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面
岭贺琥又不见了。
这是克凌特在队伍中每天都能获取的第一个消息。
当然,每个人都担心他的安危,因为每次回来时都安然无恙,于是大家渐渐接受。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肯定!发放给岭贺琥的东西他从没用过,食品也只是开了一袋就再没碰过,十几天前还说过“都给你们吧”这样的话。
无疑,他出去狩猎了,不沾血双手带着血腥味,稍微开裂的嘴角和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白。
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咬碎牦牛的骨头时,才想起自己是多么的恨现在的躯体。
他…不,它,在寻找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人,它一直在寻找,封锁的消息、禁止入内的建筑……出来的地方,被黑色钢铁包裹着。
那些人如蛆虫爬过留下涡虫粘液散发如蝽虫般令人作呕的恶臭的嘴脸常在岭贺琥的脑子里光顾,也是它最想要葬送的生物。
当然,任何人它都想。
克凌特似乎变得消沉了许多,不,应该说是他本来就很阴沉?比起现在看来更加。
他的面庞并不消瘦,多了几道伤的手臂依旧健康,绝没有被撞断整条腿的狼来得严重。
“嘿,你还要喝?”旭叫住正擅自翻岭贺琥背包的他。
“抱歉啊,我似乎……有瘾了,明明吸食鸦片时都没有让我这么满足……”克凌特握住瓶颈,抬手就要一次性下肚。
旭一把抓住他的手:“喂!虽说每次岭贺琥都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可你真的以为他不在意?他自己也没喝多少啊!”
“一般是,每次出走带走一瓶……维持热量,在我看来都无所谓……”
“确实补充热量已经没有什么必要……重点是你吧?再这样下去……”
“你说完了吗?已经够了,你就别管我了…”带着不想听的表情,像是反抗似的举起酒瓶猛灌。
旭的声音变得粗旷了许多:“你够了没有!?如果你一直这样,怎么完成之前好不容易定下的计划?”
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持续着瘫坐的动作,也许是装的,可酒味持续散发。
“早在积雪还很深时,我们就该出发了!你又要和高中时一样,做出违约这种事?”
只是一团人形烂泥,对刚才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即使现在才傍晚时分,还算有温度的阳光洒满眼前一片,可还是寂静得吓人。眼前的友人不再像自己认识的那样了,仿佛对一切都感到陌生,无助和孤独缠绕在胸口,使他久久无法喘过气来。紧绷的牙和握紧的拳头不会把气往别人身上撒,但他没有选择,不能压抑着这份愤怒,就只能把罪责怪在自己身上。
他是多么想用石头砸烂自己的手腕啊——可周围全是被雪覆盖的泥土,兴许还能找到许多垃圾,幸运的话,还能寻些尸体来研究看看。
看到克凌特稍微动了动,希望的火苗烈了些。
“喂,明天,往西走时,我已经想好意外死的时间了。”
浑浊的鼻音混着一朵泡泡从鼻腔爆开,马上又出现另外一朵。
熟悉的马来语出现在耳边,那是许久没听到的……“那种事……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吗……!(打嗝)……从始至终,那只是你的期望,还有你擅自替我决定的一切……糟透了,说到底……责任……!……全在你……”
希望的火完全熄灭了,没有任何燃起的可能。
旭的嘴唇颤抖,鼻子酸后眼睛涌出液体。
终于,旭的嘴脸变得凶狠了:“看来混乱的,不只是你的母亲,根本就是个泼妇般的……你也一样——到紧要关头就会摆出和自己无关的样子!”
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擅自与他分享自己的计划,简直愚蠢至极,明明之前还在问着什么时候出发、计划拟定好了没、和你一起之类的话……现在看来,这全都是他虚伪的伪装,到头来努力的一直都只有自己。
旭说不出放弃的话来,只能……“好啊,狗屎般的混球,你就死在这吧!”
旭极快的远离,转身的同时,依旧可以听到许多恶毒的咒骂。
克凌特依旧躺在那里,看着旭逐渐远去,眼睛稍微有些朦胧。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醉了?”
这份头痛来的确确实实。
这里的痛苦比起以前来说根本差的远。
沓斯克总算明白自己的性命不被保护。
关于自残这类事,他可没少做,看不到的小臂内侧隐藏着许多肉的凹槽……割下的皮重新长出,混着肉一起削掉,即使才刚刚长出血痂,刀尖的滑动足以完整的……
是抑郁症啊,还是心理变态呢?
好不容易在没有欺凌的人群中尽情过活,他很想珍惜,或许他想追求一直没得到的友情。
装出的开朗面孔是奥克凌泽多提议的,自己被他帮过许多,这次也决定相信他。
“总算走到岭贺琥到过的那片淡水沼泽,我有亲口尝过,煮沸过的。”
他当然知道对方很有物质基础,交流时也会有人冷嘲热讽的迸出几句“贪图人家财物”这样的话。事实上,除了为身患癌症的自己重获新生,沓斯克从没再接受过他任何给予。
算是成了知心的朋友吧,当他发现奥克凌泽多的心理也有问题时,觉得找到了同僚,对方率先给自己看身上的伤口,那微笑像是希望得到认可;不甘示弱的自己也那么做了,明明要和别人一样又超越别人的自己被说着恶心,却还是要做着连自己都厌恶的行为,只为寻求那微不足道的虚荣心,他知道,他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当他发现自己不得不停下来时,却发现自己彻底迷恋上了这份痛楚。
这无疑是缺陷,心里缺陷。他毫不迟疑的猜到,在这里的人的思想一般都非常奇特,就好比罪恶的极端或持续的犹豫不决,还有许多自以为了不起的人时不时俯视着他人。
除了自己的盲目自卑,似乎……不,现在他觉不承认,好不容易正常一段时间,不可能再想回到那段时光,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完全忘记的时候,碰到个总会令自己心生不妙的人。
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不是人,即使笑口常开,但动作的僵硬并非因为空气的冰冷,而是那种异样的不协调感,比如说话时的发音和嘴型对不上……什么的。
对于那个人的目的,沓斯克并不清楚,从不吃军官提供的食物的行为令他感到疑惑,因为这片并不干净的新领土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靠正常手段获取食物的方法,所以每次对方回来时,他都会不经意的看向对方的眼睛。
“这里之前来过人吧,看来有个蠢货掉下去了。”沓斯克只有在奥克凌泽多面前才会吐露出污秽。
也许吧,正面朝上吸足水和沼气的尸体上布满了灰尘和溢出的脂肪的黄油,像死在海滩上肚子膨胀的鲸,只等那一声剧烈的炸响,肉片会混着血水和沼泽里的泥散射开,这里不能久待。
可那具分辨不出性别的尸体为什么没有任何穿着呢?如果脖子侧面没有一道裂缝般的口子的话,恐怕任谁都会以为是一场意外。
“我突然觉得很不妙啊……”奥克凌泽多瞪大眼睛,手指不断在空气中游走。
沓斯克稍微皱起眉头,“什么?”
“我喝过,大家也应该有摄取吧……哪怕是煮沸的……”
“什么啊?”
“我打水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啊。”
克凌特依旧躺在树边。
每当自己的内心出现一个月前,脱离队伍的想法时,他总会心生罪恶感,以至于看到逐渐减少的食物时直犯恶心。
为了减少这种无益的感受,只能不断的向岭贺琥索取高浓度的酒精饮品,达到把自己弄得没心没肺的目的。
自从来到这荒无人烟的陆地,每次都是如此,一般来说,他会倒在“酒”泊里待上一个下午,导致队伍的行进出现问题。
无疑,他醉了,手上那瓶保存了半个月的2407年伏特加被灌了大半,周围也散落不少酒瓶。
他今天刚满二十五岁。
克凌特烂醉在地上,没人知道他是否清醒着,只有混着浓厚酒味的嘈杂声音从喉咙挤出,配上许久没有剃过的胡子看来,十分恶心。
现在他长得像四十岁左右;目光呆滞,没有聚焦在眼前的任何物品上,只有在口渴或劲道退去了才会用手中的酒精饮品往嘴里灌几口。
在高中时有过一两个女朋友,相处最久的不过才半年,而且都是他主动提出。
遇到“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趣?”的问题时无从回答,只有被逼无奈才透露自己没有性功能,对方当然在第一时间想到“和我交往只是玩玩”。
缅怀过去令人感到美好,可他却只是觉得痛苦。
“真是可笑。”
分不清是他内心的想法传出还是从口中迸出的话语只在空气中停留了很短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听见。
双亲早亡却还是能从大学毕业,这样的人生应该已经高枕无忧了才对,可……
颓废的他应该没有任何防备吧,击杀他需要……不,不需要准备工作,要击杀他轻而易举;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六个人就轮番来劝他,除了旭和岭贺琥的话让他稍微有些感触,其他人的话都不疼不痒。
在意的是岭贺琥的话。
他说:“如果你想解脱的话,我可以帮你。”
听起来很不妙呢。
回想先前对下船时的那名下士的不满和对整个行动的荒唐的愤怒也变得无所谓。
雪融了,或许他喜欢早春里植被新生景色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疑是人生中最美妙的几个景色。
可是,现在只有粘稠的黑笼罩着夜空,地面也被渲染着,即使瞳孔放得最大也无法看清近处的东西;屡次想要爬起都被酒瓶绊倒,于是他放弃了挣扎。
被污染的天空呈现与云一样的白,也有岩石那样的灰暗。
没人再留意他了,兀自躺着的他像是死了一样,再没任何动静。
呼吸也停了……看来,他确实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