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栗丛站在洗手台前，用湿漉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颊，仍能感觉到一丝热意。
镜子里，男生垂落在额前的刘海略有点湿润，睫毛上也挂着水珠，眼角飞着一抹薄红，眸光潋滟。
他愣了几秒，伸手再次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把脸，走出厕所。
现在是训练时间，六楼的走廊里一片空荡，栗丛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一道细微的说话声突然钻进了他的耳朵。
左手边挂着“杂物室”标牌的房门没关严，罅开一条窄缝，栗丛皱着眉回忆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听上去有点耳熟的声音属于张松年。
“……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不会再犯，要罚款还是写检查，我都——钱新泽1张松年一开始还在苦苦哀求，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调门顿时拔高不少，回身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水桶和拖把，发狠道，“你他妈别忘了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想解约？你试试，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1
不知怎么，栗丛心头一跳，忍不住联想到了时京的退役。
张松年对着电话又说了几句，大概是钱新泽那边最后服软了，他的态度也跟着好了不少：“钱董您放心，之后的比赛我一定会好好打的。就算跟时京签了优先购买的协议又怎么样？深蓝的价值，甚至比许多职业选手的身价都高，您放心，他出不起这个钱的……”
栗丛没再听下去，顺着墙悄悄离开，沿着来路回到休息室。
时京站在门口，肩膀上挂着他的包，右手握着手机，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看了过来：“走吧，带你去吃饭。”
离开前，栗丛伸着脖子朝休息室里看了看，单人沙发里已经没有了黄毛少年的身影，他转身跟在时京后面走出新海基地。
时京顺着导航的提示朝餐厅开，车里异乎寻常的安静，趁着红灯，他瞥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男生：“想什么？”
栗丛不打算把那通电话的内容告诉时京，抿了下嘴唇，垂着眼睛不看他：“你之前是不是听到我和雪神说话了？”
“雪神？”时京屈指敲了敲方向盘。
“……袁雪明。”栗丛改口，用力攥紧包带，“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红灯还剩最后几秒，时京关掉导航，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去我以前打比赛的地方看看？”
栗丛点了点头。
半个多小时后，时京的车开进了一个年代久远的居民区，看门的老大爷披着棉袄走出门卫室，一边打呵欠一边从手里的记事本上撕了张纸条递给他们：“停多久？一小时八块，超过两小时每个小时收五块。”
时京扫码付了二十。
居民区旁边有条老街，路不宽，人流量很大，两侧道路被各种摊贩锁占据。
栗丛没走几步，身后就响起了电动车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响，连忙朝旁边避让，险些一脚踩进污水坑里。
时京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拉了一下，之后也没放开，他个子高，沉着张脸看着就脾气很差，周围的大爷大妈们不敢招惹，纷纷避让。
后半段人少一点，栗丛四下环顾，发现左右门面的店招都已经上了些年头，积灰褪色不说，部分甚至已经支出了里面的钢架。
一个十分眼熟的名字就在此时进入了他的视线。
桃园网吧（新城路店）。
网吧门前的平台上停着几辆正在充电的电动车，堆积如山的废弃共享单车几乎将入口都堵住了一半。
时京和栗丛顺着楼梯走进店里，前台正在吃中饭，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放着一部时下流行的偶像剧，她看得目不转睛，头也不回地说道：“上机吗？身份证出示一下。”
“我找李桃园。”时京淡淡道。
女生按了暂停，抬起头好奇地看了看这两个带着口罩的客人，转头大吼：“爸，有人找1
布帘很快被从里面掀开，一个平头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在身前的围裙上抹了把手，拍了拍女生的脑袋：“又点外卖，总吃这些没营养的，回去你妈又要说。”
女孩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抖下去，冷笑连连：“怎么，香菇炖鸡味的方便面就比我们外卖高贵了？”
李桃园被她说得没面子，摆摆手，示意不跟她多说，扭头看向前台：“是哪位找我——”
他话没说完，盯着时京，脸上的神情半是迷惑，半是怀疑。
时京拉下口罩，笑了笑：“李哥，好久不见。”
“小时！哎哟，真是你啊1李桃园又惊又喜，连忙打开吧台旁边的小门，“快进来快进来，我就说看着像你，但一时半会也不敢认……这得有七八年了吧……”
“念念，过来叫人。”李桃园搬来两把椅子，招呼在旁边好奇围观的女生，朝时京说，“这我女儿，李念言，十四岁。念念，这是你时京哥哥，这是——”
他看着坐在时京身边的男生，卡了下壳，栗丛摘下口罩，很温柔地笑了笑：“李哥好，我叫栗丛，您叫我小栗就可以了。”
这两个人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叭，而且气质还那么好，简直比我刚粉的小鲜肉都亮眼。李念言有点震惊，感觉自家这间小破网吧都瞬间变得洋气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叫过人，拽了拽乐颠颠跑去烧水拿茶叶的李桃园的衣摆，低声呢喃：“我日，这是神仙下凡了吗……”
李桃园正色：“女孩子家家，别说脏话。”
李念言翻了个白眼：“从实招来啊，我尊敬的老父亲，你都上哪儿认识的漂亮小哥哥？”
李桃园得意一笑：“我跟小时的渊源，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小时，你们吃饭了没？我让念念给咱们点个外卖吧？”
栗丛看了眼女生之前吃的木桶饭，外卖大多味道重，油多，想到时京的胃，他轻轻蹙了下眉，很快抹平，温和道：“李哥，外卖挺不健康的，我去路口买点菜吧，也让你和念念尝尝我的手艺。”
李桃园正想拒绝，肚子里便传出一声长响，不由红着脸道：“那麻烦你了，小栗。”
栗丛拿着手机刚准备站起来，时京便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慢条斯理地替他整理好卷起的卫衣袖口，指腹不时擦过男生细腻的皮肤，带来异样的热度。
“想喝汤。”弄好后，时京单手撑着脑袋，望着他笑了笑。
栗丛“嗯”了一声，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向内蜷着，垂眸很轻地问：“玉米排骨汤好不好？”
“好。”时京说。
……
原本还心存怀疑的李桃园父女在香味从布帘后面源源不断地传出时，就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手头的泡面和外卖，坐在小板凳上，不时朝厨房的方向看上一眼。
栗丛简单做了几道快手菜，分别是梅汁鸡翅、清炒茼蒿、油爆虾和玉米排骨汤。
李念言埋头吃得很香，心里暗恨自己之前为什么要手快点外卖。
李桃园从冰柜里摸出几罐啤酒：“走一个？”
“开车。”时京摆摆手。
李桃园不放弃，看向栗丛：“小栗呢？”
栗丛还没说话，时京便递了瓶可乐给他：“他还小呢，喝饮料就行。”
李桃园一个人喝也挺乐呵，吃了两口菜忍不住夸道：“小栗这手艺，出去开个店保证有钱赚。”
酒过三巡，李桃园面上有了些醉意，讲话也放开了许多：“……小时啊，之前我都不敢提，你怎么突然就退役了？是不是钱新泽那狗东西欺负你了？”
陪坐的栗丛跟吃饱喝足的李念言顿时将目光转移到他们身上。
时京捧着汤碗，眼前也是一阵恍惚。
这么多年过去，桃园网吧其实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没有从前那么热闹，机子也更新换代了好几批，角落里坐着的客人都成了素不相识的陌生面孔。
时京的视线从头顶脱落露出的一大片灰色墙皮上缓缓下移：“有点累，不想拼了。”
李桃园怔了怔，唏嘘道：“我真没想到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你那时候为了打比赛，过得多苦啊，白天去便利店打工，晚上在我这里当网管，睡几个小时就起来训练……后来钱新泽组了战队，条件也就那样，租的就咱们旁边小区里的破房子，夏天漏风冬天漏雨，最后跑得选手都没剩几个，也亏得你一句抱怨没有……”
“小时，我那时候，要是多劝你一句就好了……”
栗丛表情木然地坐在旁边，鼻尖骤然涌起一阵酸涩。
一只白皙细长的手伸了过来，拍拍他的脑袋，掌心的温度微烫，栗丛垂下眼睛，几滴水痕在裤面上晕开。
时京冷质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没有他说得这么惨，我去新海的初衷，就是想要打首发，当时国内成型的队伍，以我的资历和年纪，只能从青训开始，最好也要当一两个赛季的替补。”
闻言，栗丛忍不住抬起头。
男人挑眉，嘴角勾起，英俊锋利的眉眼好似在发光般熠熠生辉：“玩游戏，如果不能上场，不能赢比赛，那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