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屠魔
牧云归手上还沾着干粉,一不小心蹭到了江少辞脸上,看起来颇有些滑稽。江少辞表情不动,手指在面粉里揩了一块,飞快抹到牧云归脸上。
牧云归用力朝后躲,但还是没躲开。她气道:“你要是再捣乱,我就不做了。”
这一句话终于让江少辞消停了。牧云归本以为他会出去,但江少辞不吵也不动,就站在旁边看着,目光灼灼,神情认真,牧云归几乎都怀疑自己手里不是糕点,而是某种精密的丹药。
牧云归急着回去写作业,懒得捏花样,随便用模具压成方块状,然后就放入笼屉。江少辞看着牧云归设置阵盘上的时间和温度,若有所思:“这个东西能炼剑吗?”
牧云归手一抖,险些把糕点烤成焦炭。她收回阵盘,看着江少辞长长叹了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你这样奇思妙想也挺好。”
江少辞和牧云归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没救了。牧云归在水池边洗手,江少辞不动声色打量厨房,问:“这些法器都消耗灵气吗?”
牧云归点头:“嗯。这些法器内嵌着灵石片,用完了就得换新的。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起眼,但加起来开销比食物都大。谁让如今灵气稀薄,每一丝灵气都要精打细算着用。”
江少辞问:“灵石片是怎么来的?”
牧云归擦干净手,拉开柜子,给江少辞展示里面整整齐齐的空灵石片:“就是这些。灵石片是由灵石切割而成,用完了不能扔,要送去领事堂。等领事堂在里面注满灵气后,会拿出来再次售卖。”
江少辞拿起来一块,仔细查看。入手是他熟悉的灵石,但材质非常低劣,大概只有下品灵石。灵石被精细地切割成六边形形状,角度、大小统一,这样方便使用,也方便交换。
江少辞又回头看烤糕点的炉子,目光似有所思。牧云归一般是将空灵石片攒够后,统一拿去换,正巧今天打开了,牧云归顺势清点了一下数额,低声叹息:“家里的灵石片又要用完了,又是一笔大开支。”
牧云归拿出身份令牌,仔细清点里面的数额。她今日刚在领事堂换了积分,按道理该有一笔大收入进账,但领事堂故意压价,到手的钱比标价少了三分之一。
牧云归颦着眉,低声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压价,但没想到这么过分。两只三级魔兽,骨头、兽皮和毒囊都是完整的,竟然才给一千二百积分。”
江少辞一边琢磨自己的事,一边问:“报名费多少?”
“一万。”说完,牧云归自己都怔了下。这样算起来,其实很快就可以凑够。挣积分竟然这么容易?
但是牧云归转念一想,首先,她无法一个人杀死三级魔兽,其次,她不可能一下午连挑两只还轻轻松松。并非挣钱容易,而是江少辞容易。
想到这里,牧云归抬头,认认真真和江少辞说:“今日多谢你,要不是你,恐怕我无法全身而退。”
牧云归目光诚挚,看着他仿佛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江少辞没想到她突然来这招,他眼睛游移了一下,看着后方窗户,硬邦邦说:“顺手而已。岛上有储物空间吗?有储物空间才能去更远的地方,最多一下午就能将报名费解决。”
牧云归摇头:“空间法器最是稀缺,听说仙人的空间阵法传承都快断绝了。天绝岛没有空间法器,就算有,也被那几个家主、长老牢牢攥着,怎么会流传到我们手里。”
江少辞不以为意,随口道:“既然没有买卖,那就自己做吧,最多费事一点。”
牧云归经历了太多,如今已经麻木了。她只是嗯了一声,眼神动都不动,说:“时间到了火炉会自动停止,你自己留意,我先回去修炼了。”
牧云归走后,懒得管江少辞做什么,自己关了门在房里修炼。她必须在大比中拿到母亲的玉簪,这段时间提升修为是重中之重。然而穿书女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自从上次结星的契机被打断后,牧云归努力很久,都感应不到天枢星。
她一打坐就是两个时辰,然毫无所获。牧云归睁开眼,看着自己纤细柔弱的手指,颇有些丧气。
牧云归也知道越着急越成不了事,可是南宫玄的男主光环所向披靡,旁边还有一个穿书女虎视眈眈,牧云归没法不着急。
她走出房门,坐在凉亭里看月亮。明月已经升到半空,柔柔散发着辉光,不远处涛声阵阵,宁静悠远。牧云归撑着下颌,望着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的月亮,再一次想起母亲。
她身为女儿,生前不能让母亲免于病痛,死后还要让母亲的遗物流落于外人之手,简直不孝至极。牧云归正在出神,旁边的阁楼突然打开了,牧云归吓了一跳,恍惚间以为母亲回来了。
牧云归应声抬头,看清楼上人影时,思绪骤然清醒。她低低叹了声,道:“是你啊。”
江少辞正坐在母亲原来的位置上,面前摊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叠小点心,正是牧云归刚烤好的糕点。江少辞捡了一块,放在嘴里,问:“你又怎么了,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长吁短叹?”
牧云归并不是个怨天尤人的性子,母亲身体又不好,她即便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很少拿出来和外人说。但是今夜牧云归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按捺不住内心中的低落,竟然和一个刚认识且脑子不好的少年倾诉起来:“我那日落海,其实并不是意外。”
江少辞点头,毫不惊讶:“我知道。”
他是被那些人关押在地下的,封印之地必然精挑细选,正常走路绝不可能接触到。江少辞最开始以为牧云归另有目的,后来发现她真的一问三不知,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江少辞就知道这个傻白甜又被人骗了。
她正好掉入江少辞所在的溶洞,也算是死里逃生,机缘巧合。
江少辞见牧云归还是蔫蔫的,语气从容笃定,道:“是那个姓东方的女人?”
牧云归趴在凉亭栏杆上,没精打采扫了江少辞一眼:“这个岛上四分之一的女子都姓东方。”
江少辞不耐烦:“就那个人,你知道的。”
牧云归微叹,声音低不可闻:“是她。”
如果面前是岛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曾经的南宫玄,牧云归都不会说。但江少辞是外人,和四大家族没有任何牵扯,牧云归便慢慢说了出来:“我偶然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得知东方漓对我有敌意。二月份我本来感应到天枢星,但是被她用一些手法破坏了,之后,她顺利结星,我却停滞不前。”
牧云归说完,自嘲地笑了笑:“你肯定觉得我在狡辩,自己不行就是不行,怎么能怪别人。”
江少辞一口一块小点心,说:“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任何一次机缘都至关重要,何况是进阶这种关窍。修真界确实有一些邪术,可以转移别人的气运甚至修为为己用。你如果进阶时被人打断,后续再找回来,对你而言是不太容易。”
牧云归暗暗自嘲,她真是失心疯了,竟然和一个傻子倾诉修炼的烦恼。她打起精神,正要回屋继续打坐,就听到江少辞说:“你的星图呢,调出来给我看看。”
牧云归动作怔住,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什么?”
江少辞把最后两块点心吃掉,拍了拍手,撑着窗沿,忽然从阁楼上一跃而下。他长腿跨过凉亭的围栏,就这样随随便便靠在柱子上,说:“抱元守一,摒除杂念,在体内运行灵气,跟随灵气进入紫府,感受星图的位置。”
牧云归觉得江少辞多半又犯病了,但是他神色认真,牧云归竟不自觉按照他的说法做。牧云归慢慢运行灵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后,心神渐渐合一,灵气在流过神庭穴时,牧云归特意留意了一下,果真,意识仿佛坠入一片浩瀚的宇宙,入眼俱是漆黑,可是牧云归能感觉到,这里有东西。
是她的星图。牧云归心情激动起来,自从上次被打断,她再也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星图的存在。牧云归刚有些雀跃,耳边就传来一个声音:“不要分心,静心凝神。”
牧云归赶紧静下心,顺着刚才的感觉探索这片深不见底的宇宙。她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陷入一种似睡未睡的状态,她隐约看到一朵花苞从冰层中生根发芽,缓慢绽放,花瓣竟然是半透明的。花蕊中生出一只冰霜凤凰,它扇动着翅膀,穿越茫茫雪原,跃过寂寂冰川,它长啼一声,高扬着脖颈冲入云霄,最后身体和尾翎凝成银色流光,隐约有七颗星在凤凰身体里亮了一下,随后,就消散于无。
等牧云归再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识海里依然漆黑浩瀚,但茫茫星空中,却出现了一颗微弱的星辰。牧云归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刚才那只凤凰,这颗星子正好坐落在凤凰的尾翎处。
牧云归睁眼,怔了好半晌还反应不过来。今日鸟鸣声和海浪声似乎格外响亮,牧云归甚至都能听到树梢上虫子扇动翅膀的声音。江少辞长腿搭在栏杆上,轻轻打了个哈欠,说:“一晚上才成功,真是太慢了。有这么难吗?”
牧云归眨了眨眼睛,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连忙内视识海,发现那颗小星子还在,正微弱地散发着光辉。
她打通天枢星成功了,她终于真正踏入了修仙的门槛。
那船要如何开呢?江少辞没有想完,发现牧云归在座位旁边的按钮上点了一下,随即,一个短手短脚的傀儡人慢吞吞挪到牧云归和江少辞身前,嘴一上一下张着:“今日启元四千二十年三月初八,天气晴,西风,内海风浪三级,适合出海;外海局部大风,想活勿去。”
江少辞挑起眉,不由按住傀儡人的脑袋看:“怎么说话的?”
以前修真界也有傀儡,但唯有天资极差的人才会当偃师,而且那些傀儡笨重死板,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好。但面前这只却精巧轻便,甚至还会说话。
会说话的傀儡?
傀儡人脑袋被按住,两条短腿飞快在地上扑腾:“攻击船长,扣积分。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告……”
牧云归吓了一跳,慌忙把江少辞的手掰下来,一边对傀儡人道歉:“抱歉,他表达喜欢的方式就这样,请不要记入档案。”
傀儡人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眼珠里红光闪烁:“船长大度地不予追究。但为了表达你们的歉意,请扫码。”
傀儡人说着举起自己的手,手掌里光芒闪烁,最后变成一张圆形的八卦图。牧云归暗暗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道:“我要点餐,一起付吧。”
“船长很乐意为您服务。优质的食物往往选自最简单的食材,在美丽的天绝岛上,生长着一种奇异的红米,它香糯可口,甜而不腻,做成的红米糕饱受年轻的冒险者喜爱……”
“好了好了。”牧云归无语,她已经知道船上只剩下最基础的红米糕了。牧云归转头,问:“红米糕,你要吗?”
食物?这个词离江少辞可太遥远了,江少辞惊诧地问:“你没辟谷?”
牧云归幽幽看着他,要不是他眼中的疑惑太真实,牧云归都怀疑江少辞在嘲讽她。牧云归说:“打通二星脉才能辟谷。”
江少辞这才想起来,辟谷确实有这么个条件。但是曾经修仙界三星、四星遍地走,大宗门里只要不蠢,十岁的孩子都能打通二星脉。江少辞见惯了风里来雨里去的修仙者,几乎以为辟谷是修士与生俱来的能力。
江少辞摇头,拒绝了来路不明的食物。何况,这个傀儡人看起来就蠢蠢的,他不确定傀儡人拿出来的食物能吃。
牧云归也不勉强,点餐,下单,刷令牌,一气呵成,顺便支付了江少辞“袭击”傀儡人而产生的罚款。傀儡人的眼睛嗖地变成绿色的眯缝状,小嘴吧嗒吧嗒说道:“感谢支持天绝岛船运事业,共建和谐美丽天绝岛,人人有责。祝您用餐愉快。”
傀儡人肚子里咣当掉下来什么东西,随即铜板升起,露出里面小巧精致的纸包。牧云归眼看着江少辞偏头,似乎对傀儡人肚子里的构造非常好奇。她害怕了,要是江少辞再袭击傀儡人一次,她可支付不起罚金了。
牧云归眼疾手快按住江少辞的手,另一只手飞快拎出红米糕,按了结束键。傀儡人肚子闭合,眼睛里的光熄灭,咕噜噜滚到墙角自闭去了。
江少辞看着对方的背影,煞有介事地点头:“放它在船上,确实比请一个活人便宜多了。”
“嘘。”牧云归一边拆开纸包,一边悄悄提醒江少辞,“它能识别关键字的,在船上不要说它的坏话。”
江少辞发现虽然这个世界年轻人全部垮掉,法术大幅后退,智商普遍降低,但是在一些奇技淫巧上却发展到极致。比如这个傀儡人,远比江少辞那个时代的傀儡灵巧多了,而看起来,这只是一只客运船上最普通不过的低价替代品。
江少辞终于找到这个世界仅有的一丁点长处了。
牧云归手中的红米糕包装简单,体积小,热量高,是很明显的战时饮食。牧云归很快就吃完了,终于感觉体内恢复了力气。江少辞见她吃完了,问:“刚才的扫码是什么意思?”
牧云归拿出身上的玄铁令牌,说:“这是身份令牌,岛上每个人从出生就有。上面记录着身份、姓名、年龄还有积分。积分可以做任务兑换,算是天绝岛上最重要的东西了。”
江少辞很快理解,积分不就是曾经的灵石、金银么,只不过换了一种媒介。不过,江少辞问:“灵石、金银至少有实物,积分却只存在于令牌中。万一身份令牌丢了怎么办?”
牧云归怔了一下,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令牌丢了……再补办一个就好了啊。”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都无法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牧云归深刻认识到人不可貌相,江少辞长相极好,剑眉星目,俊朗英气,浑身上下如出鞘的长剑般凛冽锋利。他踢毒齿鳄时霸气又果断,看起来就很厉害,但是现在,牧云归慢慢觉得,可能人有一得,就必有一失。
他的脑子好像不太好。冰块似乎不止让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还冻坏了他的脑子。
抱着这种想法,接下来一路牧云归对江少辞都十分宽容。她心想一个失忆的傻子流落在孤岛上太危险了,天绝岛从未有外人,故而也没有客栈等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还是把江少辞带回自己家吧。
希望他过几天温暖的日子,脑子可以渐渐复原。
牧云归出门的时候是清晨,等回来已到深夜。门口还保持着牧云归离开时的模样,母亲已故,家中只剩牧云归自己,她落海后也没有人出来找她。
幸好没人找她,要不然恐怕没她那么好的运气掉入暗流。牧云归熟练地打开禁制,都没有休息就去给江少辞准备房间:“天色晚了,不方便收拾房间,你暂时在我母亲的房间住一夜。放心,这三年我天天打扫,不会有灰尘的。”
江少辞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地打量这个屋子。
牧云归一进屋就赶快去找药箱,江少辞被毒齿鳄咬穿好几个血窟窿,不尽快处理,极可能会被魔气侵蚀。岛上资源紧缺,绝大部分物资都集中在四大家族手里,牧云归不得不独立猎魔兽,故而家里常备药物。牧云归很快拿出药箱,江少辞也非常配合,任由牧云归握起他的手。
以前南宫玄也经常受伤,牧云归帮别人处理伤口再熟练不过。她在江少辞的脉搏上感受了一下,微怔,再次凝神感受。
这次不会出错了,他的脉搏暗伤累累,可是,却没有魔气。
牧云归大吃一惊,这样的状况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在溶洞的时候她还注意到江少辞伤口上有魔气,为什么现在却消失不见了?
“奇怪。”牧云归紧紧皱着眉,“魔气呢?”
江少辞眼睫微垂,看不清眸子里的神色。他一副少言寡语的高冷范儿,道:“既然魔气没了,那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牧云归叹气,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她收起药箱,这才注意到他们两人满脸血迹,一身狼狈。她匆忙领江少辞到沐浴室,给他展示道:“这是浴桶,这里可以调开关和温度。因为岛上人经常受伤,所以八卦盘中有药浴模式,里面按魔兽类型调配了药物,如果是出海老手,可以直接自己配药。不过你最好不要动。”
江少辞看着她,眼睛微眯,上挑的眼尾顿时变得危险十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牧云归摇头,她自然不会在江少辞面前说,免得挫伤他的自尊心。牧云归觉得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她正打算出门,突然想到一件事:“差点忘了,你没有换洗衣物。”
牧云归连忙跑出去寻找干净衣服。江少辞慢慢跟在她后面,隔着门槛,看她在自己屋里翻箱倒柜。
江少辞审视了半晌,挑眉道:“你一个独居女孩,心就这么大?”
把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男子带回家里,现在找东西也不设防。她这种性格在以前的修仙界都活不下来,如今资源紧缺,她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牧云归自己住了这么多年,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心。她敢把对方带回来,第一是怕他在岛上出事,第二是这个少年救了她两次,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没有修为。
牧云归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但是现在江少辞体内没有任何灵气。牧云归有能力自保,故而也不会太防备江少辞。何况看他这一路上的表现,牧云归觉得这个少年虽然脑子不太好,但修养还是不错的。
牧云归声音轻巧,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道:“别人是别人,但我相信你。”
江少辞怔了一瞬,随即嗤之以鼻。牧云归从衣柜最里层找出一套崭新的衣服,说:“这本来是我准备给南宫玄的生辰礼物,还没有送出去。我看你们俩年纪差不多,暂且试试吧。”
搁在往常,别人的衣服江少辞绝不会碰,即便名义上归其他男人也不行。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江少辞只能忍了。他接过衣服,发现是一件黑色长衣,收身束袖,款式干净利落,但细节处可见精致用心。江少辞翻了翻,勉强接受了牧云归的品位。
如果是那种花里胡哨的衣服,他绝对不穿。不过,江少辞看向牧云归,问:“那个叫南宫玄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南宫玄心潮澎湃,感动、怀念、失而复得,种种复杂情绪激荡在他心里,让他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但他的想象里,并不包括第三人。
南宫玄不由打量站在牧云归身边的那个少年,年纪不大,没有修为,浑身上下值得说道的,大概唯有那张脸。南宫玄印象中并没有这号人,天绝岛上人都是有数的,大家日日相见,早已知根知底;前世离岛后,南宫玄也没有见过类似的男子。
毕竟按这个少年的气质长相,但凡见过一次,就很难忘却。
南宫玄眼睛盯着江少辞,问:“云儿,这是谁?”
江少辞听到这个称呼,眉尖动了动。他回头看向牧云归,眼神中似笑非笑:“看来你们有话要说,我先进去?”
江少辞说着作势要腾地方,牧云归拉住他,轻声说:“这是我昨日落海时遇到的人,江少辞;这是我学堂里的师兄,南宫玄。我和师兄君子之交,没什么话不能听,就在这里说吧。”
牧云归轻轻拦了一下,江少辞就顺势钉在地上,真的不走了。南宫玄又打量了江少辞一眼,眉间微微拢起。他没听说过江少辞这个名字,他记忆中姓江的,唯有一人。
南宫玄想起那个人,自己都觉得可笑。荒谬,那个人已经死去一万年了,而且江子谕是仙界大陆上人人叹服的天才,才十九岁就修到开阳境,天资一骑绝尘。这样风云际会的人物,怎么会和面前这个没有灵气、没有修为,除了脸一无是处的少年产生关系。
南宫玄最后扫了江少辞一眼,收回视线,一心望着牧云归:“听说你昨日落海了,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牧云归冷冷淡淡说,“多谢南宫师兄关心。南宫师兄大病初愈,我们这里风大,不敢久留师兄,南宫师兄请回吧。”
南宫玄皱眉,重生后,牧云归怎么和他生疏了许多?南宫玄依然好声好气,这是他前世哪怕面对最得宠的后宫时,都未曾有过的耐心:“天绝岛外危险重重,暗礁遍地,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天绝岛。你一个独居少女,还是少和来路不明的人接触。”
南宫玄一副管教的口吻,牧云归心中顿生不悦,她飞快瞥向江少辞,发现这个人毫无自觉,反而唇边噙笑,眸光晶亮,看好戏般注视着这一切。牧云归越发尴尬,她冷了语气,肃然说:“多谢师兄关心,但我已经及笄,有权力决定自己做什么,不需要外人指导。而且,师兄已经和东方师妹订婚,单独来我们家恐怕会惹外人闲话。以后,师兄就不要来了,有什么事托东方师妹转述给我就好。”
南宫玄皱眉,沉着脸问:“云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南宫玄无法想象,他记忆中温柔灵巧的牧云归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牧云归听到南宫玄的回答,越发生气了。
牧云归原本来顾忌着童年情谊,此刻,她彻底冷下脸,认认真真说道:“南宫师兄,请你自重。你已有婚约在身,你这样的行为只会让我和东方师妹难堪。我叫牧云归,请你唤我名字,勿要自作主张。我也没有开玩笑,以后若有什么事,南宫师兄在学堂说就好,不要再私下找我了。”
说完,牧云归拽了拽江少辞的手,回头说:“我们走吧。”
江少辞含笑看着这一幕,他剑眉星目,眼尾上挑,那双眼睛本就显得凌厉灼人,现在里面浸润了笑意,越发灿烂的如星河辰光。江少辞点点头,眼珠子轻轻瞥了南宫玄一眼,如矜贵的猫般高傲倦怠,擦肩而过。
牧云归打开家门,当着南宫玄的面合上。门缝闭合前,南宫玄看到那个少年倚在柱子上,环臂看着他。察觉到南宫玄的视线,他还偏头,微微笑了笑。
随即,木门闭合,面前只余一片漆黑。
南宫玄拳头握了又松,最终还是止步于此,没有强行闯进去。牧云归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对他有误会,她虽然温柔和善,但主见极强,并不是由人搓扁揉圆的性格。南宫玄若是强闯进去,恐怕会引得她愈发反感。
南宫玄猜测牧云归的态度多半和东方漓有关系,重来一次,南宫玄只想把最好的东西捧给白月光,但退婚肯定不行。在无极派和云水阁的修仙者到来之前,他必须留在天绝岛,他的嫡母还在虎视眈眈,南宫玄要想立足,绝不能得罪东方家。
所以,这个婚约只能东方家能退。东方家解除婚约那是应该,如果东方漓不愿意退婚,南宫玄也该感恩戴德地受着,绝没有他拒绝东方大小姐的道理。南宫玄叹气,先让牧云归散一散气吧,等离开天绝岛后,他再和她解释。
这段时间,就暂时如牧云归所愿,保持距离。
刚刚重生,他就又要委屈白月光,南宫玄心中颇为疼惜。但他并没有多么担心,毕竟他和牧云归是青梅竹马,多年的情谊岂是说散就能散的。至于那个叫江少辞的少年,南宫玄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一个徒有皮囊的绣花枕头罢了。南宫玄当过强者,在他眼里,权势和力量才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东西,他本能对漂亮的少年不屑一顾。
但心里不爽还是有的。他都捧在手心不忍亵渎的白月光,现在却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年捷足先登,住进牧云归家里,刚才还挑衅他。南宫玄如何能忍?
南宫玄眯眼,暗暗盘算找什么机会,解决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牧云归关上大门后,脸依然是冷的。江少辞靠在旁边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她:“他就是你说的南宫玄?”
牧云归不知道一起长大的同伴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心情不善,冷冷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江少辞目送牧云归远去,他轻轻瞥了眼大门,隔着厚重的寒杉木板,江少辞几乎都能勾勒出来,南宫玄站在门后的位置,不怀好意地瞪着他。
牧笳身体不好,自然对女儿的安全格外上心,大门用的是专门隔绝神识的寒杉木,围墙也是坚固绝灵的铁松,墙内墙外都设了严密的禁制,若有人想闯进来,必会触发警报。
江少辞仿佛透过木门,和后面那个人对视。片刻后,他轻笑一声,站直身体,往屋里走去。
他原本以为是牧云归求而不得,现在看来,他的猜测出现了极大偏差。而且,南宫玄身上有时光回溯的气息。
这种六星以上才能发动的高阶禁术,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孤岛年轻人身上?
这个岛越来越有意思了。
江少辞取了盒甜食,靠在窗户上,看着牧云归在自己的房间里乒乒乓乓放东西。他挖了一勺,放进自己嘴里,问:“好大的气,你就这么没出息,一心受困于情?”
“少乱说。”牧云归抬头,用力瞪了他一眼,本着脸道,“我和他只是同门之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干系。”
江少辞其实是信的,但是他这段时间要待在牧家,牧云归和其他人的联系越少越好。他点点头,再一次提醒牧云归:“这再好不过。大道无情,不可分心,这条路只容得下一个人走。我知道的有道侣的人,最后没一个有好下场。”
说到后面,他嘴边勾起一缕笑,语气中似有嘲讽。牧云归远远看着江少辞,总觉得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牧云归问:“你有过道侣吗,为什么很有感慨的样子?”
江少辞冷笑一声,嘴角虽然在笑,但眼睛冰冷幽深,仿佛隐藏着万千寒箭:“没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牧云归默默看着他,他一边挖甜食一边说这些阴恻恻的话,看起来非常割裂。
牧云归没有再问,她悠悠叹了一声,说:“我知道。我娘也说,情爱如荆棘,心不动则不伤,心若动则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我并不是为了南宫玄伤心,我忧心的,另有其事。”
“哦?”江少辞咬了一口甜腻腻的糖霜,问,“怎么回事?”
牧云归又叹气,她少有这么低落的时候,但今天一天,她叹的气比往常一个月都多:“今年岛上恢复了大比,报名费非常高昂。我在愁怎么凑报名费。”
江少辞没有体验过这种烦恼,任何比赛只有别人求着他去的,从没有他想去却被门槛拦住的。也是牧云归说,江少辞才知道,原来报名还需要费用。
江少辞问:“奖品是什么?”
如果奖品值钱,试一把无妨;如果奖品不值钱,那白费这功夫做什么。
牧云归不知不觉坐正了,认真说:“若是往常便罢了,但今年的奖品里新加了一本《乾坤天机诀》和一根玉凤簪。”
江少辞正在挖糖,听到那个名字,他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