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给萧臣和冯山分配好房间,章停回到自己卧室,思考如何安排萧臣日后的生活。
萧臣现在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所以对以后也没什么概念,但以萧臣的学习能力一定能很快适应,后续会有自己的想法,章停愿意尊重萧臣的决定,即使心里会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而在萧臣有想法之前,这些必须由他替萧臣考虑。
不过,虽然自己被冯山戏称为学神,考研该看的书还是要看的,后面这几个月他应该会很规律地每天自习,那是把萧臣带去图书馆还是让他一个人到处跑?前者会不会太无聊,后者会不会有危险?
章停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这也操心那也操心,偏偏怎么做貌似都不太好。
他正郁闷着,冯山鬼鬼祟祟溜进他这屋,关门前还瞄了门外好几眼。
“你干嘛?”章停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又一想小区的安保,觉得不太可能。即便真有贼溜进来,找萧臣比找他管用。
“嘘1冯山竖起食指抵着嘴巴,一溜小跑冲到章停床边,往上一坐,腰弯得仿佛压上了千斤重石。
“停子,”冯山欲言又止,随即重重叹气,“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章停认识的冯山很少这么吞吞吐吐,看他眉眼都快打结了,章停忽然就猜到了几分。
“关于萧臣的?”
冯山沉重地点点头:“你还记得他一夜之间忽然长成这么大个子的事吗?”
章停平静地摇头。
冯山夸张气结。
章停气定神闲中透着理直气壮的委屈,他确实没有亲眼见过萧臣出土时的模样,现在想来,还有点遗憾呢。
冯山郁闷地摆手:“这个不重要,你只管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就成了。再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不信你没发现他的异常。”
章停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但嘴上什么都没说。
“停子,不是哥在这挑拨离间,实在是,”冯山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烦躁地搓搓后脑勺,“我觉着他不是人。”
章停心头一跳,状似随意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实际依据,就是种感觉。”
冯山凑近章停,声音压得极低:“你上回问他是不是人,他说‘是’,可他没说自己是活人还是死人呐。”
章停微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其实他长得也是极好的,那是一种和萧臣男生女相截然不同的男相之美。
“怎么会是死人?”
“是啊,我原本也这么认为,他能吃能动,不是活人还能是什么。可你见过那个水鬼腐尸了,它能叫活人吗,还不是能跑能跳的。就冲它堵上墙不让你出去,它那脑子也好使着呢。”
腐尸的出现犹如醍醐灌顶,不仅让冯山亲眼见了一回科学之外的物种,还提醒了他身有异状的萧臣很可能也不是他常规认知中的“人”。
章停不置可否,这些日子他与萧臣的相处最多,该明白的他早明白了。其实打从去过后村,见识过祭台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铁笼之后,章停就已经想到萧臣的不同寻常了——
笼子上的血迹不知叠了多少层,又历经了多少岁月,后村献祭过的祭品怕是数不清的,换句话说,那些丧心病狂的狂徒对用此种方法杀人早已驾轻就熟,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
萧臣说他被带进山里那年只有十二岁,这与刚出土时的萧臣外貌特征是吻合的,后村也不太可能把一个拐来的祭品养上个十年八年再下屠刀,那萧臣是什么情况,答案已昭然若揭。
上回他没有问出口,萧臣暗暗舒气的模样更是说明他所有猜测都是真的。
但也正因如此,章停才更想让萧臣以后的日子可以过得好一些,这大概就叫作补偿心理。
虽然任何补偿在萧臣曾经的遭遇面前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虽然该给萧臣补偿的人不该是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还有啊,你发没发现他身上有股味道,也不能算是身上,应该是血有味道,香香的,很特别的香味,我给他处理过两次伤口,不会搞错。有体香的人我见多了,没一个是他这样的。他那香味,血腥和腐臭都盖不住,更像是针对那些刺鼻气味而生的。”
这一点章停自然清楚,他就是靠那股香味才辨别出黑暗中的人是萧臣。
而且那股香味他十分熟悉,和那晚遇见的那棵形似凤凰树上开出的红花一模一样。
“我只磕破了点皮,也没去碰腐尸,他非让我去医院消毒,还特意强调了要跟医生说我碰过腐烂尸体,要有针对性消毒。明明他手上的伤就是揍腐尸揍出来的,他比我更需要消毒,他为什么不去?”
因为没必要。
章停默默听着,萧臣跳血坑趟血海都没有任何不适,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不管怎么说,老萧都是咱的救命恩人,就冲他救过你,我冯山这辈子都记着他的好,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就是要我这条命,我眼都不眨一下就可以给他。”
“只是吧,”冯山的声又降了一档,“我托人查了查林火山上的事,据说三百年前那边山匪横行,当地官府几次围剿都损失惨重,后来上面召集了附近几个州府的人马,硬是把那附近的山匪全给剿了。”
积怨多年,官府大开杀戒,屠杀了上万人。可这上万人里只有几百个山匪,其余的不过是在山匪庇护下生活在山里的安分老百姓,当地官府明知他们是无辜百姓还是痛下杀手,最后把这上万人全部按照山匪上报,立了好大的功。
“老百姓被屠害,还被安上山匪的罪名,最后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全被埋在山里头了。我看啊,那些当官的就是心虚,才会搞出活人祭祀那一套,目的就是镇压那些冤死的亡魂别来找他们报仇,后山那个村没准就是那些昏官的后代,跟他们的祖宗一样没人性。”
冯山气愤之余搓了搓胳膊。
“那水鬼,我听老人们那意思,死了能有个七八十年?七八十年就那么厉害了,焚山底下可有一万多个死了三百多年的呐,老萧是那帮畜生献给它们的祭品,它们能随随便便让老萧跑了?”
说到这,冯山又溜去门口张望一圈,回来之后说话声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了。
“我看呐,老萧能跑出来,说明他才是那一万多个死鬼里的南波万,他把水鬼揍成啥样你也看见了,脑袋都打凹进去了,这要是按侮辱尸体罪判得蹲好几年吧。他敢肯定地说焚山底下那些东西出不来,八成是因为他早把那一万多死鬼给……”
冯山瞪圆大眼珠子,夸张地做着抹脖子的动作。
章停想了想萧臣独战一万死鬼,一拳打爆一个的场面,居然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又是满满的心疼,以一敌万,纵使骁勇善战千古留名的将军也不可能当真做得到,可以想见萧臣那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还笑1
冯山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老萧找到后山那帮畜生,把他们的脑袋也都一一打爆吗!他们再怎么该死,杀他们也是犯法的,要挨枪子的!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萧犯错误。”
“后山的人咱一个没见过,我问过二叔,二叔说他们脸上画得左一道右一道,根本看不清长啥样。被他们害的人咱也没瞧见过尸体,单凭老萧的一面之词,报警都没法受理。”
“老萧跟咱说那些献祭之类的,可能也不是近些年发生的事了。”
“当地派出所压根没有后山那个村子的登记。”
“要不是二叔见过一回,我都怀疑那个村子是不是真住过人。”
章停面沉似水,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先前章壁受伤,他们最后没报警就是因着这个,否则最先被怀疑被调查的一定是直奔血坑去的萧臣,偏偏萧臣的来历禁不起调查。
虽说萧臣出土时村里大伙没怎么注意他,但你一句我一句,拼拼凑凑也总会凸显出某些不合时宜的细节。
比如那个给萧臣擦过身的小姑娘。
而以萧臣的性格,扯谎他怕是学不来,现代刑侦的讯问技巧给他用上,他不是缄口不言就是全招,最后不是被当成重点嫌疑人就是被当神经玻
万一被当成出土文物或是怪物就更完了。
还有后山的秘密。萧臣说过,那些活了似的血,是会要命的。
见章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冯山的肩膀又耷拉下来。
“停子,哥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心里有个数,护住老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冯山语重心长叹口气,“美人再美也不是活人了,你俩以后朝夕相处,你可得兜住喽。”
这是冯山最担忧的事,只有他才知道章停的秘密,这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大学期间被无数学姐学妹明里暗里送秋波的帅气大男孩喜欢男人,尤其喜欢好看的。
大概是章停自己颜值高,所以这些年来还没哪个凡夫俗子入过章停的眼,如今平地蹦出来个惊为天人的萧臣,冯山觉着他家这棵朽木保不齐要发芽了。
只是这芽无论如何都结不出果,生与死,是两个人之间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
章停没有任何反应,亦没有任何表示。
冯山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你不会是……”
章停扬起脸,冯山愣是没能从这张熟悉的脸上解读出一星半点的情绪。
“我会衡量,你放心。”
“完,”冯山一拍大腿,倒也不再多说,“那行,你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
“谢谢。”章停十分诚恳。
冯山背过脸摆摆手,然后像个瞬间苍老的老头子背着手佝偻着背走了。
~
房门开了又关,室内重新变得安静,章停双手垫在脑后靠在床头,回忆着与萧臣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打从见到萧臣的第一眼,章停的心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见色起意吧,不过他更多是欣赏美色,起的意没有丝毫邪念。
他没有亲眼看到萧臣身体的变化,但他知道冯山和章壁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萧臣的不同寻常,就更不可能往奇怪的方向想了。
什么时候起,这种心思出现了变化呢?
章停反复思索,大概,是从萧臣拦住他,自己跳进血坑救章壁那次吧。
沉稳的性格令章停从小到大都是领头羊式的人物,因而有什么事他都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面,就好像挖井,他来回上下不累吗?在下面不憋闷吗?他也累他也闷,但他还是坚持自己去做这件事,不让冯山替换,一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老章家的事,再来就是出于对冯山的保护,担心冯山身体受不了。
习惯了时时刻刻保护别人的人,内心深处都压抑着被别人保护的渴望,章停也不例外,而萧臣就是那个第一个保护他的人。
其实萧臣被关在箱子里那次,他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萧臣脱困后做得第一件事是抓住砸向他脑袋的撬棍。即使章停自己躲得开,他心里还是热了一下,那时他就知道,面前这个家伙无论是什么物种都不会是坏的,因为只有下意识的反应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手伸向撬棍。
后来,得知章壁不见了,萧臣连鞋都没顾上穿就往后山跑,他的心必定是善良的。
那晚如果是自己跳进血坑,八成是再也上不来了,萧臣不让他去是在救他的命,可明明萧臣自己在血坑里也很艰难,然而萧臣从始至终都没有抱怨过一个字。
看到萧臣手脚上被割过的痕迹,章停的心实实在在疼了,而在后村祭台所产生的幻觉也印证了他那时心底最真实的担忧——怕章壁成为祭品,怕萧臣曾经受过太多的折磨与苦难。
再后来……
算了。
章停双眼一闭放弃思考,他什么都可以安排得妥妥当当,连考试能考几分都尽在掌握,唯有情感不受他主观控制,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丝若是随便就能捋得清,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他不是控制狂,也不是出于控制欲才事事筹谋,在萧臣的问题上,他希望顺其自然,结果好与不好,他都欣然接受。
除了挨枪子。
就算他没有情感上的偏向,那么善良的人在饱受折磨凌虐之后也该迎来幸福结局,而不是毁于仇恨。
他们的相遇,也许意义就在于此。
汹涌的心情顷刻平复,章停翻身躺好,沉沉入睡。
隔壁房间里,萧臣站在窗边,凝望着城市的灯火阑珊。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太陌生了,就算章停和冯山对他和对其他人没两样,他仍旧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不管他长得和其他人多么相似,他都很清楚自己本质上是个怪物,窗外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不是他生活过的时代。
内心窜起惶恐,萧臣突然很怕身边这几个熟人有朝一日知晓真相后畏惧他的眼神。
尤其是那个人。
萧臣眼前闪过一张总是云淡风轻的俊脸,好像有他在,什么都可以变得很简单。和他在一起,可以很安心,连自己心里的坎儿都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跨过去了。
若是有一天被放逐,天大地大,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去哪里由不得自己。而除了风筝自己,谁又会在意风筝落去哪呢。
萧臣背过身,将自己的脸隐匿在室内的黑暗中,不去想那些可怕的未来。
夏夜清风吹拂着他后脑柔软的短短发丝,那是莫名盘亘在他心头的千头万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