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首发晋江3
明明明天要离开的是周析,但今晚一整晚下来,反而是这对年轻夫妇在一直哭哭笑笑。
陈骐泰不胜酒力,不过半晚便开始头脑发昏,甚至语无伦次。
他混混沌沌抱住周析纤细手臂,整个人靠在上面,一直喃喃不停。
“哥哥你这个人说话不算数”
“你答应过我,说以后我当上国公了,你就是不领官职,也会做我客卿你怎么说走就走了”
“你说过你会走的你对得起你的那些情人吗”
周析淡然哄道:“也不是再不回来,殿下不必过虑。”
苏词青只是少尝果酒,便仍算清醒,见到陈骐泰这幅模样,说话越来越不像话,便赶紧去让家仆先带他回太子府。
将陈骐泰送出门后,周析才回头问苏词青要不要送她回府。
苏词青却勾着周析的手,抬头忧愁道:“哥哥,我能不能再坐一坐你院子里的千秋?”
周析怔了怔,却又浅笑点点头答应,带着苏词青走到院中。
苏词青今年不过十五,长相恬静可人,是正值豆蔻,便如她名字一般,豆蔻词工,青楼梦好。
难赋深情【1】。
当年周析被苏棹捡回到缅渠苏府时,苏词青不过蹒跚学步,牙牙学语。
只是其母诞女之后,很快便不幸病逝。苏棹忙于朝政,苏玉俍惯留军营,那些年间便只剩周析在其身旁,陪她蹒跚学步,陪她牙牙学语。
苏词青坐在千秋上,双手攥住吊绳,周析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推着吊绳。
苏词青垂着眼帘看着地面,问道:“贤卿哥哥,你答应去汝平,就是想认识那位六皇子吧?”
周析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片刻后,他才淡然说道:“是原因之一。”
“可是若按着骐泰的话,他应该不愿见你吧,”苏词青一直垂头,温柔又问,“那你又该如何?”
周析故作轻松地笑道:“这天底下,还有你贤卿哥哥料理不好的男子吗?”
“说的也是,”苏词青一听,便也是笑了,回头看向周析,眨了眨眼,又问,“哥哥你的药还够吗?”
周析点点头:“够,方才出去,就是去找翁不悔拿药去了。”
苏词青这时才放心点点头,说道:“哥哥这一路可千万要小心,小时候我们说好的,我们谁都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周析看着苏词青一双眼,明亮透彻。
他们苏家的人,双眼都特别好看,是纯粹通透。
周析有时候甚至在想,自己这张脸,欠的就是这样一双眼。
可是段名生说,相由心生。
周析这一辈子,双眼都不可能这般纯粹。
周析从小长得清瘦,捡回来那时候是衣衫褴褛,浑身肮脏。
被苏棹牵着手回到苏府门外时,围观的孩童都对他指手画脚地嘲笑。
那日苏玉俍从府里大步而出,狠狠地瞪了这群小孩一眼,将他们都吓跑后,才领着周析入府。
后来在学塾中,周析也没少被人欺负嘲笑排挤。
笑他什么周氏遗孤,不过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笑他堂堂男儿,竟然被人说是美人相态。
笑他受学苏门,不过就是寄人篱下,狐假虎威。
周析表现从不在意,微笑而过,却笑带寒凉。
但每次只要苏玉俍一见,定会对这些孩童责骂,而苏词青则会上前牵过周析,带他离开。
可是有些事,对于周析,从来,是感情,更是人情。
此时周析看着苏词青神色诚挚,他便也只是宠溺地笑笑,还没说话,从门处传来有人靠近脚步声。
苏玉俍身上深色布衣,脚上黑靴,手上还握着刀,阔步走到二人跟前。
苏词青连忙站起,苏玉俍先瞥了周析一眼,又对着苏词青沉声道:“天色不早了,听府上的人说你还在这里,我便来接你先回太子府”
苏玉俍说着,又对周析低声斥道:“词青不懂事,你也随着她,大晚上的,堂堂太子夫人便留在你府里头”
“兄长,”苏词青连忙上前拽了拽苏玉俍衣袖,“是我自己要留下的。”
周析一直低垂眼帘,没有回话。
苏玉俍盯了他许久,许多话明明已经流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
最后只是带着苏词青转身便要离开。
只是他刚走开半步,便又停了下来,半侧着脸,对周析沉声道:“明日我送你一程。”
“不用麻烦了,”周析仍是看着地面上千秋留下的影子,淡淡说道,“又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主公的意思1苏玉俍忽然不耐烦地打断,“也是父亲的意思。”
苏玉俍说完,不待周析再话,便带着苏词青头也不回离开了周府。
周析看着月光照在地面,刚好落在那点点桃花花瓣上,斑驳成画。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一直转着那串朱红的骨串,珠串套在他手中,拇指一颗一颗地数着。
十六颗珠子,数了十三年,还是十六颗,没多,也没少。
在徐国的十三年,人来人往,没多,也没少。
八月十七,天青,云淡。
除去春生,周析并未带旁人,随行行囊,也只有两个木箱子。
他正悠闲坐在车上,一手执书,一手挽珠,春生赶着两匹良马在前,苏玉俍一人驾马,伴在一侧。
三人天未亮便从缅渠南门而出,前来相送的只有苏棹一人。
苏棹早已年过花甲却精神奕奕,山羊胡子早已花白,却身段板直行走自如。
城门前他紧执周析双手,再次规劝:天下谋士,生于才,名于才,更是死于才。乱世可出英雄,但乱世更步履维艰。行事为主,断不可恃才而骄,恃宠而骄,恃骄而纵,恃骄而狂。天下才子,若身判一主,便从此再难明哲保身,但是人生在世,只求问心无愧。
周析只点头一一答应,之后便迎着晨烟往奚山而行。
苏棹一身朴素,一手轻握负在身后,一手置于身前。
听着马蹄踢踢踏踏踩着黄土大地的声响,看着周析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心中却剩一声哀叹。
最后那四字“问心无愧”,他说出时,心中又怎能落得真正问心无愧?
从徐国国都缅渠至覃国国都汝平,近路是沿奚山南下,从覃,徐,樊三国交界处江郊而过,再渡淋河,而入覃国境内,最后才至覃国国都汝平。
其实从缅渠到汝平,也并非一定要经江郊而过,但周析每次经行,都会故意在江郊停留。
苏玉俍原本是想着要将周析一路送至汝平城,然后再离开。
但四日后尔出奚山,周析便婉言相劝,让苏玉俍不必再送。
如果周析当日是用玩笑语气让苏玉俍离开,苏玉俍一定不会理他。
但是周析那时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忧伤。
苏玉俍也只皱了皱眉,再无多话,转身便策马离开。
两个人之间,连一句道别话都没有留下。
周析也没有在意。
再行七八日,周析春生主仆二人便到江郊。
中秋过后,便入深秋,江郊之处北靠楦遥,南临淋河,三国交汇之处,不过溪流小径,树林阴翳。
八月三十,艳阳高照,余温束暖。
日道正午,是逢经过淋河支流,周析便说先在滩涂处稍作歇息。
周析此人有一毛病,极惧烈日。
从前在缅渠城中时,每逢暑天,定会在学塾或者书房一整日不出,便是稍微外行,也定要带上笠帽,以挡阳光。
苏玉俍曾经十分鄙夷地说他,活该你被人笑话。
而便今日日头初登山巅,虽在林中而行,有阴翳遮蔽,但周析早已长发放下,又带上笠帽。
此时周析正坐在江岸浅滩边上一块巨石上,春生蹲在水边,将帕子湿润后递给周析。
周析接过帕子时,他忽然顿了顿。
微微抬了抬头,看向远处,说道:“春生你到这附近的林子里,看看能不能摘下几个果子记得留下银钱”
春生点点头,便漠然离开。
而春生没走多久,从周析目光聚焦处,从远到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周析将冰凉的帕子在脸上轻轻擦拭两下后,不紧不慢地将帕子折好,放在石上。
他垂头走到小径边上,直到卷起的黄沙靠近,他忽然将手中的那串红珠往小径地上扔去。
红珠串不偏不倚地掉在小径中间。
就在能隐约瞧见骏马轮廓时,周析慢条斯理地往小径中间走去,然后又不慌不忙地弯腰捡起那串红珠。
马蹄声越发的靠近,不难听出纵马之人是在赶路。
谁知就在周析将红珠拾起再站起时,面前忽然一声刺耳的马嚎声。
周析还没站好,紧跟着往后两步趔趄,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纵马之人因为一路匆忙着急,直到靠近了,才能看到路中有人。
马上之人看去不过十八九岁,面容冷峻,一身缟素锦袍,束发银冠,剑眉星目,英姿飒爽。
少年骤然吃惊,一手攥着藤条,一手立刻使劲勒住马绳。
那匹本在狂奔的骏马也跟着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一双前蹄猛地凌空跃起。
少年眉心紧皱,立刻扯开马头往一边而去。
然后立刻从马上纵身跳下,两步立刻赶到周析面前。
坐在地上的周析一直垂着头,挽着红珠的手一直摁在脚踝。
少年心急,走到周析跟前便单膝跪下,凑到他面前连忙问道:“先生可还好?”
但周析却欲盖弥彰地又低了低头。
少年心中立刻起疑,他皱眉怀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不由自主就想伸手掀开周析的笠帽。
就在少年的手马上碰到周析帽檐时,周析忽然一手扣住少年手腕。
握住少年手腕的刹那,周析低声道:“不好。”
谁知周析话一说完,少年忽然手腕一旋便挣脱开来,然后骤然站起。
电光火石之间,少年一个转身早已将长刀拔出,紧接着便要用刀再次掀开周析的笠帽。
周析嘴角一记邪笑,就在刀马上来到自己跟前时,立刻站起向后滑开。
少年皱眉紧盯着周析,怒声问道:“你什么人!?”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