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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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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夜深人不静

    郑鹰第一次见到苏衡如此挫败, 再加上吊着胳膊、无精打采,又因为熬夜救治,脸颊下巴青青的胡茬和黑眼圈, 生生把十九岁的英姿少年郎磨出了颓废中年的疲累。

    尤记得鹿鸣涧出诊时, 他被勒令待在马车里, 军士们要逃营、陆百川独力苦撑、赵礼殚精竭虑……那时所有人都很绝望, 只有苏衡穿着隔离衣在营地里不厌其烦地走访、察看尸体,即使无果,也能伸展着双臂晒太阳,那样的淡定从容, 直到最后查明病因。

    自那时起, 郑鹰就苏衡刮目相看。

    铜钱和陈牛都眼巴巴地看着苏衡,希望他能像以前的许多次一样,展现出堪比鬼神的医术,救治国都城的病患。

    苏衡整个人处于高压状态, 想愤怒高喊, 想随意打砸些什么,但被理智束缚着,只能和自己过不去, 但是越来越多的愤怒和无力, 把他逼向失控的边缘。

    正在这时,苏行远提着灯笼走来, 嘱咐郑鹰:“鹰儿,去看一下, 惠民药局的郎中和太医们给了什么药, 开了什么方子。”

    “是, 阿爹。”郑鹰立刻消失。

    “大牛, 先去洗个澡,客厅有宵夜,吃了再睡。”苏行远拍了拍陈牛的肩膀。

    “哎!”陈牛答应着,却挪不动步子,还是巴巴地看着苏衡。

    “还不去?”苏行远甩去一个凌利的眼神。

    陈牛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铜钱立刻回到病房,不错眼珠地盯着熟睡的熊孩子。

    院子里只剩下苏行远和苏衡两个人,苏衡已经处于高压将崩的状态,看苏行远的眼神都不怎么和善,然后负气地坐在石阶上。

    苏行远搓了一下苏衡的头,打趣道:“怎么?你是神仙下凡,手握灵丹妙药,救一切疾苦?”

    苏衡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闷闷地男桻回答:“当然不是。”

    “那你这张像死了全家的脸,摆给谁看?”

    “……”苏衡斜了一眼苏行远,“阿爹,能不能说自己点好的?”

    “啪!”苏行远一记大力掌,呼在了苏衡的左肩。

    “靠!”苏衡绷着脸,怒目相向,“你又打我?!”

    “啪!”苏行远被一记大力掌打得偏了一下,一头磕在长了硬刺的灌木丛上,赶紧起来,脑门对应两个眉头的位置上被戳了两个红印子,像黄金圣斗士里的穆先生似的。!!!

    苏衡扭头就看到了怒目金刚似的白霜落,“……”阿娘威武!

    “说多少次了,不准打衡儿!你铁石心肠啊?衡儿都这么累这么辛苦了!”白霜落很生气,又拍了苏行远一下。

    “我儿子!”苏行远属鸭子的。

    “大牛啊,把蓝花大碗里的鱼面都吃了!”白霜落扭头向厨房喊。

    “真的吗?好嘞!”陈牛特别开心地回答。

    “咕……”苏行远的肚子里传出了敢怒不敢言的抗议,只能弱弱辩解,“鱼肉都是我拆的。”

    “饿着吧你!”白霜落愤愤地连拍了苏行远好几下,才把苏衡拽起来,“衡儿,走,阿娘给你做了好吃的鱼面,滴了香油的,还卧了两个水扑蛋,你喜欢吃的绿菜管够……梅子茶也煮了很多……”

    “谢阿娘。”苏衡被苏氏夫妇逗乐了,走进客厅就闻到了鱼面的香气,真的饿了,好饿啊……

    苏衡只吃了一根鱼面,就被鲜香爽滑的面条给征服了,饥饿感山呼海啸般袭卷而来,吃得筷子不停,五分钟就消灭了一碗。

    白霜落被吓到了:“衡儿,你等会,不能这样吃!”

    “啊?”苏衡只觉得两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低头一看才发现,大面碗里干干净净,“我吃的?”

    白霜落拿走了苏衡的筷子:“好吃么?”

    “好吃!”苏衡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另外两碗,这才慢慢拍发现筷子在白霜落手上。

    白霜落心疼地替苏衡捋了一下头发,“你阿爹的病人不少,有个打渔的伤得挺重,诊金药钱都不太够,你阿爹看他一家老老小小的不容易,就施了药,他也听话,说什么做什么,后来病好了。”

    “打渔的说等攒了钱会来还药钱,时常有逃药费诊费的人,所以你阿爹也只是听一耳朵,没当回事。”

    “没想到那人很守信,每个月都来给药钱,有时多有时少,每次来都会带一条鲜活的白鱼,最后一次,他在厨房给我们做了鱼面。”

    “把白鱼拆肉搅打成鱼泥,和上面粉,做成鱼面,味道非常好。”

    “我们都说特别好吃,建议打渔的可以做个推车,到岸上卖鱼面,也能补贴一点家用,”白霜落摸了一下苏衡消瘦的脸颊,“哎呀,扯远了。”

    “嗯?”苏衡一怔。

    “受伤重病的人很多,生计艰难的也不少,但那个打渔的恢复得最好,”白霜落笑着说,“你阿爹施药看诊一视同仁,你知道为何?”

    “因为打渔的最听话,所有的忌口都照做了,一日三顿药都按时喝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打的鱼特别多,就上岸卖鱼面。”

    “郎中治病不能治人,病患也是要自救的。”白霜落眼底满是慈爱。

    苏衡有了一碗鱼面打底,整个人被美食的治愈功能缓解了些许愤怒,又被白霜落这句解咒般的话点醒了,立时,所有的负面情绪四散而去,如释重负。

    是的,医患双方、预防双方,是个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的事情,当病患不愿自救、不能好好地预防,医生的努力只能是白工一场。

    苏衡笑着问:“阿娘,能再来一碗么?还饿啊。”

    白霜落这才把筷子还给苏衡:“细嚼慢咽,没人和你抢。”

    苏衡喝了一口汤,问:“那阿爹怎么办?”

    “饿着。”白霜落看到苏衡总算有了笑脸,这才放下心来。

    等苏衡吃饱喝足,郑鹰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很无语——清热解毒药内服,原因也很简单,之前药局卖了好多便宜大罐的虫咬伤。

    苏衡和苏行远互看一眼,看样子郎中和太医们达成一致,既然水泡不是烫伤引起的,就按虫咬处置,先把病患打发走再说。

    这是保守的治疗方法,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最大的错处是水泡的处理。

    炎热的夏天,脸颊、后背和手肘等处的水泡,靠身体自己消泡的时间内,不碰破水泡的可能性极低,碰破水泡后的处理才是关键所在。

    惠民药局看似认真诊治了,然而收效甚微,会有更多的病患因此继发感染死亡。

    苏衡再次闭上眼睛,预防这一环没能奏效,看诊治病需要花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卖掉纱帘换取银两,只要虫子不死,就会有更多的人被咬,进入恶性循环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苏行远开口:“说吧,为父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苏衡拿来一张纸页,把这个恶性循环画在了上面,写得十分简洁扼要:“纱帘这个环节已经没用了,就算现在派人去抓收购布料的人,时间不够。”

    “现在让瑞和布庄再大批生产,也是杯水车薪。”

    “所以,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抓住并消灭虫子,不让新病人产生,然后再想出最好的处理方法,可是水泡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处理完毕以后的药也不够。”

    “水泡这个就交给为父,”苏行远极为淡然地分担了相当沉重的部分,“找虫抓虫灭虫就交给你了。”

    “谢阿爹,”苏衡顿时觉得压力骤降,说完顺利躲过了苏氏大力掌,“我去问问锦儿看。”

    郑鹰给自己找了点事情:“我派人追查收购布料那批人的底细。”

    ……

    国都城城门的最高处,一名鹰卫和一名禁卫在背光的阴影里相对而立:

    “计划很顺利,太医院和惠民药局的那群废物不出所料,全都吓破了胆,现在连夜诊治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静山观没烧成,静妙法师还活得好好的,你还有脸说计划很顺利?”

    “打草惊蛇,现在宫中防备更加严密,国都城的防备也提升到了战级,瞧瞧你们这群蠢货干的好事?!”

    “惠民药局郎中得了,太医也得了,最重要的是,赵国公的嫡孙长了水泡,不出五日消息就会传出去,到时,国都城必然民心大乱。”

    “太医郎中无能的消息不胫而走,暴乱一触即发,趁乱行事易如反掌。”

    “这整件事情,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苏家,若真是易如反掌,苏家早就该烧成一捧灰了。”

    “你们大概是忘了苏衡苏行远那一拨人也在国都城吧,为什么静妙法师中了毒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雅公子还活得好好的?”

    “这……”

    “大国师的计划天衣无缝,现在处处破绽,你们再不想法子灭了苏家,就等着自尽谢罪、遗臭万年吧。”鹰卫说完,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苏宅被护得像铁桶一般,哪有这么容易得手?”禁卫喃喃自语,独自站立许久,又加入经过的巡逻禁卫队。

    高挂的明月被厚重乌云吞噬,柔和的月光消失不见,夜风猛地变强,吹得挂在城门上的旗幡猎猎作响。

    第182章 有用的熊孩子

    郑鹰照旧蹲在苏宅的屋顶, 运宝司的黑骑们考虑到他的安全和视野问题,在屋面做了一点小设计,方便他蹲得舒服。

    黑骑小六从南边飞奔回来, 蹲在离郑鹰身边三步远的屋面上, 竖起五根手指。

    郑鹰右手比了一个手势, 左手抛给小六一个深紫色的药瓶, 并比了一个涂脸的手势。

    小六稳稳接住药瓶,一拱手,又消失不见。

    郑鹰望着死里逃生的小六远去,颇有些感慨, 小六已经完全恢复, 只是颜面部的疤痕非常明显,在微弱的光线中出现会有很惊悚的感觉,所以苏行远和苏安一起研制袪疤药膏给小六试用。

    苏家是郑鹰遇到过的,最合他心意的家的存在, 所以他死皮赖脸地留下了。

    郑鹰嘴角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黑骑们分三班轮值潜伏在苏宅附近的街市, 全方位守护苏宅, 只是一日一夜就解决了六个试图偷袭的杀手,杀手的目标是苏衡。

    敢动他的弟弟, 不是找死么?!

    郑鹰换了一个方向,刚好能看到病房窗户上移动的人影, 一大一小似乎正在对峙, 遇上赵国公家的嫡长孙, 衡弟真是太辛苦了。

    ……

    苏衡回到病房, 换铜钱休息吃宵夜,转身正对上锦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直觉这孩子会作妖,提前封他的嘴:“你说的一切,我都会让国公大人知道。”

    锦儿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你这么大的人还当告状精!”

    苏衡一脸惋惜:“小孩子心眼太多会长不高。”

    锦儿避着伤处,一骨噜爬起来:“你才心眼太多。”

    “既然光明磊落,为何不能让人知道?”苏衡并不打算把锦儿惹毛,“来,说说你的水泡,哪来的?”

    “一觉醒来就有了。”锦儿挺着小胸膛,瞪着苏衡。

    “你抓了没?有没有听到蚊虫那种嗡嗡声?”苏衡提醒。

    锦儿一扭头:“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是半个时辰前,苏衡肯定会爆怒,但现在被美食和亲情治愈得很好,很大度地不和小鬼计较,地继续:“怀疑你被虫子咬了,夏季虫子这么多,只一口就让你去鬼门关晃了几趟,再来一口,你绝对撑不住。”

    “吃一堑,长一智,没听过么?”

    锦儿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没有回嘴,但仍然很戒备。

    苏衡调整交谈方式:“欺骗总要有所得,为钱为赏为权利或者为美色,你没什么值得我欺骗的……”

    锦儿对这种聊天模式感觉新鲜:“……你治好我,阿祖爷会给你很多赏赐……”

    “这是我第一次给你治病,能不能治好,会不会有赏赐,都是以后的事,”苏衡抛出直击人心的观点,“你阿祖爷一定说过刀箭无眼,我告诉你,虫咬一样无眼。”

    “你什么意思?”锦儿学赵国公眯起眼睛,神情有六分相像。

    “虫子咬你一次,也能咬第二次;虫子能咬你,也能咬国公大人,一样无眼,”苏衡没有危言耸听,“现在惠民药局外面全是彻夜排队看诊的水泡病人。”

    “知道什么虫子,才能找到驱虫或灭虫的法子,但一般而言,虫子是无法被灭绝的,所以还要找出正确的防范方式……”苏衡注意到了锦儿眼中的迷茫,又补了一刀,“唉,说了你未必能懂……”

    锦儿迷茫的眼神瞬间清明:“你这是激将法,对我没什么用。”

    苏衡皮笑肉不笑:“知道慧极早衰么?”

    “我们谈个条件,”锦儿的脸上没有半点稚气,眼神里是成人的专注,“你保住我的性命,我可以带你找虫子的线索。”

    “如果我没有尽力,你还能在这儿和我谈条件?”苏衡反过来讲,“找虫子的线索不是为我,是为你,为国公大人,为所有可能被咬的人。”

    “我知道正确的防护方法,知道治疗方案,还有起效迅速的药物,我怕什么?”

    锦儿不说话。

    “你很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做成一柄刺向国公大人的利剑,却还自以为是地和我谈条件。”苏衡字字扎心。

    “你胡说!”锦儿的脸上挂不住了,“你拿出证据来!”

    “苏宅的门窗边都挂着纱帘或竹帘,国公大人进门前掀帘、等帘子闭合,才会进病房,出去前也是如此,细致又周到。想来,国公府中也是如此行事。”

    “我想,你应该是被什么人带去了什么地方,理由无非是好吃好玩或者有什么对国公大人的身体有益处,但是那人又说国公大人操心事情已经很多,不必让他知道……或者类似这样的话……”

    “你被虫咬的地方不在国公府……”苏衡观察着锦儿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原本只是讹他,慢慢的就发现讹对了,“而是在一个水草茂盛的河边,或者野地里。”

    “此人两面三刀,利用的正是国公大人对你的关心和牵挂,你一厢情愿地认定是为了国公大人好,却没想过,万一你发生意外夭折了,国公大人怕是撑不下去的。”

    “而那个人,多半是你们口中的华郎中。”

    锦儿仿佛瞬间被扎成了一个标本,张大了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如果真的足够聪明,就应该事无巨细地告诉国公大人,”苏衡再补一刀,见他缓过来以后,才继续要求,“说吧,那个地方在哪里?周围有哪些建筑或是见过哪些人?”

    “还有,你被咬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锦儿蹭地站起来,两个小拳头捏得死紧,小胸膛起伏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这么愚蠢?!”

    苏衡眼角一弯,视线温暖而明朗:“不,你只是心地纯良,不知人心险恶。”

    锦儿的泪水夺眶而出,嚎啕大哭:“啊……呜……嗷……”

    苏衡静静地等了一刻钟,才清了清嗓子:“事态紧急,把眼泪咽回去,以后有很多时间哭。你这么聪慧,应该分得清轻重缓急。”

    锦儿梗着脖子,闭紧嘴巴,与苏衡对视片刻,抽噎着回答:“我在马车上睡着了,到那儿就醒了,上车又睡着了……”

    “……”苏衡扁了一下嘴,这个下三滥的华郎中给锦儿用了什么药?!对孩子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锦儿见苏衡的神情突然狰狞,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赶紧辩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上车就困,一下车就醒了……”

    “你原本是要去做什么?还是看什么?”苏衡追问道。

    锦儿抽抽答答地说:“阿祖爷身上有刀枪伤的病根,每年寒冬就疼得厉害,常常会起不来床,阿爹请遍名医、各种药喝了不少,也不见好转,只有大夏天才能好转许多,天气一冷又不行。”

    “而且我还发现,阿祖爷吃了很多药,吃食也不香了。”

    “华郎中说,刀枪病根是可以除根的,那些名医也不是草包,只是好的药材太难得,用好药材制药还需要适宜的节气……他为阿祖爷种了一亩黑骨藤,等那些藤长得比我家屋子还要高,就可以砍了入药……”

    “那日我央他看黑骨藤长得多高,能不能入药……”

    锦儿被苏衡毫不留情地扒下了令人厌恶的熊孩子的外壳,只剩下关心阿祖爷的聪慧孩童,眼角挂着泪,惴惴不安地说:“没有其他的了。”

    苏衡放柔了嗓音:“你这么聪慧,还记得那亩黑骨藤的地什么样?周围有什么?或者闻到什么气味?”

    锦儿用力点头,吱吱唔唔地:“我答应了阿祖爷不下床的,你……能不能过来点?”

    苏衡拽了一张矮几到锦儿的床榻边,盘腿坐下,从包袱里抽出便携本和炭笔:“你说,我画……”

    锦儿的复述能力很不错:“那天天气很好,下了马车可以听到水声,还能听到鸟儿叫,有许多土坡树草还有花,远处有河……”

    苏衡一言不发,不给提醒,也不加暗示,把锦儿说的都画下来,半个时辰后把纸页给他:“像不像?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

    锦儿特别认真地看完:“没了。”明明是郎中,为何画画这么好?还有,这个画看起来好特别,与阿祖爷书房里挂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认识吗?”

    苏衡摇头,眨着泛酸的眼睛,又甩了甩左手腕,才把纸页收好。

    锦儿忽闪着眼睛,调皮的孩子气涌出来,很自来熟地问:“阿祖爷说,你也是国都城人,为什么你不认识?你不认识路吗?”

    苏衡决定收回对锦儿的赞许,瞎说什么大实话,然后把纸页递到窗外:“鹰哥,看一眼,这是什么地方?”

    下一秒,纸页就被收走了,却没听到郑鹰回答,还伸进来一只手。???

    苏衡探头一看,与倒挂的郑鹰面面相觑,“画呢?”

    郑鹰一脸无辜,眨了眨眼睛。

    苏衡这才看到手里拿着纸页、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的赵国公,以及紧紧拽住赵国公胳膊宽袖的雅公子。!!!

    啊这……大邺极尊敬贵的二位,这样光明正大地听壁角合适么?

    不对,他们到底听了多久?!

    第183章 无人知晓的地方

    一时间, 隔着纱帘的病房内外静得可怕。

    锦儿下意识躲在了苏衡的背后,探出一点眼睛偷看。

    苏衡悄悄扳正了一下肩膀,深呼吸, 又隐隐有些不安, 赵国公会不会觉得他欺负锦儿?

    不, 与其被动挨打, 不如主动出击,迅速转移话题:“国公大人,您知道这是哪里么?”

    雅公子像道人形符印禁制着暴走边缘的赵国公,赶紧搭话:“赵国公, 你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赵国公的胸膛起伏, 额头的汗水湿透了花白的鬓脚,捏着画纸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强迫自己专注在画面上,看了又看, 也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 又呼吸急促地看向雅公子:“你认得么?”

    雅公子摇头,按理说,国都城内外他都了如指掌, 却对这样的地方毫无印象。

    苏衡懵了, 这地方不是国都城地界?怎么这俩见多识广的都不认识呢?只能弱弱地问:“国公大人,能把画还给我么?”

    赵国公捏着纸页, 双眼微微充血,眼神时而清明, 时而泱散, 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苏衡说话, 呼吸愈发急促。

    苏衡最先察觉不对劲, 一个箭步冲到门外大喊:“阿爹!急救心药还有吗?!”

    雅公子凭着多年默契,立刻全力扶住赵国公,不让他摔倒。

    不出五分钟,苏行远一路小跑过来,随手掷出一个小药瓶:“接着!”

    苏衡精准接住,再次跑回病房,单手拨软木塞,倒出一粒小药丸。

    雅公子嘱咐道:“赵国公,张嘴,含在舌下!”

    赵国公还是一动不动。

    雅公子立刻掰开赵国公的嘴巴,苏衡把药丸放到他的舌下,能力合作把他放在床榻上、倚在床头扶住下颌,避免呛咳。

    锦儿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捂住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锦儿,你对国公大人很重要,快和他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好……”苏衡嘱咐着,顺势让锦儿以安全位置靠着赵国公。

    “阿祖爷,你醒醒,锦儿知道错了……锦儿再也不自作聪明了……阿祖爷……”锦儿抱紧赵国公,嗓音带着哭腔。

    病房内的气氛像凝固了一样,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观察赵国公的反应。

    苏衡的手指触在赵国公的颈动脉上,准备一旦搏动变弱,立刻做心肺复苏,现在的搏动还行,呼吸频率和强度也还在正常范围内,意识也没完全丧失,所以只能等。

    更重要的是,他放下伤重的右胳膊做心肺复苏,那就只能等着截肢了。

    一时间,苏衡内心天人交战,整个人格外焦躁。

    “阿祖爷!你不要锦儿了吗?!”锦儿急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很快就湿濡了赵国公的前襟,“阿祖爷,锦儿已经没有阿爹和阿娘了,阿祖爷……”

    苏衡的一颗心悬了起来,现在有手术室却没有足够的检查设备,不能用最快的速度判断是心脑血管系统哪个部位出状况,以他现在独臂状态,赵国公一旦晕厥很可能救不过来!

    “阿祖爷,你别死啊,锦儿不要当孤儿……”

    苏行远换了衣服进了病房,取出一个药瓶,拨开软塞,放到赵国公鼻子下面晃了两下,又向苏衡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赵国公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挤出一个笑容:“傻小子,阿祖爷怎么会怪你?阿祖爷怎么舍得让你当孤儿?”

    锦儿见赵国公终于醒了,反而像个年龄相符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赵国公紧紧搂着锦儿,默默流泪。

    苏行远给赵国公把脉以后,表示一切安好。

    苏衡这才放下心来。

    雅公子趁机把纸页带出病房,交给郑鹰。

    郑鹰对着画左看右看,越发觉得自己占了许多便宜,医术高、样貌好、画技好……这样的弟弟举世无双,然后遗憾地回答雅公子:“回公子,属下也不认识。”

    雅公子难得惊讶,怎么可能?

    郑鹰也觉得不可能,但真的不认识,连似曾相识都没有。

    苏衡无语望夜空,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点线索,就这样变成“鸡肋”?

    不行!时间不等人!

    苏衡对着客房大喊:“陈牛!小胖!在不在?!”

    三分钟后,陈牛披着外裳冲过来:“在呢,怎么了?”

    苏衡把画纸递过去:“你看看眼熟么?知道是什么地方么?如果看不出来的话,送到流铁巷给弟兄瞧一眼。”

    陈牛看得直挠头,印象里国都城没有这样的地方:“军医,这里怎么了?”

    “小胖呢?”苏衡熟悉的人里面,对国都城最了解的人,除赵国公和雅公子以外,就只有社牛小胖了。

    陈牛更挠头了:“自打下午就没见着,客房厨房都找过了,也没见着人。”

    苏衡拿着画纸垂头丧气地往病房走去,不料被郑鹰横空捞走:“鹰哥,你去问问黑骑?”

    郑鹰几个纵身跃到病房外,高声问道:“黑骑左将郑鹰请教国公大人。”

    赵国公不愧是历经世事的大将,这么点时间已经把所有的情绪都消化完毕,还把锦儿安抚好,清了清嗓子:“尽管问就是。”

    “小公子还记得出去的是哪一日么?何时出门何时回?”郑鹰抽出苏衡给的炭笔,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黑骑专用的国都城舆图,勾出国公府的位置。

    锦儿紧靠着赵国公:“七月二十九,吃过早食就出门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府,那日阿祖爷应邀参加茶会,一整日都没在府中。”

    郑鹰的眼神极为锐利,仿佛把舆图看破一般,掐算着左手指印,右手执笔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又问:“小公子,那日是府上的马车?还是出门另寻的马车?”

    锦儿想了想:“是国公府的马车,我最喜欢的两匹黑马拉的车。”

    “是谁驾的马车?随行几人?驾车的人是谁?”郑鹰问了一堆问题。

    “我上马车前没看到车夫,上车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下车后,只有我和华郎中两个人,没看到车夫。”锦儿的记忆力很好。

    “小公子,那两匹黑马是赫赫有名的惊雷和惊月么?”郑鹰又问。

    赵国公戎马一生,府中人才济济,惊雷和惊月是国都城中极有名的两匹通体全黑的好马,脚程快而耐力持久。

    “是的。”锦儿点头。

    “小公子,那日是回府下山,惊雷和惊月看起来很累么?”郑鹰继续问。

    “惊雷和惊月满身大汗,晚食以后,我还去马厩看他们,马夫说,它们吃得特别多,喝了许多水,我又给它们加了两个鸡蛋,”锦儿停顿一下,边说边比划,“马腿上划了许多血痕,马夫还给它们上了伤药。”

    国公大人一声令下:“来人,回府上查七月二十九那日,马厩里惊雷和惊月的情形、用马车的人、车辙痕迹以及当日门房是谁……”

    赵家护卫应声而去。

    郑鹰以赵国公府为中心,徒手画了一个大圆,交给在病房外的雅公子:“公子,属下按惊雷惊月的脚程、出发和回府的时间推算出的活动区域。”

    “结合画纸来看,这几个是可疑区域。”

    苏衡看着郑鹰,眼神里满是敬佩。

    “府中已经有人将华郎中的画像准备好,你们尽管拿去用就是。”赵国公补充道。

    “是。”郑鹰微一屈膝要跃上屋顶。

    “阿祖爷,锦儿还想到一桩事情!”锦儿突然出声。

    “尽管说!”赵国公鼓励着。

    “那日午时实在太热,我们出汗得厉害,一直在擦汗,华郎中的下巴这里,还有这里……”锦儿比划着,“皮有点皱,看起来怪怪的。”

    锦儿一句话,赵国公、雅公子和郑鹰都沉默了。

    苏衡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怔住,努力搜寻着古装影视里的桥段,脸皮发皱……哪有擦汗擦得脸皮发皱的?

    靠!

    易容???

    在没有监控系统完全靠记忆来找人,要抓到华郎中本就很艰难,如果这货真的会易容,想抓他根本就是海底捞针了!

    苏衡挺拔的身姿忽然有点萎,地方没人知道就算了,连主犯都不知道样貌,这该如何找?

    什么都找不到,虫咬只会更加猖獗,而且盛夏过后,虫子要么产卵、要么藏匿起来准备越冬,这些虫子不灭掉的话,明年后年大后年……每年夏季都会有一大波虫咬伤病人。

    国都城百姓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苏衡只觉得脑袋里有许多小鼓在敲,声音不大,却让人头脑发懵,身心疲惫。

    即使平日沉静如水的雅公子,此时也微微皱起眉头,灯笼烛火的光映着他的半边脸庞,显得比平日更加没有人味儿。

    苏衡凝望着雅公子,两人都把对方的疲惫看在眼底,收在心里,无论如何、不管有多艰难,他们也不能轻易放弃。

    郑鹰回过神来:“雅公子,我去找黑骑的弟兄们,看他们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雅公子挥了挥手。

    正在这时,苏宅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苏郎中,快开门,开门啊……”

    “苏郎中,不好啦,又有太医和郎中长了水泡!”

    第184章 隐翅虫

    苏衡下意识要去大门边, 却被苏行远拦住。

    “我去去就回,”苏行远和苏安两人一起提着诊箱离开苏宅,临出门时又回头一笑, “放心, 你阿爹也是很厉害的。”

    苏衡的眼睛忽然有些酸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又抬头看了下漆黑的夜空,在心里叹气,能不能有点好消息?

    可是,好消息哪是想有就有的?

    “走!”

    苏衡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雅公子拽着走了:“去哪儿?”

    “睡觉!”

    “锦儿还没进入稳定期啊……赵国公的情况也要随时观察……”苏衡被一路拽着走。

    “先睡两个时辰再出来, ”雅公子态度坚决,“我太累了。”

    “行吧……”苏衡自己很能扛,但雅公子是不会轻易喊累的人,这样说一定是撑不住了, “一起。”

    两人进入“小憩空间”, 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冲进卧房躺平。

    苏衡的双肩碰触到柔软的枕头时,不由地咝了一声, 觉得整个人硬得像木头。

    “什么都不要想, 闭上眼睛就行,”钟昕抚摸苏衡刚刮干净的下巴。

    “嗯, ”苏衡乖乖照做,感觉钟昕的指尖有令人放松的魔力, “你也熬好几日了, 睡吧。”

    钟昕亲吻苏衡的额头、鼻梁……渐渐向下, 停在线条清晰的肩窝, “苏行远对我保证过,他有高效的法子应付水泡,你操心锦儿和赵国公就可以。”

    “嗯,”苏衡享受着难得的亲昵时刻,左手摩挲着钟昕柔韧的腰侧,此前的夜半纠缠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你们忙完了么?”

    钟昕的耳缘泛红,嗓音变得沙哑,呼吸有些急促:“明日一早,静妙法师就会盛装进宫,向陛下直谏、要求废除株连制,一日不成,一日不退。”

    “直谏这种大事,一般都有什么由头,你们打算用什么?”苏衡亲吻钟昕的脸颊和耳缘。

    “无名水泡,天降警示。”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么?”苏衡浅浅笑,左手径直探进钟昕的衣服里。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想借虫灾疫病搅局,我们同样可以用。”钟昕微喘着促起眉头,清亮的眼瞳蒙上隐约的水汽,眼神迷离而宠溺,喉结上下滚动,双手热切地回应着。

    “昕,你知道吗?就算同在苏宅,就算每日都能见到,”苏衡贴着钟昕的耳后呢喃低语,“我还是很想你……一直一直地想你。”

    “啊……我也是……”钟昕紧贴着苏衡,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和体温,“等国都城的事情结束就离开,我已经安排好了,山高水远,海阔天空。”

    “一言为定。”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

    钟昕把苏衡余下的话堵了回去,只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把所有的算计和刀山火海都抛在脑后。

    ……

    苏衡悠悠转醒,整个人轻快地像要飘起来,下意识握紧钟昕的手,不舍得松开。

    “该起了,”钟昕的嗓子沙哑得过分,满腹抱怨,“什么时候我们才能一起睡懒觉?”说归说,还是弹簧一般起身,冲去卫浴房。

    苏衡跟去卫浴房,一边洗漱,一边亲钟昕。

    “衡哥,你在哪儿啊?”赵先机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活脱脱像个等表扬的孩子,“衡哥,你快出来!”

    苏衡热情缠绵的吻硬生生停住,翻了一个大白眼,电灯泡!默默在心里揍了赵小胖一顿。

    “行啦,出去吧,”钟昕打量着苏衡的臭脸,推着他走出卫浴房,“说不定有好消息?”

    苏衡和钟昕离开空间,一个又是治病救人的名医,一个还是心怀大邺的雅公子,一个向左去病设计,一个向右回运宝司。

    赵小胖完全不知道苏衡的心理变化,一见他就开心地奔过去:“衡哥,你看!快看这些!”

    “……”苏衡看到赵小胖手中宝贝似的盒子,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灭虫灯做好了,只试用了两个时辰,就抓到了这么多虫子,衡哥,你快瞧瞧,有没有用得上的?”小胖连蹦带跳地比划。

    两人一起进了客厅,小胖还在解释:“都是死了的,不会逃走,也不会咬人。”

    苏衡在桌上铺了一大块粗布:“倒下来吧。”

    小胖将盒盖打开,全都倒在粗布上,然后兴奋地盯着苏衡:“灭虫灯真的好用,衡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苏衡从药箱里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把虫子堆挑开,然后逐一辨认,最后,视线落在一个黑色橙红色相间的小虫子身上,这……有点眼熟啊。

    头部黑色像蚂蚁、有触角,颈部橙红色,腹部是同样的间隔色,无论是体型还是颜色,都和老李搜集的国都城本地虫子很不一样。

    “小胖,这个虫子你以前见过么?”

    小胖摇头:“来之前,这些虫子都给老李头检查过,他也没见过这种虫子,可惜我们抓到的时候,虫子已经死了。”

    苏衡把虫子收好,嘱咐道:“告诉流铁营的兄弟们,如果身上落了虫子,把虫子吹走扇走都行,不要像拍蚊子一样直接拍死。”

    “好嘞,”小胖兴奋起来,“衡哥,是不是觉得这虫子有点像?”

    苏衡点头:“我去确认一下。”

    “好!”小胖喜滋滋的,迎着清晨的阳光,眼神坚毅又闪闪发光。

    苏衡拿着虫子走进病房,锦儿和赵国公都醒了:“见过国公大人,见过小公子。”

    锦儿眼睛很尖:“苏郎中,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苏衡把小瓶子递给锦儿:“你那日出去,有没有见过这个虫子?”

    锦儿盯着虫子左看右看,忽然睁大眼睛,激动起来:“我就说看到的是虫子,不是蚊子的!”

    “怎么回事?”赵国公慈爱得又像弥勒佛现世。

    苏衡默默移开视线,免得老觉得自己日常分裂。

    锦儿大声说:“那日华郎中带我出去,走了一会儿,我老觉得有虫子,他说是蚊子,还替我拍了一下,我当时觉得疼。”

    “华郎中给我上了药,很快就不疼了,说这里的蚊子因为药草的关系,咬人也特别厉害。”

    “但是我确实看到胳膊上的不是蚊子,华郎中说我看错了。”

    “就是这个!”锦儿指着苏衡瓶子里的虫子,“我以前从未见过,颜色也好看。”

    “这是什么?”赵国公走南闯北、却也没见过这种虫子,“咬锦儿的就是这个?”

    “这是隐翅虫,体内含有剧毒的液体,一般不咬人,但是因为它有趋光性,夜晚会向着光亮处行动,天气炎热、周围又黑,人们很容易误以为是蚊子,抬手就拍……”苏衡做了拍蚊子的动作。

    “隐翅虫受惊,液体就会喷出,沾染在皮肤上痒痛难当,伸手抓破就会迅速感染……轻则留下明显疤痕,重则咬伤处会溃烂肿胀……”

    赵国公的护卫去惠民药局探过虚实:“可是,惠民药局外面的百姓很多,有许多都是水泡,并没有到溃烂肿胀的地步。”

    “国公大人,还记得春天夏初时,惠民药局卖出的便宜大罐的虫咬伤药膏么?百姓们买了不少,被咬以后肯定先涂了,不见好转才会去惠民药局。”

    “虫咬伤药膏有一定作用,但架不住百姓们疼痒难忍,动手去抓。”

    赵国公沉默片刻,忽然抬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些药膏,现在国都城就不止死十一人?会死更多的人?”

    “是的。”苏衡既心慰又遗憾,心慰的事情是预防措施多少有些用,遗憾的是,如果百姓们没有出售纱窗布料、如果被咬以后能坚持不抓不挠……情况会比眼下好得多。

    可惜,没有如果。

    锦儿激动极了,拽着赵国公的宽袖摇了又摇:“阿祖爷,苏郎中知道得真多……”

    “嗯?”赵国公被摇得东倒西歪,也没忍心斥责一句。

    “阿祖爷,等我好了以后,我要跟着苏郎中学习医术。”锦儿看着苏衡,两眼放光。

    “……”苏衡整个人都不好,谢谢你家十八代祖辈!

    赵国公笑着揉了一下锦儿的头:“苏家秘术,只传苏家人,我们怎好随意要求?这和抢夺苏家财物有何差别?”

    “这样啊。”锦儿扁着嘴,闷闷不乐。

    苏衡确认完毕,立刻离开病房,告诉赵小胖捕捉和原理:“隐翅虫有毒,趋光,在整个国都城传播童谣,意思就是身上有虫爬,吹走挥走都可以,不要拍,除了蚊子以外。”

    “知道啦!”赵小胖更加高兴,“我这就去流铁巷传信。”

    苏衡又把他拦住,抽出收好的画纸:“带给兄弟们看看,有谁认识这个地方?”

    赵小胖看了一眼画纸,咦了一声:“衡哥,你去过这里?”

    “没有,别人去的,”苏衡明显感觉到赵小胖的眼神越来越亮,“你认识?”

    “我曾经见过差不多的地方,刚好就在鹰哥画线的范围内,”赵小胖不好意思地开口,“但不确定就是画中的地方。”!!!

    这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只觉得赵上胖今天格外发光发热,堪比小太阳。

    第185章 直谏(上)

    “啪!”

    郑鹰若无其事地掸了一下衣服灰尘, 脚边掉了好几节断裂的树枝,肯定不是他倒挂时压断的!

    苏衡和赵小胖同时转头,不约而同笑出声。

    郑鹰令人生畏的眼睛, 嗖嗖地扔眼刀。

    苏衡才不怕, 笑着打趣:“鹰哥, 阿娘做的东西最好吃是不是?”

    郑鹰像猎鹰一样扑向苏衡:“你敢嘲笑兄长?”

    赵小胖大声问:“鹰哥, 白姨在厨房给你留了冰镇一盏梅子茶……”

    郑鹰的眼神立刻缓和如常:“说正事呢,那个地方在哪儿?”

    苏衡对绝顶高手鹰哥的滤镜碎了一地,这个不要脸的吃货,啧啧啧……

    赵小胖有些忐忑:“那是国都城西郊的一座坍塌废弃的矿洞, 早年出过事情, 活埋了许多人,出事以后,附近的百姓都被强行迁走了……”

    “入口处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根本看不出来, 而且那里闹鬼。前年, 爹娘看到我在名册上,曾经把我藏在那里一段时间。”

    苏衡脑海里的安全常识立刻跳出来,掩饰不住地吃惊:“那是个坍塌的矿洞, 太危险了!”

    “戍边太苦太危险, 我们这种寻常人家的,鲜少有活来的, ”赵小胖苦笑,眼中有泪, “爹娘说……他们说, 躲在那儿不一定死, 就算死了也能体面地下葬, 不至于变成边地的孤魂野鬼……”

    苏衡心头一颤,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里长盯得很紧,如果找不到我,按律法要从他家里抽人顶上,爹娘心中不忍,打听到魏家庶出的魏仁也要去,全家东拼西凑攒了钱财,托人送到魏家,只求代为照顾……”赵小胖的眼神难得复杂,“没想到……”

    “都过去了,”苏衡拍了拍小胖的肩膀,看向郑鹰:“鹰哥,你和小胖走一趟?”

    郑鹰吹了一声唿哨,不曾想,遇到了今日份的第二次尴尬,没有一个黑骑出现。

    苏衡和小胖两人东张西望了半晌,啊这……人呢?

    郑鹰和苏衡立刻反应过来,静妙法师和长公主入宫直谏,以防万一,雅公子率领黑骑们留守运宝司。

    太子殿下率领鹰卫和禁卫,把国都城守得像铁桶一般,各城门只出不进。

    赵国公的护卫们一部分在追查华郎中的下落,更多的都被派出去,暗中保护参与直谏的大臣们,以及出诊的苏行远和苏安。

    这样一来,郑鹰不能离开苏宅半步,而苏衡和铜钱要照看赵国公和锦儿,分不出人手陪赵小胖一起出城。

    正在这时,陈牛背着巨大的包袱,像极速蜗牛一样冲进来:“军医,瑞和布庄派人送来了这个,说是防虫服!”

    苏衡有些纳闷,有时间没见到洛秋娘了,也没向瑞和布庄订制防虫服,今天意外有点多啊。

    “大牛哥!”赵小胖两眼放光地盯着大包袱,“快给我瞧瞧,防虫服什么样儿?”

    陈牛解开包袱,递了一件过去:“布庄的伙计说了,这衣服轻拿轻放,破莮岎了补补也能用。”

    赵小胖在陈牛的帮助下穿上防虫服,问苏衡:“衡哥,这衣服的模样好奇怪啊……”

    苏衡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这防虫服竟然与现代蜂农的采蜜割蜂蜡的衣服有五分相像,啊这,洛秋娘不会也是穿来的吧?

    赵小胖本来还担心虫咬,有了这一身衣服,忽然就不怕了:“衡哥,我一人骑马出城去矿洞瞧瞧,不会引人注意的。”

    苏衡呵呵:“本来有可能,但是自从你家的折棚惊动百姓以后,现在国都城至少三分之一认识你,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左膀右臂。”右臂是铜钱。

    陈牛挺身而出:“军医,你们本来要去哪儿,我陪你们去,如果有危险,就带上流铁巷的弟兄们。虽然我们打单独斗比不上黑骑鹰卫和禁卫们,但三对一还是能拼一下的。”

    正在这时,赵国公高声说道:“护卫长何在?”

    “在!”一名儒衫男子应声而出,充满书生气,没半点习武之人的气场。

    “护着赵先机去探矿洞,若真有虫窝,就一把火烧了!”赵国公的话语里满是杀意,“若抓到华郎中就地审讯。”

    “是!”护卫长低头,带领赵先机和陈牛一起离开。

    苏衡在赵先机出门习惯性后头时,使了一个眼色。

    赵先机心领神会地跨门而出。

    苏衡知道直谏这件事情以后,就让小胖想办法多用小机关小暗器武装自己,就他今日出门的这一身衣服里藏的物件,杀十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赵国公有弥勒佛的大度能容,有杀神的戾气,也有阎罗手段,是个为了大邺安危能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人。

    连自己都能牺牲的人,往往对生死看得很淡,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所以,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衡望着有些空的苏宅,隐隐不安,只希望直谏顺利……可是,谁都知道,以邺景帝现在的德性,根本是白日做梦!

    只希望她们能平安出宫。

    ……

    高高的宫墙内,郁郁葱葱的花园里,内侍官福海扶着邺景帝散步,后面跟着头发花白了的太医院院判魏博。

    “魏卿啊,”邺景帝被夏日阳光照得眯起眼睛,“孤觉得,现下视物也不甚清楚了。”

    魏博这几日也揣摸出了一些心得,二分假八分真:“回陛下,今日天气晴好,阳光刺眼,看久一些再看略暗的地方,都会模糊一阵,还有光影。”吞回肚子里一句,年纪大了就少盯着太阳发呆。

    邺景帝收回视线,落在魏博身上:“魏医啊,刚传来消息,魏家嫡长子和嫡三子,昨夜看诊时也发了水泡啊……这算什么事情?”

    魏博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强行撑住,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回陛下……请恕属下无能之罪……属下实在不知……”

    邺景帝的视线仿佛穿透魏博的身体,如有实质地审视一番,才有些不悦地开口:“魏医啊,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总是不知?”

    魏博毕竟是久经考验的:“回陛下,医者必须实事求是,属下未曾亲眼见过水泡、也未曾替病患诊治过,实在无从回答。”

    内侍官福海冷眼旁观,既不落井下石,也不美言几句,只是仔细听着打更声。

    “魏医啊,”邺景帝装模作样地开口,“昨日深夜,惠民药局外有人闹事,事情有非常紧急,魏家医们也是束手无策的样子,所以孤让人传了口谕,命苏行远去药局搭把手。”

    “惠民药局的新任管事苏衡休了病假,所以子债父偿,让他去药局外检查、施药,他和苏安提着药箱就去了。”

    “目前为止,他俩已经替二十七名幼童和十三位成人,处理好了易破的水泡,不收分文。”

    魏博听上去,这话听着像夸共行远;可是魏博却听出了挖苦和讽刺,但他一个字都不能辩驳,只能盯着距离鞋子最近的地面,一条蚯蚓被活活晒成了干,死得惨烈。

    正在这时,一名小内侍小跑着进来,窝在福海面前小声说。

    福海再躬身禀报邺景帝:“陛下,静妙法师携长公主求见。”

    邺景帝今日难得有闲:“宣!”

    片刻后,静妙法师穿着隆重的法师服走向邺景帝,身后跟着同样隆重的长公主,两人同时行礼,姿态优雅沉着,彰显着皇宫风范:“陛下。”

    邺景帝的右眼皮跳了一下:“静妙啊,你平日山门紧闭的,今儿个怎么舍得出来?”

    静妙法师缓缓回答:“启禀陛下,自从进入静山观,日日修习,偶尔拿《易经》来消遣,心血来潮卜了一卦,此卦极为不祥。”

    邺景帝的眼皮又跳一下:“静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国都城水泡者众,实乃天降警示……陛下,您当……”静妙法师的话被打断了。

    邺景帝的脸直接垮了:“你的意思是,孤平日德行有亏,所以天降水泡来警示众人?不,若只需国都城百姓自省,何必来宫中面圣?”

    静妙法师笑而不语,笑得极浅,且不易让旁人发现。

    邺景帝的脸更垮了:“你到底进宫做什么?”

    静妙法师不着痕迹地挡在长公主面前:“回陛下,请您废除株连制,大赦天下!”

    “来人,”邺景帝的嗓音颇有些苍老,“把静妙法师送回静山观。”

    静妙法师早就做了准备:“启禀陛下,您早朝的时间要到了。”

    邺景帝极为凶恶的眼神,把静妙法师牢牢盯住:“不走就跪着……何时想通了,就何时起身回静山观去。你半辈子积劳成疾,不回去养着,闹什么?”

    静妙法师行了跪礼:“请陛下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废除株连制,大赦天下!”

    长公方躬身行礼:“请陛下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废除株连制,大赦天下!”

    魏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邺景帝都现在这个样子了,怎么还有人敢当面直谏?

    邺景帝气得拂袖而去,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天降警示,是为了让那些长了水泡的,每日自省是不是恶事做得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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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6章 直谏(下)

    云耀大殿

    一身朝服的邺景帝脸色阴沉, 端坐在闪耀夺目的金银龙椅,坐得极高,俯视着阶下躬身而立的文武大臣们, 手指轻抚着扶手上镶嵌的各色宝石。

    藻井的华光给邺景帝打出了天神下凡的特效, 龙椅下的云锦地毯更像流淌的光涟漪, 这就是国君的尊享, 一切尽在脚下的至尊奢靡。

    惟有时间最公平,光华遮不住邺景帝日渐衰老的龙颜,松驰的皮肤,和即使强撑也大不如前的坐姿。

    可越是如此, 邺景帝越迷恋朝会, 越不愿放手,龙颜阴鸷,眼神里透着暴戾之气。

    文武百官们立刻感受到了,但箭在弦上, 不能不发。

    内侍官福海一甩拂尘, 高声提醒:“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于是,文武百官们像得了大赦, 按部就班地递奏章, 有奏报边地安宁的、有歌功颂德的、还有提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且能很快解决……

    没有兵乱, 没有灾祸,整个大邺风调雨顺, 纳税进贡一样不少, 六部尚书清廉能干, 仿佛几个月前牵连众多的边防贪腐案是个错觉。

    邺景帝当然不会让过去绊住自己, 脸色渐渐舒展,视线落在左手阶下的太子身上。

    虽然太子还不能独挡一面,但至少他已经活过六个月了,再没有“六月太子”这个说法,一切流言蜚语都不攻自破,足见气数国运尽在大邺。

    邺景帝每次看到英挺的太子,想到现下的一切以后都要拱手相让,情绪极为复杂,而魏博提醒过忧思悲恐惊都会伤身,他的龙体最为重要,伤别人就无所谓了。

    玉不琢不成器,是句至理名言。

    邺景帝又好好敲打了太子殿下,收放自如地发了一些龙威,直到太子快把头挂到腰上,向下的嘴角才微微拉平。

    之后,又对六部尚书逐一点评,再次狠狠敲打,直到他们都跪伏在地。

    邺景帝今天的手段格外凌利,对着奏章连续发落了三名五品官员,仍是株连。

    文武百官们虽然见怪不怪,但心中怨愤却越积越多。

    朝会就在对邺景帝来说,极为愉悦的气氛下结束了,至于阶下大臣们是不是愉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必须心怀感激。

    邺景帝通体舒畅,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一下坐姿。按理说,他不走,大臣们也不能走。

    所以,每当此时,内侍官福海就会高声宣布“退朝。”

    文武百官就要先行大礼、再齐声喊:“恭送陛下!”

    邺景帝纹丝不动。

    文武百官就要再行大礼、齐声喊:“请陛下保重龙体!”

    一劝二劝三劝……如此反复几次,具体数量视邺景帝的情绪而定。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的,大臣们已经请送六次了,邺景帝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天气炎热、朝服一层又一层,六十岁以上的老臣们已经吃不消了。

    有些大臣们心中有数,但仍按照预先的布署硬扛。

    邺景帝正享受着大臣们的恭顺与疲惫,嘴角微微向上弯。

    一名小内侍脚步匆匆地从侧门而入,凑到内侍官福海耳边禀报。

    福海转身凑到邺景帝身侧:“启禀陛下,静妙法师与长公主在花园罚跪的消息走了出去,后宫的嫔妃公主们都一起陪跪。”

    邺景帝的眼神瞬间阴鸷。

    偏偏正在这时,又一名小内侍进到殿中,向福海禀报。

    “陛下。”福海刚要小声奏报。

    “大声说。”邺景帝眼神闪烁。

    “启禀陛下,太医院和惠民药局,刚死了两名太医三名郎中,排在药局外等看诊的百姓们惊慌失措,局面难以维持。”

    邺景帝额头的青筋爆起,喉咙隐隐有痰音:“来人,去查这两名太医和三名郎中,平日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因为小小的水泡而横死?!”

    此令一出,大臣们满脸震惊,陛下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子殿下立刻站出来:“启禀陛下,静山观静妙法师说,心血来潮卜了一卦,天降凶兆,水泡满城……请陛下沐浴更衣替万民祈福……”

    “住口!”邺景帝两眼暴睁,太子竟然与静妙勾结,气得从龙椅上起身,“得水泡的人才要自省,因水泡而死更是罪有应得。”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陛下这是疯了吧?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众臣们看着邺景帝隐隐怒意,根本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一旦被冠上“大不敬”的罪名,那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还株连多族。

    谁没有父母妻儿亲朋好友?

    于是,大臣们把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此时也只有他站出来才有可能挽回。

    太子殿下再次开口:“陛下,人吃五谷食肉蛋,生病乃是无常,生水泡更是没有定数,怎么能如此强行罪过?”

    “陛下,此令一出,国都城上下人心惶惶,民心不稳。”

    “请陛下三思!”文武百官齐声请愿。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太子殿下一改往日的恭顺谦逊:“陛下,您现在要查太医和郎中,那么所有同僚以避嫌为由就要回家待命,水泡越来越多,太医郎中们都不看诊出诊,百姓们怎么办?”

    “如果凡是得了水泡的人,都因罪而起,每个都要查,国都城民心必定动荡,这事何其严重?”

    邺景帝的怒气刹那到达顶点,拍案而起:“太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此时已经骑虎难下,无论什么情形都必须硬撑到底:“为了国都城百姓安居乐业,为了满朝文武安心做事,请陛下收回成命!”

    满朝文武立刻整齐出声、跪了满地:“请陛下收回成命!”

    “来人!把太子拖出去!”邺景帝决定好好地、重重地敲打。

    大殿外的禁卫们整齐跪下,像座座石像,面无表情:“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殿内外的内侍们也纷纷跪倒。

    “反了!反了天了!你们这是造反!”邺景帝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遇上这样的抗命,瞬间怒火冲头,突然一脚狠踹福海。

    福海不躲不闪被踹倒在地,咳嗽两声才起得来:“请陛下保重龙体。”

    一声“保重龙体”似乎让邺景帝找回了一些颜面,迅速调整好情绪,语气凌厉地继续:“好,很好……不如孤今晚就死了,趁了各位的心意?”

    满朝文武只能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请陛下保重龙体。”

    三呼之后,大殿之内逼人至极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些。

    “陛下英明盖世,请息怒,容儿臣细细禀来,”太子殿下从宽袖里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陛下,这是截止今日早朝前,六部联合登记出的水泡病人……”

    福海立刻接了卷轴,呈到邺景帝面前。

    邺景帝随便扫了一眼,猛地睁大眼睛,逐字逐行看下去。

    太子继续禀报:“陛下英明,治理国事亲力亲为,现在人大邺人丁兴旺,外无侵扰,内无忧患,皆是陛下盖世之功。”

    “国都城水泡病人众多,但城外各村各郡县却没有病人,这是天灾。天灾无常,病患们已经非常愁苦,又以孩童居多。稚儿幼童能有什么罪孽呢?”

    “请陛下收回成命,令太医郎中们全力救治,免百姓的诊治费和药钱,让百姓们能安然度过这场无妄之灾。”

    邺景帝没想到得水泡的百姓会这么多,微微转了一下眼珠,颜面扫地的怒意却还未退去,火气直冲太子:“怎么?太子殿下在教孤治理之法么?”

    太子再次躬身:“儿臣只希望能替陛下分忧。”

    邺景帝无声而笑,眼中却没半点笑意:“不,你是嫌孤活得太久,迟迟不将大位让给你吧?”

    “儿臣不敢。”太子立刻跪下。

    “你不敢?不,你很敢,你胆大包了天的,哪有不敢的事情?”邺景帝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下来,一步又一步。

    “你这不是抗命是什么?”

    邺景帝阴笑着出声:“福海!”

    “在!”

    “笔墨伺候!”

    “是!”

    “文阁老!”

    “在!”

    “替孤拟旨废太子!”。

    圣上真的疯了!

    汗涔涔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想,又齐刷刷看向须眉皆白、已近七十的文阁老。

    “臣领旨。”文阁老近前一步,躬身而立。

    大臣们心里咯噔一下,这个老狐狸。

    邺景帝终于得了个同意的,心中愉悦。

    “启禀陛下,太子事关大邺之将来,立与废都需要经过长久考核,短则一年,长则三年,”文阁老脸色未改,“请陛下恕罪,老臣愚昧,自太子殿下即位以来,勤勉节俭,恭敬体恤,处理政务也极为认真,德行俱佳,未曾看到太子殿下有失,该如何起草?”

    “哐!”邺景帝一拍立柱,“文兴渊!你是老糊涂了!”

    “回陛下,微臣在,”文阁老毫无惧意,“臣近日眼力不如从前,心中却还亮堂,每日察看太子殿下的言行举止,并无错处。”

    “既然眼力不如从前,不如告老还乡!”邺景帝冷笑。

    按计划蜇伏多日的言官们整齐上前:“太子殿下为国都城百姓着想,免除药费诊费,实在是体恤百姓疾苦,在大是大非面前据理力争,方显殿下风骨,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阁老只是据实相告,并无错处,请陛下收回成命。”

    原本还在摇摆不定的部分官员,此时已经明白,顺着邺景帝的主意,早晚都要死,不仅自己死了,还要牵连无数,本来只是顺势而为,现在变成不得不做。

    所有官员齐齐高呼:“请陛下收回成命!”声音高亢,在大殿之中回荡许久。

    邺景帝的脸色涨得通红,隐隐带着灰白,怒火中烧又无处发泄,盯着齐刷刷都反了的大臣们,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怒火更胜!

    偏偏正在这时,又一名内侍进来通传:“启禀陛下,静妙法师在花园中晕厥,长公主拒绝将她移到阴凉处,说是法师入宫前的意思,请陛下定夺。”

    “那就让她躺着吧。”邺景帝现在处处碰壁,根本不在乎静妙死活。

    六部尚书出列:“陛下,静妙法师在静山观替大邺祈福多年,福泽百姓,请陛下了却法师心愿!”

    “如她所愿?!”邺景帝踉跄一下。

    像影子一样没有存在感的史官出列:“请问陛下,请问静妙法师有何心愿?”

    邺景帝瞬间警觉踩进了一个连环套里,可现下又不得不说,可说了更生事端,闭目不语,积攒力气。

    太子殿下再次不负众望地站出来:“陛下,儿臣以为您心怀天下,忧心百姓,一定会应下的。”

    “混帐!”邺景帝暴跳如雷,“静妙说天降警示,冤狱太多,民声怨沸,要孤废除株连制,还要大赦天下!”

    “满嘴胡言乱语!”

    “儿臣诚请陛下废除株连制,大赦天下!”太子站得笔直,如傲雪青松。

    “请陛下废除株连,大赦天下!”大殿内外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邺景帝一阵又一阵地眩晕,眼前的,花园的,后宫里的……没有一个让自己顺遂,但是他不能退朝,不能服老,不能认输,否则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朝会。

    好,很好,非常好!

    福海最先察觉到邺景帝的异样,立刻跪行上前:“陛下,请保重龙体,传太医!”

    邺景帝再次狠踢福海,却没想到视线模糊,踢了个空,咣当从阶前摔下来。

    福海跪时间长了,双腿发麻,挣起来却又倒下。

    邺景帝连滚了五阶,一头磕在朱栏上,大吐一口鲜血,人事不省。

    “陛下!”福海高喊一声,“传太医,陛下跌伤了!”

    云耀大殿内外乱作一团,好不容易将邺景帝送回怡养殿,听到消息的魏博当场吓掉了半条命,拖着赶到时,自己的脸都白得像纸。

    今日朝会后宫之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明夏宫,邺景帝怒极攻心一病不起的事情,再次传遍每个角落。

    大臣们哀哀凄凄地拼尽毕生演技,后宫跪倒的嫔妃们立刻起身转去怡养殿侍疾,花园里的静妙法师被长公主抱起来移到荫凉处……

    明夏宫里乌泱泱的人里,真正担忧邺景帝的人有多少,谁也不知道,结果却令不少人满意。

    比如,横死的太医和郎中不用追查了,因为令没传出去。

    没废成的太子殿下得到了最多数量的大臣们的支持,威望空前高涨,迅速开始处理政务。

    文阁老要替陛下分忧,观察太子殿下言行的重任在身,老也没地方告去。

    原本准备好死谏的言官们悄悄抹一脸汗,今日任务达成,还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比昏迷不醒的陛下更令人放心的了。

    只有守在病榻前的魏博,觉得一把重剑高悬在自己以及家人头上,陛下死时就会落下,还隐约生出一个念头,放弃一切离家的魏仁是不是早知道有这一天,所以提前逃了?

    明夏宫内波浪滔天,被高高的宫墙隔开,却从窗门缝里透出,达官显贵的街坊,各式各样的大门再次紧闭,隐匿地传递着各种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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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虫灾?人祸?

    高墙之内水深火热, 而高墙之外的百姓们以前为生计奔忙,现在除了忙生计还要为看诊奔走。

    国都城很大,城南到城北, 城东到城西, 步行都需要很长时间, 惠民药局位置偏城南, 附近的百姓日夜排队的时候。

    住在城北和城郊的老弱病残这些走不动道的,想出门看诊只能雇车,雇车不便宜。

    就算咬牙雇车,城内车行从早忙到晚, 要么继续等, 要么付更高的价钱。

    车行主要是马车和牛车,马和牛要吃饲料要修蹄子,车轴车身都要保养;日夜不停赶车,车夫也吃不消, 车行掌柜的只能加钱。

    所以, 虽然惠民药局坚持最低的价钱看诊开药,但百姓看病却越来越贵,发生混乱只是时间问题。

    这日傍晚时分, 秋老虎发威, 太阳余热还在烘烤大地。

    苏行远和苏安在惠民药局外设摊看病,连夜诊治病患的消息不胫而走。

    因为魏博得势、倍受排挤退出的前太医们, 从惠民药局被挤走的郎中们,曾经合作共事过的药铺医馆, 驾着马车直接把苏行远和苏安抢走了, 在城南惠民药局斜对角的城北, 寻了一处大树成荫的街巷, 摆开了十人诊位的临时医摊。

    虽说是医摊,但实力不容小觑,苏行远哭笑不得地看着曾经的同僚,清点人数和药材数量,相当于在城北新建了半个太医院和一个惠民药局,省去了百姓们穿城求医的难处。

    苏行远受了苏衡的启发,分出了重症救治组和水泡初诊组,开启预检分诊、开辟绿色生命通道,并联系了城北各处的里长保长,发动群众的力量,让他们发现危重病人,并做到优先就诊。

    饱受排除看诊之苦的百姓们感动得泪如雨下,纷纷出门排队时,还被里长保长拦住,领了号牌,按时出门,短则两刻钟,长则半个时辰,总能轮到。

    比起熬夜赶路再排队的辛苦,简直像一场美梦。

    听到消息,派人反复察看后,躲在家中的乡绅富户们纷纷站出来,表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定配合各位仁医们尽薄绵之力。

    于是,苏行远把预防重于治疗、治病步骤和水泡病程发展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告诉众人。乡绅富户们请来了许多画师,把这些内容制成画样,每个巷子每条街市都贴上,方便更多人知道,更多人照做。

    城北如此安排以后,众人都觉得极好。

    画师们觉得不如多画一些,贴遍全城,于是乡绅富户们买更多的纸墨笔,画师们再找各自的好友,像星星之火一样,更多的画师加入了这个工程。

    由此引来了更多人的帮忙,送浆糊的,自告奋勇去贴画的……隐隐有了苏衡所说的“众志成城”的情形。

    与宣传画同时进行的,还有防治虫咬的童谣。

    流铁巷附近的孩童们拍着花巴掌、脆声声地唱:“你拍一,我拍一,看到虫子轻吹走,千万不能上手拍;你拍二,我拍二,虫咬水泡不能抓,抓破可就不得了;你拍三,我拍三,不信巫医和偏方,快快涂药就能好……”

    孩子们的声音最动人心,保护家人的心也最坚定,童谣的效果出人意料地好,很快全城的孩子们都在唱这个,就连得了水泡躺在家的孩子们也在唱。

    横死的人命在眼前,都知道惠民药局外乌泱泱排着病患,这首童谣为没有水泡的寻常百姓们指了一条明路,照着做既不用花钱,又不费事。

    那些卖了薄料的百姓,又重新找来布料,不管厚薄在家里挂起来。

    赵小胖出发一个时辰后,苏衡收到了郑鹰扔进病房的鸟信,被阿爹和其他人的行动力折服,进行顺利的话,新增病人会迅速减少,惠民药局和城南药摊的压力也会减轻许多。

    苏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屏风后面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随手拿起一把扇子给睡得满头大汗的铜钱扇风,耐心地等小胖回来。

    又过了一个半时辰,锦儿都没有起热,“小孩不诈病”,苏衡隔着屏风都能看到他扭来扭去想下床的活力,好在有赵国公镇着,并不敢真的下床。

    很快,外面的天黑透了,苏衡坐在窗边,自觉脖子都伸长了一截,小胖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上埋伏?还是被人暗算?难不成矿洞又坍了?

    郑鹰倒挂在窗边,悠哉悠哉地晃来晃去:“你在担心?”

    苏衡点头。

    “浑身暗器的小胖,壮得像牛的陈牛,还有最擅长用毒药的护卫长……”郑鹰一脸嘲讽,“你还是担心一下,他们在矿洞遇到的人吧?”

    “他们再厉害,也敌不过成群的隐翅虫,剧毒好吗?”苏衡还是担心。

    郑鹰又笑了,笑得十分欠揍:“你知不知道那个护卫长以前是做什么的?”

    “有话快说。”苏衡提醒自己打鹰哥会被阿娘说。

    “他家是在明夏宫专职除虫的,小到蚂蚁,大到蜈蚣毛虫,就连大长虫也是手到擒来的。”郑鹰笑得摇头。

    “大长虫?”苏衡只记得古代小说里的吊睛白额大虫,那是老虎,难道说大邺有特别长的毒虫?忽然又反应过来,哦,是蛇。

    靠!人不可貌相啊!

    闭目养神的赵国公嘴角微微上扬,护卫长是他全力保住的奇才。

    苏衡刚想问更多,却被郑鹰堵了嘴:“他们回来了!毫发无损,还带回了一个人,十分钟后到。”

    郑鹰说完就消失了。

    铜钱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闭着眼睛问:“谁回来了?”

    “小胖回来了,你睡吧。”苏衡不假思索地回答。

    “嗯。”铜钱又躺平继续睡。

    苏衡无奈地摇头,铜钱小时候有太多次半夜逃命的经历,以至于到现在睡眠都很浅,对“快跑,来了……”这些词尤其敏感。

    十分钟后,小胖和陈牛就大步走来,在距离病房门五步远的地方停住。

    护卫长扛着一个人,像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简单粗暴。

    苏衡在灯笼的亮光里,看到了一个鼻青脸肿浑身瘀伤的男子,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礼貌性问:“这人怎么了?要不要我检查一下?”

    赵小胖又踢了男子一脚泄愤:“衡哥,就是这个人在矿洞里养虫子,这个王八蛋害人精。”

    陈牛咧嘴一笑:“我们把一洞的虫箱虫房都烧光了,虫子也都烧了,顺便把他打个半死,带回来了。”

    护卫长向赵国公行礼:“见过国公大人,幸不辱使命,此人正是华郎中,还收缴了数十张面具。”

    赵国公靠在床头,安抚着嚷嚷要报仇的锦儿,仍然闭着眼睛:“带回府中,好好照料。”

    “是。”护卫长单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拖走了。

    苏衡一脸懵,国公大人是弥勒佛似的杀神,手下的护卫长是书生气的糙汉,锦儿是个黑切白的熊孩子……这一府的人都这么反差惊吓。

    赵小胖喜滋滋地开口:“衡哥,今儿个幸亏有防虫服,不然我们三个可就惨了,真的好用!”

    苏衡赶紧问:“你们有没有被虫咬?”

    陈牛抢着回答:“没有,穿好进去,处理完出来才脱的,没进去一个虫子,也没带出来一个漏网的。”

    赵小胖从衣服里摇出一根封口的玻璃试管递给苏衡:“衡哥,你看,我们抓了活的。”

    苏衡看着半试管的隐翅虫,头皮都麻了:“小胖,你抓这么多?”

    赵小胖嘿嘿一笑:“护卫长抓到的,用来审讯华郎中,很好用;还让我问你,能不能把这些隐翅虫送给他?”

    “都烧了吧,一只都不要留下。”苏衡不同意,免得以后再来一波水泡。

    正在这时,苏衡听到病房窗框下方的敲击声,声音不大,是他与钟昕约定的暗号,于是他先检查了锦儿和赵国公,确定身体状况平稳以后才转交给铜钱。

    苏衡出了病房,和小胖陈牛一起往厨房走,听他俩说审讯华郎中的事情,最后才说:“小胖,大牛,今天辛苦了,阿娘在厨房给你们预留了吃食,吃了就好好歇着,说不定明日还有事。”

    “行!”

    “好嘞!”

    小胖和陈牛答应着,跑进了厨房。

    苏衡按照暗号,进了苏宅的地下,很快就见到了雅公子,把玻璃试管给他:“是隐翅虫,我猜的没错;赵国公府中的华郎中养了这些虫子,被护卫长当场抓住,现在带回国公府了。”

    雅公子将玻璃试管收好,牵着苏衡的手:“还是人祸。”

    苏衡叹了一口气:“华郎中的招供很简单,报仇。他家一半人死于矿洞坝塌,但涉事官员们一手遮天,把矿难事故隐瞒了,还吞没了应付的赔偿。”

    “不对,这说不通,”雅公子把苏衡的手握得更紧,“但此人能进入赵国公的国公府里当郎中,还能独自带锦儿离府,必定有许多过人之处,不然入不了赵国公的眼。”

    苏衡一怔。

    雅公子浅浅一笑:“不,你应该明白,这人不是华郎中,而是顶替了华郎中的人,就是我们之说的隐藏之人。真的华郎中应该已经死了。”

    苏衡感觉到一阵寒意。

    第188章 废除株连制

    “你是不是还知道其他事情?”苏衡觉得雅公子话里有话。

    雅公子在大邺最阴暗的地方成长, 此时仍不免有些惊心:“赵国公的护卫长搜索矿洞时,还搜到了其他的面具,因为华郎中已死, 所以我们觉得, 那些面具的原主凶多吉少。”

    “搜到了多少张面具?”苏衡难得看到雅公子这样的表情。

    “十一张, 太子殿下和长公主已经初步辨认了六张, 有鹰卫,有禁卫,还有宫中行走的内侍……正差人暗中查访,一个时辰后就会有消息。”雅公子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令人心惊的事实。

    苏衡眨巴眨巴眼睛, 忽然开口:“你饿不饿, 我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雅公子一怔,随即皮皮地笑了:“我不喜欢吃糖醋排骨,你也不会做,每次做都粘锅。不用拿这个来试探我, 我是真的, 不是面具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苏衡一摊双手,“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隐翅虫的繁殖地已经被毁, 只要把国都城的隐翅虫灭掉, 百姓们就安全了。”

    “流铁巷做出的灭虫灯,经过运宝司工匠们的改造, 已经做成了灭虫车,快则三日, 慢则五日就能投入使用。完全灭掉仍然需要时间。”雅公子停顿片刻。

    “尽管国都城所有的太医郎中全力以赴, 百姓们的虫咬伤治疗和恢复也都需要时间。”

    苏衡点头同意:“今日直谏怎么样了?”

    “邺景帝怒极攻心, 昏迷不醒, 废除株连制的行动泡汤了。”雅公子的黑亮眼瞳里,又像以前那样,似乎藏满了秘密和算计。???

    “为什么泡汤?”苏衡满欗鳆脸问号,“一直不醒可怎么办?”

    “在大邺,昏迷不醒就代表滴水不进,你不出手,邺景帝就撑不了几日。就等太子殿下成为新帝以后再颁布。”雅公子越发地面无表情。

    “你和太子殿下吵架了?”苏衡觉得雅公子平静得不正常。

    雅公子不否认,也没承认。

    “太子打算让我去治疗邺景帝?”苏衡知道雅公子平日八面玲珑,但他们已经互为彼此的逆鳞,不论谁碰,都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怕自己老了,儿子孙子和大臣们也用这法子对付自己,所以坚持至孝侍疾,希望邺景帝废除株连。”雅公子的语气带着森森冷意。

    “你打算怎么办?”苏衡一想到郑鹰以前的托付,再联想他们这次直谏,真的很怕雅公子出事。

    “我已安排妥当。”雅公子垂了眼帘,掩饰所有的情绪,“放心。”

    “你这么说我反而不放心,”苏衡太了解他了,“你要一个人硬扛到什么时候?”

    雅公子笑了,眼神温柔:“隐翅虫咬伤治好需要时间,调查面具人需要时间,以魏博那个水平治好邺景帝也需要时间,赵国公的孙子锦儿康复也需要时间……重要的是,你的右胳膊康复也需要时间,所以,不着急,也急不来。”

    “总之,只要我们没有着急上火的事情,其他人的与我们何干?”

    “有道理,”苏衡拍了拍雅公子的肩膀,“走吧,忙活了几天,该好好休息一下。”

    “去哪儿?”雅公子明知故问。

    “当然是我那儿啊,”苏衡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顺手把他拽进空间,恶声恶气地问,“怎么?烟花柳巷深处,还有佳人盼君至呢?”

    雅公子笑了:“哟,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啊?”

    “想做些什么,玩些什么,我都奉陪。”苏衡望着空间里的庭院池塘,这样安静又舒适的地方,只属于他俩。

    “我要游泳,”雅公子走到池塘边,一扯腰带,回头问,“你也奉陪?”

    苏衡的嘴角一扯:“你故意的吧?我这样怎么下水?苏家伤药是忌水的,被阿爹知道,非揍我一顿不可。”

    “那你看着吧。”雅公子扔掉衣服,像箭一样腾空跃出,落水的瞬间溅起大水花。

    “行,我欣赏。”苏衡坐在凉亭里笑着回答,在空间里,他天不怕地不怕,更何况还有钟昕在。

    ……

    三日后,赵国公带着恢复健康的锦儿和苏家秘药,离开了苏宅。

    苏衡和铜钱两人,恭送赵国公的马车离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走了。

    一转身,苏衡就把赵国公硬塞的诊金银票给了白霜落:“阿娘,收好。”

    白霜落笑着收下,让苏衡去好好休息。

    五日后,国都城的惠民药局和城北医摊,不再有乌泱泱的排队场面,只剩下虫咬伤发生并发症的病患,只要严格遵守医嘱,就不会再有大问题。

    当晚,苏行远和苏安回到苏宅,还带回了一群老朋友,白霜落、铜钱、陈牛和赵先机四个人在厨房里忙碌,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比过年还热闹。

    七日后,苏宅听到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昏迷的邺景帝醒了,而且下旨废除株连制。

    苏衡望着蔚蓝的天空,啊这,肯定不是在做梦,可是,怎么可能呢?

    整个国都城民声鼎沸,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全都在议论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有大呼陛下圣明的,有说大臣们拼死直谏的……短短一日,就传出了无数种说法。

    苏衡熬了整整一个白天,总算在晚上见到了疲惫憔悴的雅公子,就知道废除株连制的过程,肯定比那些臆想的说法更艰难更危险。

    雅公子在洗漱更衣后,吃掉了半锅水煮鱼片,喝掉三盏清茶以后,才用帕子拭了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苏衡只担心雅公子的安全和身体,见他能吃能喝的,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你今日听了多少版废除株连的法子?”雅公子赤足踩着苏衡的脚。

    “不多,也就一百多种吧。”苏衡笑着回答,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不问?”雅公子穿着秋款家居服,懒洋洋地靠着墙。

    “等你说。”苏衡单手捏着雅公子的颈肩,硬梆梆的。

    雅公子靠着苏衡,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这个版本非常凶险而且绝密,最好不要知道。”

    “放心吧,就算我不知道,别人也以为我知道了。”

    雅公子笑了:“魏博怕死,拼了老命救治,再加上邺景帝的求生欲望非常强,四日前就醒了,醒来之后,挣扎着起身就将汤药泼了太子一身,骂他大逆不道,要废太子。”

    “邺景帝细数太子十大罪状,被文阁老逐一驳回,气得又吐了一次血,然后怒骂,长水泡是咎由自取,一定是德行有亏。”

    “魏博怕邺景帝真的被气死,劝退一众大臣。哪知道第二日早晨,邺景帝被疼醒了,一扯衣襟看到肩颈和双臂长了许多水泡……”

    苏衡惊得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不对啊,那时候隐翅虫已经被灭得差不多了,怎么能进入层层防备的寝宫?”

    雅公子笑而不语,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继续:“太子殿下立刻传了魏博,魏博又找了参与出诊的太医详细询问,确定邺景帝得了天降警示的水泡……”

    “文阁老命人取来了史官朝会的记录,摆在邺景帝面前,让他下罪己诏,再次要求他废除株连制。”

    “邺景帝色厉内荏,罚没魏博一年薪俸,罚内侍官福海杖责二十,还罚了随侍的内侍和宫女……只差撒泼打滚了,就是不同意废除株连制。”

    “魏博一时在宫中,并没有处理水泡的经验,又一连两日,邺景帝非但没有好转,还因为水泡疼痛而无法安睡……”

    “直到邺景帝再也撑不住,先写了罪己诏,又在魏博以全家性命起誓能治好,才同意废除株连制。”

    “活该,”苏衡轻笑一声,发现雅公子的眼神有深意,“怎么?他还使了什么妖蛾子?”

    “他想做成遗诏,被文阁老和太子殿下否了,僵持到今日才公布。”雅公子满脸鄙夷。

    “……”苏衡默默吐槽一句,邺景帝还能更不要脸么?

    雅公子拍了一下苏衡的手,又轻轻握住:“我们拼命达到了苏行远的要求,他可以站出来说话了吧?”

    苏衡了解苏行远:“放心吧,这个消息传到苏宅,阿爹就进了卧房,直到傍晚时分才出来,想来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多。”

    雅公子点头:“苏行远真的是我见过的,极少数的言行一致的正人君子。”

    苏衡忽然有些担忧:“苏行远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苏行远这次在城北摆医摊,医治病患,施诊施药,不少百姓都叫他苏菩萨,也有叫苏神医的……那时候,一直有黑骑暗中保护他。”

    “现在,回到苏宅,保护他的人也就更多了。只要他愿意,明日我就可以让他敲登闻鼓。”雅公子习惯做环环相扣的布署。

    “行。”苏衡点头,也不知道苏行远明日会搞出多大的动静,心里难免有点慌。

    毕竟直谏是太子和长公主的事情,可是苏行远敲登闻鼓却是苏宅的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行远可是阿爹啊。

    苏衡的眼神不期然对上雅公子的,忽然就安静下来,株连制都废除了,还怕什么?!

    第189章 蚕豆病

    事实上, 苏衡预想的二人世界只是梦幻泡影,两刻钟以后就被苏行远招了出去。

    面对手提灯笼、眼神炯炯的苏行远,苏衡很无奈:“阿爹, 这么晚了还不睡?”

    “这些就是你们想要的, ”苏行远递来一个小包袱, 眼神失落又无奈, “我保存了十年,研究了十年,毫无收获。”

    “什么?”苏衡双手接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行远的灯笼提着很低, 大半脸庞都在阴影里, 嗓音与平日略有不同,呼吸稍稍急促:“前太医院院判大人殉葬前三日,我们秘密见过一次,他把这个交给我让我尽快离开国都城, 至死他都不认为是中毒。”

    苏衡与雅公子互看一眼, 终于来了。

    “太子殿下中毒当日的饮食和医案,所有处置和结果,没有任何不妥, 没有毒药。”苏行远叹了一口气, 眉宇间满是悲愤。

    苏衡顿时觉得左手一沉,刚打算进空间, 却被雅公子拽住,不解地抬头, 只见苏行远又折回来了:“阿爹, 还有什么事么?”

    “要不, 一起去客厅?”苏行远眼中带着期盼。

    于是, 三个人在客厅里挑灯夜战,苏衡刚在桌案上摆摊,苏安的身影在窗边来来回回,意图再明显不过。

    “苏伯,一起呗。”苏衡没什么医秘门第的观念。

    苏安这才进门,坐在地榻上。

    苏衡先认真地把饮食记录看完,确定前太子的吃食很安全,然后开始看医案记录,十来张纸页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一脸懵。

    苏行远对这个过程再熟悉不过,食单和医案都倒背如流了,却始终琢磨不出什么来,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有可疑之处么?毕竟酱色尿是中毒的表现之一。”

    “那日陛下要君臣同乐,吃食由内侍和女使从御膳房端出,到雪乐阁的门□□给阁内的女使,女使再按女官指示送到席位上,中间虽然转手多次,但一路都有鹰卫和禁卫监视。”

    “投毒的难度太大。”苏行远的眉头难得拧成疙瘩。

    苏衡看着食单上寓意美好的菜名,再细看菜的成份,边看边问雅公子:“这是什么菜?怎么做的?”

    雅公子向来只负责吃,不知道做法。

    苏行远吃过也知道做饭,耐心又仔细地向苏衡逐一解释。

    苏衡一边听,一边在脑子里盘算,血尿也分许多种,含血液比例越高,颜色越深,如果前太子真的酱色,那就是体内红细胞破裂发生了溶血,病程进展凶猛,很快丧命。

    以大邺的医疗水平,当成中毒也是情有可原。

    忽然,苏衡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看向雅公子:“大邺有蚕豆吗?”

    “蚕豆?”雅公子思索片刻,“我去过大邺许多郡县的集市,没看到有卖蚕豆的,参加过许多宫宴,也没有蚕豆制品。”

    “你看,大邺的烹饪方式,尤其是宫宴里的,总喜欢把一种食材各种折腾最后做出另一种食材的味道,万一你没吃出来呢?”苏衡干巴巴地回答。

    “我?有我吃不出来的东西?”雅公子哼了一声,“我不喜欢吃蚕豆。”

    “……”苏衡把刚才冒出的念头给掐了。

    “什么豆?”苏行远不放过任何疑问。

    “蚕豆。”苏衡另找了一张纸来写。

    “一种毒药?”苏行远又问。

    “不是,像黄豆一样老少皆宜,只是有些人吃不得。”苏衡听苏行远的语气,明显不认识蚕豆。

    “此话怎讲?”苏行远再问。

    “五谷杂粮蔬菜瓜果,有些人百无禁忌,有些人却因为先天不足吃不得,”苏衡认真地解释完过敏这个概念,又继续念叨蚕豆,“一部分先天不足的人,吃了蚕豆,就会有酱色尿,如果救治不及时或者不对症,就会丧命。”

    “你画下来让阿爹认一下。”苏行远觉得这个消息很重要。

    苏衡握着炭笔,笔尖落在纸页上的瞬间,转头问:“蚕豆什么样来着?你不吃蚕豆,连带我吃得也少,现在完全忘了。”

    雅公子直接在桌案下面踩了他一脚。

    “咝!”苏衡总算想起来蚕豆什么样了,立刻刷刷画好,递给苏行远后又解释,“外面有豆荚,剥开以后就是一粒一粒的扁圆形豆子。”

    苏行远看了一眼:“大邺没有这么大的豆子。”

    苏衡立刻意识到现代发达的农业技术,古代的豆子不管是产量还是品质,肯定没有现代农业化种得好,补充道:“可能会小一些,但形状应该差不多。”

    苏安也凑了过来,一眼扫过:“衡儿,知道没结豆的样子么?比如开花的样子,大概多高……”

    “让我想想。”苏衡怔住,啊这,他最多也只是去超市或者菜场买过一两次蚕豆,哪里知道蚕豆花什么样子,却又觉得应该有印象,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雅公子又踢了苏衡一脚,没想到他所有心思都在蚕豆上,完全没防备地歪倒在案上,抬头的瞬间就发现自己被苏行远和苏安盯上了。

    “我又不是百科全书,哪能全知道啊?”苏衡撑起来。

    “我家院子里有啊,外公种的,因为外婆喜欢蚕豆花!”雅公子凑到苏衡耳边,小声说,“黑点白底粉红花瓣,既像眼睛又像蝶翼。”

    “啊,我想起来了!”苏衡边画边念道,“没错,第一次见到,我还问外公这是什么花,挺好看的。”

    等苏衡把蚕豆花和枝叶都画好时,刚好对上苏行远和苏安震惊至极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才问:“怎么了?”

    “外公外婆是什么?”苏行远问。

    “你们是同一个地方来的?”苏安的发现更惊人。

    “我叫阿娘的阿爹是外公,阿娘的阿娘就是外婆……”苏衡实话实说,没必要藏着掖着,“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以前就认识。”

    苏行远松了一口气,还有些恍然大悟,难怪尊贵至极的雅公子会看上衡儿,这样就不用担心雅公子对衡儿始乱终弃了。

    苏安盯着画纸回答:“苏兄,我在边境集市上见过这种花,殷离商人种的,说结的果叫川豆可以吃,豆嫩可煮食,豆熟可磨粉做川糕。”

    “当时你只看到了花,没有豆?”苏行远追问。

    “那时边境才春末夏初,商人说要到夏末才会结豆,”苏安努力回忆着,“不过,他给我尝了一小块川糕,味微甜,很顺口。”

    “对了,边境上各国商人都有,那个豆名字不统一,燕宛人叫南豆,做的糕叫南糕。”

    一瞬间,雅公子、苏行远和苏衡的视线都落在了食单最末一行的甜品,“燕南糕”两个字上面。

    苏行远倒吸一口凉气:“我以为是寻常糕饼,取了一个好名字。”

    苏衡一拍桌案猛地站起来,真的是蚕豆病,“前太子可有儿子或者其他血亲在么?”

    “为何如此问?”苏行远快跟不上苏衡的思路了。

    “阿爹,这是一种先天不足,我们那里就叫蚕豆病,病因并不完全明了,男性较多,这些人平日是与旁人没有任何不同,身体也很好,但是吃了蚕豆很快就会发病,如果送医不及时就会丧命。”苏衡隐隐不安。

    “前太子殿下走得突然,没有留下子嗣,血亲里的男性,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苏行远说完就把自己给吓到了,抬头时只见苏衡和雅公子一起奔出客厅。

    “太子殿下有危险,”苏安的脸色紧绷,“希望衡儿和雅公子能尽快告诉殿下。”

    雅公子率先冲到地下部分,打开预设的警报。

    “你怎么这么着急?”苏衡因为身体平衡问题实在跑不快。

    “今日宫中设宴,由太子殿下主持,差不多要开始了。”雅公子白晰的额头,隐现青筋,汗水顺着鬓角淌下。

    很快,长公主赶来了:“怎么回事?本宫正要去赴宴!”

    “告诉太子殿下,哪怕身旁的人都吃过,哪怕试过毒,今日宴会什么都不要吃!”雅公子直接从柜子里找出一根彩羽,“把这个交给他,他就知道了。”

    长公主接过彩羽,转头就走。

    雅公子又和苏衡回到苏宅的院子里,一声令下:“郑鹰何在?”

    郑鹰应声而出:“在。”

    “背上箭囊,随我入宫!”

    “是!”

    “苏衡,带上药箱,陪我一起去。”雅公子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希望来得及。

    苏衡提着药箱问:“能不能带铜钱和赵先机?”

    “把他们藏好就行。”雅公子的眼神意有所指。

    五分钟后,郑鹰架着运宝司的马车,驶出苏宅,左转后进入运宝司专用的密道,用最快的速度驰向明夏宫的南门。

    南门近在眼前,郑鹰收到雅公子的眼神示意,从屋顶进入明夏宫,面对迅速赶来阻拦的鹰卫禁卫,手持令牌:“运宝司办差,带我找到太子殿下。”

    鹰卫禁卫看到令牌,立刻跃身越起,回头示意郑鹰跟上。

    雅公子驾着马车,手持运宝司执事令牌,大喝一声:“运宝司办差,开门!”

    守门护卫立刻打开南门,给马车放行。

    苏衡忐忑极了,希望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隐翅虫”是真实存在的,大家以后要注意,不管什么虫子落在身上(蚊子除外)都要轻轻掸走,不要猛力拍。

    蚕豆病,是因为身体里先天缺乏6-磷酸葡萄糖脱氢酶,引发的急性溶血性疾病,有蚕豆病的人,不仅不能吃蚕豆,许多药物也是不能使用的。

    第190章 太子遇刺?

    太子殿下已有十日没回太子府了, 每日处理政务、批奏章、与重臣们商议处置,稍有得闲就要赶去侍疾,耐心倾听邺景帝的冷言冷语, 承受突如其来的脾气。

    然而, 更最难熬的是吃不饱, 太子殿下不敢随意在明夏宫吃东西, 全靠之前从苏宅打包的零嘴糕饼糊口,短短七日就清减了许多。

    难得有空闲,太子殿下就会怀念在苏家地下密谈的日子,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可以。

    这一日, 太子殿下朝会前吃了东西, 午时垫了糕饼,晚食没来得及进就赶去侍疾,在秋夜晚宴开始前一刻钟到达已是饥肠辘辘,月升中天时晚宴开始, 先有人高唱《秋歌》, 紧接着乐师舞伎合作《秋舞》,太子殿下朗颂秋祝词……等一系列节目结束以后,才会开始宴席。

    宴席初始, 太子看着装了满案的各色吃食, 也只能看看,还要应付各位大臣的敬酒和攀谈, 酒过数巡后,酒劲有些上头, 腹中饥饿的感觉越发明显, 渐渐的, 隐隐有些胃疼。

    雅公子提醒过, 饿得胃疼最好立刻吃些东西,哪怕喝点水都可以。

    太子面带微笑坐着,欣赏晚宴的乐师歌者和舞伎们施展着毕生绝技,听大臣们谈天说地互相吹捧,积极地打理着人际关系,冷漠地注视着大臣的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厅内热闹非凡,闻到空气里弥漫的各种香味。

    而他的胃越来越疼,更令他坚持不住的是,各式各样的吃食由女使们潮水一样端上来,任由宾客随意挑选,总是先呈到他的面前。

    越是这样,太子的胃越发疼得厉害。

    大臣们进过许多吃食,安然无恙。

    正在这时,女使呈上了墨玉荷叶碟盛装的粉色海棠花形燕南糕,每人一份,胃内一阵阵地灼热和疼痛感,让太子移不开视线。

    内侍立刻介绍:“太子殿下,这燕南糕由南豆做成,大邺并不产南豆,都是经燕宛和殷离的商旅之手购入的,平日不易得。”

    太子记得雅公子的提醒,相形之下,需要高温蒸制的糕饼类,是相对安全的食物,若实在忍不住,稍作观察后可以一试。

    于是,太子看了丞相、文阁老和六部尚书先后吃过,又过了两刻以后,见他们都安然无恙,这才挟取一瓣燕南糕,先尝了一小口,只觉得口感软糯微甜,齿颊留香。

    文阁老深知太子的苦楚,这是成为一国之君必须经受的历练,作为中立的观察者,虽免不了心疼,更多的是心慰,“最是无情帝王家”,但邺景帝不仅无情,还越发昏馈。

    只要太子殿下能熬过眼下最艰难的日子,后面就是坦途大道了。

    太子见到更多大臣都吃完了燕南糕,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不舒服,这才放心地吃第二瓣,刚挟起第三瓣又搁下,应付新一轮敬酒,完全没注意到内侍异样又阴冷的眼神。

    好不容易挨过敬酒,太子重新挟起第三瓣燕南糕,刚要放进嘴里。

    突然,一支利箭带着哨音射中太子桌案上的酒觥,酒液四溅,大半落在太子的衣裳上。

    太子惊得连筷子带燕南糕都从手中掉落。

    内侍高声惊叫:“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热闹非凡的夜宴大厅骤然安静,反应最快的文阁老伸展双臂挡在太子面前大喊:“保护太子殿下!”

    鹰卫应声而出,拔剑护住。

    受惊的大臣和女眷们一时间没了主意,吓得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郑鹰背着箭囊出现在宴厅外面,单膝下跪行礼、同时高举令牌大声禀报:“太子殿下,在下黑骑左将郑鹰,奉运宝司执事雅公子阻挡殿下进食,请恕惊扰之罪!”

    几乎同时,鹰卫禁卫如影子般闪现,亮出各自武器的同时,封住了郑鹰离开的后路,左右夹击成捉拿之势:“大胆!”

    文阁老震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颤抖着手指向郑鹰,嗓音变得尖细:“刚才那一箭是你射的?!”

    “是!”郑鹰低头。

    “拿下!”文阁老大喝一声。

    鹰卫的重剑和禁卫的九节鞭,立刻架在郑鹰的颈项,他们看到运宝司的令牌带路,怎么也没想到郑鹰对着太子殿下就是一箭,每个人都汗涔涔的,若是郑鹰坐实行刺,他们都会没命。

    郑鹰毫无惧色:“启禀太子殿下,长公主已入三门,雅公子和苏郎中也很快就会到。”

    “一派胡言!”文阁老已经痛失了三位太子殿下,曾经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住眼前这位,绝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这分明是行刺!”

    “回文阁老,郑某百步穿杨,若是真心行刺……”郑鹰扫过惊惧的众臣们,咽下到嘴边的话,他若是真心行刺,太子早死了。

    文阁老简直不敢相信,气得浑身发抖:“老夫这就去见陛下。”

    太子的理智回归,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问:“雅公子怎么说?”

    “回太子殿下的话,雅公子和苏郎中说……”郑鹰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太子的先天不足和致命弱点,不宜在夜宴上明说,“等他们赶来,一切自会明白。”

    太子一伸手:“不要伤了郑鹰,等长公主和雅公子到来,看他们如何解释?”

    谁也没想到,秋夜晚宴快结束时,竟然发生行刺太子殿下的惊天大事,现在谁也无心再继续晚宴,可是现下的情形,文阁老要追究,太子殿下不让,众臣们有些为难,走还是留?现在应该听谁的?

    ……

    明夏宫的二道宫门前,雅公子、长公主和苏衡三人一起往里赶,偏偏就在这时,一连串的蓝色焰火照亮西南角的夜空。

    雅公子和长公主立刻停了脚步。

    苏衡跑过头又折回来:“怎么了?”

    雅公子深吸一口气:“你跟着长公主进去,先看太子殿下的情形,我有急事先回运宝司,你们带太子殿下出宫到苏家地下等我。”

    “小心!”长公主认真嘱咐道。

    雅公子转头离开,迈出一步后,又转头回来,给了苏衡一个谜之微笑,转身就走。

    “你笑成这样我很慌啊!”苏衡提高嗓音,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快!!!”长公主心急如焚地拽着苏衡就跑,不知道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更不知道运宝司为何在这个时候发出遇袭的紧急焰火?

    苏衡小跑着跟了一路,终于见识到了长公主的真正实力,她的脚步也太快了,竟然比医生走得还要快!

    “弦月!”长公主吩咐道,“你立刻回运宝司。”

    “是!”弦月自然知道长公主担心什么,应得飞快,离开得更快。

    更让长公主没想到的是,等他们赶到夜宴大厅时,郑鹰竟然被当成刺客捉拿在地,太子殿下的桌案上插着一根利箭。

    太子殿下正在和文阁老对峙,宴会众臣们也分成了两个阵营,郑鹰命悬一线。

    “够了!!”长公主大步流星地走进夜宴大厅,气场超强,“诸位大臣请回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文阁老的鼻子都快气歪了:“长公主,太子殿下夜宴遇刺,这是小事吗?怎么可以如此草率?今日老夫绝对不会放过郑鹰!”

    长公主走到太子殿下身边,借着宽袖的遮掩,塞了小纸条过去。

    太子殿下清了清嗓子:“六部尚书和文阁老留下有要事相商,其他人自行离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文阁老还要说什么,被太子凌厉的眼神阻止。

    “是!”大臣们潮水一样退出了夜宴大厅,内侍和女使们立刻关上所有的门窗然后退走。

    长公主的嗓音清若凤鸣:“此事关于第一位太子殿下的中毒大案,由苏衡来解说。”

    苏衡没有解说,而是看着掉落在地的碗碟和酒觥:“太子殿下,您吃了燕南糕?吃了多少?”

    太子殿下一怔:“吃了两瓣,你这是何意?今日宴会上所有人都吃了燕南糕,此糕有毒?”说完,后背一阵阵地发凉,他已经这样小心了!

    苏衡立刻蹲在地上,掰开剩下的燕南糕,摸了又捏了,感觉出不是纯南豆粉做成的,而是混合了其他材料,稍微放心了一些,这才解释:

    “太子殿下先天不足,不能吃南豆和南豆粉做的食物,刚才郑鹰那一箭,应该是太子殿下正要吃燕南糕的时候?”

    太子点头:“是。”

    “这是我们刚发现的,”苏衡从包袱里取出苏行远收藏的食单,“第一任太子殿下与太子殿下是血亲,都是先天不足,吃下燕南糕,轻则呕吐,重则血尿,不治身亡。”

    文阁老一把夺过食单,六部尚书立刻围过去,七个人都看到了食单最后一行画了圆圈的“燕南糕”三个字。

    “有人不能吃豆腐,有人不能吃肉……这些都属于先天不足,”苏衡话音未落,就看到太子整个人摇摇欲坠,急忙撑住,“殿下,太子殿下,你哪里不舒服?”

    太子殿下冒着冷汗,一阵阵地反胃,最后终于忍不住吐了。

    文阁老和六部尚书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2022年向着梦想进发!心想事成,开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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