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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东洲(定禅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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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空高兴地捧着草兔子,与逐风坐在一起。

    两人也没想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着,很是安逸。

    寂空很喜欢与逐风呆在一起,他每日都期盼第二天的早上见到逐风。

    十日后,寂空带着逐风编给他的兔子恋恋不舍地回了泰明寺。

    对于逐风来说,小寂空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现在最愁的,是她爹。

    再过一年,她就要十六岁,寻常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都已经生了孩子,而她却连定亲都没有。

    她爹对这个情况很是着急,却又不敢把为她定亲的任务完全地派给夫人。

    得知消息,不断有媒婆或者别家夫人送来拜帖,逐夫人谈过后,再由将军派人去查。

    将军百里挑一,千挑万选了三年终于看中了杨尚书家的大公子,杨言清。他也知晓自家闺女的脾性,不可能那么乖顺地听从安排,便把她诓去了泰明寺。

    下了马车见到人的第一眼,逐风就明白了她爹的用意。虽然她平时对自身大事漠不关心,却不代表她不懂。

    杨言清端方如玉,笑起来如沐春风:“逐姑娘。”

    他温和地走到马车旁将手递过去,想要扶逐风下车。

    逐风无视了他,长袖一拂,以一个非常利落的姿势跳下马车。

    然后才转过身,点头致意:“杨公子。”

    杨言清的手顿时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极了。

    他觉得,自己跳马车都不一定有这么利落,甘拜下风。

    来接引他们的是个小和尚,长得如珠似玉,身形纤长,垂眸躬身时活像天上来的小菩萨。

    逐风已经不记得寂空,礼貌回了一礼后与杨言清并肩而行。

    寂空早在她下车时便认出她,但逐风看他陌生,想来是已经忘了自己。

    寂空有些失落,旋即又释然了。

    佛说,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是天意。

    何必强求。

    杨言清腰背笔直,温笑:“今日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逐风:“公子此言差矣,此时天朗气清不代表今日天朗气清,以一概全,太过片面。”

    杨言清:“……那以姑娘之意,该如何改?”

    她的无礼似乎没有影响到杨言清,他照旧和气,让故意抬杠的逐风有些不好意思。

    “应该是,现下天朗气清,正适合出游。”

    杨言清沉思,点头:“姑娘说得对,是我措辞不严。”

    逐风摇头,叹道:“公子又说错了,我说得不一定便是对的。”

    杨言清额角一跳,这人怎么回事?他如此相让,还能挑出毛病?

    但他还是好脾气道:“姑娘说话想毕十分严谨。”

    逐风继续摇头:“此言荒谬,我非圣人,怎可能不出一丝差错。”

    杨言清深深吸一口气,妈的,这让他怎么聊?

    他肃容面对逐风,小心问:“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姑娘?”

    逐风眼睛毫不躲闪地直视他:“公子怎能说这样的话,让人听去,以为我们有私交。”

    杨言清有些抓狂:“我们没有私交,那你为何处处抬杠?”

    逐风面色坦然:“公子此言差矣,我只是指出不严谨之处,并未刻意抬杠。”

    并未刻意抬杠?那什么样算刻意抬杠?

    杨言清急得原地转了几圈。

    逐风一脸关心:“公子……”可是生病了?

    杨言清止住她的话,他现在听不得公子二字。

    不远处,两家的夫人携手同游,眼睛却常常往两个年轻人那里瞟。

    过了片刻,杨言清竟然丢下逐风向夫人那里走来。

    杨夫人看着儿子:“言清怎的过来了?”

    杨言清欲言又止,最后作揖:“母亲,逐夫人,晚辈忽然想起还有公务未办,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没管两位夫人的脸色,转身走了。

    走了没多远,便听见赶过去的逐风对两位夫人笑道:“我与杨公子,相谈甚欢。”

    杨言清脚下一个趔趄,快步离开。

    红色的芍药开得正好,花瓣层层叠叠。

    逐风独自寻了个阴凉地,坐下。

    寂空正在池边拿着扫帚扫地,清风玉树般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逐风看见他,便招呼道:“小和尚,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真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明明是个和尚,却一身清冷矜贵,让她一眼便瞧见了。

    寂空躬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逐风不同意:“我已经看见了,它留在我的记忆里,怎么会是虚妄?”

    寂空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不与她争论,拾起扫帚继续扫地。

    逐风淡笑道:“你个小和尚倒是聪明,那杨尚书的儿子若是像你这般,哪至于拂袖而去。”

    寂空沉默听着,不发一言。

    两年时间,他早便沉稳许多,没有了年幼时的莽撞。

    逐风松散地坐着,没了在杨夫人面前的端重:“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寂空低眉敛目:“小僧法号寂空。”

    逐风拍手夸道:“寂空,名字不错。”

    寂空还是那副恭谨的模样,闻言只是双手合十,浅鞠一躬,然后照旧扫地。

    逐风看得无趣,觉得他颇为可怜。

    她正要说出来,忽然顿住,她自己又何尝不可怜?

    如笼中之鸟,困于一方,种种束缚捆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问:“寂空,你的道是什么?”

    寂空扫地的手慢了一下:“小僧的道是佛。”

    逐风笑他:“你见过佛吗?你没有了佛会死吗?”

    寂空愣了,他自小长在寺里,学习佛法,钻研佛经,自然而然便觉得,他是为佛而活。

    可是,没有了佛,他不会死。

    逐风:“你的道不是佛,你不知道你的道是什么。”

    寂空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我的道,便是佛。”

    逐风似笑非笑:“先想想你为什么要学佛,再思考你的道是什么。”

    逐风握紧扫帚,他长在寺里,从小师父便教他佛理,他明白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理解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则般若生,清楚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唯独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学习这些。

    是为了渡世人、化万苦?

    不是,他从未这样想过。

    为何他从小修习佛理,却从未想过这些?他不适合理佛吗?可是师父们都夸他极有悟性,佛缘深厚……

    逐风看他实在迷茫,不忍心带偏他,补道:“人活着不一定要有道,随遇而安一样是一辈子。”

    寂空问她:“你的道是什么?”

    逐风眼里闪着光:“不必拘于伦常,抛弃束缚,超脱自由。”她心中有道,但她的道不是婚嫁,然后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寂空不懂,又低下头扫地去了。

    逐风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给寂空带来多大的困惑,她坐了一会,便被逐夫人招呼回家了。

    寂空之前没思考过那些问题,他只学习了表面,师父教,他便学,只知道佛理的含义,却不知道其中意义

    他思考了几日,没想通,便带着疑惑去问师父。

    师父听完,告诉他:“你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已开始真正学习佛理,若要知道答案,便自己去想吧,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的道。”

    逐风一行回了家,杨府的信很快递到逐将军手上,逐将军立刻展信细看。

    信上杨家把逐风夸成朵花,结果最后话头一转,说自家儿子粗鲁愚笨,实在配不上逐家真诚单纯的逐风。

    逐将军立即明白杨尚书的意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闺女这么好,为什么杨家却没看上。

    他把逐风喊过来,问她那天到底同杨言清说了什么。

    逐风道:“我们就说话的严谨性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逐将军不信,他从夫人那了解的可是两人说了没几句杨言清便借口离开。

    但之后无论逐将军怎么旁敲侧击,逐风都坚持自己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

    莫问,问就是相谈甚欢。

    逐将军信了她的邪,却也知道此次议亲失败定是逐风的问题。

    杨家很是厚道,没有传出一点有关逐风的流言蜚语。

    逐风很是发愁,势必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未等她想好要如何实施,她爹把她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白日,云净天空,冥冥朔日。

    她爹跟她说:“李侍郎家的小儿子颇赋才学,为人端正,我已为你看好了,明日李家便来提亲,你回去准备准备。”

    逐风睁着无辜的大眼,热切地应了。

    逐将军原叫她来便是为了看她反应,如今见她没有任何不满,遂放下心来。

    等他反应过来派人去看的时候,逐风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念梦也不知道姑娘是何时不见的,姑娘从不让她贴身伺候,只知道她去洗个衣裳的功夫,姑娘就不见了,走之前还给她在桌子上留了几块银子。

    逐风什么也没说,拿了两三件衣裳首饰和佩剑就走了。

    逐将军勃然大怒,却也不敢明着找人,他把家里签了死契的家仆全偷偷派了出去,连夫人也没让知道。

    逐风躲开所有人,翻墙跳出府的时候,便一阵茫然。

    天下之大,她要去往何处?

    随即,她就畅然了,既然不知道去哪里,那便随意吧。

    宽怀完,她随便挑了个方向,背着包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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