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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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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妧正弯腰来掀我的被子,她云髻高绾,缀一对螺钿小簪,橘红的织带绕着发髻在脑后绑成双结,她回头去看外面时,我还清楚的瞧见织带末端的两颗大白珍珠,在这些飘满细尘的阳光里晃动,她的侧脸被明暗分刻的格外分明,薄薄脂粉淡淡眉黛,唇脂半点殷红。

    “睡昏了不成,怎还不起?”

    她转身定住来看我,眼睛清透而神采。

    “你来了?”

    我有些分不清楚这是不是梦,不敢唤妧妧。

    覃妧直起身将我的被子从地上又捡起来,甩在我的脸上,尘雾又在光影里腾起,她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对我说:“阿淑喊你三回喊不起,原真是等我来请你了!”

    听得阿淑名字我方大骇一场,惊措中收回放肆贪看的目光,谨慎地回复:“小人昨夜一夜未眠,故此睡迟,还请你见谅。”

    “找到了!”阿淑从外面冲进来,在她身后摊开两只手,巴巴着问:“公主,这两对选哪个好呢?”

    “原是特意来问你把我的小鲤鱼耳钩收到何处了。”覃妧盯住看了一会儿,抓住阿淑的两只手递到我面前来,“老马依你看,哪对配我今日的妆面和裙装?”

    我正穿好靴,当她的面又匆匆套上了大衫,一眨眼只说:“左手的。”

    “你看都没看。”覃妧将左手的一拢丢给阿淑,右手的两对金玉小鲤鱼被她亲手一只只装点到耳垂上。

    “花间裙很好看。”我低下头对她拱手,“还请容小人收拾一下头脸再去服侍。”

    她听话的边往外走去,路过桌前的十几张废纸时停住脚,拈起一页朝我挥了挥,嘲讽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向我讨了笔墨纸回来就写了这么些东西啊?昨夜雨来细细复疏疏,总不能多不肯无,又能打落什么花?到底是马儒生嘴硬思故,不忘心上人!还假装释怀来开解我,怎么,你都做不到的还拿来劝我了?”

    “小人写着玩儿的。”

    “一张纸就写这么十个鬼爬般的字。”她将那纸搁在凳上,“字真丑,下回别写了。”

    我弯腰去将纸张都捡起收好,“小人知道了。”

    一叠薄纸,字都是费了心的写的不受控制,一张夜来风雨声、五张四行马行悦、三页写关云起、两面画鸟鸭不分的飞禽……

    开了门,阿淑等在外面,见了我就说:“虽公主不让你喊公主,可一会儿来客人了你别尊卑不分,老马,你说说公主把你惯成什么样儿了,当奴才的还让主子来叫起!”

    “阿淑姐姐,是谁要来?”

    必不是赵珍宝曹弱弱等人,我从来到卫国公府,还没见她待客须这般精心打扮的。

    “平信候夫人要来。”阿淑挠了挠头,突然惊叫一声:“我早上刚摘的花儿怎么掉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沉甸甸的托盘,“快去重新摘一朵吧。”

    托盘里是一套很贵重的翠羽冠饰,想来不止平信候夫人会来,她的儿子多半也会到。

    见到她时,覃妧正在浓芳院的秋千上荡,橘白双色的花间裙开的婉约,她手里拿着昨日才绣好的芙蓉小团扇,不时以扇遮光扑风,就成夏荫贪凉一副好景,若是那两只猫不去扒她的裙子,若是她没有抬脚去踹的话。

    我走进屋子里将托盘里的饰品放置收好,见到她窗前的桌案上铺着几张纸,上书: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重重复复总有四十七行,簪花小楷写满秦观的这两句寂寞凄冷,深悲沉痛。

    是什么时候写的?昨夜吹灯我走后,还是今晨?

    “老马老马来吃荔枝!”

    小弥勒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两手提了两篮子,仰着脖子朝我喊,不出所料,他身后必然是站着关云起的,笑的如往憨直,不计愁闷。

    覃妧已经吃上了,虽是低着眼不去看关云起。

    小弥勒抓了三五个塞给我,鼓着腮帮子说:“可甜可甜!”

    “多谢公主。”我转而朝她拱手。

    “是关哥哥买来,是我给你吃的,你多谢大姐做什么?”弥勒拍我的腿。

    我笑了笑朝关云起挑眉,往嘴里塞一颗甜的发腻的剥壳儿荔枝,“自是因为咱们都沾了你公主大姐的福啊。”

    关云起腼腆地别开脸笑,注意到我额头伤时又惊问:“老马,昨天傍晚见你还是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没注意看,撞着碗了。”我笑,趁着覃妧不爽快前就转了话头,“关都头莫不是隐姓埋名的王公贵子?三天两头就有这等好东西送来,我听说这果子可不便宜。”

    不等他说,小弥勒一口气吐出三个核,对我解释道:“关哥哥原家里头是经商的,年幼逢了战乱家里人都没了,他便跟邻里长大,一应财宝都交由了百里家掌管,百里老夫人前些年在清河郡和永繁都买了不少铺子,租金都花不完啦!替关哥哥攒的银子够娶两百个媳妇儿!”

    “两百个这么少?”覃妧突然开口,扇了扇风,“那还得攒呢,三千风流成佳话。”

    这话将关云起吓的口吃,结结巴巴地对她道:“没有的事!我没有想要两百个!”

    覃弥勒哈哈大笑着拍胸脯,“大姐,这是我说的!”

    “阿妧姐姐,昨日是我不对,应先将那帖子买了再来告诉你。”关云起在秋千旁站着,一个个的给她递着剥了一半壳的荔枝,“是我榆木脑袋不懂变通,害你白跑了。”

    “倒也不用。”覃妧连吃两颗后推了他又剥好的果子,“你就是两百个媳妇卖了也不好买那副帖子,整整两千金,我又怎能不白跑。”

    我给她奉茶,适时插话:“我倒觉着不值那么多。”

    她仍是意料中的睨我一眼,也意料中的没有发脾气,只是喝着茶不说话了。

    弥勒用黏糊糊的手来抓我的袖子,“老马你见着那帖子了吗?”

    “远远地看着并不真切,只是一卷纸和几行字。”

    他天真地又说:“我亦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笔杆子不能作剑使,写出来的字也不如拳脚功夫厉害,与其文绉绉的成个儒生,我更愿披一身甲胄当个大将军!”

    “覃疏!”覃妧一扇子砸到他脑袋瓜上,“小娘让你学打拳是为了防身,不是为着让你去冲锋陷阵!儒生怎么了?偏学做的莽夫刀来剑去的才叫英勇?”

    小弥勒蹿到关云起身后去,露出半个脑袋辩说:“爹说了,我是将门之子,便应骁勇无匹熟读兵书,将来要替国家打仗的!”

    覃妧一下就从秋千上站起来,“打仗是会死人的!骁勇无畏不是刀枪不入也会死人的!你听覃越的话做什么!自你出生以来他抱过你三回吗!什么将门之子!我要你尽早改了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志向,不许习武从军!”

    “大姐你不要掐我!”

    弥勒可劲儿地躲,从关云起身后蹿到我身后来,覃妧也便跟到我面前,语气凝重地又逼迫他:“改不改!”

    而关云起的神色则有些怅然,莽夫和习武从军他全占上了,覃妧这些话一点也没避锋芒,就这么直愣愣的戳进了两个人的心窝子里,弥勒到最后眼睛都红了,还要梗着脖子道:“不改不改我不改!我就是要替国家打仗就是要当大将军!”

    这是我见过弥勒最硬气的一次,十岁就有这般铁定志向,倒值得钦佩。

    他躲不过,两手抓了好些个荔枝从院子跑出去了。

    覃妧气顺,理了理衣裙又坐回到秋千上去,对着关云起说:“你早点娶妻置家,不要总往别人家跑,百里家再亲也不是能永久住下的,娶个精明能干的妻子替你把祖上那些宅地银票都管了来,凡事要抓在手里才是稳妥,你也要弱冠之年了,须懂些道理才是。”

    他备受感动,点点头答应道:“多谢阿妧姐姐。”

    还是不太能转弯儿,覃妧这话固然有劝他成家的意思,却也是道逐客令,然关云起心直,听话茬总是听一层。

    “这个,我昨日就想给你的。”

    他从袖管里掏出来一卷皱皱薄薄的纸给她,眼睛里含住期待。

    覃妧接过展开,脸色却突变,抬头质问:“哪里来的?”

    “前些天听闻有人卖,我便买了,本来昨日就想给阿妧姐姐,来的路上听说有那唱卖的场子,先同你说了那件事情,这个便忘在袖子里了。”关云起万分真挚地同她轻声细语,“我知道你是喜欢这个的。”

    “废了多少银子”

    “四千两。”

    “抓紧时间去报官。”覃妧把纸甩给我,“老马你晚些时候同他一块去,见见那个卖他贴的人是谁,报官之前先替我掌两下嘴,就说是奉德公主赏的。”

    关云起大懵,不知所谓地来回看着我们,“什么意思?为何报官?”

    “什么意思?”我心下了然,却跟着装傻。

    覃妧无奈叹息,“赝品。”

    她递过来的纸写着短短的几行字,是五花鹤体,甚至内容也是我写过的,可一眼便知是赝品,因那个印有付长愉的红印子我从没有,我的印只有长愉或付准二字而已。

    若我不是我,就不知如何区分这是否为赝品了,毕竟仿的不错。

    “可我拿来之前给好多人看过了,他们都说是真的!”关云起仍深信不疑。

    “虽你识字不多,你也应知这封信原是写给我的吧?”覃妧从我手里抽走,逐字的指着念给他听,“吾妻覃妧,万州勤风雪,玉楼温酒观此,可拟登仙。”

    关云起眸子里的光暗下去,“来之前,他们告诉我了。”

    “这信是真的,是他写给我的,至今我仍存在身边。”覃妧说:“所以你这封是假的,只因当初当着万州多位贵夫人的面拆了信,所以内容流传出去,便有人造假来卖。”

    “阿妧姐姐,那……”

    “你不信么?”覃妧指了指寝阁,“我现在就可以叫老马把那个箱子抬出来,里面就有这封信,付长愉的真迹。”

    “我信。”关云起直愣愣的盯住那几个字,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报官?”我问。

    “晚些时候吧。”赵云眠拿了药碗从院子外径直走来。

    覃妧一见她便立即转个身,背对着玩秋千。

    赵云眠已不如最初那般恭敬体统,拍拍她的肩,直接地说:“得喝啊,早喝完我早走,免得让公主见了心烦。”

    “我抹唇脂了,好不容易调的霞丹红!”覃妧抬袖掩唇,蹙眉看她,尽是防备。

    赵云眠又来看我,“马行悦,烦你去前头同夫人说一声,公主药还未喝不便见客。”

    “贵客来了,不如喝了药去见见?”我走过去,在她身旁低声的劝,“赵姑娘脾气倔,又堵浓芳院了怎么办?小口着喝,唇脂不会融的。”

    她仍在踌躇,轻抿着唇,用团扇遮去半张脸,浅黛描长的眉尾上挑,如我见过的深山晨初的两抹细雾,睑波明眸,胜似风月。

    “晚些时候不行吗。”她拾眼望向赵云眠,“赵姑娘,你应听我的,我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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