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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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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寅一晚上没睡,天亮前在精力的极限下眯了一小会,睁眼就扒大腿内侧。

    被他抠抓过的疤还在。

    原来昨天不是出了幻觉,他那点侥幸的心理碎了个彻底。

    陈寅蹲在地上刷牙,吐出去一口带血的牙膏沫,他牙龈上火,嘴巴里的软肉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烂了发炎肿痛,舌头也是破的,舌根周围还有免疫力下降产生的出血点。

    隔壁宿舍的一对中年夫妻搬炉子出来开小灶,他们跟陈寅打招呼,“起这么早啊?”

    “睡不着。”陈寅敷衍道。

    “这几天高温,热死人了,清早都不凉快。”中年人还想唠,媳妇催他去土坡那里揪点小葱,他“啪——啪——”的拍着膀子去了。

    陈寅草草漱了口起来,裤子的硬布料蹭到腿伤,他叉开腿吸口气,往外扯了扯黏上去的那块布。

    半辈子都是一个大老粗,过得糙,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身上哪流血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根本不当回事,昨晚之前他真的没注意过这地方的疤。

    陈寅心不在焉的走了几步,脚趾踢到铁皮墙,炸裂的疼让他有一瞬的灵魂出窍,他龇牙咧嘴粗口连篇,把缸子丢到窗户外面的台子上就出去了。

    不是上街买早饭,是去了三院。

    迎接陈寅的又是填问卷,回答问题,聊天,不同的是,医生似乎判定出了他的病情,给他开了很多药。

    医院人来人往,充斥着生与死的气息。他脚踩泡沫底的廉价深蓝色拖鞋,拿出用起来很丢人的半残手机,从上往下翻联系人,又从下往上翻,来回翻了好几遍,手机屏上都有汗了才选择一个工友的号码拨过去。

    工友一听他要借点钱,二话不说就转给他了。

    陈寅在窗口领到药的那一秒,心里就跟被一个三岁小朋友骗走了全部家当似的憋闷,喊出来都难为情。

    不该来挂号的,他在网上搜过一些比较正规的资料报道,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大,焦虑失眠是很常见的现象,大部分多少都有点神经衰弱的问题,这不是多严重的病,有个正常的作息,饮食清淡多放宽心就好。

    花钱交智商税这事他竟然也干了。

    钱花了,药也买了,总不能浪费吧,陈寅当天按照药瓶上写的次数跟量吃了药,下班后躺在宿舍,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是他快一个月以来最快睡着的一次。

    睡眠时长也是最久的。

    在那天之后,陈寅的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别人在席子上热得大汗淋漓,恨不得上墙壁,他睡成了死猪。哪怕他身下都是汗,他也不会半夜烦躁得谩骂着醒来。

    陈寅一点准备都没有的从医生开的药里尝到了甜头,吃药对他来说不再是想起来就吃没想起来就算,而是一个重要的工作,一天三次非常积极。

    有回他不小心多吃了一遍,他整个下午心平气和,觉得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缓了下来,工地上的空气变好了,青蛙蛐蛐不吵了,太阳光不刺眼了,背心湿透汗流浃背的感觉也不难受了,世界都美妙了起来。

    陈寅没能经得住那个下午的感受带来的诱惑,于是他开始加大药量,他的胃口逐渐好转,抽烟喝酒的频率减少,生活走向规律。

    吃药前,陈寅是一具被一根无形的长矛穿透了,架在火堆上烤得皮开肉绽的活尸。

    如今他下来了,可以正常呼吸了。

    这是他生命里的主干,他别的都不想了,或者说,是想不起来了。

    有关陈寅的变化,工友们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也在累得不想动的时候聊过两句,但都没到他跟前说。

    反正他现在没添新伤了,比前段时间过得舒坦,也比刚来工地的时候要好脾气,这是大家一致认可的事。

    王满跟陈寅的关系最亲,他心里头琢磨得多,便找了个机会说自己想吃绝味的毛豆,要陈寅陪他一块儿去买,顺便散散步。

    陈寅出门没多久就找了个花坛坐下来,瞪着两只眼睛看街上的霓虹,穿行的车流,熙攘的行人。

    王满也不找他说屁话,就蹲在一旁抱着手机打游戏。

    不多时,有一拨男生在附近的篮球场干完往这边来,他们穿着充满臭汗味的篮球衣,勾肩搭背说说笑笑,拥有生机勃勃的□□,飞扬向上的心。

    陈寅朝前方抬眼。

    “砰——”

    一个篮球飞过来砸到陈寅的肩膀,咕噜噜的滚到灌木丛那里,他没动,直直的看着向他跑来的高个子男生。

    那男生过来捡球,挺不好意思的道歉。

    陈寅的感知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迟钝,半天才发觉被球砸的肩膀有点不舒服,他活动了几下肩,回应等他答复等得不耐,早就已经走了的男生:“没什么事。”

    王满见状,趁机冒声儿:“寅叔,你这几天变了样。”

    陈寅掐死在他手背上睡觉的蚊子:“什么样?”

    “随和,佛系,无欲无求,说话做事都慢慢的。”王满说完,很小声的嘀咕,“不喷脏不发火,心气也没了。”

    他偷瞄寅叔,果然是一副犯困的样子,昨晚这个时候确实已经睡了。

    “你最近晚上没外出过,也不和我们玩牌看牌,手机都不看,就在宿舍睡觉,醒来上工,能吃能喝能睡,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雨过天晴,豁然开朗,像是在城里拼搏奋斗挣扎了一辈子的人回到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回归田园,返那个,返璞归真。”王满叽里呱啦了一通,这是他打过草稿后的水平。

    陈寅的视线停在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上。

    王满跺脚赶蚊子,耳边响起没多大起伏的声音,“少贫,我是吃的药起效果了。”

    “我还想问你这个事呢,老是忘记1王满转过来对着他,“你吃的都是什么药啊?全英文的,我都看不懂。”

    陈寅眼皮下垂,哈欠连天:“仙丹。”

    王满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么快就有效果了,药不会有问题吧,靠不靠谱,有没有什么副作用,他的一堆疑问跑到嘴边又被他吞了回去。

    寅叔的气色跟状态是真的好,很轻松。

    就像风雨过后的湖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浪。

    “满子,走了,买毛痘去,买完我要回去睡觉了。”陈寅懒懒的站起来,他变得不想思考,情绪波动也小,活似一只树懒,言行举止都慢慢吞吞。

    王满看一眼寅叔断过接上的右手两指,又去看他暴露在外的淤青伤疤:“其实寅叔啊,我感觉你每次一发呆,都有点像那什么。”

    “就那什么。”王满嘟囔着跟上去,越想说,越想不起来要说的东西,他心里急得跟猫抓一样,那什么来着,靠!

    到了绝味的门店,陈寅让王满自己进去买,他在外面等。

    王满往里走几步,突然鬼叫:“异地恋!对对对,就是这个1

    陈寅点烟的动作滞祝

    “很长时间没见了,老想老想了,又见不着,相思病太苦很要命,就忙起来装作忘掉,装作不想……”王满根据自己的经验自顾自的说了很多,发现寅叔不对劲,他也顾不上什么毛豆了,赶忙凑近,紧张地喊了声,“寅叔?”

    陈寅脑子里犹如有根钢筋在搅动,他疼过头了没了知觉,烟盒跟打火机掉地上了都不知道。

    只掉头朝来时路走。

    步子迈得越来越大,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恍惚间夜市的风里有海腥味。

    平静的湖面是面镜子,假的,此刻四分五裂,露出长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没有了丝毫杂质的——渴念。

    杂质都被药物侵蚀掉了。

    陈寅冲到医学院,抓着一个从里面出来的学生就要问话,可他舌头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神经病啊1学生在室友的帮助下挣脱,对他破口大骂。

    陈寅在围观的小孩子们指指点点的注视下跑进大楼,走廊上传来一个女生万分惊讶的声音,“寅叔?1

    他没有停,神经末梢止不住的发颤,迫切的想要见到什么,急得喉咙里已经有了难受的抽咽声。

    女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满脸愤怒的瞪过去,眼睛一眯:“你是谁?”

    “我是王满的朋友,我在他手机上见过你。”女生大大方方的说。

    陈寅一下就猜出了女生的身份,满子说她看到工人躺在路边睡觉,安全帽放在胸口,会觉得心酸,而不是嫌脏。

    “小同学你好。”陈寅改了态度,艰难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女生心细会观察,她看出了陈寅的情况,就直接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陈寅:“你是医学生吗?”

    “是埃”女生点点头,说,“我是大一的……”

    陈寅:“知不知道方泊屿?”

    女生愣祝

    陈寅越过女生朝楼上跑,后面传来她友善的喊声,“寅叔你找我学长啊,我帮你在论坛打听一下。”

    不过问是什么事,不八卦是怎么认识的,很有分寸。

    陈寅没心思分析满子认识的学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时候才徒然想起可以搜索方泊屿动向的a大论坛,还有自己加的粉丝群。

    很快的,陈寅就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

    方泊屿在实验室。

    可能要忙什么实验,他已经连续三天放学后都在实验室待到十点才走,没人打扰他。

    实验室的门是掩着的。

    陈寅推开门走了进去,他自动屏蔽掉那些不认识的实验器材,入眼只有穿着白大褂的少年。

    那一瞬间,陈寅颤了一路的神经末梢安静了下来,同时他红了眼眶,嘴角委屈的撇了一下,垂着头一步步的走了过去。

    方泊屿在记录数据,实验室里多了个人,还是一次次被他厌恶羞辱,一次次黏上来的存在,他不会不知道,但他的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这跟几天前低吼着砸手机的失态判若两人。

    “泊屿……”陈寅很小声地喊。

    方泊屿把笔放到本子上面,戴手套的手拿起一根试管查看。

    陈寅在旁边站着,发现少年没叫他滚,更没对他动手,他顿时激动起来:“我梦见我们在水湾镇,就我们两个人,我们是一起的,我以为都是假的……全是真的对不对……去年夏天我们就认识了,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说我可恨,你能不能看看我……”

    实验室里只有陈寅深情投入的独角戏,没有观众,没有搭档,没有剧本,全靠他一个人的情感在撑。

    思绪徒然断裂开来,他忘了要说什么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有些滑稽。

    “砰”

    玻璃烧杯从方泊屿的指间滑落,摔在地上溅起清脆响声。

    陈寅正在发呆,这动静让他整个人受惊的瑟缩了一下,他下意识走到桌角,屈膝蹲下来,两只手抱着腿部,眼神涣散。

    一只骨节细长的手垂在白大褂一侧,陈寅的眼珠转动着,追随那只手。

    几秒后,他控制不住的小心翼翼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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