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芬芳一闪即逝,章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急忙细嗅又寻得到一点点淡香,只是四周血气太浓,熏得鼻子不太好使了。
萧臣坐在地上,看看浑身的血污,有些无措,有些惋惜。
章停觉得神奇,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碰见只靠一双眼睛就能表达如此丰富情绪的人。
除了眼睛,萧臣全红了。
反倒是被泡在血坑里的章壁前半面还是白花花的。
章停捡起扔在旁边的外套擦了把脸,再扔给萧臣。
萧臣小心接住,瞅瞅章停,没舍得用它擦。
章停问:“那里面是血?”
萧臣点头:“是。”
章停又问:“人血?”
萧臣“嗯”了一声。
章停皱起眉头,章壁大量失血本就很危险,又在不知道从哪来的人血里泡了那么久,万一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必须尽快送到医院密切观察治疗。可这三更半夜的,牛车出山都费劲,等到明天搭客车出去又怕耽误治疗。
萧臣仔细地把章停的衣服放到干净的旁边,起身查看章壁的伤势。见伤口都止了血,他笃定地对章停说:“你不必忧心,他没事了。”
章停的忧虑没得到半点缓解,他用手电照了照萧臣的双脚,脚底板有好多破口,想来是一路跑来时划伤的。
章停寻摸一圈才找到他带来那双鞋。
“还能走吗?”
萧臣立即起身,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章停背起章壁,在萧臣的带领下寻路回村。
等在半路的冯山正百无聊赖到处晃悠他的手电,突然照到两个血糊糊的人吓得他“妈呀”一嗓子跳起老高,一转身先撞树上了。
章停叫了他,他才发现来的是自己人,进而发现章停背后还背着一个。
冯山急得团团转:“你们这是怎么了,哪受伤了?”
“血不是我们的,先回去。”
章停言简意赅,冯山当即明白这些血是哪来的。
“你们慢慢走,我先回去给你们烧点水。”
“把二叔二婶叫起来吧。”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绕过二老,再说深夜出山还得靠他们想办法。
跑远的冯山摆摆手,跑得比来时更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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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章诚瞧见章停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是吓了一跳。
“你们这是咋弄的?真没受伤啊?”
章诚迎上来才发现章壁还背着一个,第一眼竟没认出那是自己的儿子。
章停把章壁放在冯山搬出来的凳子上,泪眼婆娑的二婶赶紧给儿子清洗身上的血迹。
章停递给冯山一个眼神,冯山心领神会,拖着萧臣去淋浴换衣服。章停一面洗手擦脸一面把章壁的情况如实说了,末了强调:“小弟伤口不深气息平稳,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为避免伤口感染还是得尽快送医院。”
二叔急得跺脚:“天杀的,谁干的1
这个问题章停无法回答,要不是萧臣,他都不知道章壁会出现在那个血坑里。
这时,洗干净的萧臣换上冯山给他找的章停的衣服回来了。身材一样的好处就是章停这身黑白配的休闲装穿在萧臣身上简直是量身定做一样,很好地勾勒出萧臣先前被二叔肥肥大大的旧衣服遮盖住的好身材,尤其那双腿,又直又长,就是黑色系一衬,看起来更细了。
清冷好听的声音在午夜的院子里响起:“是后山那些人。”
众人皆是一愣。
二叔不解了:“后山那个村从来不跟我们往来,为啥突然把我儿子折腾成这样。”
萧臣嘴角轻挑,淡淡的脸上似是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讥讽:“他们需要时间。”
二叔听不懂,章停也听不懂,他们只知道现在他们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时间。
只是大半夜出山很可能车翻人亡,二叔再心焦也只能等天亮。
萧臣真诚地劝慰众人:“你们真的不必担心,他止住血就没有危险。医馆阴气重,倒不如在院子里晒几天太阳来得管用。”
急昏了头的二婶这时冷静下来,她给儿子抱到屋里盖好棉被,才出来问萧臣。
“你这话什么意思,阴气?”
萧臣不想细讲,可看众人殷切的眼神,他知道是避不过的。
“那个血坑经年不枯不腐,既是每年都有新鲜血液注入的缘故,又是借了坑底百年不散的阴煞之气。他的伤口不深,血要流足四个时辰才会枯竭,放血必须子时开始才有效,我们赶到时,他才被放进去没多久,面色如纸、通体寒彻皆因阴气入体,并非失血过多所致。”
二婶神色稍缓,她刚刚仔细检查过,章壁虽然看起来像是没救了,但脉搏跳动有力,的确不像大量失血。
萧臣又道:“没有活物能在如此浓烈的阴煞之气中存活,所以他的伤口不会感染,上了药重新包扎一下便没事了。”
这话无异于定心丸,别管真假都成功安抚了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
二婶看看二叔,二叔看向章停。章停在心底叹气,很多事他不想追究,此刻也必须追问到底了。
他让萧臣坐下来,脱掉鞋,露出来的两只白皙脚掌上满是划伤和血泡,几乎没有一处好皮,冲了澡被水一泡更是触目惊心。
冯山瞅准时机对二叔二婶说:“他知道小弟不见了,鞋都没顾上穿就跑出去找人,这些伤全是这一路跑出来的。”
二老本是对萧臣诸多怀疑,听了这话不禁心生感激。
但,这还不足以打消他们的疑虑,比如萧臣是怎么知道章壁在哪,又是怎么知道后山那么多事。
这些问题由章停问了出来。
萧臣没有回答,他一动不动任由章停在他脚掌上涂满了消毒的药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
章停不停蹙眉,尽量轻地涂抹每一处伤口,处理完脚掌,还有手。那双比手模还好看的手十指皆带血迹,是他从血坑里爬上来时弄伤的。
冯山耸耸鼻子,小声嘀咕:“好香埃”
章停自然也闻到了,香味是从萧臣手上还有脚上传来的,就是他刚刚闻到过的、令他难以忘怀的怪花香味。
萧臣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十指平伸,像在等章停往他手里放东西。
“手指头弯起来。”
章停连声音都是轻轻的,好像大声点都会触动这些连心之痛。
萧臣的手往前递了递,手指反而向下压了压。
章停不解地抬起脸,正对上萧臣看过来的双眸。
那双总是带些羞怯的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真诚。
可章停却莫名从中读到了些许难以释然的悲痛。
“你要的答案。”
萧臣的声音轻得不像从嘴里说出来的,他的目光向下一瞟,随即抬起来。
章停追随他的视线看下去,焦点不在十指,而在那双瘦得尽显腕骨轮廓的皓腕上。
墨染的夜空不知何时亮起了星光,银白遍洒,映得萧臣的肌肤格外苍白透亮。
章停看着看着,瞳孔猛地一缩,他拿起放在旁边的手电照向萧臣血管鲜明的双腕,那里隐隐有一道横切痕。他急忙去查看萧臣的脚踝,果然在脚踝后面的筋脉处也有两道浅得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划痕。
与章壁一模一样的位置。
冯山见章停僵着不动,也凑上来看。随着他的一声惊呼,二叔二婶也围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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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说,那个血坑不枯不腐的原因之一,是每年都有新鲜血液注入。”
章停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这么艰涩。
“你和小弟,都是?”
萧臣没有否认。
二婶捂住了嘴,眼里的泪花花又满了。
二叔眉毛都竖起来了:“那帮畜生到底害了多少人啊!这是犯罪!不行,我现在就去找村长,得报警1
“没用的,”萧臣仍是淡淡的,好像事不关己,“他们应该已经连夜离开了。”
冯山的热血已经充到脑子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就是躲到地底下也得给他们刨出来挫骨扬灰。”
章停额角上的青筋一蹦一蹦,亦是气愤异常,不过他尚有理智,亲眼见识过血坑的诡异,那显然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装满人血的坑那么简单,这里头恐怕还有人力不可及的因素。
“他们为什么要制造那个血坑?”
萧臣仍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们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
章停和冯山当然不知道,只好看向二叔。
二叔也不是很确定:“这就是座野山,没名字,不过我们村叫临伙村,所以有的老人会管这山叫临伙山。”
临伙,临着后山那群伙计的意思,据说两个村子在这山里比邻而居了几百年,故而得名。
萧臣忽而笑了,如沧桑老者听闻无忌童言那般,无可无不可地晃了晃脑袋。
“不是临伙,是林火。”
他想用带血的手指在地上划拉,被章停强势拦截。见他不死心,章停往他手里塞了根木棍。
萧臣感激地笑笑,先是横着写下“林火”二字,然后又竖着写下这两个字。
林上火下,即为焚。
冯山一个激灵:“坟啊?”
夏夜忽来冷风,寒凉侵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