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满天都是繁星,陈寅背着王满下山,途中幸运的遇到了一辆私家车,车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什么也不问就吩咐司机给他打开了车门,并载他们去医院。
陈寅的衣服上有很多血污,脸也在不停的淌血,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弄脏了车子,他想擦都没法擦,手更脏。
“年轻人,不要紧张,你担心的都不是事。”老太太温和地安慰了声,她穿着很朴素的旗袍,花白的头发盘成简单的发髻,周身有股子长年累月堆积而成的书卷气,气质里的文化底蕴很厚。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陈寅想回应点什么,却又被这份安宁困住了思绪,他闭上眼,耳边都是机车的轰鸣声,虫子一样在他耳朵里乱爬。
老太太似乎急着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路上看了好几次怀表,司机把陈寅送到医院就掉头走了。
陈寅来不及感慨好人有好报,就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去了急救室,他没有第一时间顾虑自己的伤,而是让医生帮忙看看王满。
医生检查了,说是长时间脱水引起的昏迷,其他都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陈寅松了一口气,整个后背都是密集的冷汗,医护人员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头昏脑胀眼前发黑,频繁的反胃想吐。
红毛比李少还要难对付。
同意红毛的条件只是权宜之计,他得尽快想出办法脱离这个狗屎的局面。
今晚这一出的缘由,是他前段时间被围攻后还了手。
受害者有罪论。
这世道,有钱的斗不过有权的,没钱的在有钱的面前,正当防卫都是错的。
那天把自己绑起来,不去会所就好了。
往前一点,要是没经过学校里的那个路口,听见方泊屿的声音,失心疯的追在车后面跑了几条街,导致满子产生脑补,在步行街买手机看到车给他打电话,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再往前的话……
这么想,根本没有意义。
过去是改变不了的,未来也无法预知,陈寅闭着眼,在皮肉被缝合的感受下保持异样的清醒,他觉得自己湿一只风筝。
主人隔断了线,他在高空飘飞,摇摇晃晃。
陈寅没住院,他一身血的走在长廊上,眼神空洞,头,脸,手等多处地方都缠着纱布,像个刚从案发现场逃出来的过路人,多道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小声议论着。
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王满发觉气氛不对,他一扭头就哭了出来。
“寅叔1王满惨兮兮的冲过去,把陈寅撞得往墙上倒,旁边的病人家属赶忙扶了他一把。
陈寅对病人家属道了谢,他拧掉王满鼻子下面拖下来的鼻涕:“小兔崽子,医院里别这么嚎,会打扰到别人。”
王满恍恍惚惚的跟着陈寅,到了没人的地方,冷气感觉重了好几倍,他瑟缩的抖了抖,眼珠惶惶不安的转动,像是还在恐怖的噩梦里。
“没事了。”陈寅拍拍他的后背,“过去了。”
王满破天荒的没有唠唠叨叨,他呆愣了会,红肿的眼睛看向疲惫不堪的男人:“寅叔,你怎么伤的这么重,我们……我们是怎么下山的?”
陈寅不想把丑恶且被动的交易摊出来:“别问了,反正没事了。”
王满脑子发昏,他盯着寅叔包扎起来的右手,又去看对方衣服裤子上的血量,忽地抽气:“你不会杀人了吧?”
陈寅:“……”
“少胡思乱想。”他用左手的手背蹭脸上的纱布,“一会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把恶心的人跟事都忘掉。”
王满抿嘴,恶心的人事太多了,全都和末日的丧尸围城一样。
昨晚之前,他的人生是做小工赚钱,过几年做大工赚更多的钱,找个人品还行的女孩子结婚生子,攒钱付个小户型的首付,慢慢还房贷,一辈子也就这么路人甲乙丙式的过完了,现在他才发觉那样的生活有多好。
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他以为的无聊社会,只是自己看到的范围。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都聚集着些什么妖魔鬼怪啊,靠。
虽然他才成年不久,但他出来得早,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体能更是同龄人里面的佼佼者。
谁曾想,自己昨晚会那么菜。
昨天他吃完晚饭溜达的途中,路边停着的一辆车里突然下来一个大汉,大庭广众之下就捂住他的嘴把他打晕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在大齐山,手脚没有被捆绑可以自由活动,他的第一反应是跑。
天黑了,看不清路,他在山里慌不择路的横冲直撞,后头冷不丁的传来了狗叫声。
是抓他的人放狼狗追他。
狼狗凶神恶煞,他很快就被抓到了,一群男女出现在他周围,把他从头到脚嘲笑了一遍,然后放走了他。
起初他还庆幸自己没被暴打,后来他才知道,那伙人不是良心未泯,是在享受他的害怕跟无助。
直到他精疲力竭的昏倒,那场丧心病狂的追捕游戏才停。
然而白天又继续了,还给了他十分钟时间躲藏。
他受的伤,都是在一次次逃跑的过程中弄出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是寅叔不晓得怎么惹了那伙富二代,他们查到a大工棚的时候,寅叔刚好请假了不在a市。
抓了他,是要逼寅叔主动现身。
王满正在犹豫要不要问寅叔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对方的道歉,说连累他了,他忙摆手。
“事我不想说。”陈寅为难的叹气,这牵扯到比他小很多的“前女友”,难以启齿。
“那就不说了。”王满想起那一张张目无王法的嘴脸,狠狠打了个寒颤,“寅叔,我们报警吧!我们验伤,带路去俱乐部,把那伙人抓起来1
“别做梦了。”陈寅笑了声。
王满一下怔住,睁大的眼睛渐渐湿了,他不甘的咬紧牙关:“人在做天在看,我要天天刷新闻!我就不信那群富二代的爹妈能坚|挺一辈子1
“我也不信。”陈寅往不远处的玻璃门那走,“我去缴费拿药,你呢,也要拿吧。”
王满说:“单子我扔了,我回去涂点红药水就行了。”
陈寅瞪眼:“扔在哪了?”
“真不需要,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不知道。”王满恢复了平时的啰嗦劲,“我年轻,恢复能力强,明天就能生龙活虎。”
陈寅很累了,没有力气跟小孩子掰扯,他继续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走,后头是嘀咕声,“不是工伤,不能报销,雪上加霜致命一击,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绝对有肯定有……”
“寅叔,我给你付药费吧,我有钱,还有你帮付的那部分,我还你。”王满加快脚步超到前面,倒退着走。
“你不是都寄给家里了,剩下点也就够你吃个饭买点绿茶的。”陈寅来一句。
王满脱口而出:“怎么知道1
“上个月的月底发工资当天,你美滋滋的吃了个鸡腿,骨头都嚼碎了咬成渣了才吐出来,这个月没再买过鸡腿。”陈寅没透有露自己偷听到他说梦话,只是随便拎出个事说完就经自去附近的窗口缴费。
幸亏现在还不到中旬,工资有一半多没动,要是月底出事,医药费都得找人借。
大齐山的遭遇把王满吓坏了,他一下子没那么快缓不过来,吃不好,一个人也不敢睡。没办法了,他就拿了自己的小电扇,厚着脸皮挤在了陈寅的床上。
单人床,大夏天的,两个成年人胳膊腿的挨着,不亚于是火炉里的两块炭。
陈寅垂死挣扎的熬了一晚,第二晚就在二楼左边的平台上铺了两张席子,他宁愿喂蚊子,也不想睡在热水里。
青蛙呱呱叫,蛐蛐也凑热闹,吵得很,王满亮着肚皮呼呼大睡。
陈寅睡不着,他的右手最少也要养一个月,这期间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天天在宿舍躺着吧,所以他和工头说了自己的想法,工头给他挑了个他目前能干的活。
送砖。一只手速度点就可以。
这个活的工友们都还不错,头脑也简单,他说他和满子遇到了抢劫的团伙,兜里没钱惹怒了他们,差点被装进麻袋丢进河里溺死,运气好才捡回一条命,工友们真信了。
陈寅扇硬纸壳拍小腿,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他一看是陌生号码,脸色就变了,接通后果然是红毛的声音。
“大叔,怎么没在宿舍睡觉?”
不等陈寅喘口气,就又听到一声,“平台凉快吗?”
陈寅猛地攥住手机,视线扫向昏暗的四周,他有种被无数双眼睛盯视的惊悚感。
“我就是个普通的工人,没什么值得监控的。”陈寅压住心头的怒火。
大晚上的,章珉不知道在吃什么东西,发出夸张的咀嚼声响。
陈寅头盖骨发凉,他深吸一口气,说:“一个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着急了是吗?”章珉笑着说,“那就明天吧。”
陈寅把手机丢席子上,他一身的伤,跑不快还不能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天下午,陈寅一下工就接到章珉的电话,叫他去学校后门的第三个路口等,走着去。
他照办了,到那按照对方的提示拉开一辆车的副驾,坐了进去。
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兜里的手机在响,陈寅机械的拿出来查看,是章珉发来的信息。
【这是你第一天上班的礼物,不用谢。】
陈寅此时顾不上揣测红毛是打的什么心思,他的整个思绪,灵魂,意识都被后视镜里的少年占据了,空不出分毫位置。
车里的空调温度适中,司机的车技非常平稳,晕车的人坐在里面都不会有多难受。
陈寅却心跳紊乱呼吸不顺,汗涔涔的想干呕,他这是情绪波动来了个大跳跃导致的,大惊大喜。
黄昏下的城市街景铺满了车窗,陈寅控制不住的转动眼珠,偷偷盯视后视镜,眼睛都酸胀了也不移开。
“挡板。”后座响起声音,饱含不加掩饰的厌恶。
挡板升了起来,阻挡了陈寅偷窥的视线,司机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举动,目不斜视的开着车,他靠着车窗,玻璃上映着他浮肿难看的脸。
是红毛叫方泊屿来接他的。
方泊屿竟然没拒绝对方,他们的感情很好。
会是什么关系,发小,邻居,还是什么?
陈寅的心底溢出了嫉妒,并且以可怕的速度爬满了他整张脸,钻进他眼里,他浑然不觉的变得面目可憎,又可悲至极。
车载着窒息般的寂静,穿过大半个城市,停在一栋大楼前。
陈寅以为是迷乱的聚会,没想到是规模不小的画展。
章珉的画展。
陈寅不敢置信,红毛竟然会画画,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站在偌大的展厅里,方泊屿已经不见踪影。
各个领域的杰出人士都在看他,眼里是明显的惊诧嫌弃。
红毛叫他别换衣服,他只能不换。
现在的他是在工地上忙了一天的样子,身上有灰,泥,汗,血腥,药水,消毒水等味道混合在一起,很难闻。
而且他的背心被汗反复泡湿黏着前胸后背,脚上穿着脏兮兮的球鞋,腿肚子上都是泥点,从门口进来到他站的位置,所过之处是他留下的脏鞋樱
一个肮脏的,丑陋的,浑身是伤的穷人,足够引起注意。
陈寅心理素质挺好的,除了方泊屿,别人不太能伤到他的内心,这会儿他没有感到拘谨窘迫,他只是觉得红毛使唤他的这一个月,怕是比他预料的还要漫长。
“先生,请出示您的邀请函。”工作人员朝他走过来。
陈寅说:“我是红……章珉叫来的。”
“稍等。”工作人员离开了,他很快回来,“抱歉,章少说他并不认识您。”
陈寅心想,都这时候了还用“您”,职业素养比那会所的服务生高了不止一星半点,他说:“那我去外面。”
等到陈寅快热嗖了的时候,他被工作人员请回大厅,说是误会一常
工作人员领着陈寅去东边的展区。
陈寅没在意打量的眼神,他一心想着红毛早点玩够了放他回去,可他又想多见见方泊屿,多见一眼是一眼。
最近他没有梦到第四个片段,丝毫不影响他走火入魔。
陈寅走着走着,倏地停了下来。
十多步外是穿小西装打领结的红毛,身边是比他高一截的方泊屿,两个人并肩而立,一对天之骄子。
陈寅急促喘息着蹙紧眉心,他啃咬住左手的无名指关节,牙齿一下一下用力磨着,脸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
“先生,您没事吧?先生?”
工作人员关切的喊声让陈寅牙关微松,他尝到了腥甜,这才惊觉自己的无名指血淋淋的。
“没事,我……”陈寅猝不及防的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心悸感,他无意识的快速寻找着什么,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念有词,然后,在人群里找到了方泊屿的目光。
方泊屿侧低头听章珉说话,冷冷看着他难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