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章
天一亮，张浩就跑到赵叔家喊：“王婶！赵叔！”
听到声音，王婶从屋里走出来：“是张浩啊，你赵叔出门了，家里都收拾好了吗？”
张浩跑到王婶面前，急切地问：“王婶，你能不能让我用一下电话？”
“电话？”王婶觉得奇怪，“你要给谁打电话啊？”
“给这个人！”张浩拿出从日记本里掉出的纸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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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电话还是个稀罕玩意，在桦树村，几乎没有人家安电话。后来，王婶和赵叔在小卖部里安了一部电话，供村民使用。电话安好以后，经常有村民来王婶的小卖部里煲电话粥，因为电话费很贵，所以大家都很珍惜和远方的亲人通话的时光。
王婶带着张浩来到小卖部，她看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疑惑地问：“024？这不是沈阳的区号吗？这个人是你家的亲戚？”
“我不知道……”张浩一问三不知。
“好吧，我试试能不能拨出去。”王婶拿起听筒，对着纸条上的号码按下电话键。
等了一会儿，王婶把听筒递给张浩：“拨通了，你看有没有人接。”说完就拿着抹布擦货架去了。
张浩小手紧紧抓着听筒，他闭着眼睛，听着电话那边规律的嘟嘟声，心里祈祷：一定要有人接电话啊！
“喂？”突然，一个沙哑的男声从听筒里冒出来。
张浩吓了一跳，他抱着听筒，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喂？谁啊，怎么不说话？”男人迷惑地问。
“你是梁明辉吗？”张浩鼓足勇气发出声音。
男人顿了一下：“你是谁？”
“我叫张浩，梁明丽是我妈。”张浩说。
对面安静了好长一会，安静到电话里只有滋滋的杂音。
“你说梁明丽是你妈？”男人开口问。
“对。”张浩举着话筒点点头。
“明丽呢？让她接电话！”男人的语气突然变得很着急。
“我妈昨天去世了……”说到妈妈，张浩的眼圈又红了。
对面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沉默到张浩以为男人已经挂了电话。
“那个你……你别挂电话啊，”听筒里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男人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他问张浩，“你怎么会打这个号码的？”
“我翻妈妈的日记本里有个纸条，上面写着这个号码。”张浩说。
“哦，你你你别挂啊，”听筒里依旧有稀里哗啦的声音，男人接着问，“你告诉我你家地址，你知道你家地址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触及到小张浩的知识盲区，他呆呆地摇摇头。
“……你身边有大人吗，叫大人来接电话。”男人想了想说。
“哦。”张浩放下听筒喊，“王婶，你能帮我接下电话吗？”
“哎，等下！”王婶放下手里的抹布，接过电话喂了一声。
“你是……哦哦……嗯，对，他妈妈是明丽，唉……他爸……”说到这，王婶看了眼张浩说，“张浩，你上里屋玩会吧。”
张浩点点头，一步一挪进了小卖部的里屋，又伸头偷偷看王婶。
王婶背对张浩站在小卖部窗口，拿着电话听筒不时点头，因为隔得远，说话声变得模模糊糊。
过了好一会儿，王婶放下电话，对张浩说：“张浩，你舅说他会过来接你，这几天你先住我们家吧，等会你回家收拾收拾。”
“哦……”张浩应了句，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王婶，“啊？我舅？”
“对啊，他不是你妈妈的弟弟吗，可不就是你舅。”王婶拽了拽胳膊上的套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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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明辉放下电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特别厉害。
他把写着王婶家地址的纸条仔细折好，放进衣兜，然后慢慢走到房间门口，艰难开口：“爸，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激动啊。”
“嗯，啥事。”梁老爷子正在笑眯眯地逗笼子里的兔子，头也不抬。
“……明丽有消息了。”梁明辉说。
梁老爷子手里的菜叶掉到地上。
“明丽她……她去世了。”梁明辉红着眼圈，对梁老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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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梁明辉过来的日子里，张浩就和赵叔王婶一家住在一起。
这天，赵新放学后，和张浩在院子里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张浩在院子里撒欢跑，想甩掉后面紧追不舍的赵新。没想到突然有个人走进院子，张浩没刹住，一下子扑到那个人怀里。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他个子很高，背着一个大包。夕阳照过来，在男人的身上镀了一层金色。
“你是张浩？”男人低头看着张浩，张浩觉得他说话的声音很耳熟。
“嗯。”张浩被吓到了，他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男人慢慢蹲下来，仔细盯着张浩的脸。
张浩看到这个男人泪流满面，嘴里喃喃说着：“长得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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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就是梁明辉，就在他看着张浩流泪的时候，赵叔和王婶刚好从地里干完活回来了，两人把梁明辉请进屋。
大人们寒暄了几句，张浩这才知道梁明辉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时，哈同高速还没有开始建设，通河松花江大桥更是连影都没有，从来没出过省的梁明辉，这次出门几乎把交通工具坐了个遍。他先坐火车从沈阳来到哈尔滨，再坐大客沿着老旧的二级公路，一路颠簸到方正县，再从方正县搭渔船横跨松花江，最后坐着小面包车，终于到达桦树村。
梁明辉从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纸包，交给赵叔王婶：“大叔大婶，这是我和我爸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收下。”
王婶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包钱，她赶紧还给梁明辉：“你看你这孩子，我们又不是因为钱照顾张浩的，这个我们不能要。”
“你们一定要收下！”梁明辉把纸包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他朝赵叔王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这些年照顾我姐和这个孩子，谢谢你们能让他联系到我，真的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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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梁明辉在，很快就处理好了梁明丽的后事，她的骨灰被安葬在张泉旁边，墓地在山上一个僻静的角落。
“你妈妈从来没有和你提过我吗？”梁明辉站在梁明丽的墓碑前，问张浩。
“没有。”张浩摇摇头。
梁明辉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坐在地上。
“你真傻啊你，”梁明辉看着梁明丽的墓碑说，“这么多年了，你哪怕打个电话也行啊，那时候爸妈说的都是气话你听不出来吗，你要真有难处，爸妈能不管你吗，我能不管你吗？”
梁明辉越说越激动，他指着旁边张泉的墓碑，声音发抖：“你怎么那么傻？为了这个男的，就为了这个男的你多少年没跟家里联系了！你自己算算，都多少年了！你为了这个男的把命搭上了，值吗！你知不知道，妈想你想得临走都闭不上眼！”
说到后面，梁明辉几乎是在嘶吼，整个山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爸每年过年拿着你的照片躲屋里哭你知不知道！你真狠心啊，你太狠心了你，你连我都不要了，连我都不要了……”梁明辉再也说不下去，他抱着梁明丽的墓碑嚎啕大哭。
张浩站在后面，看着抱着墓碑痛哭的梁明辉，忽然发现自己倒是有点哭不出来了。
“以后你的儿子，我给你养，等他长大了，再让他过来看看你。”梁明辉抹了抹泪，叫张浩过来，“来和你妈说说话。”
张浩跪在梁明丽的墓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妈妈你放心吧，以后我会好好听舅舅的话，要做好事，不做坏事，要做一个好人。”
山上的树叶在微风的吹拂下簌簌作响，北国的春天悄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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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梁明辉和张浩讲起了以前的事。
梁明丽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小公主，全家都非常宠爱她，再加上她生得漂亮，别人和她讲话时都和颜悦色，这也让她的性格渐渐骄纵起来，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宠着她。
上大学之后，梁明丽在旅游时，遇到了在街边弹奏吉他的张泉。
张泉英俊帅气，歌声动人，梁明丽一见倾心，两个年轻人私下就定了终身。
当梁明丽告诉爸妈她要和张泉结婚时，梁明丽的爸妈无法理解，他们娇生惯养的小公主为什么要和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在一起，当时十五岁的梁明辉也无法理解，他最喜欢的姐姐为什么要抛下所有爱她的人，和张泉一起回他的老家生活。
“你妈妈当时就跟中邪似的，非得跟这个男的走，怎么劝都不听！”梁明辉现在回想起这些事，还是气得咬牙切齿。
后来，梁明丽和爸妈大吵了一架，这次吵架把梁老爷子气得住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梁明丽的爸妈放出狠话，再也不会管梁明丽的死活，永远和她断绝关系。
还在学校上学的梁明辉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那个时候梁明丽马上就要登上离家的火车。他不顾一切地奔向火车站，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梁明丽。
“姐，你要走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梁明辉快急哭了，他拽着梁明丽的包不撒手。
“他们都不要我了，有什么可说的。”梁明丽心如死灰。
“爸妈说的都是气话啊姐！”梁明辉眼看拦不住梁明丽，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上家里的电话号码，递给梁明丽，“姐，家里换电话号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好。”梁明丽还是接过了梁明辉的纸条，她顿了一下，对梁明辉说，“你照顾好爸妈。”然后就拎着包走进汹涌的人潮，不再回头。
“姐！记得给家里来电话！”梁明辉看着梁明丽的背影，大声喊道。
梁明辉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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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家只知道张泉老家在黑龙江，所以自此之后，家里人就和梁明丽彻底断了联系。梁老爷子托住在哈尔滨的朋友寻找过，但始终没有梁明丽的下落。梁明丽的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最后一病不起，临终前还在念叨着：“明丽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妈妈走后，梁明辉只要在家，就会留心家里的电话，他希望有一天，能听到梁明丽打过来的电话。
直到听见张浩拨过来的电话，彻底断了梁明辉的念想，他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张浩，你记住啊，以后你长大了，一定别满脑子都想着谈恋爱。”梁明辉蹲在墙根，对张浩说，“你妈妈这辈子，就是一个非常惨痛的教训。”
“哦。”张浩倚着墙，盯着地上的蚂蚁问，“什么是谈恋爱？”
“谈恋爱就是……唉不懂就算了！”梁明辉无奈地挥挥手，瞥了眼张浩。
“你不剪头发吗？”梁明辉伸手抓起一撮张浩的头发，皱眉说，“头发怎么这么长，跟个小姑娘似的。”
“我……剪不好头发。”张浩有点害羞地低下头。
“那就都剃了！”梁明辉从王婶家借来推子，二话不说就把张浩的头发给剃了。
没想到最后的效果不错，剃光头的张浩看起来更有精神，从此以后，张浩就习惯了平头的发型，一直保持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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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张浩把大黄拜托给赵新，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大黄。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赵新心中满是不舍。
“不知道，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张浩说。
“好，我等你，一定要回来！”赵新和张浩紧紧拥抱在一起。
“以后跟着舅舅，要多吃饭，长高个，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王婶摸摸张浩的头说。
“我知道了，”张浩挥手和赵叔一家告别，“赵叔再见！王婶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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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东西吗？”梁明辉站在门口，问屋子里的张浩。
“没有了。”张浩走到屋外说。
“走吧。”梁明辉背上包，拎起编织袋，拉住张浩的手。
张浩跟着梁明辉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他回过头，看着那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小房子。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张浩曾经是那么熟悉，现在却又感到陌生。
张浩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酸，他吸了吸鼻子，默默转回身。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迎着朝阳，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