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不想是傻子
程酌榆站起来跟随老师出去，衣角被丁琢抓住，他仰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有委屈、害怕，更多的是内疚，他不想让程酌榆去。
程酌榆拍拍丁琢的手背：“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何冉和魏澄烨也要跟着去，被他拒绝：“不用。”
他跟在李胜华身后，回忆起丁琢那双带着水雾的眼睛，像被小猫抓挠了似的，内心莫名有点痒。
“程酌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李胜华叹口气，喝一口浓茶，年过四十头发已经掉了大半，他摘掉眼镜，揉揉鼻梁骨，“上次你打架闹到校长办公室，姑且算是见义勇为，我就不说什么了，这次你在教室里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你你！”
说了半天，最后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上次在校长办公室怎么保证的，这要是被有心人举报上去，你说你怎么办！”
程酌榆笔挺地站着，眼神定在李胜华泡满浓茶的杯子上。看似在认真听训，实则满脑子都是丁琢水汪汪的眼睛，拽他衣角的莹白手指。
丁琢皮肤白皙，骨架比一般男孩子小，看起来分外清秀。加上胆小内向，显得柔柔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
“报告。”
程酌榆正出神，办公室门口传来一个小小的颤抖的声音。闻声望过，丁琢手指绞着衣摆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老师，对不起。”丁琢不敢直视李胜华的眼睛，低头闭着眼睛自我检讨，“是我的错，程同学是为了帮我，都是我的问题。您别罚他，罚我吧。”
李胜华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又是一声叹息。当初学校挖丁琢过来时，原想把他安排在最后一个班，但那个班都是后进生，有老师担心他会被欺负。李胜华也纠结了很久，最后咬咬牙，把丁琢要到自己班。一班成绩是年级最好的，学生也比较懂事。
丁琢虽然反应慢，不够聪明，但是老实，肯努力，一直让李胜华很放心。但没想到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他还丝毫没有察觉，一时有点愧疚。
程酌榆没想到丁琢会为了自己跑来办公室认错，他以为的丁琢，胆小、内秀，甚至有点懦弱，从没想过他也可以勇敢。
站在李胜华面前，瘦弱的身影微微发抖，手指掐进手心，双肩耸起，脑袋缩起来，依然在清晰地表述自己的想法，把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他站在丁琢身后，反而像被他保护起来。像朵长在悬崖的野花，忽然被养在温室里，被人温柔以待，视作珍宝。
“老师，我负责设计班服，但是弄丢了同学们的画稿，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可是程同学是因为，因为王同学说了我不好的话，所以跟他起了冲突。”
丁琢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两手握拳捏在身侧，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
李胜华越听越糊涂，开始寻思着自己平时看起来很凶吗？甚至不敢睁开眼睛跟他说话，他大手摩挲一遍粗糙的老脸：“你先回去吧，事情我了解了。”他挥挥手让丁琢先走。
丁琢小小地挪动一下步子，眼睛不舍地盯着程酌榆，既不敢不遵从老师的命令，又害怕程酌榆被打。
“我不罚他，放心吧。”李胜华快被这群小崽子气死了，他掏心掏肺地待他们，一个个的非但跟自己不亲近，还不信任他。
得到老师的保证，丁琢还在一步三回头，程酌榆右手悄悄比划一个ok给他，收到信号后，丁琢才放心地离开。
“老师，我接受惩罚，但是王子豪对丁琢的人身攻击……”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胜华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他无奈地摇摇头：“程酌榆，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吗？”
程酌榆不知李胜华是何用意，没有擅自接话。
李胜华又喝了口茶，眉间的失望挥抹不去：“算了，不说这个了。”
“丁琢情况比较特殊，你平日里照顾他老师感到很欣慰，但是处理问题的方法要妥当，不能动不动就上手。有什么问题就来找老师，身为班主任，我连这点问题都处理不了吗？”
程酌榆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丁琢没什么特殊的。”
他从不觉得丁琢哪里特殊，只是反应慢一点而已，只要给他足够的耐心，他什么都可以学得很好。
李胜华一愣，眼中掠过微不可察的惊讶，随即说道：“好。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以后你们有什么事情来找我。这次，你写份检讨书交给我，这件事就算了了。”
程酌榆点点头，对李胜华的处理方式出乎意料。
但他可能还不放心，又苦口婆心道：“以后不许这么冲动，你已经高二了，不是初二。你说说你初中时干的那些事，高中了就不能收收心吗？”
他可能还想继续说下去，同办公室的老师推门而入。李胜华抬头看了看程酌榆一米八五的大高个杵在旁边，想了想还是给学生留点面子，松口让他回去叫王子豪过来。
“你们。”程酌榆走到门口，李胜华忽然又开口道，“你们那个班服，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老师，你很好。”程酌榆顿了顿，继续说，“也请你相信丁琢。”
躲在门口想偷听又不敢离太近，丁琢最后只模模糊糊地听到自己的名字，误以为被老师发现，他慌慌张张地找地方藏起来，却被人叫住。
“躲什么呢？”
程酌榆站在他身后，一转身就碰到他的胸膛。丁琢揉着鼻子担心地看看他，好像在确定他有没有受伤。
程酌榆大手按着他的脑袋，带他离开，完全没有被老师批评后的沮丧，语气中甚至带着欢喜：“担心我？”
丁琢毛茸茸的头发在他掌心蹭来蹭去，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觉得很抱歉，都是他害程酌榆被老师批评，一次又一次，他就是个害人精。
“酌哥，对不起。”此时已经上课，走廊上没有人，丁琢声音喑哑，想躲开程酌榆的掌心，从此离他远一点，但又舍不得，贪恋那份善意和温柔。
程酌榆清楚他在愧疚什么，可他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尤其是方才在办公室里，他被那个瘦弱的身躯护在身后，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值得的。
“酌哥带你逃课。”他拉起丁琢冰凉、沁满汗水的手跑下楼。
午后的微风吹拂在俩人身上，撩起白衬衫的一角，少年人的恣意在阳光下绽放。丁琢被牵住的手略显僵硬，但欢快的脚步出卖了他内心的欢欣，像踩在云端，不真实的快乐。
当他坐在奶茶店里，手捧一杯珍珠奶茶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第一次逃课？”程酌榆见他心有余悸的样子，笑着问他。
丁琢点头，既害怕又刺激。他小口喝奶茶，腮帮子随着嚼珍珠的动作鼓动。他觉得自己变坏了，逃课喝奶茶竟然还觉得很开心。
程酌榆问他：“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嗯。”丁琢放下奶茶，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摩挲被程酌榆牵过的那只手。
程酌榆喝了一口冰水，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这次时间不够，下次带你逃远一点。”
说到时间丁琢才想起来，还有个麻烦没有解决。他塌着肩，用吸管搅拌杯子里的珍珠：“酌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程酌榆想说不是因为他，还没张口，丁琢的下一句让他心间涨满酸涩感。
“我也不想是个傻子。”丁琢嗫嚅着，像在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就是我呢。”
上课时间，奶茶店四下无人，只有老板娘在后厨煮小料。狭小的空间，嗖嗖的冷气，腻人的奶精味。丁琢永远记得那天，那家奶茶店。
程酌榆两手放在他的双肩，微微弯腰与他平视，眼神坚定。空调的风吹过，丁琢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有一个人打败了整个云城的美术生得到进入附中的机会，他可以五天学会板绘，半个月拿到两个大奖，多次登上学校光荣榜，你会觉得这样的人是傻子吗？”
“平庸者总以为与众不同就是傻子，其实他们不知道，与众不同也可能是天才。”
他用指腹擦掉丁琢眼角落下的水珠，温声说道：“我们丁小琢是顶顶聪明的天才。”
傍晚，丁琢面红耳赤地坐在教室里补图，身体贴着墙壁，眼神不敢乱瞟，因为旁边是程酌榆在刷题陪他。
他一直不好意跟程酌榆说话，在奶茶店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低头看到程酌榆手指上残留的水迹，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是他记住了程酌榆的那番话，也记住了初秋的那个午后。
姜璐淇也留下来了，她和丁琢分工，坐在他前面奋笔疾书。丁琢以为她会生气，但她不仅没有，还反过来安慰丁琢，甚至主动揽走了王子豪的头像。
本来姜璐淇不想给他们几个画了，觉得他们欺人太甚。
最后丁琢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一本正经道：“我们给他们画丑一点。”
姜璐淇哈哈大笑表示可行。
程酌榆也粲然一笑，他的小同桌越来越有趣了。
休息的空隙丁琢用余光瞄了一眼程酌榆，他捧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聊天，神色凝重。
天色已晚，俩人都没有完成任务，姜璐淇有点绝望：“怎么办呀，老天啊，救救我们吧！”
丁琢也很着急，他挠挠头，只能强迫自己耐下心来，给笔下的人物画最后的高光。
程酌榆边皱眉浏览手机边安慰他们：“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