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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话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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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酆聿和盛焦两人全都是头一回来恶岐道,拎着灯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愣是没找到核舟城在哪里。

    “我说盛宗主……”

    酆聿理了理刚才被劈炸了的长发,谨慎地保持了离盛焦五步之外的距离,还在嘴欠道:“您不是运筹帷幄,万事皆在掌控中吗,怎么连个核舟城都找不到入口呢?”

    盛焦没说话,面无表情走入一间古董铺子。

    此地一看就不是核舟城,酆聿当即乐颠颠地跟上去,打算瞧瞧他碰壁的糗状。

    古董铺并不像二十一巷的赌坊那般人来人往,放眼望去偌大铺子的人寥寥无几。

    铺中冷清,一排排架子摆放无数古朴的奇珍异宝隐约散发着灵力。

    盛焦走到高高柜台前,数了几个灵石买下一个玉令,转身就朝后院走。

    酆聿慢吞吞跟过去。

    很快,盛焦走到古董铺后院,停在一处小小的池塘旁。

    明明外面还是炎热夏日,但到了后院却是寒风凛冽,隐约嗅到一股风雪气息。

    酆聿好在疑惑,抬头随意一瞥,突然愣了愣——那小小池塘正中间,摆放着一颗长不过两寸的桃核。

    明明连手指捏着都嫌小巧,可那桃核却不知被哪位能人巧匠雕琢成精致逼真的城池街巷来,一层叠着一层,俨然是一座缩小无数倍的城池。

    盛焦全然没有等酆聿的打算,将玉令在池塘旁的凹槽中一滑,人瞬间消失在原地,化为一道流光没入小小桃核中。

    核舟城竟然真的是一颗小小的核舟?!

    池塘莲叶摇曳,锦鲤悠然游来游去,在游至中心核舟时,像是在畏惧什么似的,飞快摇尾离开。

    核舟边缘的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核舟城最高层是一处奢华府邸。

    和人形毫无分别的傀儡悄无声息捧着「弃仙骨」,穿过卷帘游廊走入一处雅致的院落。

    核舟城已是深夜,天幕下着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下方的数层城池瓦舍错落有致、灯火通明,熙熙攘攘皆是为相纹画而来的修士。

    站在最高层的阁楼上,随意垂眸就能将整个核舟城尽收眼底。

    雕花木门左右分开,机关组成的木头风铃无风自动,传来声声清脆响。

    一人披着凌乱的红袍,坐在阁楼最边缘,曲起一条腿懒洋洋地靠在木门上,垂眸注视着下方的人来人往。

    木傀儡恭敬跪在象牙素屏后。

    “应大人,獬豸宗的人已到了。”

    应琢淡淡道:“谁?”

    “盛焦。”木傀儡道,“不知他是因姑唱寺的相纹画,还是核舟城私自买卖相纹而来。”

    听到“盛焦”两个字,应琢低低笑了起来。

    “盛宗主在十三州呼风唤雨,但在这恶岐道……”他眼眸中浮现丝丝缕缕交缠的红光黑线,阴诡森寒,语调却淡然,“灵级相纹「堪天道」,可别阴沟翻船了才好。”

    木傀儡木然道:“应大人要抽他的相纹吗?”

    “灵级相纹啊。”应琢笑着道,“师兄肯定很喜欢。”

    但是不行。

    盛焦的相纹同其他人都不同,「堪天道」不仅赋予了他相纹灵根,且还衍生出那串一百零八颗天衍珠。

    就算能将相纹抽出,天衍珠怕也会降下紫银天雷,将抽相纹之人劈成焦炭。

    应琢叹息道:“可惜了。”

    木傀儡想了想,又道:“小仙君方才也到了核舟城。”

    一直漫不经心的应琢瞳孔剧缩。

    “砰”的一声,强悍的灵力直从他身上横荡而出,直接将价值千金的素屏震得好似雪花簌簌而落。

    木傀儡也被横扫了一下,半个身子的木头几乎被震碎。

    应琢霍然起身快步而来,肩上凌乱的红袍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地,露出他木头雕琢而成的右手。

    “师兄来了……”应琢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神近乎偏执的癫狂,低声呢喃道,“师兄终于来了。”

    他当即就要往外走,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还有谁?”

    木傀儡大概被打毁了机关,说话断断续续:“横玉度、酆聿。”

    应琢眉头皱起:“又是诸行斋那群人。”

    早在天衍学宫时,整个诸行斋的人总会有意无意地阻拦他见师兄。

    时隔六年,那群混账还是阴魂不散。

    “去。”应琢抬手一挥,经脉中钻出无数条傀儡线钻入木傀儡的身体中,转瞬就将几乎被打散架的木傀儡修复如初,“带着人阻拦住盛焦。”

    木傀儡评估了下盛焦的灵力,认真地说:“就算整个核舟城的人出手,怕也是拦不住他。”

    “拦他片刻就好。”应琢的语调又温柔下来,他回身将红袍捡起,仔仔细细穿在身上,“只要我将师兄接过来,就没人能将他从我身边抢走。”

    那一瞬间,应琢的眼神几乎带着眸中呼之欲出的病态和阴鸷。

    木傀儡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感,乖乖称是,转身走了。

    “师兄。”

    应琢像是终于要得到失而复得的宝物,浑身都在发着抖,他回到窗棂旁,居高临下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来将奚将阑找出来。

    一阵带雪的狂风吹来,将一旁墙上的几幅画吹得微微晃动,上方微微蠕动的“树根”,竟全是相纹画。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几幅画最下方的落款处。

    ——每一个都姓奚。

    “我就知道师兄定然会为了奚家的相纹来的。”应琢抚摸着画,眸瞳闪着猩红魔息,对着虚空呢喃自语。

    “来吧,来我身边。”

    “永远别走了。”

    一片雪花落在奚将阑后颈,冰得他打了个哆嗦,好像有股寒意正顺着他的后颈不断往上爬。

    奚将阑偏头打了个喷嚏,单薄的身体微微发着抖。

    核舟城正在下雪。

    鹅毛大雪纷纷而落,路上行人能用灵力护身并不将这点雪放在心上,奚将阑却是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

    横玉度将大氅递给他,皱着眉打量四周。

    奚将阑抖着手将大氅裹在身上,余光扫见横玉度紧皱眉头的样子,好奇道:“你不喜欢这里?”

    初来恶岐道、赌坊时,明明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少爷看什么都觉得稀罕,一直端庄淡然的眼中带着初见新奇事物的好奇。

    此处核舟城奚将阑都觉得精致神奇,横玉度却是满脸嫌弃,恨不得扛着他往外跑。

    横玉度淡淡道:“没有,不是很好吗?”

    奚将阑推着他往核舟城卖画的地方走,哼笑道:“你眉头都要皱成两个点了,要是喜欢就有鬼了。”

    横玉度抱着一纸包小酥鱼,漫不经心地捏着吃了一口:“说了你也不懂。”

    奚将阑正要反驳,横玉度朝他一伸手,道:“给我。”

    “什么啊?”

    “弃仙骨。”

    奚将阑一噎,理直气壮道:“「弃仙骨」是我买的。”

    横玉度淡淡地说:“灵石是我出的。”

    “那我之后再还你就是了。”奚将阑撇嘴,“你怎么和盛焦一样小气吝啬?”

    横玉度道:“我不信你。”

    奚将阑立刻就要作势给他写个欠条按血手印表示自己从不欠债的决心,却听横玉度补充了一句:“……你行事乖张,此番核舟城不知危险几何,我担心你被逼急了会不顾后果用「弃仙骨」。”

    奚将阑愣了。

    「弃仙骨」能够让人短暂拥有相纹以及磅礴的灵力,但是用了多少、后症就有多大。

    方才奚将阑若是把那一团「弃仙骨」全用在身上,恐怕他这条苟延残喘的小命直接就没了。

    好一会奚将阑才回过神,继续嬉皮笑脸地道:“你觉得我会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小姑娘的相纹而伤害自己?别傻啦,那就是个命苦的小傻子,我何苦要……”

    横玉度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你会。”

    奚将阑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雪花大如席,奚将阑站在烛火摇曳下,好似比横玉度周身的琉璃还要易碎。

    他沉默了好久,久到肩上都落了层薄薄雪花,才突然开口说了句不明所以的话。

    “你不是怀疑当年我的相纹是自己废的,还是曲家抽去的吗?”

    横玉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跳跃话题,但还是接道:“是,此番天衍学宫的长老就是让我带你回去,打算用「使君还」搜魂,看看你的相纹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没的。”

    奚将阑笑了一下:“那群老不死的……”

    横玉度:“咳。”

    奚将阑这才记起来横玉度已经是天衍学宫的掌院,只好从善如流换了个词:“那群半截身子都入黄土的长老们竟然还惦记着这个呢。”

    “曲家天衍灵脉处被人擅闯入,死了几个修为极高的长老,听说是在寻你的相纹……”横玉度犹豫了一下,轻轻道,“你……”

    奚将阑笑了,俯下身任由散乱长发直直垂下来,被他用手轻轻一拨,露出纤细的后颈。

    横玉度瞥了一眼,瞳孔剧缩,手猛地抓紧扶手。

    奚将阑修长后颈处,正有一个殷红的好似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处。

    让横玉度看完后,他动作散漫又雍容的将长发拂到背后,遮挡住那狰狞的伤痕,懒散地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我同盛焦、你、让尘,一同觉醒的灵级相纹,又同窗四年朝夕相处。

    “六年过去,盛焦是身居高位的獬豸宗宗主;你是天衍学宫掌院;让尘闭口禅破,修为毁于一旦,但六年时间他许是已重回化神境。

    “十三州十二个灵级相纹,各个出类拔萃,年纪轻轻便是一方大能。

    “而我呢?”

    横玉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将阑……”

    “我当时家破人亡,大仇未报,就算是熬刑至死,也绝对不会主动废掉我的相纹。”奚将阑眼中不见丝毫伤感,甚至还饶有兴致笑了,“曲家现在作茧自缚,又将脏水泼到我身上将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哪那么容易?”

    若是奚将阑招摇撞骗胡言乱语、或是悲伤欲绝嚎啕大哭,横玉度怕是会冷眼旁观,更有甚者会直接把他薅去天衍学宫任由那些长老发作。

    但坏就坏在横玉度心软,完全招架不住奚将阑用轻松语调说出悲惨遭遇的那一套。

    横玉度心疼得连小酥鱼都吃不下去了。

    奚将阑顺利转移话题,悄无声息将「弃仙骨」藏好,仗着横玉度看不到自己的神色,勾唇露出个得逞的笑来。

    只是还没乐完,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

    “你笑什么呢?”

    奚将阑笑容立刻一收,故作深沉地往旁边看去。

    酆聿抱着鬼刀满脸狐疑地看着,不知道听了多久。

    奚将阑心道坏菜。

    横玉度回头,疑惑道:“酆聿?谁笑了?”

    奚将阑忙上前一把揽住好兄弟的肩膀,从横玉度怀里捏了个小酥鱼堵住酆聿那张嘚啵嘚啵的嘴:“快尝尝这个小酥鱼,比咱们诸行斋的还好吃。”

    酆聿嚼了几口:“哦哦哦,真的不错。”

    奚将阑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那个獬豸宗的大人呢?”

    酆聿随口道:“什么大人,那不是……”

    横玉度突然一抬手,强行将酆聿揽过来坐在自己轮椅扶手上,捏了个小酥鱼塞到酆聿嘴里:“好吃吧,再多吃点。”

    酆聿:“哦哦哦!”

    酆聿抱着纸包的小酥鱼在那咔吧咔吧地吃,满脸没心没肺。

    横玉度仗着奚将阑毫无灵力,索性在他眼皮子底下和酆聿传音:“你不是跟着盛焦吗?他人呢?”

    酆聿不懂他为什么要背着奚将阑传音,但横玉度自来聪明,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的理由,也传音回答:“跟丢了,他看起来像是要去宰了应巧儿。”

    横玉度蹙眉:“盛焦从不会意气用事,应琢肯定和奚清风的相纹画脱不了干系。”

    就在这时,天幕传来一声煞白雷光,好似融入雪光中。

    光芒一闪即逝。

    横玉度身边玉简像是察觉到什么,骤然化为鸟雀围着他不住飞起来。

    「换明月」感知到了另外一道灵级相纹的灵力。

    横玉度神色一肃。

    盛焦同人打起来了?

    小小核舟城,竟然有人逼得他动用天衍珠吗?!

    横玉度轻轻在琉璃鸟雀上一点,低声道:“去。”

    易碎的琉璃鸟倏地飞入天空中,迎着漫天大雪朝着另一道灵级相纹的方位飞去。

    酆聿将小酥鱼吃完,看着周围偌大城池,没心没肺道:“巧儿这个名字名不虚传啊,这么一丁点大的桃核都能雕出一座城,还将芥子给融进来了,不愧是离相斋人人惊羡的鬼才。”

    奚将阑正懒洋洋地左看右看,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迷茫道:“巧儿?”

    横玉度默不作声地盯着脚尖。

    “啊?你还不知道吗,这核舟城是应巧儿的地盘啊。”酆聿比他还惊讶。

    “我又没有犀角灯,从何知道这核舟城是他的?”奚将阑蹙眉,“再说巧儿那么乖顺,怎么会在恶岐道这种地方?”

    听到这个“乖顺”,横玉度和酆聿全都沉默了。

    奚将阑:“怎么了?”

    酆聿实在是没忍住,骂道:“应巧儿乖顺个屁。当年他……做出那种事,被盛焦毁了一只手的事儿我还记着呢。”

    奚将阑蹙眉:“什么毁了手?”

    横玉度低声道:“够了,往事休提。”

    见两人古怪成这样,奚将阑有种被排斥在外的不爽感:“怎么每次提到应巧儿你们都是这副神情?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

    “没什么。”酆聿幽幽地说,“你这样挺好的,傻子都能活得久。”

    奚将阑:“……”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到了卖画的地方——那竟然是一处精致的画舫。

    也不知道应琢是如何做的,竟然能在核舟城中雕琢出更细微的小舟来。

    许是相纹买卖之事已经传到恶岐道,画舫处到处都是木傀儡把守,禁止任何人入内。

    奚将阑观察好一会,用体内少得可怜的灵力隐约感觉到「三更雪」似乎就在画舫中——好在相纹没被卖掉。

    不幸中的万幸。

    奚将阑松了一口气,暗搓搓对横玉度道:“你用换明月让那些人放行。”

    横玉度摇头:“换明月对傀儡无用。”

    奚将阑嫌弃地看他:“那我要你何用?”

    说罢,他一甩袖,竟然直接上前去了。

    横玉度和酆聿默默无言,打算看他如何招摇撞骗。

    奚将阑慢条斯理地走到台阶上,若无其事地想要蒙混进画舫,但木傀儡还是满脸冷酷无情地将他拦下。

    “你敢拦我?”奚将阑淡淡地说。

    木傀儡满脸木然,直接“唰”地拔出锋利的剑,表示拦的就是你。

    “无关人等,不得随意靠近。”

    “不想被拆成木头烧柴的话,就去把你主人叫来同我说话。”奚将阑处变不惊笑了一声,鬼话连篇,“你家主人可是对我求而不得、情根深种呢,你若伤我,没好果子吃。”

    木傀儡:“?”

    横玉度:“……”

    酆聿:“…………”

    木傀儡怔然看他好一会,不知道是被这段话震住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转身手脚并用去找应琢。

    奚将阑溜达着回来,懒洋洋道:“成了,等会巧儿收到消息就会过来了,有后门不走是王八蛋——嗯?你们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横玉度和酆聿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一会,酆聿才古怪道:“你怎么知道……应巧儿对你求而不得?”

    “当然是诓他们的。”奚将阑怜悯地看他,像是在说“这种谎话你也信?”

    酆聿:“…………”

    横玉度:“……”

    两人神色更加古怪了。

    奚将阑还在那吹,突然感觉小指上有些发痒,他不自在地抬手挥了一下,余光随意一扫,隐约发现有些不对。

    不知不觉间,一条虚幻的红绳从远处飞来,已经悄无声息将他饶了好几圈,像是在圈所有物似的。

    末端处的红绳正像是蜻蜓点水似的去触碰他的小指。

    奚将阑懵了一下:“这什么东西?”

    酆聿刚才被奚将阑那个看蠢货的眼神看得火大,听到这句话冷笑一声:“你……”

    横玉度暗道不妙,立刻就要用「换明月」让酆聿住嘴。

    但酆聿那张快嘴嘚啵嘚啵的,根本没等「换明月」催动,便已经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你都心非冷石、对人家日久生情了,还没认出盛宗主饱含着爱意的气息吗?”

    奚将阑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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