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天
半梦半醒间白观锦临走前隐晦的那句“万事小心”像是僧人念经一般在耳边不断回响。
半夜里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从未关紧的纱窗里飘进来,冻得榻上裹成蚕蛹的人又清醒了几分。
清也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向在风雨中吱呀作响的木窗叹了口气。
黑暗中窗户仿佛听懂了她这声叹息,悠悠的关了回去。一只绿莹莹的眼睛几个起伏跳到了清也的床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是你埃”
清也伸手揉了揉犬妖毛茸茸的脑袋,不到一百年的妖龄,还是只软萌的小奶狗。
“别摸我头。”
犬妖用爪子拨弄着自己被血液粘成一块一块的毛发,发出了心酸至极的呜咽声。
清也是在阮如之的宅院外看见的这只小妖怪,她发现它很喜欢给阮如之添堵。比如经常叼一些臭鱼烂虾丢在院子里,又或者使唤一些屎壳郎滚大粪放在阮如之的必经之路上。
“你的眼睛怎么了?”
清也划亮了烛火,它的毛发是黑色的,很难看出来血的颜色。但是这大面积粘连的浓腥毛发,单从刺鼻的腥臭味上就已经告诉旁人它受了很重的伤。
“瞎了。”
它尽量做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回应清也夸张的神色,这个三脚猫小捕快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像它们这样生命力顽强的妖怪养一只眼睛也不过就花个把年的时间,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天……
“你等我一会。”
清也麻溜的下了床,拿了油纸伞就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不多时她便抓着一大堆湿漉漉的药草进了屋,从柜子里翻出了石臼。
犬妖跃上木桌,歪着脑袋看她一通捣鼓后弄了一坨绿油油的东西糊在纱布上,下一秒这一坨东西就招呼上了它还未完全结痂的右眼。
前爪被清也牢牢握在手中,它只能疯狂地蹬后腿,直到草药的凉意冰冻了火辣辣的疼痛。
“这是我自己跟着医书上学的,治疗伤口很有效。”
她乐滋滋的在它的脑袋上扎了一个蝴蝶结,烛火温柔,近距离几乎可以看见她脸上的小绒毛。
“哼,谁知道你这个草药能不能治好我们妖族。”
犬妖将自己的脑袋从她不安分的手底下解救出来,它太虚弱了以至于不能幻化人形。蹲坐在桌上看她收拾那些物件,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那时候花尽还是农户的女儿,一家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是花尽将它从猎人的陷阱里救出来,也是这样一个晚上,她在烛火下替它清理伤口。
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一步步走进无法回头的深渊。犬妖刨着桌面,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温昭辞那么坏,他怎么可能好心的帮它杀了阮如之?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它也没办法帮阿尽报仇了……它抬起湿漉漉的眸子正对上清也询问的眼神。
“你这么晚跑来找我,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不要你管1
犬妖跳上窗户,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掀开纱窗,回过头借着一室的烛光透过清也的身影再回看一眼那个农户的女孩,跃出了窗户。
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冲洗着毛发上的血液,青草地上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直到墙后消失不见。
雨夜黯淡的天光下,男人的面庞隐在兜帽之中看不清楚。白皙清瘦的五指抠进了犬妖的脖颈之中,鲜血的嘀嗒声融进枝叶落珠的声响中消失不见。
“你犹豫了这么多天还是让我失望了埃”他惋惜的打量着停止了挣扎的小妖怪,“入世不深,却敢沾染人间情,好好去吧。”
雨水打湿了俏丽的蝴蝶结,连同脏兮兮的毛发一起耷拉着,湿漉漉的黑眸里只剩下了永恒的寂静黑夜。
草地上从四面八方游来许多不知名的精怪,扯去了包裹着草药的纱布,各自分一杯羹后在天明时分离去。
屋檐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应和着鸟儿清脆的啼叫声,雨后的晨间像新洗出来的镜子中倒映的画像,曦光一照,绚丽迷离。
清也半梦半醒的睡到卯时三刻,听着窗外的鸟鸣声呆了片刻后急匆匆的披上衣裳去了官驿。
今日桃林间的雾气颇大,倦倦的踩在木桩上隐约有了腾云驾雾的晕眩感,冷不丁脚下一滑摔了个嘴啃泥。
裴樾抱臂站在一旁看着清也从地上爬起来,撸起袖子去擦脸上的泥巴。
“厨房里还有葱油饼,你快些吃了上二楼东面第一间厢房找公子。”
她点头应了,上厨房拿了块饼边吃边上楼,走到门口时看了看自己油腻腻的手指,环顾四周后快速的擦在了粗布裙上。
她抬手轻轻扣了扣门,里面传来顾言悯清冷低沉的嗓音:“进来。”
他坐在桌前,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将面前的府志合上。
“大人,您找我?”
她今天睡迟了,不会抓她来训话吧?顾言悯皱眉看着她沾了泥渍的袖子和裙子上的油污,嫌弃的挪开眼。
“有进展了吗?”
她成日在外头跑,嘴上却是只字不提。顾言悯将手边关于晏道溪的调查卷宗递给她,神色有些不耐:
“再过几日就要押送楼长欢等人进京了,你收拾一下进京后将这些送去大理寺。”
“大人别呀1她急了,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要我们抓到阮如之,温昭辞一定会出手的。”
顾言悯扯回袖子,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说来听听。”
清也看他重新坐下,立刻殷勤的替他倒了杯水:
“阮如之对于温昭辞来说始终是一个隐患,他连徐娘暂且都不放过,更何况对他那么熟悉的阮如之。”
她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去打探,比起上一次的吃力,这次顺利的让她心生疑惑。最让她感到疑惑的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白观锦,她口中的消息和她辛苦奔波好几日得到的消息几乎达到了一致。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抓阮如之?”
他不留情面的嘲讽将有些不安的清也瞬间拉了回来,她笑盈盈的盯着他:
“所以还需要大人的帮忙埃”
“……”
溱江东南,森渔坊。
青石小路上一个是浊世偏偏佳公子,一个是清雅灵秀少年郎,一路上就连过路的大爷都要回头看上几眼。
清也领着顾言悯熟门熟路的绕到了一座花楼前,比不得访烟阁的气势,但生意却也还是不错的。
谢绝了老鸨的热情安排,在姑娘们怀疑的眼神中,元清也昂首挺胸的跟顾言悯进了一间房。
房门隔断了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清也一下子耷拉了肩膀,叹气道:
“无福消受啊1
屋内挂满了粉紫色的纱幔,香炉里散发出甜腻的香气,让人浑身不舒坦。
清也推开窗户,深吸了口迎面吹来的夜风,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
顾言悯拿起桌上的杯盏,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转头看着趴在窗边的人问道:
“你确定阮如之会来?”
“我蹲了她好几天了,她身上有伤,需要靠吸取男人的精气和血来恢复。”
清也关上窗户走到桌边,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在衣袖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挺甜的,大人您要来一个吗?”
顾言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清也悻悻的收回手:
“我忘了卓大人跟我说过您不喜欢吃甜的,不过水果不吃甜的难道吃酸的?”
“裴樾也不喜甜食,尤其是糖类。所以你下次别买饴糖,他不会吃的。”
“啊?这个卓大人倒是没有说,那我下次买其他的。”
“你与他们两个倒是相处的挺好。”
顾言悯撇开目光,不知道在看哪。清也啃了口苹果,含含糊糊道:
“大家以后都是同行嘛,一起做事的关系好一点会方便很多的。”
顾言悯语气平淡,不知是夸还是贬:“你倒是深谋远虑。”
“大人过奖,过奖了。”
……
今夜阴云蔽月,连星星也没有几颗。清也趴在窗边吃完了第二个苹果,凑在门边听了三次外面的动静。
顾言悯不知从哪寻了本诗集便没再理她,清也拿起第三个苹果正准备啃两口,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您别猴急呀,就到了。”
女子的嗓音娇滴滴的仿佛能拧出水来,男子搂在她腰上的手逐渐开始不安分,眼里猥琐的仿佛要流出哈喇子。
二人搂搂抱抱的进了隔壁屋,清也回头朝顾言悯招了招手:
“大人,走。”
她猫着腰在门前停下,掏出腰间的短刀划开了门上的桑皮纸。
屋子里活色生香的画面顿时映入眼帘,花魁不愧是花魁,面对一个素不相识且长相油腻的大老粗依旧能笑着逢迎。
两人搂着滚上了床榻,衣裳一件件的落在地上。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她的双眼上,身后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头顶上传来顾言悯压低的声音:
“非礼勿视。”
清也伸手扒拉他盖在眼睛上的手,鼻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狐狸味,抓着他的手僵了僵。
顾言悯透过被划开的桑皮纸看到屋内的景象,一缕红烟从开着一条缝的窗外徐徐漫到地上逐渐化成人形。
红衣墨发,万种风情。
红烟褪去,床上相拥的两人维持着昏迷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阮如之将花魁拉开,俯身靠近男子的口鼻处。门外,清也只觉得手上一空,眼前一亮。看向室内,拳头大的苹果分毫不差的挡在了一人一妖的口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