔族行事向来随心,他们不讲究廉耻道义,只在乎一个随心而行。

    在魔族流传着一句话:没有永恒的誓言,只有不后悔的冲动。

    雪落大地,目之所及之处,尽是一片茫白。

    冥界彼岸花丛中,散落的雪片压倒了花枝,形销骨立的老者猛地睁开眼,他凝视着头顶的长河,良久,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干涸枯瘦的眼窝中流出。

    他爬起来,跪在地上,连着叩了九个头。

    每叩一次,他脸上的字迹就淡一分。

    直到刻在皮肉上的「罪」字全都散去,老者站起身,又单膝着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武将大礼:“末将宋燕徊,恭送神君。”

    为他刺字之人已不在,罪孽随风逝,这冥府再关不住他。

    而他也终于,无处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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