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乡村
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
整座山林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树叶斑驳，阻挡视线，只有草木被踩的声音，异常刺耳。
“呼呼呼——”
“呼呼呼——”
急促的喘气声连续不断，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树林，脚底踩到尖锐的石头，趔趄了一下，差点向前扑去，黑影迅速来了个急刹车，稳住身体。
夜空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了半边脸。
借着朦胧的月光，黑影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条布满乱石的溪涧，五六米深，贸然摔下去绝对会撞破脑袋。
黑影站在溪涧前犹豫不决，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咬了咬牙，眼睛里迸出猩红的光，四肢肌肉一鼓，张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低·吼一声，整个人如黑猩猩般，纵身向对面跃去。
眼看黑影跃过溪涧，后面的追兵不慌不忙，举起一把造型奇特的银弓，瞬间拉满，轻轻一放，一道银光闪电般地射中半空中的黑影。
“嗷——”
黑影发出痛苦的兽吼，顿时坠落，“砰”一声巨响，撞向溪涧里的巨石。
“嘶嘶——嘶嘶——”黑影感到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疼痛难忍，四肢膨胀的肌肉如漏气的气球般，一下子萎缩了。
“总算追上了，一个半成品竟然这么会跑。”
追兵放下银弓，轻盈一跃，跳下溪涧，皮鞋踩在光滑的溪石上，隔着三米远的距离，虎视眈眈地盯着蜷缩成一团的黑影，抱怨，“追了一天，害我肚子都饿了。虽然小学食堂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但有吃总比没吃得好。”
天空，云层移开，露出月亮全貌，银色的月光洒在追兵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这是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五官英俊，气势不凡，一头精剪的短发一丝不苟，即使跑了一天，都没有凌乱。他身穿一套黑色的高档西装，里面是白色衬衫打底，脖子上系了一条骚气的红色条纹领带，西装裤烫得笔直，尺寸贴合，显得屁股特别圆润，脚上的皮鞋反射着月光，锃明彻亮。
如果秦小游看到他，一定会立即认出他是谁。
霍元，城里来的支教老师。
蜷缩着的黑影熬过剧痛，艰难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追杀自己的男人，忌惮地扫过他手里的银弓，看清上面的标志，瞳孔倏地收缩。
荆棘缠绕一把长剑，剑尖刺中一只张开翅膀的蝙蝠。
“你是……吸血鬼猎人！”
黑影骇然。
他一直以为追杀自己的家伙是同类，万万没想到竟是凶残的吸血鬼猎人！
“眼力不错。”霍元用异能凝聚出一支银箭，搭在银弓上，锋锐的箭尖对准黑影，“难得你认得吸血鬼猎人的标志。”
这个世界除了无数普通人，还有少数拥有异能的另类。
比如他，比如前面的吸血鬼。
是的，这个他追杀了一整天的家伙不是普通人，是异能界臭名昭著的吸血鬼。他们性格残暴，心狠手辣，喜欢隐藏在黑暗里狩猎，以普通人类的血液为食物。
为了遏制吸血鬼，各国政府共同合作，设立异能管理局，组建吸血鬼猎人队伍，追击逮捕犯下罪行的吸血鬼。
霍元正是让吸血鬼忌惮的猎人。
得到肯定的答案，黑影声音沙哑地质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他自认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凭着以假乱真的外表，偷天换日，潜伏了两个月，无人发现破绽。
于是，他逐渐放心，露出本性。
这座小山村位置偏僻，贫穷落后，信息闭塞，是吸血鬼绝佳的狩猎场。
然而，他才牛刀小试，便惨遭追杀。
吸血鬼猎人果然是无孔不入的狗，只要嗅到一点点血腥味，就疯狂追击，一旦咬住猎物的脖子，不死不休。
黑影不由自主地颤抖，肩膀上的银箭散发净化之力，无情地腐蚀着他的血肉，疼痛扩散到四肢百骸，令他动弹不得。
“怎么发现你？”霍元勾起嘴角，耐心地解释，让这只吸血鬼死个明白，“你的伪装确实无懈可击，但太得意忘形了。杀害了一个无辜的少女，不仅不收敛，反而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又杀了一个勤劳的父亲。你这么嚣张，我怎么能轻易放过？”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藏在万宏村？”黑影阴沉地问。
不知该怪自己的警觉性太低，还是怪这个吸血鬼猎人比他还会伪装。
打着支教的名头，顺理成章地混入小山村，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连他都被蒙在鼓里，以为是城里来的愣头青，为了工作，先到小山村刷一个漂亮的履历。
先是热心地给小学捐赠物资，接着送脚踏风琴和体育用品，以及统一的校服，搞得风风火火，骗过了所有人。
黑影咬牙切齿，只恨自己太早放松警戒。
霍元挑眉，啧了一声道，“别自作多情，你一个半成品还不够资格我专程到万宏村。是你运气太差，自己撞我手上了。”
他到万宏村还真不是为了猎杀吸血鬼，而是执行上级发下的秘密任务。
由于任务对象身份特殊，让不少同行吃闭门羹，于是他重操旧业，拿出积灰的教师证，以支教的名头，入住万宏村。等刷足存在感，再拜访任务对象，一定能事半功倍。
结果他还没教几天课，万宏村突发诡异事件。
一个妙龄少女意外溺亡了。
溺亡不奇怪，奇怪的是少女体内少了一半的血液。
普通乡镇的警察和法医查不出他杀的证据，无可厚非。而作为经验丰富的吸血鬼猎人，可太知道少女的死因了。
村子里有吸血鬼。
不是他的任务对象，是毫无人性的低阶吸血鬼。
作案手法十分卑劣粗糙。
他立即暗中调查，这一查便查到了犯罪嫌疑人。
今天，犯罪嫌疑人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行凶，又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这简直触到了霍元的逆鳞，顾不得暴露身份，奋力追击，誓要将杀人犯就地正法。
功夫不负有心人，追了一天，终于追上了罪魁祸首。
黑影听了霍元讽刺的话，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没喷出来。
似乎嫌刺激得不够厉害，霍元又道：“我是个善良的猎人，一向心慈手软。如果你安分守己，我或许会睁只眼闭只眼。可惜你心太急，连杀三人，罪该万死。”
黑影神色僵硬，藏在腰侧的手动了动。“什么……三人？”
“装蒜？”霍元往前跨了一步，居高临下地冷笑，“顶着一张被害人的脸，不觉得心虚吗？”
黑影猛地抬头，垂在额前的凌乱发丝被夜风吹开，露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
养鸭人，刘大勤。
不，确切地说，这是一个顶着刘大勤脸皮的吸血鬼。
“桀桀桀——”
黑影发出阴森的笑声，挣扎着爬起身，不再狡辩。“不错，我杀了三个人。”
为了混入这个小山村，他必须拥有一个合法的身份。暗中观察了数日，他盯上了刘大勤。
刘大勤是外来人员，人际关系简单，独居养鸭场，替换起来轻而易举。
两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他潜进养鸭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刘大勤，剥下他的脸皮，经过特殊处理，做成一张以假乱真的脸皮面具，往自己脸上一覆，冒名顶替。
靠着精湛的演技，他成功融入万宏村，家家户户的信息被他掌握得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以狩猎人类为主的吸血鬼，饥饿了一个月已是极限，终于，他忍无可忍，朝独自进城打工的阿兰下手了。
那真是一个漂亮娇嫩的姑娘。
干净的处子之血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他紧紧地抱住少女，锋利的獠牙刺入她的颈动脉，贪婪地吸食温热的血液，直到少女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方恋恋不舍地放开，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可惜是少女死得太快，血液失去了温度，索然无味。
他遗憾地将少了一半血液的少女扔进河里，茂盛的水葫芦，成功掩盖住尸体。
本以为尸体很快会被河水冲到下游，不料被几个玩耍的孩子发现，惊动了警察。
值得庆幸的是，警方查不出阿兰的死因，判定为自杀。
这放纵了吸血鬼的食欲，肆无忌惮地物色猎物。
那个把阿兰尸体从河里拽出来的小男孩，经常孤身一人跑到河对岸的别墅玩耍，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村里意外死人，草木皆兵，天一黑，所有人闭不出户，让他失去了寻找食物的机会。
尝过鲜血甜美的滋味，意犹未尽，欲望如贪婪的猛兽，日渐壮大，多个夜晚，他徘徊在村民的屋顶，寻找合适的猎物。
要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早就付诸行动了。
焦急地等待了几天，阿兰的死亡阴影渐渐消去，小山村恢复平静，他再次出动。
既然村民不敢晚上出门，那他就把狩猎时间改到凌晨。
万宏村的村民非常勤劳，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为他提供了良好的觅食机会。
今天大雾，伸手不见五指，第一个下地干活的村民，成了他的目标。
饿了那么多天，终于又可以饱餐一顿了。
中年男人的血苦涩，勉强下咽，还来不及处理尸体，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危险，他迅速做出反应，转身逃跑。
这一逃，逃了一整天。
从田地逃到山区，从白天逃到黑夜。
后面的人对他穷追不舍。
不是他不敢战斗，而是追兵给他一种非常可怕的威胁，是他成为吸血鬼以来，第一次感到死亡迫近。
果不其然，自己被追得狼狈不堪，肩膀中一箭，性命危在旦夕。
吸血鬼猎人——吸血鬼的克星！
他不甘心。
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躲到乡下，还没大快朵颐，便要一命呜呼了。
思绪千回百转，求生的欲望让他放手一搏。
“呵呵，吸血鬼猎人又怎样？老子让你有去无回！”
突然，他右手捏着一支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针筒，针筒里装着不明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阴冷一笑，狠狠地将针管刺进自己的心脏。
霍元眉头一蹙，想阻止为时已晚，那红色的液体瞬间注射结束。
下一秒，吸血鬼身体拔高，肌肉膨胀，衣服爆裂，虬结的血管在黝黑的皮肤下蠕动，他怒吼一声，露出满嘴的獠牙。
“桀桀桀——你死定了——老子要吸光你的血——拧断你的脖子，把你的脑袋当球踢！”
面对吸血鬼的变化，霍元不动声色，神情淡然，甚至用挑衅的目光打量对方。
“你一个低阶吸血鬼手里怎么会有‘dr100’？”
dr100是一级违禁品，里面融合了第一代血族亲王的血液，虽然被稀释了一千倍，但只要注射一支，低阶吸血鬼都能拥有媲美三代血族贵族的力量。
不过，凡违禁品都有缺陷，dr100也不例外。
力量提升得越强大，维持的时限越短。
只要扛过十五分钟，这头吸血鬼便恢复原状，甚至更弱。
霍元见吸血鬼使用了dr100，不慌不忙，按下银弓上的机关键，银弓自动拆解重组，变成了一把三米长的陌刀。
“想拧断我的脖子？”他摆出攻击的姿势，傲慢地道，“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吸血鬼受刺激，怒吼一声，迅猛地扑上前。
“当——”
霍元将陌刀横在胸前，挡住吸血鬼的巨臂。
距离溪涧十余米处，黑发的管家无声无息地立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横枝上。他所在的位置视角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溪涧里的战斗。
战斗异常激烈。
使用了违禁品的低阶吸血鬼，实力暴增，吸血鬼猎人被压着打，节节后退。
“情况有点不妙。”
罗管家摸摸停在肩膀上的娇小蝙蝠，眼睛里闪烁着墨绿色的光芒。
“吱吱~”小蝙蝠发出细微的叫声。
“你说让我去帮忙？”罗管家扬眉，“帮谁？”
“吱？”小蝙蝠被问住了，动了动竖立的耳朵，“吱吱吱——”
当然是帮助同类啊！
“同类？”罗管家嗤笑，“这种低级的生物，还不够资格成为血族的同类。”
血族是血族，吸血鬼是吸血鬼。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血族拥有高贵纯正的血统，是文明优雅的上位者，不屑与那种被欲望控制，丧失人性，沦为低贱怪物的吸血鬼为伍。
“吱吱吱~”小蝙蝠用翼下的小爪子挠了挠鼓鼓的肚子。
“帮那个支教老师？”罗管家慢条斯理地摇头，“他是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猎人身上总飘着一股令血族讨厌的气味，接近他们对自己的鼻子是一种折磨。
“吱？”小蝙蝠歪脑袋。
谁都不帮，那咱们来这儿干嘛？
“别急。”罗管家点点它的小脑袋，“俗话说，螳螂捕蝉，麻雀在后。耐心点。”
“吱——”小蝙蝠张开翅膀，飞到上面的枝头，倒挂着观战。
罗管家没管它，收敛气息，静观其变。
“砰砰砰——”
溪涧里的战斗升级，两条缠斗的身影越打越激烈，一块挡着水潭的巨石被炸得四分五裂，溪水湍急，冲了下去，霎时淹没了半条溪涧。
霍元挥出陌刀，击退吸血鬼的攻击，身体一晃，站到一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发型乱了，气息不稳。
想不到使用了dr100违禁品的吸血鬼，实力提升得这么高，如果不拿出真本事，一时半刻好像制不住他。
“怎么？力竭了吗？吸血鬼猎人不过如此！”
“别挣扎了，乖乖地站着让老子拧断你的脖子吧！”
吸血鬼咧嘴，獠牙外露，面目凶恶。
霍元活动了下肩膀，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扯了扯系得发紧的领带，衬着凌乱的发丝，整个人显得放荡不羁。
“力竭？你太小瞧吸血鬼猎人了。”
眼神倏的锐利，身如闪电地冲向前，陌刀一挥，连续数刀，刀刀击中吸血鬼的要害。
吸血鬼愤怒地反击，却攻不到霍元的身上，霍元的速度太快，快得像一道影子，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眼看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吸血鬼暴喝，背后隆起两块疙瘩，疙瘩自动生长，“啪啪”两声，变成了一对巨型蝙蝠翅膀。
有了翅膀，吸血鬼加快了行动力，周身扇起一股狂风。
霍元被狂风刮得暴露了身形，吸血鬼趁机挥出一拳，击中他的胸膛，力道之大，他整个人重重地砸向溪涧的岩壁。
“噗——”
霍元吐出一口血，感到肋骨断了两根，内脏都差点破碎了。
然而，还不等他稳住身体，吸血鬼的下一波攻击已经到了。
霍元迅速用陌刀挡下，抬脚狠狠侧踢，踢向吸血鬼的腹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点亏都不肯吃。
这一踢蕴含异能，吸血鬼的腹部一下子凹陷，他痛苦地嗷叫一声，砸进了溪水里，溅起无数水柱。
霍元从空中跳落，立在一块溪石上，抬手以拇指擦拭嘴角的血渍。
“嘶~”
嘴唇破皮了，一阵刺疼。
看着从溪水里挣扎着飞到半空的吸血鬼，霍元喃喃：“有点棘手呢！”
他们战斗了十多分钟，吸血鬼的力量不仅没有衰竭，反而越来越强，那支dr100有点古怪。
吸血鬼“呸”地吐出一口水，张开背后巨大黝黑的翅膀，目迸凶光。脸上那张属于刘大勤的人皮面具早就不翼而飞，露出狰狞的面目。
两人对峙，暗潮汹涌，杀气腾腾，势均力敌。
借着月光，霍元仔细地审视吸血鬼丑陋的面貌，如果忽略他脸上抖动的横肉和虬结的血管，依稀可辨认出他的真实容貌。
一个名字电光石火般的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你是江衍？”
江衍，曾经世界闻名的生物学家，由于疯狂迷恋改造人，他的实验室发起了一项禁忌的人体实验，生物科学界将之除名，不仅被各国政府通缉，更被血族四大亲王重金悬赏。
他失踪了半年之久，如今竟然出现在崇夏国南方的一个偏僻小山村。
难怪他手里有dr100违禁品，难怪他看起来像个半成品。
原来他通过实验，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霍元嗤笑。
他这是什么运气？
随随便便出个差，便遇上了世界级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