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大家安静,好消息!”
丁琢被何冉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捂住画稿,胡乱夹进书里。程酌榆放下笔,挑眉看着他惊惶的表情,像只受惊的小仓鼠,他忍住摸丁琢脑袋的冲动,嘴角微微翘起。
何冉从办公室回来,兴奋地站在讲台上挥手,让大家看他手里的几张纸:“月底开运动会!”
这个重磅消息一抛出来,整个教室都炸了。
“报名的找体委肖航,大家踊跃报名,这是我们高中生活最后一次运动会,高三不参加,珍惜这个机会。”何冉把报名表交给体委,又补充道,“我们还需要设计一套班服,大家集思广益,有想法的可以去找文艺委员姜璐淇。”
报名表传到丁琢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一眼,直接把表格给了程酌榆,继续埋头画画。他从来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无论在哪个班他都是游离于集体之外的那个,别人是参与者,他只是观众。
丁琢事不关己的态度是程酌榆意料之中的,他试探地问道:“你不想参加吗?”
丁琢摇摇头,一双圆圆的杏眼布满抗拒:“不想。”
程酌榆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小画家,班服设计你有什么想法吗?”魏澄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坐在丁琢前面的椅子上,一脸激动地问他。
丁琢怔了片刻,又摇摇头,他不懂设计。
“哎,这是你画的吗?真好看。”魏澄烨随手拿起丁琢桌子上的小漫画,倚在墙上翘着二郎腿笑道,“如果能在班服上画这种小漫画也挺好看的哈!”
程酌榆做题的笔停下来,踹了他一脚:“想画自己画,滚回你自己座位去。”
魏澄烨委屈得不行:“我不,酌哥我发现你跟小画家熟悉之后就变了,双标!”
他把自己的书包放进何冉旁边桌子的桌洞里:“你们都在一块,就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坐在前面,我跟老李申请换座了。”
何冉的现任同桌因为生病请了好几天的假,正好被魏澄烨钻了空子。
丁琢抿着唇笑,看他耍赖皮吐槽,他很喜欢魏澄烨,准确地说,他很喜欢他们仨之间的友情,要是他也能有这样的朋友就好了。
程酌榆揉了揉太阳穴,对魏澄烨的赖皮也无计可施,只能任由他继续小嘴叭叭地胡扯。
“小画家,你确定不想参与班服设计吗?这可是我们青春里最重要的记忆啊,若干年后或许大家谁也不记得谁了,但一拿出班服,肯定能想起你。我们班的天才画家,牛逼!”
魏澄烨自说自话,越说越上头。
丁琢看似在认真看书,实际一页纸都没翻过,手指摩挲着纸页,一张a4纸从右上角起被卷起一半,又展开抹平,再卷一遍。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直到上课铃响起。
一旁的程酌榆见状欲言又止。
附中下午最后两节课艺体生要去上专业课,体育生去训练,艺术生去画室上课或者画画。
艺术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丁琢转来之初画室的很多同学都不服气,但上了半个多月的课程后不服气的声音逐渐减小。
休息时画室里的同学都在讨论班服设计的事情。很多艺体生的文化课成绩处于班级平均水平之下,常被别人瞧不起,只有运动会、艺术活动这种时候才能大放光彩,所以大家都乐意参与进去。
“丁琢。”被叫名字时丁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铅笔逐渐勾勒出一个人物头像,熟悉的人或许能认出来。
饶子行站在他旁边,眼神忽闪。
丁琢闻声望去,认出来就是他给程酌榆提供了证词。刚来画室时,饶子行带头孤立丁琢,后来丁琢得了个奖,很多同学开始放下对丁琢的不服,向他请教小技巧丁琢也会倾囊相助。饶子行自知这种行为幼稚又无聊,也逐渐向丁琢示好,但是给程酌榆提供证词是丁琢万万没想到的。
“嗯?”丁琢把画稿收起来,压在白纸下面,回应饶子行。
“你们的班服设计你有思路了吗?”饶子行想当然地以为丁琢会负责这一块,所以直接来问他。
“我不参与班服设计。”丁琢对此不明所以。
饶子行惊讶地张大嘴巴,有点难以置信,他想不通会有美术生放过这个机会,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丁琢不想回答,他咬了咬嘴唇半天没有说话。饶子行没有强求,摆摆手道:“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说完就转身离开。
“饶子行。”丁琢却忽然叫住他,在一片激烈的讨论声中,丁琢坐在板凳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饶子行,大眼睛微微弯起,“谢谢你帮我和程酌榆提供证词。”
饶子行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这件事,脸登时就红了,眼睛乱飘,右手挠挠头:“不用谢,我那是……乐于助人。”
饶子行走后丁琢在座位上陷入沉思。他很喜欢画画,也想要参与班服设计,但是他怕画出来的别人不喜欢,就像小时候参加比赛,有的评委会把他的画批评得一文不值。他开始有点喜欢一班,喜欢一班的同学,所以不想让他们失望。
抽出刚才藏起来的画稿,一时之间丁琢有点迷茫,但铅笔还在转动,不一会儿纸上呈现出一匹骏马,马上是一个古风少年,长发束起,披风随风后扬,身侧是一把长刀,他骑马在草地上纵情驰骋,鲜衣怒马,回眸一笑,少年意气风发。
丁琢画得沉浸,水彩老师早就注意到他没在听课,眼神示意好几次都没反应,一根粉笔头扔下去,正好砸在他额头上,丁琢先是被砸懵了,看到老师提醒的眼神,顿时耳根通红,脊背挺直,坐得端正。
放学后水彩老师有意批评:“我知道大家都在准备班服设计的事情,有集体荣誉感是好事,但上课时还是要认真听讲,把基础知识学好了才能更好地做设计。”老师扫了一眼丁琢,又道,“当然,如果大家以后想报设计专业,也要利用好这次机会。”
要利用好这次机会吗?丁琢没有想过以后,甚至没想过上大学的事情,只知道自己努力画画就能挣钱,可以养得起自己和妈妈。
丁琢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三四天,直到程酌榆发现那幅少年骑马图,以及他设计的草稿。
那天体育课,程酌榆回教室拿水,看见地上掉落的白纸。丁琢有很多这种白纸,常常一天下来能画好几张。
画稿正面朝上,他捡起来放到丁琢桌子上,无意中瞥见画上的内容。可能是班徽,左侧是海浪,设计成弯月形状,海浪右侧藏着星星的一角,露出来的剩下的星星线条弯弯,看起来可怜却坚强,海浪和星星上方叠着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一。
程酌榆从画中仿佛看到了丁琢,这个世界对他有诸多的不善,仍在坚持努力地走下去,他或许是想将这种精神通过这个班徽传递给大家。
再往下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骑马少年,他几乎一眼就认出那是他自己。背景是一片草原,天际是翱翔的鹰群,画中人身穿红衣,笑得恣意张扬,眼角眉梢是年少轻狂,亦是斗志昂扬。
他从没想过自己在丁琢的画笔下可以如此肆意生动,也不曾想在丁琢眼里自己是这样一个人。他被这幅画惊艳到,在无人的教室里久久不能回神,那一刻,他忽然想让丁琢的光芒被更多人看到。
课间,丁琢正与一道数学题较劲儿,莫名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回过头,正见姜璐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怎么了?”丁琢下意识地往后靠,脊背贴着墙壁。
“丁琢,我们几个学过画画的同学组成了设计小组,可以邀请你加入做我们的主设计师吗?”小姑娘一脸真诚。
“啊?”丁琢又往后退了退,低眉不敢与人对视。因为喜欢抠手指,右手食指的指尖已经破了,他又无意识地继续抠。不够用的脑容量缓慢地运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场面。
“给他点时间,让他考虑考虑吧。”旁边程酌榆的声音救了丁琢,丁琢赶紧点点头,希望姜璐淇快点离开。
姜璐淇一走,他长长地叹口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程酌榆不觉好笑,做了同桌后才发现,他的同桌内心戏还挺丰富,怪可爱的。
下午放学,丁琢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出画室,班徽被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刚放学时听到画室的同学一片哗然,女生们窃窃私语。大概是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丁琢坐在角落里好奇地向外张望,什么也没看到,又缩回脑袋继续作画。
等他走出教室,看到余辉中站着的那个人,怔在原地。
落日西沉,洒下漫天的红幔,远处的礼堂披上这片酡红,美丽又孤寂。程酌榆在盛大温柔的黄昏中,远远地瞧着他,面色无常,可丁琢始终觉得他的嘴角带着笑意,隐晦又耀眼。
程酌榆朝他招招手:“我来接你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