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酌哥
丁琢亦步亦趋地跟在程酌榆身后，好奇地打量渐入幽静的环境。这里都是独门独院，家家户户小院里都种有小花圃，木香花的藤曼越出院子，撒娇般地钩住路人的衣领或发丝，似有留人之意。
不多会儿俩人停在一个院子前，初秋时节，小院里花团锦簇，一只白猫正用大脸拱一朵绽放的菊花，尾巴在屁股后悠哉游哉地晃悠，旁边坐着一个看书的老太太。
来之前程酌榆跟丁琢介绍过，老太太应该就是他的姥姥，那只大白猫就是花梨。
丁琢往程酌榆身后藏了藏，他第一次去同学家玩，有点紧张，怕自己表现得不好惹人讨厌。
程酌榆揽住他的肩膀，温厚的手掌贴住他的脊背，丁琢在这种安抚中慢慢放松下来。
“姥姥，这是我同桌，丁琢。”程酌榆对还未察觉的姥姥介绍道。
老太太摘下金丝眼镜，这才看到有人来了，赶紧站起来拉着丁琢的手让他坐下：“真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丁琢被夸得晕头转向，羞赧地抿抿嘴，小声叫人：“姥姥好。”
“好好好。”姥姥拍拍他的手背，眼角的褶子都带着和蔼，“小琢坐这儿，姥姥去给你拿好吃的。”她脱下披肩，转身走向屋里，年迈的脊背微弯，但背影依旧优雅。
丁琢凑到程酌榆身边，说悄悄话般用气声道：“我觉得姥姥好漂亮，我很喜欢她。”
程酌榆笑了，很少有人会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老太太，只有丁琢会，他说：“要是你当着她的面夸她漂亮，她肯定会更开心。”
丁琢半信半疑地看看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程酌榆则蹲在花圃边，拨开花梨肉乎乎的身子，让它放过那朵菊花，花梨不开心地用尾巴甩他的手臂。
“要不是因为怀孕，就你糟蹋花的这劲儿，早就饿你几顿了。”程酌榆小心地把花梨抱起来，虽然嘴上凶它，实际上眼睛中的温柔已经漫溢出来。
这一人一猫逗趣的场景让丁琢艳羡，他也蹲在旁边，手指轻轻抚摸那朵被摧残过的花，梳理它的花瓣，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我以前也有过一条狗，可漂亮了。”
分明是炫耀的语气，程酌榆却听出几分难过和羡慕。他捏捏花梨的耳朵，让它乖一点，然后交给丁琢。
被大白猫拥了满怀的丁琢怔在原地，花梨的尾巴漫不经心地卷上他的手臂，毛茸茸的触感冲击着他的感官，僵硬的身体逐渐松弛，手掌不自觉地放在花梨背上，从头顶撸到尾巴，一遍一遍，乐此不疲。
“我要给花梨和它的宝宝设计一个最漂亮的房子。”丁琢抱着花梨，仰起脸，笑靥成花。程酌榆从未见过笑得如此开怀的丁琢，眉眼弯弯，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连带着他也心情愉悦。
俩小孩商量着如何设计，天都黑了还没吃饭，姥姥招呼俩人：“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忙。”
程酌榆与丁琢对视一眼，对面那人眼尾下垂，像极了可怜巴巴的小狗，他打趣道：“姥姥，我们先不吃了，丁琢急着出设计稿呢。”
丁琢听出了程酌榆的揶揄，羞愧地攥紧画纸：“我……我就是……”他解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放弃挣扎，闷声干活。
俩人商量好后，丁琢画出一个草图，亮晶晶的眼睛写满期待。
程酌榆自然相信他的能力。云城的秋天很冷，所以他们打算做个厚实点的猫窝。形状设计成南瓜状，由八瓣组装而成，每一瓣都是活扣，可以任意拆卸，最顶端装太空舱。根据花梨的体型和肚子大小，预留的空间很大，足够猫崽子们在里面活动。
现下无人，程酌榆摸摸丁琢的头，认真地夸赞：“花梨谢谢丁大设计师，她说真漂亮，她很喜欢。”
丁琢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好像私底下的程酌榆更加温柔，笑意浮上眉梢，透亮的黑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傻笑着低头摸花梨，沉浸在此时的温馨当中。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参加班服设计吗？”程酌榆犹豫着，问出自己酝酿已久的问题。
闻言，丁琢撸猫的手停下，他安静片刻，耷拉着脑袋，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因为我不喜欢。”
程酌榆兜了这么大一圈儿，就是想看看丁琢是否真的不喜欢设计，很明显，他是喜欢的，否则不会悄悄画设计班徽，也不会在设计猫窝时神采奕奕。
“但是我很喜欢画画时的丁琢。”程酌榆耐心地引导他。
丁琢不可置信：“真的吗？”
“嗯，真的。”程酌榆点点头，继续鼓励他，“画画时的丁琢，眼睛里有小星星，整个人都光彩夺目的，特别有魅力。”
丁琢呆滞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新接收到的信息，仔细观察程酌榆诚挚的神色不像作假，耳尖才渐渐通红。
很多老师都夸他有天赋，但从来没有人说他有魅力，有的人或许会在夸完之后再说一句“可惜了”，可惜了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只留丁琢一个人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
“我很喜欢画画，也喜欢设计。”他低语着，“可是我害怕别人不喜欢我的画。”
程酌榆也放低声音，坐在他旁边，轻声问道：“你不是经常去参加比赛吗？”
丁琢摇摇头，眼尾微微泛红：“那不一样的，比赛是代表我自己。设计班服是代表一班，如果设计得不好看，其他班的同学会笑话我们，我还是个转校生，”
剩下的话他不用说程酌榆也明白了，他害怕别人嘲笑一班的班服丑，一班的同学就会讨厌他这个转校生。
小小的卧室安静片刻，程酌榆的声音掷地有声：“别怕，有我在，我给你兜底。”
丁琢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更何况，我觉得你设计得很好看。”程酌榆又补充道，“尤其是那幅少年骑马图。”
最后一句话让丁琢差点从板凳上摔下去。他大惊失色，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回家就把那幅画……撕了。”
其实他哪舍得，那幅画画了很久，颜色也调了很久才试出满意的，只是这样擅自画别人终归是不好的。
程酌榆也听出了他的不舍，抓住他冰凉的手腕，安慰道：“没关系，我很喜欢，能被你画在纸上我很荣幸。”
丁琢一时之间受宠若惊，两手不安地搓着，不敢抬眼看人。
程酌榆没有继续追问，丁琢性格内敛敏感，需要一个舒适的状态才能做决定。于是就坐在他身侧，静静地等着。
半晌后，丁琢塌下双肩，骚眉耷眼的，小声支吾：“我，我想参与。”
“那就放手去做吧。”程酌榆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坚定，给足他信心。
在他不断的鼓舞下，丁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谢谢程同学。”
“叫酌哥。”程酌榆故意逗他。
丁琢张张嘴，没说话，下唇被咬得发白，手指又抠出血丝。
程酌榆以为他放不开，便借口倒水起身离开，此时，一个微弱的细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谢酌哥。”
得知丁琢愿意加入设计团最开心的莫过于姜璐淇，她已经为这事担心好几天了。丁琢同意之后，设计团的成员整天拉着丁琢画稿，所以除了上课，常常见不到他的人影。
“酌哥，你和你同桌最近怎么回事，一个天天神出鬼没的，一个总是课间睡觉，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困啊。”魏澄烨转过头发现丁琢又不在，百无聊赖地跟程酌榆唠嗑。
程酌榆正趴在桌子上补觉，闻声懒懒地抬起眼皮，敷衍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何冉去办公室帮忙，魏澄烨又是个话痨，对着睡觉的程酌榆也能聊得欣然自得：“人家小画家是肩负重任，你……”说着说着，魏澄烨猛拍桌子，“我靠，你不会又去打架不带我俩吧？”
“程酌榆，你不能这样，否则咱们兄弟就地散伙！”魏澄烨越想越生气。
他说的是上次程酌榆独身应对孙昊的事。孙昊被打成那个惨样，很快消息就传到一班，大家多少能猜到一点。所以魏澄烨和何冉有点生气，他们明白程酌榆的用心，但还是忍不住气他单打独斗，不把他们当兄弟。
程酌榆被他吵得清醒大半，怕他闹个不停，只得妥协道：“是我不对。”为了让他放心，想了想还是补充道，“这次不是打架。”
魏澄烨闷哼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不知是否相信。
嘴上妥协，实际再来一次程酌榆还是不会带着他们去冒险。
他喝口冰水彻底清醒，从桌洞里抽出一本练习册做题，封面左下角画着一只不起眼的小黑狗，只有耳朵和尾巴尖一圈是白色。
这是丁琢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错了。
自从那日去了程酌榆家，之后丁琢口中常念念有词。
程酌榆一开始没听清，以为他在跟自己讲话，不大在意地问道：“你说什么？”
丁琢像是做坏事被抓包，慌乱地捂住嘴，脑袋摇成波浪鼓，闷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说。”
被抓包后的丁琢会下意识地控制自己，只是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嘀咕两句。程酌榆侧耳倾听，翻来覆去都只有那两个字。
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程酌榆嘴角无意识地翘起，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