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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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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游被吓坏了。

    十岁,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连死亡是什么还很模糊,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人的尸体。

    当一具被水泡得发白,全身青肿的女尸被拽出水面时,可怕的死亡面孔冲击着毫无防备的秦小游,他吓得扔掉女尸的头发,连滚带爬地逃回岸上,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石大海和小黑等孩子听到他骇然的叫声,跑了过去,当他们看到浮在水葫芦间的女尸后,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大叫,有的甚至吓哭了。

    终于,田里插秧的大人们纷纷跑到河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小朋友们哭喊着扑进家长的怀里,语无伦次。

    “尸……尸体!河里有尸体……”

    “妈妈,我吓死了!呜哇!”

    大人们闻言,抱紧自家孩子,其他人走到河边查看。

    秦霖从一堆大人身后挤进去,想看个明白,被秦飞跃一把抓住,捂住眼睛往后拉。王春兰找到趴在河滩上颤抖的秦小游,快速地将他抱了起来。

    秦小游紧紧地抱住妈妈,边哭边喊:“妈!妈妈……好可怕!”

    “没事,没事了,妈妈在,妈妈在。”王春兰不断地抚摸他的背,抱他站到人群的外围,远离河滩。

    很快,村长和村干部闻讯赶到河滩,让几个胆子大的中年男人把尸体捞上来。

    有人认出尸体是谁,惊呼:“这不是阿兰吗?”

    “阿兰?”

    阿兰家的人一愣,仔细辨认,不敢置信真是自家闺女,顿时哭天喊地。

    “老天爷啊,怎么会是阿兰?”

    阿兰五十多岁的亲妈,一屁股坐在河滩上,拍打着大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好闺女啊!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死了啊?我苦命的阿兰啊——”

    “阿兰姐!呜哇哇……阿兰姐,你醒醒啊!”

    悲伤战胜了对死尸的恐惧,一家人围着尸体凄惨地哭喊。

    “阿兰前天不是进城了吗?”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问。

    “是啊,阿兰一直在城里的酒店当服务生,前段时间回来农忙,结果酒店老板打电话催她回去上班,哪想到……”

    村民们议论纷纷,怎么都想不通,该去城里的阿兰,为什么成了河里的一具浮尸?

    三个多小时后,镇上的警车“呜呜呜”地进村。

    之后的事,秦小游就不知道了。

    他被家人带回家,王春兰给他洗了个热水澡,喝了姜汤,让他躺床上,哪都不去。

    秦小游缩在被窝里,身体控制不住地打寒颤。秦霖坐在床上,紧紧地挨着他,陪伴他。

    王春兰从村里的小卖部里买了香和红蜡烛,跑了一趟山上的三教爷庙,求了一道驱邪的符纸,化成灰放进温水里,给秦小游喝。

    也许是符水起了作用,也许是累得不行,秦小游打着盹,靠着哥哥睡着了。

    秦霖见他睡熟了,悄悄地下床,突然,衣角被扯住,他回头看秦小游,只见弟弟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惊惧地望着他。

    他连忙坐回原位,拍拍弟弟的背,安抚:“别怕,我在,不走。”

    秦小游幽黑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慢慢地闭上,沙哑地哽咽:“哥,河里有女鬼。”

    警察来了,法医来了,很快,他们又走了。

    阿兰的家人不相信阿兰是溺水自杀,可是警察查不出他杀的线索,而法医的尸检报告上显示尸体无任何他杀痕迹,死者是窒息而亡。唯一让人奇怪的是,死者体内的血液比普通人的少了一半以上,而尸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出血伤口。

    没有伤口,无法解释怪象,找不到他杀证据,最后只能以跳河自杀结案。

    阿兰的家人哭闹了几天,村长和村干部轮流劝解和安慰,最终,他们认命了。

    葬礼办得很仓促,毕竟阿兰才二十岁,未婚,又是自杀,为了让活着的人尽早走出她的死亡阴影,三天办完丧事,入棺,送山上土葬。

    那墓,本来是阿兰爷爷提前给自己准备的,如今先让孙女用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怎样的悲伤。

    秦小游趴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看着送葬队伍从楼下小道上经过。村民辛苦地抬着棺材,死者的亲人围着棺材哭得悲痛欲绝,他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

    “小游,进来。”秦霖拉了他一把。

    秦小游深吸了口气,跟他回屋,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阿兰的黑白照片从眼前晃过,那是一个漂亮乐观的姑娘。

    秦小游和阿兰有过接触。

    阿兰十八岁进城打工,每次回来,都会带糖果,发给村里的孩子们吃。

    村东的阿柱他妈上门说亲,被阿兰家拒绝了。据阿兰妈说阿兰在城里交了男朋友,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双方父母见过面,男方家里不嫌弃阿兰是乡下人,准备过年就把婚给结了。

    然而,现在才五月初,阿兰走了。

    永远地走了。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叫阿兰的姑娘了。

    秦小游裹着厚厚的被子,抱住双膝,呆坐在床上,耳边是渐渐远去的送葬哀乐。

    “哥,人为什么会死?”他小声地问。

    秦霖皱眉,摸摸他的发丝。“把你看到的忘了吧!”

    “哥,你体会不到那种可怕的感受……她的头发很长……被我的右手拽起……头皮都掀了……”从那天起,他的右手像不是自己的了,控制不住地颤抖,手指冰凉,心里空空的,发慌发悚,充满了对未知的害怕,对死亡的畏惧。

    秦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比秦小游大两岁,学习再好,也只是小学生,参不透生老病死,除了抱紧弟弟,给予温暖,没别的办法。

    秦小游靠在哥哥的怀里,闭上眼睛,不知不觉,脑海里浮现李先生温和的模样,想着松软的面包和甜甜的奶茶,心里的恐惧慢慢地消失了。

    他想见李先生,迫切地想见他。

    农忙假过去的第二天,秦小游放学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发现阿兰家门口围了一圈村民。

    他背着书包上前观望,看到几个陌生人从屋里出来。

    秦小游问身边的阿伯。“他们是谁?”

    “城里来的后生,听说是阿兰的对象,另外两人是他父母。”阿伯惋惜地叹息,“多好的姑娘,怎么就去了呢?没福气啊!”

    秦小游仔细打量。

    年轻男子二十出头,长得挺英俊,衣着打扮时髦,神情悲哀,是真的为死去的恋人伤心。他身边的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地与阿兰的父母说话,阿兰的父母不停地抹泪点头。

    秦小游的视线移到另一边的中年妇女身上,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她在笑。

    阿兰姐死得突然,同村的人都为她痛惜,男友不远千里,从城里赶到村子为她哀悼,可是男友的妈妈好像一点都不伤心,嘴角似有如无地上扬。她个头矮又低着头,大人们看不清她的表情,秦小游是孩子,仰头瞧得一清二楚。

    也许是秦小游的眼神太直白了,中年女人瞪了他一眼,秦小游愣了愣,恶狠狠地瞪回去,中年女人脸色一变,从兜里掏出手帕,掩饰般地擦眼角。

    秦小游迷茫。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虚伪。

    直到这家人在阿兰父母的相送下离开村子,秦小游仍在发呆。

    “小游,回家了。”秦霖站在他身边,拍他的肩。

    秦小游回神,转头看他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来。”秦霖拉起弟弟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妈妈说了,放学以后不要在外逗留。”

    秦小游不高兴地噘起小嘴巴。他都好些天没去李先生家了。

    自从阿兰姐死后,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

    阿兰死得不明不白,警察判定她是自杀,可没有人相信乐观的阿兰会自杀。

    老人们神秘兮兮地说:“出鬼了。”

    鬼?

    小孩子听了,无不害怕。这段时间,天一黑,大人们便叫唤孩子回家,到了晚上,村子的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明天初一,村民联系山上三教爷庙里的道长,请他们到村里做一场驱邪法事。

    从秦小游记事起,就知道山上有一座三教爷庙。

    听村里的老人说,三教爷庙保佑万宏村的村民上千年了。

    秦小游经常随父母进三庙里拜拜。

    去的次数多了,便知道三教爷不是一尊神,而是三尊神。庙里共有三个殿,第一殿供奉儒圣,第二殿供奉道君,第三殿供奉佛祖。

    儒、道、佛三教合一,保四方百姓平安稳定,安居乐业。

    每个月的古历初一和十五,村民们相争进庙里烧香,在神像前磕头祈愿,这么多年来,三教爷庙的香火一直兴旺不断。

    每年正月初一,万宏村的村民们会恭敬地请三教爷神像下山,到村里举行敬神仪式,相邻几个村的村民纷纷赶来跪拜,热闹又隆重。

    孩子们虽然不懂什么是神佛,但在大人的潜移默化下,朦朦胧胧地对神明充满了畏敬,学大人跪拜神像,平时顽皮的孩子,全都安安静静地不敢吭声。

    秦小游随秦霖回家,进书房写作业。

    学校来了新老师,多了西罗语,作业也多了一门。好在霍老师布置的作业少,基本是朗读和背诵。

    秦小游很快写完了作业。

    晚饭时,一家人在饭桌上谈明天的法事,王春兰对秦小游说:“小游,明天别去学校了。”

    “啊?”秦小游扒着饭,一脸疑惑。

    王春兰放下筷子,严肃地说:“明天的法事,你也参加,拜拜三教爷,驱除身上的秽气。”

    秦小游有些无奈。

    他从水里拉出了阿兰的尸体后,这段时间一直睡不好觉,害怕一个人呆着,妈妈不放心,每天给他喝一碗符水,喝得他快吐了。

    “妈,那都是迷信,我看小游这几天好多了。”秦霖不赞同。上学后,老师一直教他们学科学,破除封建迷信。

    “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王春兰喝斥,“明天你找小游的班主任帮他请假。”

    秦霖皱眉,不敢反驳妈妈的话,只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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