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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3章深沉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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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喜洲向华卓然回忆起西路军那段艰苦的征战史:

    一个西风萧瑟的秋夜,星星在高空眨着眼睛,山坡上的灌木和野草,已经凋萎和干枯,残枝败叶被秋风吹得漫山飞舞。

    村落里的灯火渐次熄灭了,狗吠的声音也早已消逝了。只有浩莽的黄河,仍然以它那一泻千里的气势奔腾直下。

    两岸的山岩像一双黑沉沉的铁手,用力地揽住了河身,黄河愤怒地咆哮着,涌起排空的浊浪,发出巨雷般的声响,冲击着岩石,水花四面飞溅。

    河边的渡口集中了大量的整装待发的红军队伍。我们要在这个深秋的夜里,冲破黄河天堑和敌人的封锁,渡河西进!

    华卓然听着孙喜洲款款的叙述,仿佛身临其境。他虽然没有去过河西走廊,但长征到达陕北,黄河的雄浑,黄土高原的伟岸,他记忆犹新。

    孙喜洲继续叙述:

    这便是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夜,红西路军准备由甘肃靖远县附近渡河西进时的情景。

    那时我是红三十军副参谋长,程世才是代理军长、李先念是政委、李天焕是政治部主任。

    我们这几个人,年龄不相上下,我比程军长还年长两岁。

    我站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面前是随着水波跳动的一排渡船,每条船由一个战士用绳子拉着,旁边集合着等待渡河的战士。

    身后的山坡上,是排列好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射手们都紧紧地盯着对岸,那里正闪烁着敌人的手电筒的亮光,夜风不时地送来敌人相互喊叫的声响。

    我站在程军长傍边,周围是一群等待传达命令的战士,还有前卫师—一红三十军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

    大家都屏息等待着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时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继续沉默着,就是平时爱说爱笑,刚满二十四岁的熊厚发师长也一语不发。

    我知道,虽然面对着敌人重兵把守的黄河天险,但大家想到的绝不是恐惧,而是如何坚决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

    听李政委说,西征是执行延安的命令,是在延安的领导下进行的。这个没有错,但是李说的延安,未必就是指毛主席。

    我后来在延安参加中央党校的学习,才明白了当时的西征背景比较复杂。

    你可能不知道,张国焘与中央分手南下后,另立机构,并自任主席,却一直没有宣布。

    到百丈关战役失败后,当时四方面军的许多同志和被四方面军挟持着的朱总司令、刘伯承等,都同意北上与红一方面军会合。

    可张国焘心口不一,未表示同意,这是我们知道的。但还有一个事实很多人没有注意或不了解,这就是恰巧这时张浩1回国,他对一、四方面军居中调停。

    最后的结果,是四方面军直属于莫斯科,与延安是横向的平行关系,而没有上下隶属关系。

    这样,为了尽最大可能促成二、四方面军会合并一同北上,中央为了照顾大局,就既往不咎,宣布了一个新的指挥机构,仍保持一方面军与四方面军会师时的决定,由朱德任红军总司令,张国焘任总政委,并且授权朱张全权负责军事。

    所以,以朱、张之名发给西路军的命令,也是以中央的名义发的。但我们当时确实不清楚这层关系。我们只以为是延安的命令。

    两个月以前,红四方面军已走出了草地,以后经过岷州,到达甘肃会宁县境驻扎。

    同时,一方面军西征到了固原一带,二方面军也正向固原靠拢。在这三大主力会师的情况下,我们满以为可以打上几个漂亮仗,从而争取国内和平,实行一致对外抗日的主张。

    那个时候我还在红三十二军,组织西路军时我才到三十军中去。关于西征河西走廊,我是到三十军后才听几位军领导说的。

    会宁会议以后,有一天,红四方面军政委陈昌浩,忽然来到红三十军,传达了张国焘组织西路军西渡黄河到宁夏建立根据地的命令,说这是延安提出的“建立河西根据地”、“打通国际路钱”的战略部署。

    当时我们听后都很高兴,为能在中央的统一部署下战斗而高兴。

    部队经过动员,便士气高昂地顶着秋风,踏着落叶,浩浩荡荡地向黄河边上开来了。

    我在中央党校学习时才明白当时的情况。

    会宁会师后,红军在陕北并未站稳脚跟,剩余几万红军的出路并不明确,而恰在这一时期,国际国内形势迅速变化。

    四方面军及在陕北的中央逐渐统一认识,明确了打通国际通道的战略思想,也就是宁夏战役的计划。

    即在四方面军靠近一方面军时开始实施宁夏战役,占领陕甘宁全部,并以红军一部占领新疆,具体由张国焘与朱德负责制订计划和执行。

    朱张很快就拿出了一个作战计划,即四方面军进入甘南后,分兵一部与一方面军会合,其余部队渡河西征,占领平大庄凉,摆开扇形防御态势,威胁西兰一线,准备全部占领甘肃和宁夏。

    为了避免暴露我军的行动方向,部队在离黄河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秘密地进行侦察,选择渡口,并在那些密密层层的梨树林里造船,进行敌前登陆的军事训练。

    这天夜间,我奉程代军长和李政委的命令,带领前卫团,按照预定计划,在靖远上游三十里的地方渡河了。

    但是船到中流搁上了一片浅滩,过不去。情况是严重的!我们三十军是一梯队,九军、五军、总直属队是二梯队。

    渡河的道路要由我们开辟,全军同志今晚都在看着我们。

    这时,远远传来几声鸡啼,东方已泛起微熹,我立即同前卫团长交换了意见,并取得军部同意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辛苦了一夜的战士们,这时抬起被水浸湿了的船只,在天亮前赶了三十里,返回了原驻地。

    第二天军部又派我继续带着侦察队过河渡口去侦察。

    经过一天的努力,我们侦察到虎豹口可以渡河。我和侦察队并将敌人河防部署情况基本上弄清楚了。

    当天下午,程军长带了我及八八师的团以上干部和二六三团(前卫团)的连、排干部,换上便衣到河边看地形。

    我们隐蔽在河岸上,看到滚滚的黄河,从两山之间咆哮而来,浩荡直下,对岸的光秃山峦,重叠纠缠,起伏不尽。

    贴近河岸是一带平川,山上山下都是碉堡,敌匪马禄的骑兵旅就在这防守。敌人的工事不能不算严密。但它是挡不住我们红军的。

    八八师的登陆地点选择在对岸山谷比较宽的一个小树林旁边。

    薄暮降临,部队又一次告别了房东,悄悄地向虎豹口出发了。黄河南岸有许多村庄,为了保证群众的安全,我们劝他们不要出门送别。

    但是在到渡口附近的一个村子时,一条狗狂吠不已。为了不暴露我军行动,我们花钱将狗买下,把狗嘴堵住,并讲明红军渡河后这只狗可以归还老乡。

    而老乡则说:“为了军机大事,一只狗算得了什么?”

    十点钟左右,部队到达渡口。对岸的马匪不时地放着冷枪,大概是在为自己壮胆。

    慢慢地我的表针指着了十一点。我提示军长。军长向周围的同志一挥手说:“渡河!”

    那些渴望着行动的战士们,立即将命令带回本班,霎时之间,虎豹口两侧轻舟齐发。我们坐在河边的指挥位置上,心情紧张,像弓上弦似的。

    二十分钟以后,对岸传来枪声,军长命令火力掩护,顿时枪声、炮声掩盖了奔腾的黄河水声。

    先头部队投掷的手榴弹和掩护部队发射的迫击炮弹,在对岸团团爆炸,战斗的火光,由河岸转向了小山,先头部队向纵深发展了。这时我们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船只都陆续返了回来,河南岸的同志们高兴地跳起来了。有人喊,快攻打碉堡;有人急着登船渡过河去。

    掩护部队正以猛烈的火力掩护着船只往返。登上岸的部队,以勇猛的动作和步机枪、手榴弹的猛烈火力,迅速地将敌人河防军一个团固守的防线突破了。

    我们占领了十几个碉堡作立脚点,守敌一个多连,除较少数逃命外,全部被我歼灭。

    虎豹口,这是西路军最终选择的渡河点,但并非最初的选择。

    天亮时已渡过了两个团的兵力。军长让参谋长随即过河,亲自掌握两个团的兵力。

    军长带着我从渡口回到指挥部,警卫员送来两碗羊肉面条汤,这时我们才想起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当我大口吞咽着又香又热的面条时,又想起了正在战斗的同志们:一天比一天寒冷了,马鬃上经常挂着白霜,风吹得皮肤像刀割似的,可是战士们还穿着单衣呢……

    我看着军长,他也在沉思着。

    因为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我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的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把我惊醒,接着听到了飞机扫射声。参谋跑来向军长报告说有数架敌机在渡口上轰炸。

    我忙跑出去一看,还好,因为早已有过防空布置,我们损失不大。敌机一跑我们又开始了紧张的渡河。

    我们知道,轰炸的飞机应该隶属于胡宗南部,因为马家军是没有飞机的。

    于是我们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

    全军人马都渡过了黄河。红三十军仍是前卫军,它像一把利剑,刺向敌人心腹,乘胜猛追。

    第二天下午四时,八十九师在宋家川,以三小时的战斗,击退了马骑兵旅的阻拦,俘虏了二百多敌人,缴获了八百多支步枪,十余挺机枪,七十多匹战马。

    第三、四两天,敌人退却,我军一直追到景泰和一条山一带。

    三十军仍担任前卫军的任务,向西北警戒马步青部,向东北警戒宁夏马鸿奎部。

    九军和五军作为前卫军的预备队,另一方面向兰州方向警戒胡宗南,向西南方向警戒马步芳可能从青海方向来的援兵。

    第七天,程军长亲自率领八八师两个团,在宁夏中卫县五佛寺,两小时就击退了马鸿逵的骑兵团。

    就这样,在渡河的一周内,西路军进展顺利,并击溃了阻截的马家军多部。

    红三十军两个团占领五佛寺的第二天,忽然接到总部电报,命令我们大量收集船只,准备回陕北去。

    当时我们不知道上级为什么突然放弃进军宁夏的战略计划。我们猜测,也许是宁夏敌人兵力雄厚,定远营敌人派了好几个师控制着,恐怕打不进去,上级才改变了主意。

    实际上,这时的张国焘又与中央意见相佐。他的行为致使西路军第一个东返机会丧失。

    原来,延安虽三令五申电示张按宁夏战役的统一部署办,但张还是不听,不顾延安命彭德怀、刘伯承准备组织的海(原)打(拉池)战役,重点打击南敌这个全局,擅令四军、三十一军调离前敌总指挥部指定的作战位置,结果使海打战役计划落空。

    张这次擅令,完全改变了战场态势,结果由于未能击破南敌,至11月初,南敌胡宗南部打通了增援宁夏的道路,隔断了河东红军主力与河西红军的联系,其后果不仅是宁夏战役被迫中止,而且使渡河的西路军成孤军深入,处境危险。

    这种危险局面一出现,张国焘也开始认识到这一点,因此开始的电报是让西路军准备东返。

    回河东、去陕北是我们衷心盼望的,所以接到电报后十分兴奋。

    经过一天的努力,我们收集了大船七只,小船十余只,同时将对岸情况也作了些调查。

    不料第三天上级又来电报说,船只不要了,并命令军长带领部队立即返回一条山。

    这时马步青、马步芳的主力已增援上来,三个旅的兵力,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向一条山猛扑。

    守卫在一条山的八九师两个团、八八师一个团,在熊厚发、邵烈坤两位师长共同指挥下英勇抗击着,和敌人进行争夺战。

    军政治部和宣传队在一条山南面的一个小围子里陷入了重围。他们只有一个政保排的战斗部队,其余的全是干部和勤杂人员,可是包围着他们的起码有一千五百名骑兵。

    政治部主任李天焕,首先将一个排布置在围子四周,然后将全体干部、宣传员、警卫员……组织起来,共有几十支短枪,在李主任亲自率领下担任机动。

    敌人从东南角冲了上来,李主任立即带着他们赶到东南角守住枪眼,一枪不发等敌人冲到眼前。

    李主任一声喊:“打!”几十支短枪便一齐开火,敌人被打得扔下几十条死尸,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东南角刚打退,敌人又从西北角攻上来,那几十支短枪就连忙赶到西北角上……就是这样像抢险堵口似的打了一天。

    黄昏,人也乏了,子弹也少了。但敌人像铁桶似地围在外面,在暮色沉沉的远处,一队队的敌骑在穿梭似地奔跑,看来敌人正在重新部署,似乎要在天黑以前来一次总攻。

    暮色渐浓,正当危急的时候,一条山南面忽然爆发了激烈的战斗。一支红军队伍杀了过来,援军上来了,敌人四处奔逃。

    李天焕亲率全体同志打了出去,伙夫拿着扁担,宣传员拿着石头,到处捕捉俘虏。

    军政治部和援军会师了,指挥援军杀来的正是师长熊厚发。

    这个年轻的指挥员经过连日血战,一身灰军装上已沾满了烟硝和尘土,满脸污垢,只有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像过去一样精神。

    他一见到李天焕,就摇起他的手来说:“主任啊,这一天可把我急坏了。”

    李天焕说:“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渡河以来,红三十军虽然节节胜利,但是整整一夜军长和政委都没有睡好,有很多问题在困扰着他们:

    北进宁夏的计划应该放弃,可是为什么东进陕北与延安会合的计划又撤销了呢?

    “五马”主力十三个旅在我们周围,胡宗南的一个补充旅随时都可赶到,我军面对着占压倒优势的敌人,在这片地瘠民困、没有群众基础的狭小地区,能够长久地呆下去吗?

    部队暂时还有饭吃,但未来怎么办呢?天气已经冷了,全军还穿着过草地时发的一身单衣,冬装哪里来呢?……

    正当军领导对这些问题百思不解的时候,上级又来了命令:全军向甘北挺进,打下凉、甘二州建立根据地。

    于是红三十军为右路军,九军为左路军,五军和总直属队跟进,全军向甘北进发了。

    我们当时直在心里嘀咕:这向甘北前进,西路军与河东的部队已背道而驰,没有退路了。

    如果说11月3日的电报前,延安及红四方面军都意识到了两支部队被分割的危险,所以曾有让河西部队东撤的打算,那么如果实施,两支部队合力夹击胡部,打开隔断应该不会有大的意外。

    但当时我们都盲目乐观,虽然认识到继续西进有被分割的危险,但还是低估了西进的困难,主要是对马家军的战力估计不足。

    我们后来在延安讨论这些事时,注意到了,延安的电报是谨慎的,在同意西进的同时,提示陈徐要留部队扼守一条山、五佛寺。

    电报的用意很明显,如果西进不成,可原路返回。

    可两天后(11月5日)张国焘的电报却是冒进的,他指令河西部队,以消灭马步芳部为主要任务,独立开创一个新局面。

    他让西路军首先占领大靖、古浪、永登地区,必要时应迅速占领凉州地区。这才使河西部队第二天向延安提出《平(番)大(靖)古(浪)凉(州)战役计划》,准备放弃一条山、五佛寺渡河点,向大靖、平番、古浪、凉州前进。

    西路军过河初期在指挥上是比较混乱的,因为同时接受延安和红四方面军两个上级指示,但由于主要干部和部队都是四方面军的,所以,对张国焘指挥的执行力,明显更高。

    张国焘在发动宁夏战役的大方向上虽然一致,但内心里仍然希望独立行动,不与红一方面军合并。

    这可从他放弃海打战役,放弃东撤渡口,都可以看出有这种思想在作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注1张浩(1897-1942)男,汉族,湖北省黄冈县人,中共党员。张浩1922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4年赴莫斯科留学,1925年5月回国参与中共上海地委工作。1926年12月任中共汉口市委书记。1928年4月受命去长沙重建湖南省委。1929年1月调任中共上海沪西区委书记,全国海员工会特派员。1930年4月起任中共满洲省委常委兼工委书记、满洲省委代书记。同年11月在沈阳被捕。1932年1月经组织营救出狱,后任全国总工会常委、全国海员工会中共党团书记。1933年至1935年10月任全国总工会驻赤色职工国际代表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1935年7月出席共产国际七大,会议结束即回国,向中共中央传达会议精神和八一宣言内容,并带回中共中央与共产国际联系的电台密码。在同张国焘分裂党和红军的斗争中做了重要工作。全国抗战爆发后,任八路军129师政委。1942年3月6日因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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