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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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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我在,睡吧

    秘医长绝不放弃: “雅公子, 黑骑招之不易啊,绝对不能让苏衡再这样胡闹下去,您看到了吗?他们不让老夫进去!”

    “老夫看着小六长大, 绝对不能让他就此丢了性命!”

    少侍清明不着痕迹地隔开秘医长和雅公子, 恭敬行礼:“雅公子, 清明有事回禀。”

    雅公子连话都懒得说, 跟着清明离开。

    “雅公子!”秘医长义愤填膺,“苏衡是您带进运宝司的,您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负责!”

    少侍清明突然转身,以极为平静的语气, 说出最戳人的话:“秘医长, 如果苏衡没来,小六今日应该下葬了。”

    秘医长像被人突然戳了鼻孔,表情很是精彩:“少侍大人!”

    清明继续平静地补刀:“记得秘医长到运宝司至今,倘若有人路过诊室无意瞥一眼, 你就大吵大闹说有人偷师。相比起来, 你擅闯他人诊室,苏衡只是关门挂牌,真是太温和纯良了。”

    秘医长皱巴巴的老脸, 却有油盐不浸的意思:“老夫身为秘医长, 有考核每一位秘医的之职!”

    清明开要开口反驳,却被雅公子一个眼神制止, 退到一旁。

    雅公子不紧不慢地回答:“去看清苏衡签的契文,若是实年龄太大看不清楚就告老还乡。”

    秘医长被结结实实梗住了, 比挨了巴掌都丢人, 急忙问道:“雅公子, 您这是何意?”

    清明补充道:“苏公子平日不在运宝司, 不归秘医长管,他只在秘医们束手无策时才会出现,秘医契文上写得清清楚楚!”

    “来人,送秘医长去看契文!”

    两名身形高大的护卫应声而出,像提小鸡一样把秘医长拎走。

    清明注视着雅公子,默默跟在他身后充当影子,囤了满腹的疑问,始终一言不发,因为少侍的职责是为雅公子分忧,而不是提问,比如,为何要留着心怀不轨的秘医长?

    雅公子的视线落在“非请莫入”的木牌上片刻,没有推门而入,而是转身离开;他了解苏衡,平日再温文尔雅,抢救病人时绝对六亲不认,而且作为被抢救过的人,深知抢救时被打断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雅公子走了,放开老夫!”被提溜的秘医长突然出声。

    两名护卫立刻放下秘医长,恭身而立。

    秘医长一言不发,在广袖的遮掩下,塞给护卫一个小瓷瓶,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护卫按照既定的巡逻路线,去了离库暗门,在一辆马车的马鞍下面绑好小瓷瓶,悄然离开。

    不出一刻钟,马车队通过移行栈道,离开运宝司地界,经过几个拐弯,到达一堵看似牢不可破的石墙。车夫敲击石墙的三个位置后,马车队进入热闹非凡的西市里,最后一辆马车脱离车队,驶向通往太医院的路。

    ……

    一夜之间,皇后禁足、淑安公主被废,由此引发的震动,足够国都城动荡大半年。但是对寻常百姓而言,这些事情仿佛不存在,他们依然早出晚归,为生活而奔忙。

    百姓们只是发现,各个街市的巡逻卫队多了,偶尔还能看到鹰卫,还有就是,达官显贵们聚居的城东区,平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忽然个个大门紧闭,门可罗雀。

    百姓们只关心今日有多少收成,能不能养家糊口,会不会有点结余。

    而高墙深院之内,包括太医院和惠民药局的一众郎中,既怕被无辜波及,又怕跟不对激变中的权贵,一时间人心惶惶,多少人难以安睡。

    太医院内,院判魏博大人正襟危坐,嘴上一堆火泡,极不耐烦地问:“什么?苏衡并未到惠民药局报道?”

    “是,按理前日下午就应该到药局去。”惠民药局的主事顶着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恭身而立,心里慌极了,总觉得自己随时能被魏院判捏死。

    “呵……”院判魏博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其他太医面面相觑,又顶不住压力,只能陪着干笑。

    “你们笑什么?”魏博眯起眼睛,视线从每个太医身上扫过。

    太医们立刻噤若寒蝉,每日应付后宫妃子和重臣们就已心力憔悴,回到太医院还来不及喘口气,又要面对喜怒无常的魏博。

    魏博看太医们面露难色又不敢吱声的样子,倍受折磨的身心舒畅了一下:“苏衡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好得很啊……想来,他是瞧不上惠民药局分管主事的差使……”

    “但凡苏衡有些脑子,就应该坚定辞去分管主事的职务,不然,他德不配位,早晚要出事!”

    “就是,明明已经到了国都城,哪有逾期不报道的道理?”

    这时,一名太医瑟缩又有些迟疑:“启禀院判,刚收到消息,苏行远、白霜落和苏安都住在以前的苏宅,他们回国都城了。”

    魏博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仿佛看到了凭空出现的怪物。

    因为魏博任人唯亲,太医院要职上全是自己的亲信,这里的太医都经历过十年前的“六月太子”事件,也都知道苏行远是何许人。

    十年前,苏行远突然举家搬离国都城,原因不明,现在又突然回来,目的不明,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屋内一片寂静。

    魏博清了清嗓子,太医们心头一颤,然后才开口:“苏衡回国都城的第三日,老夫才知道苏行远也跟回来了,你们这是打探的什么消息?!一帮蠢货!”

    又是一片寂静。

    正在这时,靠近魏博的窗边,支起一条小缝,一个白瓷小瓶刚好落在窗边正下方的软枕上。

    魏博拿起瓷瓶,拔掉软布塞,倒出一根细纸条拈开:“雅公子将苏衡秘医带回运宝司救治黑骑。”

    晴天霹雳!

    太医院在运宝司面前堪称蝼蚁,魏博更是连雅公子的面都见不到,苏衡怎么能遇到雅公子?!怎么能如此受到重用?!

    他之前所有的计划和布局全都白废,一时间有些呼吸困难,胸口隐隐作痛。

    苏家又和雅公子有什么干系?

    太多问题和未知缠住魏博,从来都绷得笔直的腰背,像突然断了似的,无力地伸出手摆了摆:“你们出去。”

    太医们立刻溜得无影无踪。

    魏博闭上眼睛,斜躺在椅子上许久,突然整个人竖起来,双眼暴睁,发出低沉的笑声。

    当初为了坐上太医院院判的位置不择手段,如今为了保命也只能步步为营。

    无毒不丈夫,是魏博信奉的箴言。

    ……

    七日后,黑骑小六退了热,头面部的肿胀消退了许多,虽然还是肿,但已经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以内,伤口没有感染,退热以后,身体以惊人的速度恢复。

    苏衡又调整了第八版治疗和食疗方案,长舒一口气。

    右将燕起在虎啸崖营地见识过苏衡治病时的冲劲儿,但也没想到,他吊着右胳膊也能在病房住这么长时间,就算躺着人也不闲着。

    更重要的是,苏衡不仅不藏私,还愿意教大家各种应急小窍门。

    比起倚老卖老,连治病都不让人围观的老秘医们,黑骑们除了感激尊敬,还因为与苏衡年龄差别不太大,有说不清的亲近感。

    燕起和弟兄们商量后,不顾苏衡反对,把他直接送回卧房,并让一名黑骑守了房门,让他好好休息。

    然而,苏衡走进卧房才发现,雅公子正负手而立站在窗边,席卷全身的疲惫,让他一时不确定,雅公子是真人还是梦境,只是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是你吗?”

    雅公子转过身来,望着胡茬、黑眼圈和倦意都异常明显的苏衡:“你竟然比我还忙。”

    苏衡已经困得懒得理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直接伸手将雅公子揽进怀里,下巴搁在他的肩头,鼻尖嗅着熟悉的极淡的薰香味,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好累啊……”

    “不进去么?”雅公子轻抚着苏衡的后背。

    “嗯。”苏衡将雅公子带进空间,像只剩余电的玩具,整个人闭着眼睛。

    雅公子牵着苏衡的手,轻声道:“跟我来。”

    苏衡还是一动不动。

    雅公子心疼又无奈,用力抱起苏衡走进卧房,小心脱去他的外袍、护住他的右胳膊,让他舒服地躺在床上,打算自己去卫浴房洗漱。

    苏衡握着雅公子的手不松开,梦呓着:“钟昕,别走。”

    钟昕两个字,像雅公子的解咒符,拂去他的所有伪装。

    雅公子扔掉自己的衣服,换上家居服,搂住苏衡,轻声又温柔:“我在,睡吧。”

    他有些不舍,更多的是心疼,如果不是为了帮助自己,苏衡现在应该躺在苏宅,接受苏氏夫妻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不是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苏衡真的言出必行。

    雅公子亲吻苏衡的额头和颈项,将他更紧地搂在怀里,摩挲着外露的肌肤。

    迷糊状态的苏衡听到雅公子的话,嘴角和眼角一弯,把雅公子的手握得更紧了,钟昕陪在身边,比什么都让他高兴。

    瞅准机会跟进来的大猞猁,跳上大床,又把自己拉成一长条趴在床边,打着愉快的小呼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某南上班,累得半死,晚上码字的时候睡着了,醒过来已经一点多,所以断更了,不好意思。感谢在2021-09-18 12:06:23~2021-09-20 20:5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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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说服

    苏衡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 听着熟悉的呼噜声,感受着肩头腰间的拥抱,以及耳畔温热的鼻息, 就知道钟昕和猁儿都在, 这里是他们圆满的小空间。

    “衡, 早……”钟昕含糊开口, 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昕啊……”苏衡下意识翻身,然后就压到了右胳膊,咝了一声,又懒洋洋地躺回去, 享受赖床的乐趣, 然后就感觉到了紧贴着自己的钟昕、某个部位的急速变化,闷笑一声,“你不去卫浴房么?”

    “好像你不用去似的……”钟昕刚醒时的嗓音很慵懒,还有些粘乎, 对苏衡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一起?”苏衡悄悄伸手使了一点坏。

    “啊……靠!”钟昕一骨噜爬起来, 冲进卫浴房。

    苏衡也紧跟着去了,两人在里面闹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肿着嘴唇走出来。

    虽然两人都有那什么心, 但碍于苏衡受伤挂彩的身体, 也着实做不了什么,也只能忍着“小别胜新欢”的冲动, 各自佯装无事。

    更重要的是,苏衡仗着绑胳膊, 先是大咧咧地欣赏钟昕更衣, 然后再心安理得地等着他替自己更衣, 不知道怎么的, 觉得生活又多了一些新乐趣。

    钟昕则秉持不能做白工的原则,趁机吃了不少豆腐,差点又闹得要去卫浴房冲凉的地步。

    雅公子替苏衡绑好腰带,顺势拍了一下翘臀,正色道:“你还没去惠民药局报道呢。”

    苏衡一脸嫌弃:“我这个重病人刚睡了个好觉,别这么周扒皮行么?时间紧,任务重,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说服苏行远,有他的线索,我们才不至于做白工。 ”

    “你有什么法子说服那块木头?”雅公子就差把苏行远抓到运宝司关起来了。

    “回家,”苏衡擅长和人交流,也擅长说服人,“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也不知道郑鹰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

    “你怎么会同意郑鹰当义兄的?”雅公子的消息不少,自然也包括苏宅。

    “你前路危险又刺激,我自然要陪着,也要做好两手准备,”苏衡对着钟昕啵了一声,“走啦。”

    钟昕出了空间连眼神都是雅公子,不与苏衡有任何关联的,去做自己的事情。

    苏衡则在黑骑的引领下,离开运宝司,回到苏家小院。

    苏行远一见到苏衡,立刻拉进里屋,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敷药又换药,重新裹好以后,才忧心忡忡地问:“你怎么劳累成这样?这几日睡了多久?”

    白霜落和苏安两人也进了里屋,见苏衡脸上又少了点肉,比自己少肉还心疼。

    苏衡垂着眼帘转了转眼睛,开始绘声绘色给他们讲头皮撕脱伤:“我还没进到屋子里,就闻到血腥味,进去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苏行远见识过无数病人:“血脉破裂?”

    白霜落问:“什么伤?”

    苏安不说话,专心等下文。

    “我看清后差点退出去,脸和头皮,从这里到这里,全都没了,血淋淋半个头啊……”苏衡单手拍着胸口,“他是为了拦住受惊的马车,保护西市百姓才受的伤。”

    “那些郎中都没法子,其实我也没法子,但总不能看着人就这样死掉对吧?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苏家三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气,又齐齐点头。

    “但是我这个样子,也没法缝合,我就让他们找胆大心细、不论男女、女红做得好的……”苏衡故意停顿下来,“你们猜,他们找了谁来?”

    “谁?”白霜落揪心得厉害。

    “瑞和布庄的掌柜,洛秋娘!”苏衡是故意这样卖关子的,毕竟苏家有个人特别喜欢、习惯听壁角。

    “秋娘啊?她一个娇滴滴的掌柜。”白霜落简直不敢相信,“她没吓晕过去?”

    “洛秋娘真是我见过的,除了阿娘以外的女中豪杰,没有晕倒,还冰雪聪明,我把缝合事项说完,她一遍就记住了,”苏衡不卖关子了,“她一口气就缝了十六针……”

    “一直缝到半夜,洛秋娘的女红精湛极了,等完全康复了,脸上的针疤都不太明显。”

    苏安目瞪口呆,良久才说话:“秋娘这孩子,当掌柜的真是屈才了,以她这样沉稳机敏的心性,当女骁将都有可能。谁家的孩子教得这么好?”

    白霜落也感叹:“这孩子长得美,有胆识又心善,不畏不惧的,以后不知道哪个儿郎有福气能娶到呀?”

    “阿娘,你喜欢呀?”苏衡挤了挤眼睛,又指了指屋顶。

    “鹰儿喜欢?”白霜落立刻猜到。

    苏衡对了一下两个大拇指,然后咳嗽一声,又压低嗓音:“美人不同意。”

    “秋娘见过苏太医,见过苏夫人,见过苏伯,”洛秋娘刚好到苏家送些东西,顺便看一下赵家姐弟俩,就听到苏家在夸她,用阿祖和阿娘的话,背后夸人才是真的夸,笑得眉眼弯弯,打趣道,“见过苏公子。”

    苏衡大囧,怎么这么巧?

    白霜落其实一直希望有个女儿,觉得自家女儿就该像洛秋娘这样,听苏衡这样一说,越看越喜欢:“洛掌柜,你是来看月儿他们的吧?”

    洛秋娘也喜欢苏家的人,记忆里的家人也是这样,和和气气,很自然地挽着白霜落的胳膊:“白姨,我最近看了些料子,顺便带一些给您瞧瞧,您觉得哪些料子会卖得好?”

    苏衡隐约觉得洛秋娘是钟昕派来助攻的,时机刚刚好,于是关了里屋的门窗,给苏行远和苏伯倒了茶,大家一起坐下:“阿爹,我有事有想和您说。”

    苏行远轻啜了一口,极坦然地回:“说。”

    “我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苏衡开门见山。

    苏安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

    苏行远微微眯起眼睛:“逝者已矣,何必紧抓不放?”

    “人人要脸,树树要皮,”苏衡不同意这样的消极,“死因不明,逝者如何安息?逝者已矣,生者太艰难。阿爹,当初作恶的人风光无限,那些被牵连的人如今蝼蚁不如,您真的没有想法?”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苏行远自始至终都是这个观点,“无论何时何地,老夫都在医治病人,并无差别。”

    “阿爹,有些人原本不用生病的,有些人本来应该活着、有极好的生活……”苏衡一想到运宝司的人事资料,就有些透不过气来。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苏行远眼神中满是警惕,“你知不知道那些事情被翻出来以后,又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株连?”

    “可是,阿爹,因为三个六月太子,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不把幕后真凶抓住伏法,又会有多少无辜之人生活被毁?”

    “阿爹,只要您愿意,不会一直都穷,您达时可以拯救更多的人。”苏衡想了想,转到屏风后面,偷摸进空间,把运宝司那撂沉重的人事资料取出来,双手递到苏行远手中。

    “这些是什么?”苏行远被这份沉重给惊到了。

    “阿爹,您看了就知道。”苏衡说完,就躺回床榻上,只希望苏行远看完这些能松动一些,琢磨着还有什么法子能说服他。

    出乎苏衡意料的是,苏行远随手分了一半给苏安,两人一起,看得极认真,越看神情越凝重。

    苏衡说得很诚恳:“阿爹,我很确定有幕后黑手,而且可能一群人,他们不会因为您息事宁人而放过,也不会因为您三缄其口就放心,在他们眼里,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苏伯,您觉得我被抢进公主府是个意外么?不,是有人把我们回国都城的消息给了她……郑鹰是追踪和潜伏的好手,大邺能出其左右的人寥寥无几。”

    “这也是衡儿愿意称他为鹰哥、容他留在苏家的原因,我时时小心,可这世上的事情,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苏衡说着又起身,走到小院里,抬头就和郑鹰的眼睛对上,不由噗哧乐了:“鹰哥,这里不是坠鹰峰,你这老爱蹲屋顶的习惯太惹眼了。”

    “你利用我?”郑鹰从不小鸡肚肠,他喜欢苏家,自然会尽自己的力来守护,而且他知道,如果他出事,苏衡也会豁出性命守护他。

    “郑鹰,这样的义父义母义伯义弟,放眼大邺,也不太好找吧?”苏衡毫不在意,成人的世界处处有权衡,更何况前路凶险,必须考虑周全。

    郑鹰从屋顶一跃而下,双脚刚着地,锐利的眼神就不受探地瞥向厨房。

    苏衡用力拍了一下郑鹰:“鹰哥,加把劲儿,你们都是极好的人。”

    郑鹰毫不客气地回答:“我知道。”

    真·臭不要脸!

    苏衡刚感叹完,就发现郑鹰不见了,转头就看到站在厨房门边的洛秋娘,笑着招呼:“洛掌柜,那日真是辛苦你了。”

    洛秋娘径直走到苏衡面前,越走越快。

    苏衡总觉得这位美人不简单,立刻后退避让,就这样被逼到院子的角落,差点踩了鸡窝。

    洛秋娘笑得妩媚,突然回眸:“白姨,您看到了,苏公子对我避之惟恐不及。”

    噗!苏衡向她比了个大拇指,是个狠人!

    洛秋娘爆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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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赐婚

    白霜落见状只能摇头, 强扭的瓜不甜,任由洛秋娘挽着胳膊去厨房说家常。

    苏衡怎么也没想到,白霜落竟然属意洛秋娘, 如果他没有爱上钟昕, 也许真的有可能, 谁知道呢。

    苏行远却在这时出现在门边: “衡儿, 进来。”

    苏衡立刻进了屋子,觉得阿爹的脸色颇有些凝重,这么快就想通了?不能吧?

    苏行远将苏衡从上到下打量三遍,几次欲言又止, 却始终一言不发。

    “阿爹, 您有话就说,有事就问。”苏衡不以为然。

    苏行远把玩着茶盏,然后一饮而尽,仿佛下了许多决心:“之前你在绥城时, 对全城媒婆说已有心仪之人, 可有此事?”

    回到国都城也才六七日,苏行远就收到了许多明里暗里想结亲的拜贴,大部分都是门当户对的旧识。

    苏衡怎么也没想到会被问这个, 低着头转了转眼睛, 然后抬头看着阿爹:“是。”

    “为何不对我们提及?有没有把我们当阿爹阿娘?”苏行远虽然想不出苏衡有什么机会认识窈窕淑女,自认为家风不错, 苏衡也不会看上风尘女子,颇为开明, “哪家姑娘?”

    洛秋娘跟着白霜落进屋, 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苏公子明说了, 是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风华绝代四个字, 把苏行远、白霜落和苏安惊到了,儿子看上哪个高门大户家的姑娘?这可如何是好?

    苏衡无奈地瞥了一眼洛秋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行么?捅得这么明白,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洛秋娘笑得艳若桃李,能坑到苏衡真不容易。

    苏衡清了清嗓子:“洛掌柜的,我和阿爹阿娘阿伯说说心里话,你也听么?”

    洛秋娘非常识趣地走了,悄无声息消失和郑鹰有得一拼。

    白霜落刚从风华绝代的震惊中回神:“衡儿,你……”

    苏安可兴奋了,又有些担心:“高门大户的姑娘嫁妆很多,我们苏家准备聘礼也不能少,要不,把我们收到库里的野山参和灵芝都拿出来?”

    白霜落连连点头:“对,不能少。”

    苏衡有些哭笑不得,但被他们对自己视如己出的真诚感动了,又清了清嗓子:“阿爹阿娘阿伯,你们知道大邺的天降财神么?”

    苏安怔住,看向苏行远,白霜落也看向苏行远。

    “他执掌户部下设的运宝司,就是我的风华绝代。”苏衡如实相告,捏着藏着袖子里的急救药物,毫不意外地看到苏家三人僵成石像。

    “天爷啊,”白霜落顺着心口,一语惊人,“把我们和苏家卖了都凑不够聘礼,这可如何是好?”

    苏行远行医半生,见多识广,从震惊中缓过来以后,长叹一口气:“明日挂幡出诊吧。”

    苏伯怔怔地望着苏衡,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孩子,你怎么能和财神一起呢?”

    苏家三人的反应让苏衡呆成一座石像,他们心这么大的么?这简直毫无原则了!

    “有时间见一见。”苏行远看着苏衡,这孩子也是别人家父母倾尽全力才养成的好儿郎,既然叫自己一声阿爹,真心相待,他不能负了这份真心。

    苏衡还在余震之中,喃喃地、不可思议地找补:“天降财神,人称雅公子,他是个男的。”

    苏家三人不约而同地摇头,苏伯叹气:“财神自然是男的,哪有女的?”

    苏衡觉得苏伯的眼神很有关爱智障的怜悯,也不知道雅公子哪天来了,他们三人会如何招待?

    ……

    雅公子目送苏衡离开运宝司,刚处理了三件事务,就被口谕传进明夏宫中,守在邺景帝的病榻前:“陛下,前几日所有的事务都已处置妥当,您好好休养,不要太过操劳。”

    邺景帝平日里被侍女和内侍精心照顾着,又没有嗑丹药的恶习,反而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一些,熬过危险期后,身体也在快速恢复,想到雅公子远赴戍边营地采药,心里就颇多感慨,决定也为他做些事情:

    “雅儿,多大了?”

    “启禀陛下,今年二十有四。”雅公子有不好的预感,整个人如坐针毡。

    “福海啊,众皇子十八就开始选妃了吧?”邺景帝不悦地瞥了一眼内侍官福海,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都不知道提醒?

    “是的,陛下。”内侍官福海立刻低头回禀。

    “回陛下,雅儿天残,无意娶妻。”雅公子擅于揣度邺景帝的心思,这分明是要赐婚的节奏,而且极有可能赐的是长公主。

    “雅儿,你都能说话了,哪里还有天残这一说?”邺景帝当然知道雅公子以前是哑巴。

    雅公子和苏衡一样,习惯于防患于未然,索性把心一横,跪地行大礼:“雅儿不行。”

    邺景帝起初没听明白,在福海的提示下总算回过神来,一脸不可思议:“什么?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启禀陛下,是那次中毒昏迷半个月以后的事情。”

    雅公子也不是纯粹胡说,他打小中毒太多次,十八岁后确实不太行,同时也因为他对周遭戒备得很、手边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提不起兴致,连以前的少侍清明都没发现。

    邺景帝心疼得不行:“雅儿,别跪着,起来说话,赐座。”

    雅公子知道邺景帝是惯于扮贤明的,所以只是起身,再三推辞,坚决不坐。

    如果邺景帝真的贤明,就不会搞株连,也不会连续出三个“六月太子”,坐视大批无辜者受牵累被诛或流放,只图自己心里痛快大搞殉葬,大邺也不会呈现出盛极而衰的兆头和趋势。

    邺景帝沉默片刻,又有了表达心疼的方法: “福海,宣魏博进殿,给雅儿好好看看。”

    雅公子急忙回答:“陛下,魏院判年事已高,又整日在宫中行走,就不劳烦他了。”只有太医院院判才有资格给邺景帝诊治,他可不跳这个坑。

    “传!”邺景帝随心所欲惯了。

    片刻之后,疲于奔命的魏博顶着一嘴火泡提着诊箱进来:“陛下,您有哪里不舒心?”

    “快,替孤瞧瞧雅公子的身体。”

    “是,陛下。”魏博与雅公子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之间倒是没起什么冲突,但是运宝司的秘医们始终是魏博的心结,有秘医在,运宝司的人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他。

    所以,他一定要给雅公子看出个好歹来,出这口恶气。

    魏博取出小软枕垫在雅公子的左腕下,屏息凝神地反复把脉,不时捋着花白胡须,偶尔叹气,有时困惑,最后无奈地收了软枕:

    “陛下,请恕老臣无用,无法替您分忧,也无法替雅公子救疾。”

    “此话怎讲?”邺景帝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雅公子是他的一大助力。

    “雅公子忧思过度,脸颊时而潮红,时而发白,呼吸轻浅又快速,颇有些积重难返的征兆。”魏博实话实说,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狂喜,按这样的脉相,雅公子活不了多久。

    邺景帝交握的双手突然松开:“不可能!雅儿才二十四!怎么就积重难返?”整个大邺都找不出第二个雅公子,绝对不能坐视他出事。

    雅公子非常配合地流露出颇为震惊的眼神,混合着委屈和害怕,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又眼神清明。

    魏博很希望看到的就是雅公子倒大霉,越倒霉越好,但是嘴上还要说:“陛下,积重难返不代表无药可医。”

    “下去吧。”邺景帝突然看魏博很不顺眼。

    魏博本来还有长篇大论关于雅公子的病情,忽然被勒令退下,也只能认命。

    正在这时,被邺景帝勒令待在屏风后面的长公主,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把雅公子当空气,问道:“父皇,孩儿回运宝司去了。”

    雅公子立刻跟上:“陛下,运宝司还有许多事情,雅儿告辞。”

    “都站住。”邺景帝圣人不上脸,问得极为平淡,除了雅公子,谁都没听出来他其实要发脾气。

    长公主走到门边又折回来,差点和紧跟离开的雅公子撞个正着,急忙让开。

    邺景帝的视线在长公主和雅公子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又问:“宜儿,你可有中意的好儿郎?”

    长公主先是一怔,然后回答:“启禀父皇,女儿的心思都在运宝司,不曾想过此事。”

    干得漂亮!

    雅公子差点给长公主点赞。

    长公主的想法却完全不同,随即恶狠狠地瞪了雅公子一眼,低声问:“你又在父皇面前乱说什么?”

    雅公子非常无辜:“回殿下的话,微臣什么都没说。”

    邺景帝有了微笑:“宜儿,你与雅儿同年同月出生,虽然他有些疾患,只要慢慢调理,身体就会有好转。”

    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他刚才亲口说的,他不行!您怎么能把女儿往火坑里堆?”

    邺景帝语不惊人誓不休地继续:“就算雅儿真的不行,你也可以养面首,雅儿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就能理解的。”

    雅公子很清楚,这就是邺景帝的赐婚,没有直接下旨,不过是看他们的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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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 结盟

    雅公子与长公主对视一眼, 作为惯于筹谋布局又生性敏锐的两人,第一反应都是被算计了。

    雅公子比长公主晚一年进运宝司,算来已有九年, 两人的三观和行事方法截然不同, 从初次见面就注定了不死不休的竞争关系, 所以才有了运宝司现在形同水火的对立。

    他俩彼此了解又充满敌意, 谁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自然也不会有谁低头退让。

    但凡有一个人心生情愫,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但是两人又有共同点,比如, 最厌恶也是最恐惧的事情, 面对已经不再贤明的邺景帝的好意(也可能是决心),冒然拒绝带来的风险不可估量。

    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强拒。

    关键是, 用什么法子一招制胜, 以绝后患。

    雅公子悄悄向长公主使了个眼色,然后整个人一僵,随即微微佝偻又努力强撑的样子, 额头的冷汗一颗一颗渗出来, 亮晶晶的。

    长公主不动声色:“父皇,儿臣此生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也不愿意蹈淑安的复辙,附马只有一个, 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病秧子。”

    “儿臣告辞!”话音刚落, 长公主无视邺景帝的脸色, 拂袖而去。

    不止内侍官福海, 就连邺景帝都看出来了,雅公子不太舒服,不,很不舒服,但他就这样强撑着,眼神淡然而坚持,既没有被嫌弃的恼羞成怒,也没有自怨自艾的神色。

    邺景帝盯着雅公子,许久,才开口:“雅儿,魏博是个不中用的,你找运宝司的秘医想想法子。”

    “是,陛下。”雅公子浓密的眼睫上凝着一层冷汗,脸色发白,更显得面容憔悴,然后规距礼仪半点不差地退出去。

    福海赶紧殷勤地护送出去。

    邺景帝的视线紧随着雅公子,直到他消失在幽静的宫门外,嘴角弯起一点弧度,在烛光的橘色中,也没有半点暖意,他一言不发,没有拒绝,可浑身上下都透着拒绝,这狼崽子还是养不熟啊。

    ……

    福海将雅公子送到宫墙边,后背透了一层汗,看了看四下无人,才抬头注视着雅公子,千言万语尽在眼神里,公子这是抗旨的大罪啊,长公主金枝玉叶暂时没什么,可雅公子不是……唉……

    雅公子仍然一幅病容深重的模样,眼神却极真挚,浅浅笑。

    福海随即转身离开,无论是经过身边的巡逻军士,还是侍女内侍,都觉得福海只是例行公事。

    雅公子上了马车,车夫驾车离开高高的宫墙,向南市大街驶去,那里有国都城最温柔雅致的风景,十里烟柳河漫漫,轻吟浅唱温柔乡,俗称烟花柳巷一条街。

    马车经过长长烟柳河畔,马儿被阵阵香风薰得直打响鼻,车夫无视各色美人,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家古玩铺子停下。

    雅公子走进铺子的雅间,毫不意外地见到脸色不善的长公主:“公主殿下。”

    “你是去伶人园学过了么?装病都装得这么生动?”长公主看着雅公子容光焕发的俊脸就一肚子火,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镇定自若,毫无破绽的,太让人讨厌了。

    “刚才确实胃脘疼,饿的,”雅公子无视长公主的挖苦,“九年了,长公主的脾气依然这样自如,佩服。”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长公主竟然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令在下佩服。”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挖苦我?”长公主的脾气整个夏明宫都知道,但是,在雅公子面前最肆无忌惮,以前是因为他不说话,现在是因为他太能说。

    “在下也是这样想的,何来挖苦一说。”雅公子琢磨了一路,也回忆了一路,长公主脾气坏、自视甚高,但也竭尽全力执掌运宝司,过年时事务繁琐又多,没有极好的心理素质和能力,是无法胜任的。

    长公主做到了,而且做得极好。

    长公主完全不信:“有完没完,随口一句诓词而已,倒是你,花瓶似的竟然不行。”

    雅公子嘴角上扬:“总要装一下。”

    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两人斗智斗勇九年,从来都用神龙招式,不是隔空虚晃,就是隔山打牛,这样对坐着状似闲聊,还是第一次。

    更重要的是,雅公子这些年来就像一团雾,在运宝司没有存在感,却又无处不在,竟然这样坦诚地说“总要装一下。”

    长公主怀疑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就凭你方才五个字,本宫就能定你欺君之罪。”

    雅公子拿起手边的素白茶盏盛的清茶,轻啜一口又放下:“合作嘛,总要互相给点把柄,才能心安,公主殿下,把柄给你了。”

    “谁要和你合作?”长公主再次怀疑雅公子是不是失心疯了。

    雅公子从宽袖里取出一叠线装册子,推到长公主面前:“属下只占用您十分钟的时间看完这些,之后的事情可以再议。”

    长公主翻开册子,第三页就是目录,上面特别简明扼要“六月太子一”,“六月太子二”,“六月太子三”以及最后一个“被盯住的运宝司”……

    长公主一怔又迅速合上:“你坑我?!”这些事情根本提不得,甚至不该在心里出现的。

    雅公子将册子拿回来,搁在烛架边缘,沉声开口:

    “长公主,这本是我和太子殿下合编的,经殿下过目并确认,但是我们无法向旁人提及,尤其陛下现在的情形,纵观整个国都城,我们觉得能看进去这本册子的,只有殿下您了。”

    “你们既然是皇天神权,享受着极至的尊贵生活,理应为大邺兴衰操持到死,可是现在的大邺,还能昌盛几日?”

    长公主汗毛倒竖,以前的雅公子像雾,现在的他像把利剑,明晃晃地在眼前,锋利又危险,可是事关大邺前路,她身为公主之首,必须担起重任。

    十分钟后,长公主将册子扔还给雅公子:“烧了,只当本宫今日没过你。”

    “八日前,运宝司黑骑小六被人暗算,血流不止;七日前,运宝司外阵边缘就有人试图进入,幸亏郑鹰和燕起发现得早……自从苏衡进入运宝司,秘医长就率众群起而攻之,以至于黑骑们差点手刃秘医……”

    “秘医长有一辆马车,专门用来向太医院传递消息……”

    “当年陛下把运宝司交到你我手中,嘱咐八个字,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只是让我们生是运宝司的人,死是运宝司的鬼;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成亲或者各自成亲。”

    “为何今日突然赐婚?以你我今日以前的相处情形,分裂运宝司是分分钟的事情。”

    “还有,三位六月太子,因为大邺的株连制,朝堂之上的能臣明士清扫过半,多少家族受累一撅不振?看看现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别告诉我长公主钻在钱眼里,看不清楚。”

    “最后,去年三月,绥城苏家被淑安公主的奴仆们强闯家门,苏衡机智脱身;他们原本打算离开绥城,当行走四处的游医,但是运宝司黑骑突然出现,用的是您长公主的名号,要苏行远交出所有的苏家秘药……”

    “如果不是属下刚好经过,苏家四人就被当场灭口,为了防止后面的暗杀,属下让苏衡去营地当了军医,派人暗中护住苏家。”

    长公主努力维持镇定的外表,却无法掩饰眼中的震惊:“本宫没有出动黑骑去绥城!”

    “公主殿下,属下刚到坠鹰峰营地二十四个时辰内,少侍清明被刑讯几乎丧命,随即营地遇袭,燃箭漫天、银甲突袭,如果没有营地军士们拼死对抗,属下也死了。”

    “真讽刺,属下绞尽脑汁才买到的燃箭,竟然用来对付我自己。”

    长公主足足混乱了一刻钟,她每日在运宝司和夏明宫走动,处理两边的事务,只觉得稀松平常地忙碌;被雅公子这一通说,再不愿意承认也没有可能,看似繁荣的大邺已处在危急关头。

    “长公主,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人才和财物,财物这块我们守住,人才那边由太子殿下来拉拢,如果可以,您也可以推荐一些人,就运宝司这几日被袭击的次数而言,对方已经非常迫切了。”

    雅公子闭上眼睛又睁开:“可是现下最关键的是,我们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长公主,您必须出手,我们一起合作,找出潜藏的危险。帮忙排查近十年内得势的朝中大臣,背后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这个人物或者这些人,可以谋害太子,也能谋害我们,包括陛下。内侍官福海日日如履薄冰,小心周到,不敢有半点松懈。”

    长公主的脑袋嗡嗡作响,恢复镇定以后,把册子撕开,一张一张凑到烛火前,看着纸页燃起直到变成细碎灰烬,沉默良久:“本宫手边可用的人,自然也是公主,你们意下如何?”

    “可以!”雅公子从衣袖取出一枚极为平常的白玉挂坠,搁在桌面上,“长公主可以借这个,与太子殿下见面详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长公主微微一笑:“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赐婚一事就由本宫来处理。”

    面谈结束,雅公子经过古玩铺子的密道,回到运宝司。

    长公主则在古玩店选了两只成色极好的红珊瑚鐲子,去参加淑宜公主在府中举办的诗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又忙又乱,让人暴躁!昨晚又是码字睡着的一天,对不住小可爱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困。

    第145章 苏宅走水

    长公主离开淑宜公主府, 已是宵禁时间,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马蹄得得的声音。

    贴身女使弦月递上一盒糕点:“公主, 这是樊楼新出的玉子, 您尝尝?”

    长公主用眼神拒绝。

    弦月与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 冰雪聪明又忠心不二, 立刻把糕点收起来。

    长公主对着光亮晃动手中的白玉坠子,没发现任何变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被雅公子耍了。

    可是, 从来滴水不漏的雅公子送了她一个大把柄, 不可能耍她。

    长公主闭上眼睛,回忆交谈时的所有细节,并未发现任何不妥,想来自己同意结盟, 归根结底是因为雅公子提出的, 正是她私下琢磨和怀疑的。

    正所谓,一拍即合。

    今日在淑宜公主府,长公主物色了三位有勇有谋的公主, 明日一早她们就会入后宫请安, 打探一些旁人无法触及的消息 。

    可只有这三人远远不够,她需要比公主更有权势、更关注大邺命运的女子。

    长公主看了一眼弦月姣好的容貌和身形, 问:“本宫此生多半是孤独终老的命,可是, 你放着大好年华守着本宫, 你如何度过漫长余生?”

    弦月微微笑:“您身边太危险, 总要有个让您放心又好用的人, 奴此生只愿守着公主,生死相依。只要公主不嫌弃就行。”

    长公主笑得真诚:“所有公主后妃都想抢走你,本宫再嫌弃就是不知好歹了。”

    弦月笑成了一朵花儿:“没有长公主,就没有现在的弦月。旁人只想看花团锦簇,只愿闻怡人花香,却厌弃扎根泥土的腌臜,这哪能分得开呢?”

    “这话听着耳熟啊,”长公主打趣道,“你又听了谁的妙语连珠来本宫这儿显摆了?”

    “长公主啊。”弦月答得理所当然。

    “绝对不是本宫说的。”

    “是上一任长公主,如今的静妙法师,”弦月笑着回答,“今日趁着公主在忙,奴送了生辰贺礼去,没花什么银钱,就是十二个手工编的韧草蒲团。”

    长公主左手扶额:“好弦月,本宫忘得一干二净。静妙法师收下了?”

    “只收了这一份,其他都退回去了,有些送得特别贵重还挨了训斥,”弦月回忆着去静山观的情形,“法师真的心无尘埃,一切从简。”

    “法师还嘱咐了什么?”长公主也知道现下奢糜之风盛行,宫墙和高墙之内都是如此,花销极大,只有静妙法师身体力行提倡节俭,可惜收效甚微。

    弦月立刻起身,清了清嗓子,一秒静妙法师上身的模样:“礼轻情意重,甚好甚好。”然后,右手竖掌行礼,负手转身。

    “没了?”长公主不敢相信。

    弦月点头:“静妙法师退了手腕上的佛珠手串给了奴,就关了门。”然后从小柜中取出佛珠手串。

    长公主记忆里,第一次见到静妙法师就戴着这个手串,以后每逢节日生辰见到,这手串也是从不离身的,这么些年了,怎么忽然就给了自己?

    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比公主更有权势、更关心大邺命运的女子,就是静妙法师。

    “弦月,你明日再送些拂尘,帕子,或者日常贴身衣物过去,质地柔软但是不贵的,确保静妙法师可以收下,送一样过去就行。”

    “记住静妙法师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个动作。”

    “是,奴记下了。”

    长公主一指戳向弦月脑门:“说多少次了,不要自称奴。”

    “长公主,有人从嘴到心都是奴才,奴不是。”弦月不以为然,长公主周围实在太危险,她不能有半点差错,免得落人把柄被调走。

    “你跟在本宫身边,从不讨赏,也不争名分,连个如意郎君都不要。你这样,本宫有点慌。”长公主打趣,在弦月面前很放松。

    “奴每日跟在长公主身边,见您为国事和运宝司操劳,为百姓减赋税,强制贵人们节省花销,心里就很踏实。”

    “伶牙俐齿。”长公主眼神里有难得的暖意。

    弦月按揉着长公主的双肩,觉得比之前更紧绷了:“公主,回府还是回运宝司?晚上还舞剑么?”

    长公主自幼习武,精通君子六艺,只比雅公子差一点,平日并不在意红妆,都是极简装束,身边只跟一名女使当摆设。

    弦月和长公主一起长大,长公主学什么做什么,她都要学都要做,两人的武力值都不低,只是平日出行f有鹰卫和黑骑的双重保护,等闲不用出手,每到有闲暇就活动筋骨解闷。

    “舞啊!”长公主大风大浪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件有雅公子结盟这样惊心动魄的,心头燃着一股无名火,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是。”弦月按完长公主的双肩,又开始按压双臂。

    长公主把玩着佛珠手串,又看一眼白玉挂坠,忽然觉得这白玉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最重要的是,这两件东西似乎曾经挂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却不是静妙法师。

    这个念头一起,长公主就觉得今晚肯定会控制不住地琢磨这件事情,整晚都别想睡了。

    马车路过民宅聚集的街市,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弦月问道。

    车夫回答:“启禀公主,有民宅走水了,要不要去看看?”

    “民宅走水,自有水枪队去灭,我们去看只会添乱。”弦月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术业有专攻,不懂装懂的人只会添乱,比如现在去救火。

    “公主殿下,好像是新进秘医苏衡的家。”长公主的马车夫也不是等闲之辈,最擅长辨别方向和认人。

    “苏衡?”长公主对苏衡带洛秋娘缝合黑骑小六一事,三分好奇七分惊讶,也因此记下了这个名字,奇怪的是,这人不是雅公子捡回来的,而是从戍边营地挖回来的。

    更重要的是,苏衡是前任太医苏行远的独子,当年所有太医都认为一定夭折的病秧子。

    苏行远?

    长公主一怔,黑骑左将郑鹰就住在苏行远家,有他在,苏家还能走了水?

    运宝司的颜面何在?

    只能是蓄意纵火!

    长公主突然想起雅公子说的,苏家去年差点被灭口,立刻下令:“快,去瞧瞧。”

    马车立刻急驰起来。

    长公主的心揪得死紧,苏家千万不能被灭口!

    ……

    苏家小院被一片火海吞噬,焦糊味充斥在空气中,热浪扑得令人无法靠近。

    左邻右舍纷纷拿着木盆泼水,只恨自己的手不够长,人不够高,更害怕火势蔓延开来,烧了自己家。

    水枪队正奋力地打着水柱。

    正在这时,苏家小院的屋顶和梁柱突然坍塌,哗啦啦几声巨响,火尘飞扬,火光中有个人冲了出来,吓得所有人迅速后退。

    浑身上下都浇透了的苏衡,右肩还上挂着没完全拆完的绷带,小跑几步,从“小憩空间”里放出苏行远和白霜落,又冲进火海,快得水枪队都拦不住,急得大喊:“不能进啊,你会没命的!”

    话音未落,苏衡已经不见踪影。

    一时间,无论是左邻右舍和还是水枪队的人,都呆住了,好不容易有人回过神来,把薰黑的苏行远和白霜落搬得离火更远一些,泼水的、叫喊的,乱成一团。

    苏行远和白霜落悠悠转醒,环顾四周不见苏衡,立刻急了:“衡儿呢?衡儿在哪儿啊?”

    无人回答,只有烈火中特别清晰的燃烧声。

    “衡儿在哪儿?!”苏行远用力挣起身,抓住一名水枪队员。

    水枪队员被苏行远吓着了,磕磕巴巴凑出三个字:“刚进去。”

    “衡儿!”白霜落整个人弹起来,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邻居大婶们抱紧白霜落的腰,任她如何挣扎都死活不松手。

    突然火海中又一阵坍塌声,一阵烟尘炸起,火光中又冲出一个人,临到眼前,众人们才看清,湿透了的苏衡又抱出了苏伯和郑鹰。

    谁也不知道苏衡是如何做到的,他低头弯腰的瞬间,还走出两个孩子。

    “天爷啊……”白霜落看清了苏衡,双腿一软,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苏衡叫醒了苏伯,发现郑鹰怎么都不醒,立刻探鼻息摸心跳,然后从邻居手中抢过满满一盆水,猛地泼向郑鹰。

    在大家凑近的灯笼照亮下面,一动不动的郑鹰满是水迹,身下正缓缓溢出鲜红的血迹,与水迹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郑鹰受伤了?”苏行远一个激灵,从强烈的冲击和震惊中缓过来,理智回归,“衡儿,快,找个干净的地方,给鹰儿治伤!”

    精疲力竭的苏衡,被烟尘呛得一直咳嗽,晃了晃疼得厉害的右肩:“阿爹,衡儿实在没力气了。”只怕右胳膊要废。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冲来,车夫跳下马车,背起郑鹰送进车内,招呼着:“苏太医,苏军医,快上车!”

    苏衡认出这是长公主的马车,知道长公主和雅公子水火不容,被大火搞得极为混乱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郑鹰被他们抢走,大吼一声:

    “放下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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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被关思戒室

    等苏衡再次醒来时, 后颈一阵阵地疼,想伸手,却发现右胳膊又被固定住了, 睁眼和闭眼了三次才发现, 这里是运宝司的秘医宿舍, 自己的房间。

    守在床榻边的白霜落, 又惊又喜:“衡儿醒了!”

    苏衡的脑子里乱成一团,好不容易联系前后,却发现断了片似的,浑身酸痛还散发着烫伤药的味道, 一脸懵地开口:“阿娘, 你怎么在这儿?郑鹰呢?”

    “你阿爹在救治郑鹰。”白霜落心有余悸,又有些不好意思,“长公主要带我们来这里给郑鹰治伤,你却执意阻拦, 被车夫敲晕了带到这里。”

    长公主和雅公子明明是死敌, 怎么会这样好心相救?

    苏衡眨巴眨巴眼睛,琢磨得头更疼了……

    白霜落隐在袖子里的拳头捏得死紧,方才只对衡儿说了一半实话, 另一半是长公主强留苏家住在运宝司, 要求行远当秘医,最后一点也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 未经她许可不得擅自离开。

    简而言之,苏家被困在运宝司了。

    现下, 行远给鹰儿治伤还没回来, 衡儿伤上加伤都不知何时能好, 白霜落愁得不知该先担忧哪个。

    “阿娘, 你有心事。”苏衡疼得格外清醒。

    “没事,”白霜落立刻转移话题,“衡儿,你饿不饿?阿娘给你弄吃的去。”

    苏衡笑得呲牙咧嘴:“阿娘,这里是运宝司,新来的不能随意走动。这里要注意的事情有这么厚一本!”顺便比划了一下厚度。

    白霜落更加惴惴不安。

    “阿娘,您脸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字,有事。”苏衡打趣。

    “没有,怎么会有事?”白霜落说得更像给自己壮胆,十年前逃离国都城就是为了躲开权势之争,没想到刚回国都城又卷了进来。

    这次,无处可逃。

    苏衡从未见白霜落如此慌乱,她的每个小动作都饱含惊惧:“阿娘,您就差在脸上贴上有事两个字了,有什么不能和衡儿说的?”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

    白霜落吓得一个激灵,急忙打开门,看到长公主时,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长公主慢慢走近,直到距离苏衡五步的地方停住。

    苏衡和白霜落不约而同地行礼。

    长公主连免礼都没说,直截了当地命令:“即日起,苏家四人听本宫差遣。”

    苏衡一脸懵,长公主和雅公子不是势同水火么?怎么忽然要用苏家的人?赶紧开口:“公主殿下,苏衡与运宝司签的是急救约,秘医们束手无策,草民才会来运宝司。”

    “本该在进城后就去惠民药局报到的,而且草民现在受伤不轻,一时半会儿治不了病。”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整日皱着眉头,何苦呢?

    弦月上前一步,提点道:“苏军医,这是长公主的命令。”能得到长公主护佑对苏家来说是多大的面子,还不赶紧谢恩。

    苏衡保持着无可挑剔的肢体语言,言语温和而坚定:“公主殿下,草民想见雅公子。”

    长公主广袖一挥:“来人! ”

    “有!”两名黑骑闪现。

    “苏衡冲撞本宫,把他押到思戒室!没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能放他出来,包括雅公子。”长公主的眼神里全是凛冽。

    黑骑将苏衡押走,完全没顾他的伤势。

    “公主殿下!”白霜落伸展双臂拦住去路,脸上没有半点惧意,“请留步,您究竟需要苏家做什么,请给个明示!”

    “阿娘,你等阿爹回来,还要照看鹰哥,我没事。”苏衡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心里有些不甘,不,是非常不甘,明明是来闯祸的,却一直被祸闯,理想太丰满。

    “衡儿。”白霜落还没来得及追出去,就被关在了屋子里,一时间悲从中来。

    黑骑毫不留情地把苏衡扔进思戒室,像扔掉破包袱那样随意。

    “啊……”苏衡觉得右胳膊快断了,然而,黑骑离去开门时,把仅有的光线都关在外面,里面很安静,呼吸和心跳声听得格外清晰,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和传说中的禁闭室没有任何差别。

    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绝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

    可苏衡却与常人不同,特别喜欢黑暗,原因无他,又黑又安静,太适合睡觉了;更何况,他还有“小憩空间”可以进,把自己填饱,然后粗略洗漱一番,倒头大睡。

    接二连三地受伤,苏衡需要真正的休养。

    ……

    长公主将雅公子招来的苏军医扔进思戒室的消息,在运宝司不胫而走,引发诸多讨论。

    黑骑右将燕起听到,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思戒室是运宝司最可怕的三处地方之一,等闲人宁可挨罚,也不愿意进那个地方,因为没有谁能忍受那样的黑暗和孤独。

    “大人,我们去把苏军医抢回来!”一名黑骑提议。

    “我们是黑骑,又不是强盗,成天抢来抢去成何体统?”右将燕起斥责手下,“没有本官的命令,谁都不得擅自行动。”

    “可是,大人,苏军医浑身的伤还没好呢,家里又走水、又救人的,肯定伤上加伤,思戒室是个什么地方?我们怎么能让苏军医被关在那里?!”一名黑骑列兵站出来。

    “就是!苏军医救了我们这么多次!小六还等着他回来换药方和治疗方法!”另一名黑骑列兵站了出来。

    燕起沉默片刻,拉开病房门走出去,直接上了锁:“我去找雅公子想办法,你们都老老实实待着,不得轻举妄动!”

    黑骑们在病房里用力拍打房门,如果是寻常木门早被他们拍断十几次了,可这是运宝司病房的门,危急时刻还能用来作为御敌的屏障。

    无论他们如何折腾,房门都纹丝不动。

    黑骑们只得老老实实窝在病房里。

    没多久,仪态万方的长公主与雅公子在三层与四层的木梯上狭路相逢,两人眼神如常,都极为漠然,仿佛十个时辰以前结盟的不是他们。

    雅公子扯动了一下嘴角:“长公主好兴致,把重病人扔进思戒室好玩么?”

    “有趣极了,”长公主眼眸中波光流转,兴致勃勃,“我们来打赌,苏衡会在几个时辰哭喊求饶?”

    “谁赌对了,苏家就归谁。”

    雅公子了解苏衡,长公主坚持打赌,赢的人就是他:“长公主认为多久?”

    长公主脱口而出:“那文弱书生的模样,又受了不少伤,能撑到四个时辰,也能称得上男人两个字。你呢?”

    雅公子双手一揖:“属下觉得,苏衡不会哭喊求饶。”他太了解苏衡了,这时候肯定在空间里大睡特睡。

    长公主冷笑着提醒:“那是思戒室。”说实话,长公主和雅公子小时候都关进去过,那里是所有人的恶梦来源。

    “属下知道。”雅公子很笃定。

    “四个时辰后自有分晓。”长公主下了四层。

    “希望长公主言出必行。”雅公子不甘示弱,说完上了三层。

    运宝司多少双眼睛盯着,长公主和雅公子因为抢夺苏衡一事再次剑拔弩张的消息,很快又传开了。

    两个时辰以后,长公主派去的弦月,惊愕地发现思戒室内外静悄悄,没有半点动静。

    怎么可能?

    弦月火速回禀,和长公主一起暗暗吃惊,苏衡如何做到的?又怎么可能撑这么久?

    “长公主,别是苏衡受伤过重,昏死过去了吧?”弦月想到好不容易熬到离开思戒室的每个人的样子,隐隐有些担心。

    长公主琢磨片刻,她与雅公子暗中结盟,明面上却要更多的针锋相对,才能让隐藏在暗处的人相信,他俩不合、以后也不可能合得来。

    思戒室在四楼,长公主所处屋子的窗边,刚好能看到思戒室的门户,却看到雅公子正带着黑骑们向思戒室走去:“弦月,你去拦住雅公子。”

    “长公主?”弦月有些吃惊。

    “传本宫口喻,快去!”长公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是!”弦月匆匆离开,从旋转木梯抄了近路,赶在雅公子前面到达思戒室,“长公主口喻,苏衡冲撞长公主,其行可憎,关在思戒室,何时求饶何时出来。”

    弦月简直不敢相信,长公主这是要和雅公子闹翻的节奏。

    雅公子置若罔闻,命令黑骑右将取出百用钥匙,直接开门放人。

    “雅公子,你这是要违抗长公主?”弦月小心翼翼地问。

    “请转告长公主,雅公子与她在运宝司平起平做,只是日常分工不同,我可以听,听是一种尊重;可以不听,那也是我的选择。”雅公子毫不在意。

    燕起等的就是这句话,拿着百用钥匙,插进思戒室外的挂锁眼里,第一次拧没拧开门,第二次再拧……五次以后,就有些慌。

    雅公子夺了钥匙,闭上眼睛任选一把,整个人堵在药舍所门内有,不出意料,里面没人,只能提高嗓音:“苏衡,苏衡,醒醒……”

    下一秒,雅公子被苏衡拽进“小憩空间”,看到了精神大为好转的“病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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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算帐

    可是, 事态紧急又多变,苏衡受着伤,两人只能拥抱一下, 平复各自的焦躁后离开空间。

    雅公子走在前面, 直视长公主, 平日总云淡风轻的脸, 有了肃杀之气:“谁把苏衡扔进思戒室撞不对劲右胳膊的?”

    长公主的两名黑骑这才想起淑安公主府护卫被削了单臂的事情,糟了,平日扔惯了,有那么一瞬间, 他俩觉得自己右臂不保。

    长公主注视着雅公子, 眉宇间是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的鉴赏家神情,似乎发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

    雅公子又上前一步,带着令人胆寒的神色,言语仍然算得上温和:“是谁?”

    长公主回答得理所当然:“冲撞本宫是大不敬, 只摔一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雅公子笑得更轻浅, 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冷意:“长公主,郎中的双手有多重要,想来您心里很清楚, 您金枝玉叶生来金贵, 寻常百姓就如此轻贱可欺么?”

    “雅公子前些日子在淑安公主府内断人右臂,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么?”长公主反唇相讥, 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让她善后,这帐还没算呢!

    “淑安公主府护卫, 欺行霸市, 强抢百姓入府, 恶事没做尽也沾过血腥, 断右臂怎么了?”雅公子事先了解过,“苏衡刚到国都城就被抢,差点被护卫打死,伤都没时间养,跑到这里来救人……”

    “长公主,把秘医苏衡和仗势欺人的爪牙护卫相提并论,亏不亏心?”

    “……”长公主又一次被噎到了,立刻变脸,“雅公子,你好大胆子,啊……你要做什么?”

    雅公子突然出手,将长公主拽进思戒室,随手关了门。

    门外一众人面面相觑,雅公子是疯了么?

    弦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雅公子怎么敢?!

    思戒室内,雅公子掏出袖子里的火折子点亮,眼瞳里映着火焰,嗓音有些低沉:“长公主,有些话想说很久了,今日一吐为快。”

    长公主连假笑都收了:“我们只是暗中结盟,明面上依然水火不容。雅公子不会连这点都看不透吧?”整个人像透着寒气的冰雕。

    “苏衡是我的逆鳞!”雅公子第一次显露出阴暗面,“下为不例。”

    苏衡不敢相信地望着雅公子,啊这……算是出柜么?这么做合适么?

    长公主强硬的神情瞬间碎裂:“你刚才说什么?”

    “你没听错,”雅公子的眼神更加锐利,“我不说第二遍。”

    长公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陡然压低嗓音:“你就不怕本宫告诉父皇?!”

    雅公子毫无惧意:“大邺对与你我的意义不同,我们结盟,你是因为责任,而我只是因为不忍。您没有大邺是什么?又会怎么样?”

    长公主红润的脸色变了。

    “我就不是了,我无所谓雅公子的名号和权势地位,在大邺也好,去其他国度也罢,对我而言,没有多大差别。”

    “只要我愿意,哪怕不再赚一文钱,燕宛和殷离都会以最高的礼节欢迎我,好吃好喝供着我。”

    “殷离和燕宛虎视眈眈,他们在戍边营地损失得有点惨,却未伤及根本,现在的平静只是伺机而动。”

    “大邺远没有您想象中的强大,不尽快解决眼下的难题,一旦开战,这些隐藏的黑手与外军内外夹击,大邺必定一败涂地。”

    “战败轻则和谈,重则灭国,从轻了说,殷离和燕宛一定会提和亲和赔偿。”

    “据我所知,他们觊觎长公主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贪图您的美貌才智,更贪图运宝司库内的东西和运作的秘密。”

    “您不论去燕宛还是殷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雅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提高嗓音,平

    静而温和,“您这样冰雪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长公主第一次体会到发自内心的恐惧,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雅公子一针见血地戳中了,戳得她连“放肆”两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衡替雅公子捏了一把汗,几次想扒拉他,又努力克制住。

    “长公主,强拽您进思戒室是重罪,出去以后想吵想闹想打我都可以,闹大了对方才能有更多行动,才能露出更多破绽,只是不准再动苏衡。”

    “受伤以后,我才能避免宫中召见,有时间查一些事情。”雅公子说完,推门而出,苏衡紧随其后。

    长公主这次理解透彻且到位:“站住!本宫允许你离开了么?”抬腿就是一记飞踢,出了思戒室。

    雅公子瞬间避让,拖着苏衡大步离开。

    长公主接连出招,招招致命,雅公子示意苏衡躲避,确定他在安全范围,才开始接招。

    运宝司从黑骑到杂役,全都目瞪口呆,长公主的出招异常凌利,雅公子见招拆招还能得空反击,两人很快就过了一半木廊。

    弦月双手握着死紧,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公主这么生气,甚至有些绝望,要是真把雅公子打伤了,不知道陛下会发多大脾气?

    雅公子双臂横在胸腹前,连续挡住长公主的三连飞踢,却在拐角时脚下踩空。

    长公主抓住破绽,一记重踢。

    雅公子整个人飞出去,向装饰着瑞兽纹的木雕上撞去。

    黑骑们跨过木栏、几个跳跃连续伸手,都没够着雅公子,宽袖的边缘与他们的手指堪堪擦过,却没能抓住。

    生死一线!

    苏衡冲过去、脚下借力,伸出左手拦腰抱住雅公子就地打滚,险险避开狰狞的木雕尖角,只是可怜了伤上再加几伤的右胳膊。

    “雅公子!”

    “苏军医!”

    黑骑们赶到,只来得及扶他俩起来,雅公子捂着腹部脸色惨白、额头冷汗颗颗分明,苏衡完全顾不上自己:“雅公子,怎么样?哪里疼?想不想吐?”

    “没事。”雅公子皱紧眉头,站得笔直,急着察看苏衡的右胳膊。

    黑骑们扶他们去最近的病房。

    长公主又一次感受到毫不掩饰的杀意,不是雅公子,而是看似一直被保护的苏衡,混沌的大脑冷静下来,才明白苏衡为何是雅公子的逆鳞。

    “长公主!”吓掉了半条命的弦月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您没事吧?”

    “进宫!”长公主头也不回地走。

    “长公主?”弦月急忙跟上,“您进宫做什么?”

    “自请受罚!”长公主留个众人一个骄纵自负的背影。

    ……

    运宝司的病房里又多了两个病号,一个是军医官、秘医双重身份的重病人苏衡,一位是被长公主暴揍差点没命的雅公子。

    秘医长带领秘医们,忙成了陀螺,当然只是围着雅公子。

    苏衡自有白霜落和苏伯照顾,虽然疼得皱眉,经过苏伯仔细又强硬的检查下,确认伤势严重、暂时没有截肢的危险,需要看他自身的修复能力。

    于是,半个时辰后,苏衡又沦落到被白霜落灌药的地步:“阿娘,我自己会喝!”

    “你都说五次了,只喝了一点,赶紧的,汤药凉了,药性也就变了。”白霜落在灌药方面堪称专家。

    五分钟后,苏衡被灌下一大碗汤药,苦得连连干呕,因为疼痛和创伤后的情绪不稳,破罐子破摔地放弃了表情管理,脸臭得一塌糊涂。

    一个人脸朝墙面躺着,来探望的黑骑们都觉得他在生闷气。

    黑骑们知道苏衡家走水,是他一个人救了全家,伤上加伤不说,又被长公主盯上,现在伤更重了,既心疼又着急,却又做不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郑鹰还没醒,他们还指望苏衡能有妙招。

    可是看到苏衡这样,他们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能逗他:“军医,你想吃什么?我们请!”

    “不吃。”苏衡闷闷地回答,被燕起翻面拽起来以后,一脸爱谁谁、别来烦我的表情。

    “军医,等大家伙的伤都好了,重建苏宅的事情就包在我们身上!保证修得一模一样!怎么样?”燕起努力给苏衡打气。

    “木工瓦匠泥水匠……你们都会?”苏衡一想到苏氏夫妇的心血都烧没了,就一阵阵地难过,他原本是打算让苏家扬眉吐气的,可现在……

    “军医,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运宝司的能工巧匠们个个身怀绝技,反正你也是能使左手能画画的,苏宅还要添什么加什么,一并画上,他们肯定做得出来,包你们满意。”燕起特别热情地推荐。

    “慢慢来,”苏衡没被说动,“先把对郑鹰下黑手、烧苏宅的恶人找出来,不然,再怎么能工巧匠也架不住一把火!”

    燕起的脸色一凛,立刻应道:“雅公子和长公主都已经派人在查了,很快就会有答案,军医放心。”

    白霜落和苏伯两人在旁边听得极认真,苏宅是祖宅,修建时费了不少心思,一想到被烧没的苏宅,以及差点全灭的苏家,鼻子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发酸。

    “阿娘,苏伯,放心吧,一定能查出来。”苏衡安慰他们。

    白霜落和苏伯互看一眼,能查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可爱们。

    第148章 真假郑鹰

    夜深人静, 运宝司依然灯火通明,值夜的、出夜差的、回司的,一茬茬的人出去, 又有一波波地回来……苏衡窝在自己的宿舍里, 被灌了三次人神共愤的苦药, 实在睡不着, 就透过窗户看着人来人往。

    “琢磨什么呢?”雅公子推门而入。

    苏衡等雅公子栓上门,立刻一起进了“小憩空间”,整个人轻松许多。

    雅公子先去卫浴房洗漱,换上家居服才如释重负, 皮皮昕又重新上线, 愉快地走出去。

    哪知下一秒,钟昕就被苏衡单手摁在墙上,撩起衣摆,检查胸腹的伤, 急忙解释:“我早有准备, 没怎么受伤。”

    苏衡望着白晰皮肤上巴掌大小的青紫瘀痕,翻了个大白眼:“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然后放开钟昕, 拿来了苏家内服外用的跌打伤药。

    钟昕接过这些, 老老实实地坐到书案旁,先吃完再涂抹, 全部收拾好,才开口:“这样可以了吧?”

    “秘医们没采取措施?”苏衡没闻到半点药味。

    “他们开了很多药, 内服外用的都有, 我原样收下, 然后收进柜子。”钟昕现在有了苏衡, 自然不会再用他们给的药,说不定对他下毒的人就在秘医中间。

    有了毫无保留的亲密和信任,钟昕也有了期盼已久的安全感,这是他和苏衡相互给予的,在瞬息万变的国都城和运宝司里,弥足珍贵。

    随手拿出便携本,钟昕一手拿笔,一手忍不住握着苏衡的手,掌心相触的暖意让人愉快,但是将要讨论的内容却未必:“苏宅走水是怎么回事?”

    “你和长公主大打出手,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对,你俩到底怎么想的?”苏衡到现在都觉得刚才那一切完全说不通。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钟昕的腹部仍然隐隐作痛,“你不知道吧,长公主和女使弦月两人都武力值爆表,那一脚气势凌厉,实则两成力气都不到,我只是配合演戏而已。”

    “如果我没接住你呢?”苏衡忽然想到。

    “那个木雕刻得狰狞,设计时考虑到运宝司遇袭的可能性,用的都是包芯材质。只不过从来没人撞过,不然碎的是木雕。”钟昕忽然有些忐忑,说好不隐瞒的,却还是瞒了不少。

    “那些不顾自己跳木栏的黑骑们也不知道?”苏衡现在深刻明白,钟昕的嘴骗人的鬼,咬牙切齿地反问,“你能不能有点实话?”

    “会受一点伤,但是我和长公主的常服前胸后背都有细薄的百韧钢,就算受伤也不会太严重。”钟昕为了守住自己少得可怜的诚信度,特易拿来特制中衣给苏衡看。

    苏衡掂了掂中衣的重量,作为穿过一次防弹衣的无国界医生,对此鄙夷得很:“就这?”

    “冷兵器时代很够了,”钟昕眼巴巴地望着苏衡,扮无辜扮乖,“我饿了,想吃鱼。”

    “要不要脸?”苏衡自己惊魂未定,又被钟昕吓得够呛,负面情绪堆了一肚子没地方发。

    “只争馒头不争气,”钟昕理直气壮,“脸是什么?能吃么?我真的饿了”

    “你以为这是坠鹰峰营地啊?想吃鱼有陈牛,想做什么有铜钱和赵先机?”苏衡实在很想饿他一顿,但是又于心不忍。

    “可以把他们接到国都城来,像你一样,签特殊契文。我需要你,你需要帮手。运宝司那群人就不指望了。”钟昕心里有了计划。

    苏衡求之不得。

    钟昕捏着手里的便携本,心里直叹气,好不容易把气氛搞好了,又要面对非常不愉快的事情:“说说吧,苏家走水的事情。”

    苏衡随手抽出另一个便携本:“都在这里了,我给小六守夜时左手写的,不准对字吹毛求疵。”

    钟昕以极快的速度把便携本翻完,仿佛每个字都带着火场的焦臭味儿:郑鹰半夜从屋顶上摔落,惊醒苏衡,四周火势已起,苏衡把熟睡的大家叫起来,集体淋湿的时候,房梁迅速坍塌,然后就用了空间搬运法,把人装进去带出火场……

    但凡苏衡预估的任何一步出错,他们就会葬身火海。

    钟昕强行用理智镇压愤怒,把便携本合在书案上:“没有这个空间,你们都被烧死在里面了。只你这几日这么累怎么半夜会醒?”

    “原本有些认床,守着小六的时候床榻就是阵地,时间一长,就算躺着也睡不安稳,听到郑鹰摔下来就醒了。”苏衡庆幸的是,没有进空间睡觉。

    “虽然但是,如果郑鹰不摔下来,我也不会醒。”

    钟昕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蹙着眉头。

    苏衡观察着钟昕的表情神色:“哪里不对劲?”

    钟昕转着炭笔,眉头皱得更紧:“郑鹰是黑骑之首,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单挑国都城鹰卫、甚至禁卫之中的任何一个,暗算他的身手到底有多高?”

    “有了能暗算他的身手,有周密的纵火计划,又怎么会失手让他从屋顶上摔下来?”

    苏衡脑袋一片空白,这又是什么样的连环计?

    “放我出去!快!”钟昕猛地站起来。

    “更衣!”苏衡一把拽回钟昕。

    钟昕以惊人的速度更衣完毕,捂着腹部出了宿舍,大喊:“黑骑何在?”

    燕起应声闪现:“雅公子!”

    雅公子凑到燕起耳边嘱咐一番。

    燕起惊得差点跳起来,救回来的可能不是郑鹰?!

    ……

    郑鹰的病房是个弧形大房,不小,一张病床居中,两面屏风,左边屏风外放着一张竹榻,苏行远正在休息;右边屏风外是值守的两名秘医。

    郑鹰到现在都没醒,秘医们说不上来,苏行远也一样,好在汤药和米糊都能灌得进去,能维持住基本的身体收支平衡,能做的只有等待。

    洛秋娘知道白霜落担心苏行远,所以装上一大盒吃喝去看望,走到病房门口伸手敲门又收回去,郑鹰一直不醒她担心,如果进去时他醒了她该如何解释?

    于是,她抠着指甲在门边转悠了三圈,握紧食盒手柄,没错,她是来看望苏行远的,才不是来看郑鹰的,这样想着才鼓起勇气抬手敲门,刚伸手就被人捂住嘴拽走。

    “唔……”洛秋娘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回击,右手肘猛地向后重击,却扑了空,她有太多次被人捂嘴拖走的惨痛经历,整个人瞬间进入应激状态,疯了一样反抗。

    “嘘,是我,苏衡!”熟悉的嗓音在洛秋娘耳畔响起。

    洛秋娘扭头一看,苏衡、雅公子和燕起三个人正紧张地看着她,燕起的脸上有三道渗着血珠的抓痕,苏衡的左脚上一个分明的脚印,雅公子……安然无恙。

    好险!

    洛秋娘放下心来,双腿一软,差点摔倒:“你们干什么?”

    燕起凑近一些,对洛秋娘这样那样一说,目前来看,能试探出真假郑鹰的只有洛秋娘,因为他俩的情愫之事只有苏衡知道,而且是近期发生的。

    洛秋娘刚放下的心陡然悬起来:“我该如何?”

    苏衡想了想:“你是给我阿爹送吃食的对吧?那你就送进去,和他闲聊一下。”

    “就这样?”洛秋娘误以为需要一番惊心动魄地周旋。

    苏衡思量片刻,嘱咐:“昏迷的人听觉还在,你和我阿爹闲聊片刻,然后不再说话,看郑鹰的反应;等一盏茶的时间以后,你再走到郑鹰身边,与我阿爹说话。”

    燕起看着雅公子,有些着急:“这算什么法子?”

    “这能行么?”要不是洛秋娘知道苏衡医术了得,铁定以为他是个大庸医。

    “洛掌柜去吧。”雅公子知道苏衡实习时在各大外科icu轮转过,里面昏迷和危重病人不少,积累了很多经验值。

    “是。”洛秋娘双手提着食盒,抠着指甲盖,在门边转了三圈,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谁?”秘医问道。

    “洛秋娘受人之托给苏行远郎中送些吃食来。”洛秋娘提高嗓音,生怕郑鹰听不见。

    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正是苏行远。

    “苏郎中,食盒。”洛秋娘礼数周到,进了病房。

    像苏衡嘱咐的那样,洛秋娘与苏行远客气地说话,互相关心再夸赞一番,病房里时间过得极快;守在病房外的人,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洛秋娘摆开食盒:“白姨嘱咐过,定要多吃一 些。”

    苏行远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又快又斯文。

    屏风另一边的秘医们叹气:“洛掌柜,当年一口一个郎中大人,出去历练了,现在回来,咱们这些穷酸秘医都不在掌柜的眼里了。”

    秘医的声音不大,但是架不住苏衡的听力好。

    正在这时,又有一位秘医开口,话说得更难听:“洛掌柜,你的布生意做得再大,回到运宝司也不过是个靠脸吃白饭的~”

    “哼,运宝司的秘医们不过如此,”苏衡把这些冷嘲热讽听得清楚,“雅公子,您是不是要担一个御下无方的罪名?”

    雅公子一脸无所谓:“随意,先分辨真假郑鹰再说……”

    第149章 鹿茸片

    正吃着的苏行远搁下筷子, 纳闷地看了一眼洛秋娘,又皱着眉头看向屏风另一边,这几日与秘医们的合作并不愉快, 这几个人整日话里有话。

    洛秋娘仿佛没听到似的, 问:“苏郎中, 这些够么, 不够的话,我再去取一些。”

    “呵!”一位秘医鼻孔出气。

    苏行远吃一半,留下一半:“洛掌柜,老夫吃饱了, 剩下的还可以当夜宵。”

    “秘医长总说, 要有肚量有涵养,你和不会下蛋的鸡计较什么呢?”另一位秘医又说阴暗话。

    苏衡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去,被突然伸来的手拦下,扭头一看是雅公子。

    苏行远用谈论天气的语气:“洛掌柜的, 你听到了么?”

    洛秋娘装听不见:“什么?”

    “如此安静的病房, 哪来的野犬声声?”苏行远收拾好食盒,搁在一边,“洛掌柜, 有劳你了, 还是先回去歇下吧,免得被野犬咬了。”

    “你骂谁是野犬?”秘医面红耳赤地冲过两道屏风, 对着苏行远怒目相向。

    “谁嘴里不干不净的,谁跳出来就是谁。”苏行远回答得非常直接, 毫无惧意。

    “你!”秘医双眼暴睁, 抡起拳头就要动手。

    洛秋娘一下子挡在苏行远的前面, 风情万种地皮笑肉不笑:“这大晚上的, 吵到伤病已是不对,还咬人呢?”

    另一位秘医端着汤药走过来,厉声斥责:“这里是病房,哪轮得到你这样的贱妇猖狂?泼药渣都去不掉一身晦气,你这是给伤病折寿来了。”

    “住口!医者父母心,你俩说的是人话么?你们这么尖利的嘴、这么毒的心也配当郎中?!”苏行远脾气也上来,忍这两个秘医好几日了。

    “你们出去,我才是这里的主治郎中!”

    “你个老不死的,还摆太医威风呢?!”秘医们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新来的郎中当面训斥还要赶出去,他们就这样出去了,以后就别想到运宝司收治一个病患了,恼羞成怒地摔了汤药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砰!”一声不小的响动。

    洛秋娘以为苏衡和雅公子进来了,急忙扭头看,却发现门关得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砰!”又一声响动。

    众人循声找去,同时惊愕地看到躺着的郑鹰愤怒捶床榻,“砰!”再一声响。

    这三声响动,燕起和苏衡以为“假郑鹰”对秘医们发动攻击,冲了进去,刚好看到郑鹰直挺挺地坐起来,像个四肢被控制的木偶人一样,僵硬地下床,一步步地走向张牙舞爪的秘医们。

    整个病房忽然被惊悚的氛围笼罩,烛架上的烛光摇曳,光亮和阴影在每个人的脸庞上交错变幻。

    “敢对我阿爹不敬?”郑鹰双手同时出拳。

    两名秘医猝不及防地挨揍、惨叫的同时撞到墙上,又同时滑落在地,一气呵成。

    “你,你怎么能起来的?”一名秘医忍着腹部剧痛,一张嘴才发现刚才还咬伤了舌头,嘴里全是血。

    哪个郎中不盼着病患赶紧清醒恢复?

    哪个郎中会问这样奇怪的话?

    苏行远听了,第一时间去闻了地上的汤药,皱眉抬头,眼神暴戾,与平日温文尔雅判若两人:“你俩在汤药加鹿茸?”

    “老夫再三提醒你们,最近的治疗和药方都是防止出血,绝对不能用活血药。”

    门边的燕起和苏衡都听到了,两人都只是粗通中医医理,即使这样也能听明白,秘医们要郑鹰死的阴招。

    秘医们被这样的苏行远吓到了,看着摇摇欲坠的郑鹰更加吓人,门边还堵着苏衡黑骑和更后面的雅公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更害怕谁。

    苏衡小声说道:“放倒郑鹰。”

    一来是为了安全,二来是为了郑鹰的身体着想,苏醒边缘的病人暴起打人,也只有郑鹰这种把骄傲和守护之心刻在骨子里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燕起几个纵身,迅速从怀里掏出小个瓶子开盖倒了些液体在帕子上,蒙了郑鹰的口鼻,为了让他安心,还特意开口:“左将大人,是我。”

    郑鹰眼神空洞地注视苏行远和洛秋娘,被燕起扶住,送回床榻上。

    守在门外的其他黑骑把逃出的秘医摁住,迅速堵了口鼻,等待他们的是运宝司酷刑。

    雅公子仿佛想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匆匆离开;燕起和黑骑们将秘医押走,亲自审问去了。

    ……

    苏衡留在病房,坐到郑鹰的左手边,翻看他的手和前臂,看到他在坠鹰峰营地时留下的伤疤,是他没错。可是,苏家走水的那晚,到底谁偷袭他?又为了什么?

    问题越来越多,令人窒息。

    洛秋娘望着清减了许多的郑鹰,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原以为她以前的经历早就把眼泪流干了,哪知还会眼眶湿润,强忍着不落泪。

    苏衡找来一些级细的棉花纤维,粘在郑鹰的鼻翼边缘,方便观察呼吸,对苏行远说,“阿爹,我来值夜,你抓紧时间休息。”

    苏行远也不客气,回到竹榻上躺平。

    苏衡确定苏行远睡着以后,才小声开口:“后悔么?”

    “什么?”洛秋娘沉在复杂的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绥城的时候,郑鹰向你表达了什么吧?”

    “是,”洛秋娘在苏衡面前并不掩饰,“他说要娶我。”

    “你可以委婉提醒,或者据实相告。”

    “让这世上再多一个人骂我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么?”洛秋娘反唇相讥,“秘医们明知我遭遇了什么,仍然有几个以此相要挟,要我给他们暖床。”

    苏衡对运宝司的印象又差了几分,尤其是秘医们还对苏行远动手,一时不知先骂哪个才好:“……”小六郑鹰赶快好起来,他迫切想离开这里。

    “只这样军医就待不下去了呀?”洛秋娘嘲笑道,“这已经是雅公子整顿过后的运宝司,要是换作以前,你刚进来就已经被收拾得不成人样了。”

    “新来的就意味道着软弱可欺,毕竟但凡有些去路的,都不会到运宝司来当秘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国庆节玩得愉快,这两天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去路饭的路上,连续断更两天,对不住。今天先更新两千字,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150章 超豪华奖励

    苏衡听了洛秋娘的话, 并未追问以前的情形。

    一来,他本身不是八卦的人;二来,郑鹰的情况非常不稳定, 不知道秘医们加了多少鹿茸片, 他突然发动攻击, 会引起身体多少的连锁反应, 无法预知;三来,苏衡自己还是个病人,实在没心情。

    洛秋娘望着日渐憔悴的苏衡,一声叹息, 刚回到国都城没几日, 人都瘦了一圈,还新伤旧伤不断,苏军医不容易,雅公子不容易, 无辜卷入的苏家众人更不容易:

    “苏军医, 我来守着,你去榻上休息片刻。”

    苏衡看了看添了皱纹和白发的苏行远,铜钱赵先机都不在身边, 躺着的是吉凶未卜的郑鹰, 摇了摇头:“洛掌柜,你去休息吧, 熬这么久对身体不好。”

    “可是……”洛秋娘的身体亏损得太厉害,确实没法熬很长时间, “你怎么办?”

    苏衡动了动嘴角, 到底没能挤出一点笑意:“行啦, 只要没有新病人就很不错了。”

    洛秋娘这才离开病房。

    苏衡等洛秋娘一走, 立刻栓上门窗,盯着苏行远确认他已经睡着,用帕子蒙住郑鹰的眼睛把人移进空间,给了止血药和抗生素,又观察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空间。

    运宝司暗流涌动,现在要人没人、自己又使不上力气,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住郑鹰。

    如果这样还保不住郑鹰,苏衡也只能认。

    苏衡刚走出空间,就看到苏行远眼神复杂地盯着自己,若无其事地提议:“阿爹,喝茶么?”

    苏行远打量着苏衡:“夜深不饮茶,坐吧,阿爹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父子二人坐在矮几旁,两人互看一眼,各自沉默。

    “阿爹,我先问您一个问题,”苏衡开门见山,“为何您不同意翻案?既然您不同意,为何跟着我回国都城,又为何愿意被雅公子招入运宝司?”

    “不再想卷入是非之中,”苏行选答得极快,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回国都城无非是为了你有个照应,待在运宝司无非是苏宅没了,有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您不想卷入,一把火差点连命都没了,这事情由不得您。”苏衡一针见血地戳穿。

    “衡儿,雅公子,你们之间……”苏行远停顿一下,“当老夫没问。”

    苏衡一介草民被淑安公主抢了,哪用得着运宝司执事雅公子亲自出手相救?

    不止苏衡,就算是他这个曾经的太医,也不至于被抓进运宝司当秘医,旁人甚至秘医们都会认为雅公子这是强夺,苏行远却知道,这分明是用运宝司保护苏家。

    雅公子对苏衡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而苏衡也一样,敢在长公主与雅公子对峙的危急时刻,连命都不顾去救雅公子,以至于右胳膊伤上加伤,连苏行远都没把握能治好。

    苏行远实在有些不明白,苏衡当军医一年都不到,为了营地药材四处奔波赚银两,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两人情深到这样的地步。

    “阿爹,你为何坚持不翻案?鹰哥之前向您提过,您拒绝了。”苏衡不明白。

    苏行远联系了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长叹一口气:“转告雅公子,如果他能让陛下废除株连制,我同意翻案。”

    “……”苏衡听完就颓了,废除株连制就是狠狠打邺景帝的脸,可能性无限等于零,但还是点头,“好,我这就去转告雅公子。”

    就……呃……至少苏行远同意翻案了,也算有了新进展……个屁!

    苏衡在病房里转悠,“株连制”像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横亘在翻案之路上,想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稍有不慎就可能发生山体滑坡直接活埋。

    后果就是,在绥城倍受尊敬的苏家,回到国都城就灰飞烟灭。

    苏衡望着疲态明显的苏行远,默默地做了许多打算,倚在窗边,望着上下无数鸽子笼似的隔间,竟然开始想念坠鹰峰营地。

    “想什么呢?”苏行远望着发呆的苏衡。

    苏衡没有回答,只是按雅公子之间约定的,把苏行远的回答转密后写在纸条上,扔进病房矮几侧面的一个小盒子里,转到屏风后面进了空间,再次检查昏迷的郑鹰,暂时没有发现有大出血的兆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脑海里突然传来提醒:“叮,您有新的系统奖励,请查收。”

    “绑定名医系统,苏衡在苏宅大火中救出六条人命,阻止火势进一步蔓延,使神仙观弄的两百四十六位居民免于葬身火海。”

    “系统给予特殊奖励,增加进入小憩空间人数两名,开启空间选择模式,目前有仿古建筑和现代建筑两种可选,同时另辟手术室区域。”

    免于两百多居民葬身火海?

    苏衡皱着眉头许久,这才想起来,当时火势猛烈,他跳进水缸把自己浸湿以后,把水缸敲破,水流刚好把苏宅与邻居的边界区域全部浇透,这算阻止火势蔓延了吧?

    没想到,这无意之举,竟然救了两百多人的性命,真不可思议。

    真……挺好哒!

    苏衡立刻把空间调到仿古建筑模式,一键切换的效果相当喜人:

    “小憩空间”变成了一个迷你的园林庭院,黛瓦白墙,圆门飞檐,池塘有莲,水中有鱼,池塘边有一小片竹林……满眼青翠绿色,生机勃勃。

    等他逛完小园林才发现,卫浴房和卧房变成了古风装饰,原来进空间的小空间变大,成了一个古式客厅。

    可是,没见到手术室!

    苏衡琢磨了不少时间,无意间扭动了博古架上的青釉瓶身,墙面自动分开,进入时脚下是熟悉的光滑地砖,绿色墙面,尽头是一个现代手术室,踹墙角进去,相联的小房间里,医疗器械和急救药物一应俱全。

    这样的超豪华奖励,对苏衡而言,比中了五百万大奖还要惊喜!

    楞了足足五分钟,“哇喔……”苏衡像得到意外动能的玩具,兴奋得到处蹦哒,这几日囤积的郁闷沮丧一扫而光,“太棒啦!”

    第一反应就是要带钟昕进来,一起开心。

    客厅地榻上躺着的郑鹰,让苏衡恢复理智,考虑是不是把郑鹰带进手术室去,毕竟心电监护等仪器都有,观察起来方便得多。

    但是,后面该怎么解释?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完全不可预测。

    左思右想,苏衡没有移动郑鹰,毕竟把他带进空间已经冒了极大风险。

    更重要的是,郑鹰的非人体质,在灌入了止血药和抗生素以后,不到两个时辰,生命体征明显趋于稳定。

    苏衡确定郑鹰的眼睛已经蒙好,又把他的手脚固定住,这才离开空间,转过屏风一看,苏行远已经躺在竹榻上睡着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就是完全健康的苏衡。

    苏衡无奈地瞥了一眼吊着的右胳膊,还是回空间躺着吧。

    ……

    与此同时,雅公子与长公主在运宝司的密室里见到,烛火跳动下,长公主脸上的五指手印清晰可见。

    雅公子心里诧异,重病缓过来以后的邺景帝越发暴戾了,这大概是长公方出生以来第一次挨巴掌。

    “父皇痛斥了本宫一顿,罚俸一年,赐婚一事不会再提,”长公主脸上火辣辣地疼,同时推开弦月递来敷脸的冷帕子,“这样的诚意够了么?”

    事实上,长公主不止挨了耳光,还挨了手心,没错,堂堂长公主、金枝玉叶今日在书房挨了两次打,手心各五下,手心比脸庞还疼。

    雅公子从袖子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弦月:“这是苏家伤药,止疼化瘀,起效极快。”

    弦月双手接过,妥善收好,苏家药的口碑极好,十年未倒。

    “想笑尽管笑出声。”自从化敌为友结盟以后,长公主在雅公子面前颇有破罐子破摔的迹象。

    “陛下如此暴戾,属下笑不出来,”雅公子实话实说,“苏行远松口了,前提是废除株连制。”

    太子殿下,长公主和雅公子,现在的苏行远,都想到一起去了。

    “你有什么法子?”长公主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样暴戾的父皇非常陌生,他以前赐婚都是两情相悦,现在是强扭的瓜也甜。

    进宫请罪才知道,赐婚的还有其他五位公主,没有一位公主敢像她一样反抗,余生是可以预见的凄凉。

    是的,现在的父皇,暴戾并充满了戾气,随心所欲,毫无道理可言。

    “长公主,这是您和太子殿下该烦恼的事情,”雅公子面无表情,“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继续任性下去,用不了多久,朝堂后宫就会乱作一团。”

    内忧外患的局面,残酷地摆在每个人的眼前。

    “公主殿下,有人在打苏家废墟的主意,从灭火到现在,已经有五个人去过,都试图寻找什么。”雅公子将袖子里的字条递给长公主。

    “嫌疑最大的就是太医院院判魏博,因为有个人经过辨认,是太医院治下惠民药局的郎中。”

    “还有,从虎啸崖戍边营地抓回来的樊诚招供,他离开国都城时,收了魏家五百两白银,要取苏衡性命,数次阴错阳差,未曾得手。”

    长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所以,魏博极有可能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雅公子点头不语。

    第151章 乐极生悲

    苏衡趁着苏行远睡着的时候, 溜回空间,把搁在新客厅里的消毒剂、止疼药麻药和抗生素,全都搬进了手术室的库房里, 背着单手走了一遍又一遍, 体会着“家有余粮, 遇事不慌”的淡定从容。

    现在只等铜钱和赵先机回国都城, 说服他们来当助手了。

    真·心花怒放!

    接下来的几日,苏衡给了黑骑小六全面的现代药物治疗,让他顺利度过了感染鬼门关,同时给予足够的的营养支持, 加上小六天生的“血牛”特殊体质, 头面部的伤口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

    五月初三,黑骑右将燕起完成公务回到运宝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奔病房, 看到恢复得极好、可以拆线的小六时, 整个人都呆住了。

    苏衡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燕起目瞪口呆的傻样儿,觉得特别有趣。

    燕起回过神来, 激动得原地连蹦了好几下, 又一把抓住苏衡,急切地追问:“左将大人醒了吗?”

    苏衡挂上职业笑容:“醒了五次, 持续时间不等,又昏睡过去了, 完全清醒还要不少时间。”最重要的是, 郑鹰从屋顶摔落时, 脑后枕部受伤, 对苏宅走水那晚发生了什么,毫无印象。

    燕起又激动了一阵,然后郑重行礼感谢:“黑骑右将燕起,感谢苏军医以仁心仁术救治同袍,虽说大恩不言谢,但还是要谢一下。”

    “来当秘医就是救人的,雅公子也给了月俸,职责所在,不用谢。”苏衡向来如此,军士们也见怪不怪了。

    燕起想了想:“苏军医,你等着啊,苏宅重建包在我们身上。”

    苏衡乐得打趣:“哎,上次要去樊楼吃饭吧,你们说薪俸不够,造房子花销可不小,你们的钱反而够了?”

    “苏军医,这不一样,”燕起正色回答,“酒肉穿肠过,口腹之欲,不值得花那么多钱;但苏宅不同,那是你们的家,花销多少都值得。”

    苏衡被狠狠地感动了,只感动了五秒不到,就想把燕起赶出去。

    因为燕起问了大实话:“苏军医,您的右胳膊伤得又不重,怎么还没好?”

    苏衡被噎得差点仰天长啸,不是谁都有运宝司这些奇人的特殊体质的!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

    下一秒,燕起又凑过来,以极低的音量说:“苏军医,短则五日,长则十日,就能见到铜钱和小胖。”

    “这么快?”苏衡盘算了一下戍边营地军士们的下山时间大多在三月底,没有郑鹰牌人形地图导航和车船资源,到国都城要花三个多月的时间。

    现在才五月初,他们就能到了?

    燕起咧嘴一笑,扬长而去。

    苏衡可开心了,与小六确定了拆线的时间,没有等黑骑们就自己离开病房,踩着轻快的脚步,往宿舍走去,完全忘了自己“出门就迷路”的bug。

    推开“宿舍门”才发现,是个闲置已久的空房间,冲到护栏边缘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从三楼到了六楼的垂直相同位置。

    急忙原路返回,原本老老实实爬楼梯也能回去,偏偏右手抓楼梯扶手不方便,就想着“抄近路”,也就是走移动木梯。

    苏衡盯着不同花纹和形状的木梯观察了许久,很确定按照目前的时间和木梯移动的方式,踩着白桦木纹的移动梯可以在十分钟内重回三楼。

    于是,苏衡小心翼翼地走上了移动梯,看着梯子不断改变方向、上升下降,一切都如他所料,眼看着就要回到三楼时,忽然听到奇怪的响动。

    白桦木纹的移动梯随着响动不再上升,而是缓慢下降,换成平时,苏衡只要抓紧旁边的木梯就可以回去,可偏偏那个木梯在右手边,而他的右胳膊完全不能动。

    错失了换梯的瞬间,苏衡刚要想其他办法,忽然移动梯侧面的机关发动,变成一个木厢,径直向下降。

    “救命啊!”苏衡顾不上丢脸,大喊出声。

    木厢下降的速度不快,但是左右变换得非常多,直到木厢停下时,苏衡看着黑漆漆的脚下和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下去还是留在木厢里,等着原路返回?

    苏衡决定赖在木厢里不走,左手紧紧扒着木厢的边缘,可惜今天倒霉事情特别多,木厢自动收成木梯的样子,最后连梯子都收了,他只能蹦到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梯子飞快远离。

    深呼吸,下一秒被浓郁的烟尘给呛到了,四周是刺骨的寒意。

    苏衡想了想,立刻窝回空间里,也不知道大家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不见了,又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找到这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

    明明宿舍里都有些嫌热了,这运宝司怎么还会有堪比寒冬的地方?

    难道是运宝司的冰窖?

    苏衡一声叹息,窝在空间里,清点了所有可以进嘴的吃食,精打细算的话,撑半个月没什么问题;郑鹰就有些危险,他的吃喝只有一日份。

    “郑鹰,可以醒了吧?你再不醒就只能饿死了!”

    郑鹰纹丝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衡平日难得有时间,不是照看病人,就是找苏行远给自己治伤,也没能找到对郑鹰特别重要的人,给他做日常唤醒。

    洛秋娘自然是做日常唤醒的首选,可是她掌管着瑞和布庄大大小小近百个商号,这次回来只是述职,没几日就离开了运宝司。

    而且洛秋娘在昏迷的郑鹰面前,也没流露半点情愫,用郑鹰的一厢情愿道德绑架她,这种事情苏衡不屑也不会做。

    这些日子,苏衡也没能见到雅公子,倒是偶遇过两次长公主,都莫名其妙地被鄙视,自然也没能知道郑鹰遇袭的调查结果。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苏衡对着郑鹰开启唐僧模式:

    “鹰哥,虽然你有一等一的好身手,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被打伤被偷袭,也没什么丢人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洛秋娘来看过你几次,你都没醒,她昨天离开运宝司,去忙瑞和布庄,再回来大概要明年了。”

    “你看你,多好的相处机会,就这样昏睡着,真浪费。”

    “鹰哥,阿爹和阿娘很担心你,天天给你做各种好吃的,可是你只能喝流质,多可惜。”

    郑鹰还是一动不动。

    苏衡说得口渴,烹着茶继续说:“黑骑的兄弟们都挂念着你,连小六都硬撑着来看过你两次了,你也该醒了。”

    “身体这个东西呢,用进废退,你再这么躺下去,好不容易练就的一身腱子肉就会萎缩,重新开始锻炼呢,又疼又累又辛苦。”

    “你的腿断过吧,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治好的,但是恢复期的锻炼肯定很难挨,你再不醒的话,又要重来一次,而且比上次更惨烈。”

    “最后呢,嗯,很不好意思地交待,我在运宝司迷路了,被困在一个不知道哪里、冷得要死的地方……”

    “你再不醒的话,嗯,我大概会冻死在这里。”

    “鹰哥,快点醒吧,”苏衡喝着茶,“你的吃食只有一日份,我们不想法子出去,你会饿在这里的,按大邺说的咱,堂堂黑骑左将大人怎么也不能当个饿死鬼是不是?”

    “而且吧,这个地方还特别冷,我们饿死在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腐烂,直接冻成一个僵尸……鹰哥,僵尸你知道吧?”

    苏衡越说越离谱,胡绉和绘声绘色的程度绝无仅有:“僵尸不会走路,只能抬着双臂蹦,时间一长,身体脆弱的部位就会掉下来,蹦着蹦着,手指一节节地掉在地上,眼珠掉下来,满地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鹰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苏衡开口:“闭嘴。”

    苏衡一阵惊愕,看到郑鹰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哈哈大笑。

    ……

    夏宫外,女使弦月在马车边走来走去,半个时辰才等到了出宫的长公主,急忙迎上去:“殿下,急事。”

    长公主上了马车,看着弦月鼻尖的汗珠:“怎么这样慌张?”

    “方才奴去东市采买,被静妙法师身边的小奴拦住,她说法师感染风寒,没日没夜地咳嗽,去太医院请过,魏博入宫、其他太医都推托不去,惠民药局的郎中也不去,实在没法子才来拦奴。”弦月真的着急。

    “小奴在哪儿?”长公主蹙着眉头。

    “她给奴捎了口信,又急忙赶回去了,说她是悄悄跑出来的,静妙法师不让她找郎中。”弦月有些难过。

    “回运宝司,找秘医去。”长公主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缘故,静妙法师数次谏言要宫中节省花销,惹怒了许多人,就连邺景帝都不待见她。

    太医院魏博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带出来的太医们和惠民药局的郎中们,也都是一路货色,给静妙法师看病又捞不到好处,肯定能推就推。

    弦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运宝司的秘医长也在闹,他要告老还乡,其他秘医以各种理由要请辞。”

    长公主轻笑一声:“运宝司的秘医又不止他们。”

    然而,她们没想到的是,赶回运宝司得到的消息是,秘医苏衡失踪了。

    苏行远、白霜落和苏伯三个人,把同一层找了个遍,也没找到。

    闻讯赶来的黑骑们一合计,觉得军医苏衡多半是迷路了,又因为他经常走路不看路,很可能会被移动木梯带到运宝司的任何一个地方。

    可是,在偌大的运宝司找苏衡,无异于大海捞针。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国庆玩得愉快,某南已上班。

    第152章 误入禁地(上)

    黑骑右将燕起怎么也想不明白, 只睡了一觉的功夫,整个运宝司的人都在找军医苏衡,看着黑骑们在移动木梯上像大猴子一样蹿来蹦去, 直后悔没有先送苏衡回屋。

    更让他震惊的是, 苏军医的医术再怎么精湛, 也只是新来的, 有救人无数的秘医长和秘医们在,在高手如云的运宝司也排不上号,为何两名长公主和雅公子这两名大执事都在找他?

    长公主担忧静妙法师的身体,命令弦月找来苏氏夫妇, 吩咐:“你们即刻准备诊箱和药物, 随本宫出诊。”

    苏行远和白霜落交换视线,恭身回话:“回长公主的话,独子下落不明,老夫无心出诊, 就算强行出诊, 也无心诊治。”

    “好大的胆子!”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苏行远从绥城回来竟然敢抗命。

    “回长公主的话,老夫当年在太医院任职, 难得请假也都是因为衡儿。”苏行远眼神真诚又焦急, 苏家宅子没了,如果没有衡儿舍命相救, 他们也早成焦尸了。

    现在衡儿下落不明,苏行远心烦意乱, 什么都顾不上。

    弦月悄悄扯了一下长公主的宽袖边缘, 苏衡是雅公子的逆鳞, 苏家人应该也是, 更何况,静妙法师最重要。

    长公主冷冷开口:“运宝司你们熟悉么?耗在这里苏衡就能自己出现么?黑骑们已经在全力寻找,探子也已经派出去了,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做些事情免得方寸大乱。”

    “你们可以信不过本宫,还信不过雅公子么?他养伤多日听到消息就出现了。”

    苏行远夫妇和苏伯一下就看到了身姿挺拔的雅公子,在运宝司离奇变幻的光线下,丰神俊逸得仿佛天降神明,相比自己这把老骨头,身为执事的雅公子找到苏衡的机会大得多。

    “病患很严重,急需出诊,”长公主的语气缓和一些,相形之下,她更怕雅公子为了找苏衡不择手段地拆家,最好就是现在离开,眼不见为净,“人命关天。”

    苏伯也在一旁劝道:“我留在这里等消息,你们去吧。”

    他们可以不信长公主,但因为苏衡,他们更相信雅公子。

    苏行远沉默片刻,向长公主行礼:“请问有何病症?”

    “咳嗽不止,日夜难安。”长公主如实回答。

    “属下知道了。”苏行远和白霜落回屋收拾诊箱和大概用得上的药材。

    弦月提着早已备下的日用物品,带着苏行远夫妇离开运宝司,向静山观急驰而去。

    ……

    雅公子站在苏衡的屋门前,眼神异常平静地扫过附近的屋子和紧闭的房门,内心虽然山呼海啸,强大的理智克制得极好,冷静地分析各种可能性。

    运宝司分七层,大小屋子多,各类库房占了四分之三,没有领用符和批文的库房不能进,这样就只剩四分之一的住屋需要搜查。

    这四分之一的住层里,还有三分之一是空置的,用作库房的临时扩容。

    黑骑以最快的速度逐层寻找完七层,一路上既没发现脚印,也没有目击者,他们是实力派的悲观主义者,推断下去,最大的可能性是苏衡被人掳走了。

    雅公子听到黑骑回报和猜测时,整个人绷得像快要断开的琴弦,说要保他平安,苏宅烧没了;说要他好好休息,让右胳膊尽快恢复,他人都没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运宝司动手抢人?

    活腻了么?!

    来报的黑骑被雅公子阴鸷的眼神吓得差点拔腿就跑。

    “咔啦啦……”一阵称动木梯的响动,雅公子的视线落在了形状图案颜色各异的移动木梯上,锐利的眼神锁定移动中的白桦纹木梯,忽然一踮脚尖跃过围栏,凌空跳上了一丈之远的木梯。

    “雅公子!”黑骑惊讶之余,连续几个腾跃,跳上了同一个木梯。

    雅公子握着木梯侧面的把手,想着苏衡右胳膊不能动,一定会紧抓住左边,沿站梯身上下走动了几阶,不出所料,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儿。

    苏衡在坠鹰峰营地时,日常窝在药舍和医舍里,时间一长,所有的衣物都被薰入了味儿;这段时间接连受伤,尤其是重伤的右胳膊,苏行运不计代价地给他用苏家的内外伤药,味道更加明显。

    雅公子再连系黑骑所说,苏衡住三楼,搜寻时在六楼对应的位置有过他的踪迹,然后就消失了,再看着木梯移动的轨迹,心里有了大胆的假设。

    黑骑的职责是保护雅公子,而不是劝阻,所以雅公子不动,他也只能站在白桦纹木梯沿着既定轨迹,缓缓上升,眼看着木梯移动到三楼位置时,忽然径直向下,速度越来越快。

    黑骑心里大惊,这是通往运宝司禁地的运行轨迹,这条木梯轨迹不是已经禁用了么?难道说,军医在运宝司的第八层?!那里可是很冷的!!!

    如果军医真的被木梯送到八层禁地,就他今日身上的初夏衣物,会被活活冻死的!

    黑骑下意识看向雅公子,赫然发现,雅公子眼中转瞬即逝的慌乱,心里更加七上八下,万一他们到了八层,看到冻死的军医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木梯已经停止,同样的,把他俩扔下就向上升。

    雅公子掏出一个火折子,清楚地看到地面的脚印,新鲜的、大小与苏衡的相同。

    黑骑一个纵身高高跃起,从怀里摸出一个警哨扣在木梯,看着木梯急速上升到三层时,一道莹蓝色的光芒从七层以下突然升起,在四层绽放出华丽耀眼的奇异箭头,震动整个运宝司。

    燕起一见,立刻带上所有的搜救装备,挂上绳索急速下降。

    已经离开围栏的长公主在莹蓝色光芒中转身,惊愕地看着光芒消失,只能打消去静山观的念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必须立刻查明谁找开了禁地之路!

    长公主气得捶了一下围栏的柱子,不知静妙法师的身体能不能撑到苏行远赶过去,也不知苏行远能不能药到病除,更不知苏衡能不能撑到黑骑赶去救他……

    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后果难料。

    ……

    与此同时,秘医所里也看到了蓝光,秘医长和秘医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一名秘医冲出去又回来,慌乱不已:“秘医长,你不是说,黑骑至少要花几天时间才能找到么?为何这么快就传出了消息?”

    秘医长干瘦的脸庞上起了更多褶子,两眼一翻,傲慢地开口:“这都多少时候了,就算找到又如何?不过是一具冻硬的尸体,慌什么?”

    三名秘医们更加慌乱,打探消息的那个:“今日长公主和雅公子都在,立刻就会查这件事,知道开启禁地之路的人没几个,很快就会查到我们这里。怎么办?”

    秘医长冷冷地瞥了秘医一眼:“除了黑骑和身负紧急公务的人,其他人不得走移动木梯,这是运宝司的规距,他违规在先误入禁地怪得了谁?”

    “开启禁地之路的木梯已经运行一月有余,没有一人走上去,也没有一个下到禁地,偏偏他一走就下去了,命中注定罢了,与我们何干?”

    “给魏博老东西发个消息,让他赶紧付钱。”

    “是。”秘医心慌意乱地回答,躬身退出。

    一名始终瑟缩得像鹌鹑的秘医,悄悄抬头:“秘医长,我们这样做,会不会……”

    秘医长满脸不在乎:“不论是长公主,还是雅公子,都不会准这些辞呈。没了我们,三天两头受伤、受重伤的黑骑们怎么办?”

    “没了我们,雅公子带回来的病人谁治?”

    “怕什么?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鹌鹑秘医还是忍不住地发抖:“……以前……秘医长一使性子发脾气,长公主和雅公子都会出面,不论是答应条件,还是好言安抚……可是现在……”

    另一名秘医更加担心:“秘医长,您提了告老还乡,我们都递了辞呈,一天过去了,什么消息都没有。”

    “你们等着瞧,苏衡死了,苏行远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心思给人看诊治病么?”秘医长自认运筹帷幄,比太医院魏博那个老东西,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是。”鹌鹑秘医继续瑟缩着。

    他们自认说得极为隐密,完全没发现一窗之隔的木栏拐角里,一名黑骑像壁虎似的贴在墙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黑骑简直不敢相信,老奸巨滑的秘医长怎么能昏了头做出这种事情?关键是做了以后还有恃无恐,以为运宝司的人都是傻子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秘医长带着秘医们在运宝司横着走惯了,真以为自己是运宝司一霸了。

    要不是长公主有令,必须留活口,黑骑早把秘医们挂在木栏上示众了。

    黑骑深吸一口气,继续隐蔽,直到出去传话的秘医回到屋子里,才将门窗从外面封好,同时截断密道通路,确保秘医长和秘医们无处可逃,才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同时,在心里默念,雅公子亲自下到禁地,苏军医你一定要撑住!

    大家还要一起重建苏宅,然后在新建的苏宅吃苏家美食!

    一定要撑到大家去救你!

    第153章 误入禁地(中)

    “小憩空间”里, 苏衡把郑鹰从头到脚检查完毕,皱着眉头问:“装昏迷就能逃避郑鹰被偷袭的事实了?”

    郑鹰哼了一声,移开视线。

    “燕起出公差回来, 顾不上吃饭睡觉, 先跑去看小六, 然后就问你怎么样了, ”苏衡打趣道,看堂堂黑骑左将大人现场扮演死鸭子嘴硬,也是一种乐趣了,“结果吧, 你装昏迷, 啧啧啧……还黑骑左将大人呢。”

    郑鹰扭头岔开话题:“军医,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屋子又是怎么回事?”

    苏衡这才反应过来,完蛋, 大意了, 这几日来回跑,没有蒙郑鹰的眼睛,完全没想过这厮竟然不要脸到装睡:“你先说说运宝司最下面的、很冷的是什么地方?”

    “禁地, ”郑鹰脸上掩饰不住的诧意, “你怎么会困在禁地?不对,这里并不冷。”

    苏衡严肃沉默地考虑从哪个角度把郑鹰打晕比较合适。

    “军医, 你不是凡人,”郑鹰眼神和话语都非常直白, “这也不是寻常的屋子, 因为运宝司的屋子都有规制, 你这间毫无章法。”

    “你是神?是仙?是鬼?是怪?”

    苏衡特别认真地开口:“好奇害死猫, 你听说过没?”

    内心天人交战,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大邺,他惟一毫无保留信任的只有钟昕一个,郑鹰的可性度有多少?

    如果郑鹰泄密,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再或者,就算现在的郑鹰没有多少自保能力,他也下不了灭口的手。

    郑鹰笑得太灿烂,硬是把略干的嘴唇笑裂了,不得不收敛:“军医,你的眼睛神里竟然有杀意,只可惜,你的心太柔软下不了手。”

    苏衡再次沉默,内心比困在不知名的寒冷之地还要焦灼。

    郑鹰望着苏衡,轻声叹气:“军医,妖魔鬼怪哪有人心可怕?”

    苏衡继续沉默,觉得自己像个没系安全绳樊岩的人,抬头仰望看到许多可以抓手蹬脚的岩石,却不知道哪一块会突然掉下来,哪一块已经风化了,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向上。

    因为钟昕孤身一人冲在更上面,必须也只有他来当这样托底的人。

    “放心,我孤魂野鬼一样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也知道我很多事情,扯平了,”郑鹰有时间没说说,嗓子干得冒烟,“赏口水喝呗。”

    苏衡把郑鹰扶坐起来,递水过去。

    郑鹰盯着浅色的茶汤良久,极勉强地接过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我不明白,为何你和雅公子都喜欢喝这种的?她也跟着喝这种。”

    “太咸,齁死了。”苏衡自然听出郑鹰最后一句的她是谁。

    “军医,你可以相信我。”郑鹰诚恳地争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开口请求。

    “嗯,鹰哥,”苏衡伸出左手轻拍了一下郑鹰没受伤的肩膀,极为认真,“如果哪天我死了,替我好好照顾阿爹阿娘和阿伯。”

    郑鹰怔住半晌,喉头上下滚动:“军医,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是黑骑的耻辱。”

    “以防万一嘛。”苏衡佯装轻松,如果不是自带空间,现在早冻死了。

    郑鹰又一阵沉默,联系苏衡前后的话,就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屋子,也许他真的死了:“你说什么特别冷的地方?”

    “我搭移动木梯想抄近路回屋,木梯下到了七层以下,外面又黑又脏还非常冷。”苏衡还是实话实说,无论如何,先从这里脱身最重要。

    “运宝司的禁地,”郑鹰皱起眉头,强行把自己撑起来,又瘫回去,“你一个新来的,怎么能上移动木梯呢?那是给有紧急公务的人使用的!”

    “没人告诉我,”苏衡一脸无辜,“右胳膊不方便,就想偷个懒。你知道怎么回到上面去么?”

    郑鹰忽然觉得脸疼,苏衡周围不缺黑骑,却没能护住他:“除非上面有人来接,否则上不去。这里下来容易,上去极难。”

    “靠!”

    “放心,你是黑骑要守护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郑鹰昧着良心安慰。

    运宝司人这么多,苏衡同时有他、小六和少侍清明三个病人,整日三处跑,也不知何时才能发现苏衡失踪,再加上运宝司这么大,只是搜寻一遍就要花不少时间,短时间根本不可能。

    这时,郑鹰不得不庆幸,苏衡不是凡人,不然早就冻死了。

    苏衡闲着也是闲着,随口问:“左将大人,奇珍异宝都在上七层了,禁地里还能有什么?”自从听雅公子介绍了七层有哪些藏品以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贵重更珍奇的东西了。

    “你觉得运宝司像什么?”郑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苏衡想了想:“像个巨型颠倒的圆形宝塔,塔尖向下。”

    “塔镇妖,”郑鹰的右嘴角弯起奇怪的弧度,“禁地里有一个被诅咒的妖。”

    苏衡一脸懵,好好的医术种田文怎么跳到仙侠文去了?!不对,不对,乱想什么呢?

    “你一个弱病残军医,不应该晕倒一下表示惊恐么?”郑鹰又开启了耿直毒舌状态。

    “你见过?”苏衡努力控制想象力。

    “黑骑们都知道禁地有妖,但谁也没见过,”郑鹰说的是大实话,“移动木梯早就被禁用了,最近忽然被打开,一定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

    苏衡再次一脸懵:“我仇人这么多吗?”

    “军医想开点,不招人嫉是庸才,”郑鹰拍了拍苏衡的肩膀,表示安慰,“在运宝司这样人才辈出的地方,遭人暗算还能全身而退,军医是人才中的人才。”

    “谢谢啊。”苏衡干巴巴地回答,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其实我也想知道妖是什么样的,来都来了,出去瞧瞧?”郑鹰艺高人胆大,半昏半醒这么长时间,其实体力恢复得不错,被苏衡戳穿以后也就懒得装。

    “靠!”苏衡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郑鹰的胳膊,“害阿爹担心了这么久!”不解气地又踹了他一脚。

    郑鹰双手一摊:“解气了么?要不再来几拳?”

    “滚!”苏衡愤愤地往里走,背对郑鹰坐在池塘边,心中默念,医生不能打病人。

    郑鹰没事人似的,走到苏衡身边坐下:“黑骑们私下也争辩过,各说各的,总之说不出来的奇怪。”

    “走开。”苏衡不为所动,心情恶劣到极点。

    “有专人给妖送吃食,换季时还送衣物。”郑鹰阴气森森,大白天讲鬼故事。

    苏衡用宛若智障的眼神看向郑鹰:“你不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郑鹰伸出左手,准备发誓。

    忽然屋外就传来奇怪的响动,好像是什么重物落地又弹起的声音。

    苏衡一溜小跑贴到空间的边缘,侧耳倾听,一下,又一下,离这里越来越近,沉闷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郑鹰又凑过来,保持着与苏衡一样的姿势认真听,小声说:“禁地是圆形的,整体不大,但是有许许多多的岔路和死路。”一边用手指画着大致的示意图。

    苏衡看着指画的轨迹,不由地皱起眉头,这不是迷宫么?看起来像是为了困住什么,同时也阻止其他人进入,像个双锁。

    “咚!”一声,几乎就在外面,然后就一片安静。

    苏衡看了郑鹰一眼,又默默移开视线。

    “衡弟,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样小气。”郑鹰看着继续不搭理的苏衡,不知怎么的想到了死去很久的弟弟,也是这样容易生气,多逗几下就好。

    苏衡紧张得心跳加速,理智提醒自己不能出去,同时又好奇心爆棚,不由自主地想出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天人交战得厉害。

    “要不,你让我出去?”郑鹰的伤其实还没好透,行动力比平日弱许多,比寻常人好一些,比如苏衡。

    苏衡站起身,准备摸手出去的瞬间。

    “咚!”又一声响。

    未知的双方仿佛在比谁更有耐心似的,现在看来,空间外的不知名生物的耐心差了一些。

    “咚!”响起第三声,响动明显减弱了,意味着不知名生物远去了。

    苏衡等到外面完全安静以后,从空间里找了个称手的棍子,拿了根火把,悄悄出了空间。

    明亮的空间到彻底的黑暗,即使有火把照亮,苏衡仍然有一瞬间的黑懵,连续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诡异的冷气流涌动。

    “没人……”苏衡壮着胆子四下张望,这里的黑非常浓稠,火把都亮得有限,“走得这么快?”

    话音未落,苏衡觉得后颈有一阵阵的寒风拂过,吹得发丝飘起,惊悸的颤栗从后颈传遍全身,哪有这样对人后脖子吹的怪风?

    苏衡举着火把回头,一张诡异的肤色斑驳的脸庞、一双瞪得格外大的眼睛,在火光中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眼睛对眼睛,鼻息对鼻息,嘴巴一张露出一口黄牙,喷出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靠!!!”

    “啊!!!”

    苏衡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回到空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第154章 误入禁地(下)

    “你看到什么了?”郑鹰被苏衡吓到了。

    苏衡闭上眼睛, 刚才受惊过度,肾上腺素飙升耗损以后,现在手软腿软地爬不起来, 干脆继续躺着;却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越来越远, 消失得极快。

    “你真的看见了?”郑鹰观察苏衡不少时间, 他绝对不是胆小的人, 尤其是听说黑骑小六半张头皮掉下来,秘医们吓得不敢进,也是他进去在极短的时间里想好治疗方案。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妖, 才能把苏衡吓成这样?

    苏衡闭着眼睛, 心如擂鼓,好不容易才勉强恢复平静,在郑鹰的注视下爬起来,欲言又止, 最后决定把这个发现烂在肚子里, 那张诡异又斑驳的脸庞与雅公子有七成相像。

    受惊过度的瞬间,让他以为那个就是雅公子。

    “你还好么?”郑鹰见过累得半死的苏衡,却从未见过这样的, 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像个活死人。

    “不太好。”苏衡扭头进了卫浴房,在淋蓬头下面冲了不少时间, 直到郑鹰不放心地敲门,才换好衣服出去。

    郑鹰觉得苏衡多半是吓傻了, 但又觉得不像。

    苏衡又用放松法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一遍遍地回忆那张脸, 在火把的亮光下泛着油光, 有明显的异味儿,像许久没洗澡的人,一张嘴的臭味儿,多半是有时间没刷牙了。

    再联系郑鹰说的,有人定期送吃食和衣物,看来这个“塔镇妖”就像运宝司建在“闹鬼地”的原因一样,不让人轻易试探和靠近罢了。

    苏衡又拿出一本极小的便携本,上面记录着之前和钟昕一起讨论时的疑点,有一条上面打了五个问号,“你不是生而尊贵的人……钟昕害怕那个声音,会吓得浑身冰冷。”

    盯着这条记录,他不由想起与钟昕第一次负距离后的闲聊:

    “你这个样貌,寻常人家应该生不出来吧?你在宫中和运宝司行走这么些年,就没发现自己长得和谁有点像么?”

    “各种宴会围猎的场合,只有人赞美我的样貌和风度,从未有人提过我像谁,哪怕是玩笑话都没有。”

    苏衡整个人都不好了,运宝司的冰寒禁地和困住的妖,再加上那张斑驳的脸,就算睁眼说瞎话,他也不敢说和雅公子没关系。

    尤其是钟昕说原主以前的记忆尽失,会不会和这个禁地有关?甚至于,原主小时候就住在这个禁地里?

    苏衡一阵阵地头皮发麻。

    即使这样令人惊悚,苏衡还是窝在角落,把那张脸画了下来,收好便携本锁进柜子里,那一刻,仿佛把这段记忆也关了起来。

    苏衡做完这些,又坐到池塘边,放空自己。

    郑鹰又坐到苏衡身旁,哥俩好地搂一下肩膀:“放心,鹰哥一直都在。”

    “鹰哥,”苏衡并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最多拍一下肩膀,这样被搂紧还是不太适应,“坐一起有点热。”

    “你有没有把我当哥?”郑鹰不开心。

    “说得好像你很把我当弟似的,”苏衡反唇相讥,“真要当哥,别装昏装睡。”

    “我在饥饿疲惫的时候,更能聚精会神,只是想借这样的状态,回忆起那晚谁打伤了我?即然有能力打伤我,为何还让我掉落在地给你提醒?”郑鹰终于说出原因。

    “就像一头困兽,陷入绝境反而更凶猛。”苏衡坐得离郑鹰远一些,避免大眼瞪鹰眼的尴尬:“想起来了么?”

    郑鹰摇头,眼神像落水狼狈的金雕。

    “不着急,慢慢来,”苏衡安慰着,“别为了这些,把身体搞坏了,不值得。”

    “值得!”郑鹰的眼睛倏地睁大,“那是我要守护的地方。”

    “苏家走水,你冒死救父母阿伯天经地义,可是你又闯火海把我背出来,就没想过可能死在里面么?”郑鹰的眼神前所未有的犀利。

    “我只想救人,”苏衡不明白郑鹰眼中暗藏的情绪波动,“一秒都不能耽搁。”虽然事后想想,也觉得害怕,但转念一想,反正没事,有什么可怕的?

    郑鹰再次沉默,看着苏衡,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又觉得,除了现下的情形,大概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说了:“雅公子提过遇见我的那日么?”

    苏衡点头。

    “那日比赛时天气晴好,我受伤倒地不起的时候,忽然变天,下起了大雨。”

    “有好些贵人们在等自家马车,侍从奴仆们在雨中替他们打着伞,无数眼神注视着我,大雨把我淋透了,我在雨中苦苦哀求,求大人为我治腿,等我的腿好了,一定能拿下更多满堂红。”

    “同队的指着我哈哈大笑,说断了腿的废物雨天发梦,笑得最大声的,是整日哥长哥短、要和我当一辈子好兄弟的……他们的眼神比雨水还要冷……”

    “大人扭头就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走了,漫天大雨里,我疼,我冷,躺在满是泥水的地上,动弹不得。那时候我从胡袖里抽出一柄短刀,准备了断,却迟迟下不手。”

    “因为我不甘心,我还没看到天道好轮回,没看到恶有恶报,我不想死,我恨,我怨,我怒,可是一只蝼蚁的怨怒,又有谁能看得见?”

    “我后悔了,没在那位大人扭头的时候扑过去同归于尽!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知道,布衣之怒,血溅五步!”

    苏衡注视着郑鹰带着水光的眼睛,被里面的绝望震惊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雷声一阵阵,闪电一道又一道,有个孩子撑着伞走来,大雨打湿了他昂贵的衣摆,闪电照亮了他惊人的样貌,他注视着我,伸手拿走了我的短刀,回头问,清明,担架怎么还没来?”

    苏衡立刻意识到孩子就是钟昕。

    “捡我的是十二岁的雅公子,我完全恢复那日。他说,应该另外取个名字,庆祝一下,我有身为奴仆的自觉,其实不是自觉,而是害怕。为了救我这条蝼蚁之命,雅公子用了不少珍贵药材。”

    “我这辈子肯定还不清,他问我时,我只剩害怕,因为我付不起这些钱。”

    “我回说不敢。雅公子说我一身正气,就姓郑,一只蝼蚁竟然有一身正气,哈哈哈……”郑鹰笑了。

    “又问我想取什么名,我自小看着鹰卫的鹰纹旗幡长大,脱口而出,姓郑名鹰。说出来就知道自己放肆了,没想到雅公子说,你有一双鹰眼,又生性孤傲,正合适。”

    “雅公子又说,既然名字里有鹰,就应该成为金雕一样的猛禽之王,给我五年时间,让我成为黑骑左将大人,如果成不了,就在运宝司当一辈子杂役。”

    “我同意了,”郑鹰把胳膊垫在脑后,“也做到了。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和雅公子一样好的人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你不应该叫我粉身碎骨地报恩么?”

    苏衡笑了:“不是说了吗?如果哪天我死了,或者不见了,你要替我照顾阿爹阿娘和苏伯,给他们养老送终。这也是报恩啊。”

    “能不能说自己点好的?”郑鹰瞥了苏衡一眼,“听着像遗言,不吉利。”

    “这就是我的心愿,有什么吉利不吉利?”苏衡想了想,没来由地想到之前还与钟昕讨论过,死了捐献遗体当大体老师呢。

    “我想说自己的愿望,你必须听好,”郑鹰变得严肃,“好好照顾雅公子。”

    “嗯?”苏衡楞住了,“鹰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郑鹰一脸理所当然,“你要好好对他。”

    苏衡先是脸上隐隐发烫,转念一想,反正在苏宅已经当众宣布过,也没什么好否认和纠结的,但是郑鹰这样一说,又让人有些担心:“你是不是知道雅公子一些什么?”

    郑鹰没想到苏衡这么机敏,沉默片刻才抬起头:“有次执行公务,深夜入夏宫,听到有人说,运宝司的狼崽养不熟就只能杀了,杀之前要物尽其用。”

    “有一段时间,我被鹰卫借调守夏宫,那个暗哨位置很偏僻,经常有王公大臣、皇后妃子暗中接头,谈论许多事情,”郑鹰第一次和人谈这些,“小雅公子是从禁地走出去的。”

    “这是拼凑出来的消息,黑骑不能进入禁地,我无法查证,”郑鹰说完也有些茫然,“一直觉得这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天子之怒流血漂橹,真到那时,我带领黑骑们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见得能救得了雅公子。倒是你,军医,你有这样的屋子,有鬼神之技的医术,你可以。”郑鹰极为认真。

    苏衡的呼吸一滞,脑子乱作一团。

    “你刚才出去,是不是见到了那个妖?”郑鹰生怕苏衡不够混乱似的,“那个妖和雅公子长得很像?”

    苏衡如果是台电脑,这时候也死机了。

    “就算雅公子真是妖之后人,我也拼了这条命保护他。”郑鹰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苏衡连续深呼吸,默默从一数到一百,才重新有了说话的力气:“你就不怕把我吓死么?”

    第155章 迷宫

    郑鹰嗤笑一声:“敢和雅公子生死相许, 你胆大包了天的,怕什么?”

    苏衡给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郑鹰只当没看见。

    苏衡急需调整一下混乱的情绪,溜进手术室库房收拾整理了一些东西, 收拾好才回到客厅叹气:“两个时辰了, 还没人来找我……”剩下的话, 生生噎在嗓子眼里, 因为看到郑鹰面前一撂空食盒。

    “你天天流质的人,忽然吃这么多,肠胃哪受得了?”

    苏衡记得那些食盒里不是蜜饯就是肉干,要么就是各种糕点, 对郑鹰来说, 全都不好消化。

    “我去燕宛和殷离当探子的时候,连草根都嚼过,没你这么娇贵,右胳膊这么久还没好。”郑鹰一脸嫌弃。

    苏衡再次提醒自己, 医生不能打病人, 可是,怎么会有这样嘴欠的病人?!

    郑鹰若无其事地又找出一个食盒打开。

    苏衡扑过去抢走食盒:“不准再吃了!”

    “小气,”郑鹰的嫌弃更加明显, 仗着自己两条胳膊够长够灵活, 又把食盒抢回来,“不吃饱哪来力气?怎么找上去的路?”

    “再不上去, 你都要被怀疑是妖孽了!在禁地这么久没被冻死的,不可能是人。”

    “……”苏衡重新点了火把, “我自己出去找。”

    “就你?在三层都能迷路的人, 还想走禁地?”郑鹰乐了。

    苏衡暴走:“你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郑鹰笑得特别欠揍:“因为我是黑骑左将啊, 整个运宝司除了黑骑南将和北将以外, 没人是我的对手。”

    苏衡默念,病人武力值太高打不过。

    郑鹰更加得意:“东西二将由雅公子管,南北二将是长公主的人,他俩常年不在国都城,没碰到过,也没交过手,所以估且算是对手。”

    苏衡向来越混乱越冷静,重压之下尤其如此,听完后若有所思,打伤郑鹰、纵火烧苏家的会不会就是南北二将?

    郑鹰说完,见苏衡没有更生气反而陷入沉思,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南将北将?那岂不是代表长公主要灭苏家?

    “不是长公主,”苏衡点破了郑鹰的疑虑,“那晚把我们带回运宝司的是长公主,如果她要置我们于死地,没必要多此一举。”

    “我以为长公主要害你,还挡在车前,然后被敲晕了。醒来时已经在运宝司,阿爹在救你……”

    “长公主那样骄傲的人,没必要演这种戏码。”苏衡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郑鹰硬撑着起来,拿走苏衡手中的火把:“我出去看看。”

    苏衡实在没胆量出去,有郑鹰,又特别想知道禁地是座什么样的迷宫:“还是一起吧,遇到危险随时可以回来。”

    郑鹰点头:“走!”

    两人一出去就被冻得连打了几个寒颤,苏衡轻声说:“比刚到的时候更冷了。”

    话音未落,他俩听到了一阵又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声。

    以防万一,苏衡伸手把郑鹰拽回空间里:“那是什么声音?”

    郑鹰浓眉拧成一个疙瘩:“那是大型传送轴的声音,禁地的方位在不断变化。”

    苏衡消化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就算他们下来,落地的位置都和我之前的不一样?”

    郑鹰点头。

    苏衡一阵翻箱倒柜,找出一大把紧急烟哨,问郑鹰:“如果我把这么多烟哨都放出去,他们能看到吗?”

    “只能试试,”郑鹰接过烟哨,“当然,引来的可能是那个妖,毕竟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更容易找来。”

    “靠!”苏衡整个人都不好了。

    “放心,你都和妖脸贴脸了,既没少块肉,也没丢了魂。”郑鹰打趣道,想要护住雅公子,就要搞清楚这个妖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人再次出了空间,郑鹰闭上眼睛再睁开,借着苏衡高举的火把,拿一枚烟哨向前方高高抛起,一条极细的光线沿着抛物线轨迹炸开。

    被照亮的区域全是厚厚的、各种方向、长短不一的墙壁,这些是什么玩意儿?苏衡实在看不明白。

    郑鹰一枚烟哨试手感,然后连续不停地向各个方位扔出烟哨,一道又一道光线向前向上,然后中途炸开,光亮的区域部分重叠。

    苏衡举着火把,目睹一座大圆形的中古式迷宫伴随着转轴的响动声,转瞬即逝。

    郑鹰看呆了。

    苏衡直到迷宫重新回到黑暗之中,想把站得并不稳定的郑鹰拽回空间,忽然下意识回头,火把的亮光照出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图案正是他胳膊上和钟昕胸前的上古瑞兽纹。

    苏衡左手腕上的瑞兽纹透出莹白色的柔光,柔光与木门的兽眼相呼应,觉得木门里有什么在等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推门进去。

    “军医,我在这里放了黑骑专用的寻香,回去吧。”蹲下的郑鹰硬撑着起身,意外看到呆若木鸡的苏衡,也看到了图案古怪的木门。

    “站住,禁地太危险,不能进去!”郑鹰拦腰抱住一脸着魔样的苏衡,“我们回去!”

    苏衡如梦如初,摔倒在“小憩空间”的客厅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经历过太多次生死关头的郑鹰汗毛倒竖,吓得抱紧苏衡,根本不敢撒手榄俯。

    苏衡排斥搂腰这种极亲密的行为,回过神来,立刻出声:“你放开我!”

    郑鹰硬撑的力气用完了,累得爬不起来:“说好,你不能再出去了!”

    “哦。”苏衡同意,然后感觉郑鹰松开了自己,立刻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图案柔光都不见了,还是自己平日的皮肤,没有半点异样。

    郑鹰努力翻身就地躺平,气喘吁吁地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一扇门,你没看到?”苏衡也躺平,觉得自己好像刚体会了剧烈的失重感,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看到了,就是一扇门,上面是兽纹图案,禁地里特有的。”郑鹰以为苏衡中邪了,听他这样一讲,总算放下心来。

    “那扇门里有什么让我进去,很着急,那种绝望的着急。”苏衡眨了眨眼睛,现在觉得是种错觉。

    “……”郑鹰的心又揪了一起来,悄悄地向苏衡挪近了一些,方便他随时抓人。

    苏衡猛地想到,兽纹在自己的左手腕,却在雅公子的左胸,最接近心脏的地方。那扇门对自己影响这么大,对雅公子的影响会不会更大?

    雅公子会不会更危险?!

    时间倒退一些,突如其来的亮光覆盖了整个禁地,同在外围的雅公子和燕起想看不到也难,两人迅速沿着脚印,朝着光源方向跑去。

    这里面实在太冷了,跑来跑去好歹还能暖和一些。

    没跑多久,光亮消失了,转轴传动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好,”燕起举着火把,说话时冒白雾,“位置又变了!”

    雅公子停下脚步,没有说话,鼻子也在冒白汽,越来越冷。

    正在这时,燕起身上突然传来一阵振翅声,问道,“雅公子,军医身上有寻香?”

    雅公子点头,苏衡身上没有寻香,但是在空间里休养的郑鹰有,他俩肯定在一起。

    等响动静止后,燕起和雅公子又快速走动起来,他们找了这么长时间,似乎积累了一些经验,比如动静越大,禁地转动间隔的时间越短。

    “燕起,放寻香萤。”雅公子吩咐道。

    “是。”燕起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瓶子,拔开软塞,瓶口向下,飞出六只自带萤光的小虫子,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去。

    燕起和雅公子立即跟上,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寻香萤缓缓落在地上,火把的亮光照到一撮寻香,几乎同时看到了紧闭的兽纹木门。

    “军医进去了么?”燕起轻轻推了一下木门,没推动。

    雅公子只觉得左胸前一阵灼痛,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雅公子!”燕起跟随多年,从没见到雅公子这样痛苦难当的神情,急忙把他扶起来,“你怎么样了?”

    “我……”雅公子疼得连说话声音都变得极弱。

    ……

    空间里,苏衡和郑鹰同时坐起身,不约而同开口:“燕起的声音!”

    苏衡一骨噜爬起来,拿起火把出了空间,就远远看到燕起手中的火把,一路狂奔,眼看着越来越近,却因为右胳膊不能动,整个人跑得跌跌撞撞。

    “雅公子,快看,是军医!找到了!”燕起扶起雅公子,指着不远处的光亮。

    仿佛一针强心剂,雅公子挣扎着起来,大步向前走。

    偏偏这时再次响起传轴转动的声音。

    更让燕起慌张的是,那扇推不开的木门,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泛着柔和的白光,不知怎么的,奔跑的动作沉重起来。

    三个人以极为滑稽的姿势奔跑,在轴转声停止、脚下位置再次发生变化的瞬间。

    雅公子大跳一步,揽住了苏衡的腰,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木门内喷出明亮的白色薄雾,缠绕住他们。

    “雅公子!”燕起跟着大跳,手牢牢抓住了雅公子扬起的宽袖。

    苏衡惊觉三个人都被白雾缠住拖拽时,一挥手,三个人在进入木门时进了空间。

    木门白雾扑了个空,仿佛因为失算而爆怒的猛兽,白光化成巨浪几乎吞噬了半个禁地,又忽然湮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要出差,更新时间不一定(也有可能不更新),具体看情况,请小可爱们见谅哈。

    第156章 是妖?是人?

    燕起还在震惊之中, 不管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宅子,还是雅公子和苏军医相视而笑,或者是本该昏睡的郑鹰躺在地上呼哧喘气……美好地像濒死前的幻象。

    “吃么?”苏衡打开最后一个食盒, 取出栗子酥递给两眼发直的燕起, “先压压惊, 然后再想法子一起离开这里。”

    燕起默默咬了一口, 香甜酥粉的口感,更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常有老人说,人在死前, 执念会让所有的梦想成真, 才能死得瞑目。

    喘匀了气的郑鹰斜伸一脚:“差不多了啊,发呆也要有个限度。”

    燕起毫无防备地被一脚踹歪,长期训练出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地保住了差点落地的栗子酥,一口塞进嘴里, 然后反击。

    五秒后, 郑鹰被燕起的大招锁式压制在地塌上,可怜兮兮地求援:“军医,救命啊……燕起欺负病人!”

    苏衡克制着想抱紧钟昕的强烈冲动, 两人只是在宽袖的掩饰下, 悄悄地牵了手,皱紧眉头看堂堂的黑骑左右二将孩子气似的打闹。

    “起来!”雅公子颇有些无奈。

    继续打得不可开交。

    “燕起, ”苏衡开口,“你要是让郑鹰伤上加伤, 他所有的公务差事全给你, 苏家宴席也没你的份了。”

    燕起这才停手, 一脸惊愕:“军医, 我没死?”

    雅公子冷笑:“你再不出去放信号,禁地入口就要长封一个月了,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

    燕起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起来,在客厅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门在哪儿?怎么出去?”

    苏衡看向雅公子:“外面的位置不停地变,燕起出去会不会有危险?”

    “堂堂黑骑右将找不到路,这不是笑话么?”雅公子的声音带着冷意。

    “但是他出去了,我们如何联系?”苏衡一想到这里不断变化的方位,就头疼得厉害。

    “我们一起出去,没有时间了。”雅公子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

    长公主站在运宝司第七层,已经四个时辰了,不止苏衡,就连雅公子和黑骑右将燕起都没上来。

    运宝司有条铁律,误入禁地的人五个时辰不能返回,就要上报邺景帝停止搜索并封闭入口一个月,防止“妖”伺机逃脱。

    大约制定这条铁律的人也没想到,运宝司的执事也会被困禁地,这可如何是好?

    如果把雅公子困死在禁地,堪比断了大邺财运;可如果不这样做,运宝司的森严法规,以后又如何执行得下去。

    长公主内心异常焦灼,又因为和雅公子明面不和,不能显示出分毫,只能故作冷静:“如果三刻钟内,无人上来,封闭入口。”

    黑骑们面面相觑。

    长公主想到雅公子这几日密谈时的话:“什么大邺财神,不过是蛊惑人心的由头,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陛下为何硬要我们同时执掌运宝司,不过是权宜之计。”

    “多少双眼睛盯着运宝司,就有多少暗箭对准了我,以为我死了,天降财运就断了。没事,我死了,你还在,运宝司从上到下就不会乱。”

    长公主盯着七层联接禁地的那个小门,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对与雅公子的嫉妒、愤怒、羡慕等等情绪,都像个笑话,她钻进了什么样的牛角尖?

    以邺景帝的性子,多半是拿雅公子当盾牌来使。

    正在这时,漆黑的入口处透出绿色的莹光,一点又一点,不断向上。

    黑骑们激动极了:“长公主,有消息了!”

    “把网兜再放下去一些,”长公主立刻出口,“准备营救!”

    “是!”黑骑们立刻行动起来。

    两刻钟以后,苏衡先出现在入口处,紧接着是雅公子,最后是燕起,黑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封闭入口!”长公主看着黑漆漆的入口,不知为何有些瘆得慌。

    黑骑立刻转动七层墙面上的机关,随着一阵又一阵机械转动声,入口慢慢缩小,正在这时,忽然伸出一只惨白斑驳的人手。

    苏衡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倒退一步。

    雅公子和长公主异口同声:“堵住!”

    燕起眼急手快一记狠踹,下面传来一阵惨叫,人手缩了回去;另一名黑骑拿起一个盾牌,堵了入口。

    “嘭!”

    “嘭!嘭!”不断有什么撞击盾牌,黑骑紧紧摁住。

    直到入口封闭,一切才恢复平静。

    “上去!”长公主因为这件事情耽搁了太多时间,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自己。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上三层,没有半点喘息的时间,弦月已经等在木梯旁了。

    长公主立刻知道,静妙法师那里并不顺利,但周围人太多,向弦月使了个眼色,与雅公子分开走。

    不止弦月,黑骑探子也等着燕起。

    燕起带领黑骑们跟着探子走了。

    苏衡跟着雅公子走了一路,被提点了在运宝司认路的小窍门,两人回到宿舍,关上门的瞬间,顾不上右胳膊的伤,紧紧拥抱在一起,只为了确定彼此真的安好。

    “对不起,”钟昕恨不得把苏衡揉进身体里,“回到国都城,让你遇到这么多危险。”

    苏衡亲了钟昕的额头:“你没事就没关系。”回到国都城才知道,钟昕周遭有多少危机和杀意。

    两人分开一些距离,两两相望,眼神中都含着千言万语,又渐渐靠近,从温和地亲啄,慢慢变成急切的热吻,直到两人都透不过气来,才不舍地分开。

    “从现在开始,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养伤,在右胳膊痊愈以前,不再救治任何病人。”雅公子握着苏衡的手。

    “好。”苏衡浅浅笑,禁地的所见所闻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

    “你在禁地遇到妖了?”雅公子一眼就看出苏衡有心事,“刚才在想什么?”

    “今日是你第一次进入禁地么?你见过妖么?”苏衡觉得这件事情越早搞清楚越好,未雨绸缪,趁早想出对策,才能更好地保护钟昕。

    “你见过了?”雅公子反问。

    苏衡无奈点头,琢磨着说多少才合适。

    雅公子太了解苏衡,只一眼就从书案上拿了一张纸递过去:“我知道你画得出来,不要骗我,也不要瞒我。”

    “……”苏衡在雅公子流露出信任眼神时,崩得一败涂地,接过纸页,拿起炭笔就刷刷地画起来。

    雅公子凝望着认真作画的苏衡,觉得他专注时整个人都是明亮的,在这个幽深诡异的运宝司里,仿佛无尽深渊里的一盏灯,带来无限的安全感。

    只是当他看清画上的人像时,整个人不寒而栗,呼吸都急促起来。

    苏衡想了想,还是把雅公子和画都带进空间,一起进了卫浴房,两人一张画同时照在全身镜前:“他和你很像,第一眼看见他,我差点吓死,真的。”

    没什么比心爱之人突然面目全非更令人震惊和恐惧的事情。

    雅公子只是微怔一下,反问苏衡:“运宝司确实有镇妖底一说,你相信有妖么?我可能是半人半妖么?”

    苏衡一时不知该吐槽哪个问题:“你知道?”

    雅公子把画拿在手里:“当年说出天降财神的钦天监星官,不知从哪儿抓来了一个妖,说是运宝司上有财神,下有妖镇,必定坚不可摧,可保大邺长盛不衰。”

    “这钦天监的星官,怎么听起来比《捉妖记》的赌鬼法师还不靠谱呢?连妖都能抓,为何不干脆在禁地画满法阵,让妖永远都没有外逃的机会。”苏衡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还有,为何镇着妖,还要定期送吃食、换季送衣物?”

    “今日燕起狠踹的那几脚,我听到了骨裂的声音,如果妖这样容易受伤,还能称为妖么?”

    “是人!”两人异口同声。

    “但是,关住一个人,至于建造禁地那么大的迷宫么?直接手镣脚镣铐住,多省事省力?”苏衡越说疑点越多。

    “大邺律法有规定,刑不上大夫,镣铐不上王侯,”雅公子不紧不慢地回答,“如果他真是个人,定期有吃食和衣物,想来地位不低,不,以邺景帝的行事为人,此人地位极高,或者仍有极大的剩余价值。”

    苏衡与雅公子讨论事情,总能想法互补,“而且今日看来,虽然被关押多年,绝大部分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要么疯,要么死。可是这个人仍然想尽一切方法要逃出来,他一定有未尽的心愿,或者未报的仇恨。”

    虽然这人是敌是友,有何目的,他俩完全不清楚,但是运宝司镇妖这一说,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却是毫无疑问的。

    “等我们都好了,再下去一探究竟。”雅公子努力克制全身的颤栗感,这种身体反应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妖或者人,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好,”苏衡将雅公子揽进怀里,看着全身镜中的两人,“如果我的右胳膊暂时好不了,我们就不下去冒险了。”

    雅公子点头,将今日交流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正在这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以及弦月的催促:“苏军医,长公主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回来的路上,坐在中巴车上码字,晕车晕得东倒西歪,回到家缓过来又继续码,终于码完了,爬去睡觉。

    第157章 活不久

    苏衡和雅公子立刻离开空间, 长公主又有什么事?

    雅公子连手都没松开,直接开口:“请转告长公主,苏军医右胳膊伤势严重, 即日起养伤不出, 直至痊愈。”

    弦月知道自家主子和雅公子每日都要上演“明争暗斗““面不和心和”的戏码, 在门外躬身而立, 语气坚定:“雅公子,长公主急召苏军医。”

    “传长公主口谕,苏军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必须见。”

    “当他死了。”雅公子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衡无语望望房梁,这两人一天天地搞什么?

    弦月愕然, 思来想去, 还是回去如实禀报。

    苏衡抬头看着雅公子:“一山不容二虎,你们这样闹,真不怕出事么?”

    雅公子浅浅笑,一脸无所谓:“ 我连禁地都敢下, 这点小争执算什么?”

    苏衡劫后余生的劲儿过了, 理智总算上线,想到一个问题:“运宝司这么大,机关再奇巧, 黑骑们追踪术再强, 找到我的难度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雅公子等呼吸平缓以后,才回答:“黑骑们发现你在六楼对应三楼的踪迹, 判断你应该是迷路了,以你现在的状态, 走捷径才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我看上了移动木梯。”

    “那么多移动木梯, 你怎么能挑中同一个?”苏衡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出事的那日, 我们说好要去大西北看长眼睛的白桦树林,这段木梯的运动轨迹又刚好可以去三层,所以……”雅公子似笑非笑,他俩的回忆很多,约定却只有这一个。

    两人相视而笑。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看着窗格外的身影,很像苏氏夫妇。

    苏衡迅速和雅公子分开,抢先一步打开房门:“阿爹阿娘。”

    苏行远和白霜落上下左右地打量苏衡,确定他除了累没其他大碍,这才长舒一口气,迭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何你会自己到禁地去?”

    苏衡微笑,先抱了苏行远又抱了白霜落,耍赖到底:“阿爹阿娘,这事情说来话长,但我现在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你们就别担心了。”

    苏行远却不为所动,毫不客气地开口:“雅公子,衡儿在坠鹰峰营地都好好的,回到国都城却处处危险,作为运宝司执事,你不说些什么?”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阿爹啊,你老人家平日的谨小慎微呢?

    “秘医长和秘医们已经拉去审问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结果。”雅公子的眼神从来都不温和,此时已经锐利得令人无法直视。

    白霜落回到运宝司一路走来,听了不少议论,因为衡儿误入禁地,身为执事的雅公子带领黑骑右将下去找人,长公主抛下所有事务,一动不动在七层守了三个时辰……

    这足以看出雅公子和长公主对衡儿的维护之心,他们已是大邺最为尊贵的人了,实在犯不着为衡儿做到如此。

    所以白霜落轻轻拽了一下苏行远的衣袖:“夫君,衡儿没事,我们也回去歇下吧,赶了一路来回什么也乏得很。”

    苏衡一怔:“阿爹阿娘你们不在运宝司待着,去哪儿赶路了?”

    白霜落欲言又止,下意识看向苏行远。

    苏行远也没有法子:“霜落,我们仁至义尽,病患自己不顾生死,我们就别瞎操心了。”

    雅公子嘱咐道:“苏郎中,你们奔波辛苦,都去歇下吧。”

    苏行远还是不放心苏衡。

    “阿爹阿娘,放心吧,我也要歇下了,”苏衡挂上无敌笑脸,把他俩推出去,“我要大睡三日!”

    苏行远和白霜落这才离开。

    苏衡关上房门,忍不住叹气,这种步步有坑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心累?”雅公子顺势把苏衡压在房门上,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眼底。

    “有点儿。”苏衡在钟昕面前素来直白。

    雅公子显出谜之微笑,拉着他的手:“走吧,陪我去个更心累的地方。”

    “靠!我刚脱险哎!连觉都不让睡的么?”苏衡一脸不乐意,但还是被拽走了。

    “看你这精神也知道睡得很足,我才是没合眼的那个。”雅公子怼回去。

    “没良心。”

    “得到大邺第一美男,可不要付出点代价么?”雅公子皮下的钟昕又开始了皮皮属性。

    “哼,信不信我让你下不了床?”苏衡咬牙切齿地威胁。

    “来啊,你过来啊,”雅公子停了脚步,扭头挑衅:“就你?就你现在这个样子?”

    苏衡看了一眼挂着的右胳膊,被心有余力不足的残酷现实打击到了,不甘心地把雅公子反压在墙上,故意凑到他耳畔,低声蛊惑:“你可以坐上来的。”

    雅公子浑身一僵,喉结上下滚动,竟然顺着苏衡的话想象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行……

    苏衡顺势亲了雅公子一下,满意地看到他绯红的耳缘,用更沙哑的嗓音诱惑:“去空间?”

    雅公子在下意识点头的瞬间,理智回归:“长公主的耐心通常只有十分钟,你这么快么?”

    “怎么可能?!”苏衡被狠狠噎住。

    “哈哈哈……”雅公子扭转局面,开怀大笑,“走吧,很重要的事情。”

    苏衡叹气。

    两人沿着木廊走了几步,雅公子伸手敲击一面木墙,墙面在苏衡的注视下突然翻转,出现了一段向下的木梯。

    沿着木梯向下,三次左转,四次右转,方向感极差的苏衡已经晕头转向,“到底要去哪儿?”

    “到了。”雅公子随手推开一面墙,两人走进去。

    只见长公主正在里面踱步,弦月惊喜地禀报:“长公主,他们来了。”

    “什么事?”雅公子问得直接。

    弦月赶紧回话:“雅公子,静妙法师紧闭观门,连门都没让苏郎中进。”

    苏衡一怔,话还没来得出口。

    长公主盯着苏衡:“你有什么法子?”

    苏衡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长公主,我阿爹阿娘连门都进不去,您怎么认为草民会有法子?”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苏行远虽然离开国都城十年,但是名声还在。

    那什么法师应该知道苏行远,这样都不让进门,他能有什么法子?

    长公主转而盯着雅公子:“你说。”

    雅公子沉默片刻:“长公主的画技了得,把静妙法师的样子画下来,让苏衡面诊。”

    苏衡差点跳起来:“不接触病患,凭一张画就能诊断,这是什么绝世神医?!反正我不行。”

    弦月小声说:“启禀长公主,恕奴自作主张,奴把小奴也带回来了;她说天亮以前要赶回去。”

    长公主又盯着苏衡:“这样多一些胜算吧?”

    雅公子眼角一弯,治病的苏衡向来闪闪发光,他要让长公主也看到。

    苏衡满脸都写着高兴。

    弦月赶紧把小奴带进来。

    小奴胆颤心惊地要行礼,被长公主拦住:“赶紧把静妙法师的身体情况详述一下。”

    “是,公主殿下。”小奴还梳着双髻,分明还是个孩子。

    苏衡无奈地看向雅公子,要不要这么坑人的?

    雅公子浅浅一笑:“试试吧,我信你。”

    苏衡从随身包里取出便携本,左手拿炭笔,详细问了小奴静妙法师的衣食住行、身体状况、二便情形……咳嗽时间、有没有痰……

    雅公子也没闲着,推了纸笔到长公主面前:“画一下吧。”

    长公主只要静妙法师能好,提笔开画。

    等苏衡终于问完,长公主也画好了。

    苏衡看着画中瘦小的尼姑模样,问小奴:“像么?”

    小奴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那就是不像,”雅公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又把笔递给小奴,“你来画一下。”

    小奴哆哆嗦嗦地双手接过笔,整个人颤抖得像深秋枝头的黄叶,声如蚊呐:“法师近日清减得厉害,三餐只有过年时一餐的量。”

    长公主倒吸一口凉气,过年时就已经很瘦了,现在就是皮包骨头了?!

    苏衡挥了挥手中的纸页,先看了一眼长公主,又看了一眼雅公子:“想听实话么?”

    “你敢不说实话,本宫赏你一剑!”长公主急得不行。

    “这是心如死灰的人,”苏衡实话实说,“但又因为心中还有执念,苟延残喘而已。”

    雅公子开口:“按你的估计,她到底得了多少病?”

    苏衡叹气:“这孩子如果说的全是真话,画中无限接近本人,你们敬重的静妙法师,长期纯素食,又没有其他营养支持,有夜盲症、脚气病、支气管肺炎、慢性损耗性疾病、肝炎……”

    长公主一把揪起苏衡的衣襟:“你胡说!”

    苏衡一脸无辜:“长公主,您说要听实话的,她就算不咳嗽,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室静默。

    小奴却轮番扑到众人身边,最后跪在苏衡面前,泪水连连:“长公主,雅公子,这位郎中,静妙法师是好人,她是天大的好人,求你们救救她……”

    长公主急了,看向雅公子:“想要废除株连制,没有长公主是不可能的!你们必须想法子!”

    雅公子凝望苏衡,一言不发。

    苏衡瞬间感受到无穷压力,病人不想活,神医在世也救不了。

    第158章 静山观

    雅公子平静地注视了长公主五秒, 他没见过静妙法师,能劝的也只有长公主了。

    长公主咬牙切齿地回答:“本宫不行,静妙法师说一不二, 她不愿做的事情, 没人能勉强得了。”

    有些人和颜悦色地说话, 就让人有不得不从的压力, 静妙法师就是这种。

    “软硬兼施。”雅公子觉得长公主最近忙得有点傻。

    “静妙法师有七窍玲珑心,行事左右逢源,是历代长公主的典范,实际上她软硬不吃, 油盐不浸, ”长公主一个头两个大,“抗旨抗婚,还能全身而退的,她是第一个。”

    小奴止了泪水, 却止不住抽噎。

    屋子里静悄悄, 每个人内心都异常焦灼。

    “药补不如食补,先把饮食改善了?”雅公子注视着小奴,“往日常三餐里先加一些?”

    苏衡摇头:“这样的病患, 我以前遇到过。长期吃素瘦成这样, 胃肠的吸收功能减弱许多,忽然增加肉类, 多半会上吐下泻,别想了。”

    军医赵礼的两个孩子要不是身体底子好、再加上求生欲强, 根本救不回来。

    “那怎么办?直接吃药?”长公主一时没了主意。

    “连郎中都不愿意见, 会随便吃药?”苏衡觉得这是个死局。

    长公主再次咬牙:“本宫跪在静山观外面求她, 她何时瞧郎中, 本宫就何时起来!弦月,走!”边说边往外面走。

    “软硬不吃,油盐不浸,跪就有用了?”雅公子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大邺的长公主,不缺会跪的奴仆。”

    门外的长公主又退了回来:“本宫这一辈公主,都由静妙法师亲自启蒙,同辈男子之中,只有你一人由她启蒙,她也曾护你周全,你不能这样坐视不理,赶紧想法子。”

    苏衡呼吸一滞,长公主不知道的事情,静妙法师绝对一清二楚,也许她是能解开雅公子身世之谜的唯一人选。

    雅公子眼中的讥讽意味更多,根本不为所动,回答得更加不留情面:“你以前见过我么?”

    长公主的“见过”瞬间梗在嘴边,秀眉微微皱起,思索片刻,看向雅公子,又移开视线:“本宫自小游遍夏宫内外,年龄相仿的应该都见过,可是……弦月,你可记得?”

    弦月摇头:“以雅公子的样貌,如果见过便不会忘记。”

    “长公主,这时候还骗我?”雅公子的眼神透出寒意。

    长公主有些着急,努力捕捉那些残留的记忆碎片:“那时本宫还小,初冬时节已经很冷,忘了是哪里的银杏树林,很高大,扇形的树叶都黄了,树上地上到处都是,长公主微笑着在林子里散步,美得像仙子……”

    “和她一起的是个高大英挺的男子,还有一个小孩子,他们在树林里捉迷藏……像是一家人……可是本宫没听说静妙法师有过夫君和孩子……”

    “后来,那名男子抱着孩子走进树林里,长公主望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本宫是不是记错了?”

    弦月捂住了嘴,眼睛睁得极大。

    长公主立刻注意到弦月的异样:“你也记得是不是?”

    弦月连连点头。

    “本宫曾经找过,别说国都城,就连附近的城郡县乡,都没有那样一片银杏树林……”长公主从来没有这样不确定,“一直以为记错了……”

    苏衡和雅公子不约而同皱了眉头,互看一眼。

    长公主走到雅公子面前:“那个在银杏林里跑来跑去的孩子,可能是你。”

    雅公子又看了苏衡一眼,语出惊人:“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去静山观一问便知,如果长公主所说属实,也许我还能劝一下。”

    苏衡有些纳闷,更多的是不解:“这些年来,这么多场合,你们都没遇见过?”

    “带路!”雅公子看向小奴,“既然不愿意自己主子有事,就多动脑子。”

    小奴好像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用力点头:“静妙法师是好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不用雅公子多说一个字,苏衡很自然地跟在后面,要好好休养的事情早就抛在脑后。

    长公主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虽然苏衡只是个新招的秘医,身份地位远不及雅公子,却有着与雅公子并肩而立的勇气,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保护欲。

    最是无情帝王家,眼前的一切,令长公主不可思议,又有些微妙的羡慕。

    一行人分坐两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马车,穿城而过,驶入树影幢幢的颠簸山路,动静不小地停在了静山观外的空地上。

    静山观从里到外都黑漆漆,连盏灯笼都没挂,静得仿佛是山峦的一部分。

    小奴下了马车,提着一盏灯笼摸到静山观的小门边,轻轻推开,左右张望后,向他们招手示意。

    一行人跟着小奴,刚走进静山观的小院里,就看到黑墨似的前方出现了一盏灯笼和一个站立的人影,山风呼啸,刮着灯笼烛火时隐时现,吹得每个人都汗毛倒立。

    “你走吧。”提灯人影的声音很温和。

    小奴扑通跪倒在地:“法师,奴知错了,奴愿受罚,求您别赶奴走。”

    “半夜三更,随意引人入观,犯了我的大忌,走吧。”提灯人影身上的衣物很单薄,风一吹,仿佛随时会消散一般。

    弦月迅速跟过去,行礼后才回禀:“法师,奴是长公主的女使弦月,前些日子见法师清减得厉害,才追问小奴,请法师责罚。”

    “法师,”长公主急忙迎上去,只希望能劝住,“是本宫的主意,请法师见谅。”

    “公主殿下,你来也罢了,还带两名陌生男子夜闯静山观,安的是什么心?请回吧,以后也不用再来了。”静妙法师提着灯笼,径直往内院走去。

    长公主和弦月也不敢跟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深夜前来,自然是问白日不能问的事,谈不能说的话,”雅公子以单刀直入的方式,问得开门见山,“晚辈是运宝司执事,请问法师,运宝司禁地里关押的是什么人?”

    静妙法师陡然停了脚步,还因为停得太急差点摔倒,幸好机灵的小奴扶了一把,回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运宝司又不是掖庭和囚室,怎么会关押人?”

    “有人误入禁地,超过四个时辰就要封闭七层入口一个月,这项运宝司铁律又是哪来的?”雅公子又问。

    “有特定的移动木梯通往禁地,有人会定期去禁地送药吃食和衣物。”苏衡也管不上这些是真是假,趁热打铁一股脑地全提出来。

    “荒谬!”静妙法师边走边说,脚步利落地根本不像病人,“你又是谁?”

    “回静妙法师的话,草民姓苏名衡,是前任太医苏行远的独子。”苏衡答得坦然,不卑不亢。

    “苏家的病秧子竟然活到了现在?”静妙法师走到苏衡附近停住,“苏家医术已经精进到这种地步了么?”

    山风吹得更猛烈,忽然响起一阵夜枭凄厉的鸣叫。

    “你们听,静山观的夜枭叫了,”静妙法师仿佛忽然被什么邪物附身一样,嗓音和身体姿势都变了,“夜枭是报丧鸟啊,你们不怕有来无回么?”

    静妙法师的嗓音很柔和,此时此刻,寒意从众人的脚底逆蹿到后颈,每个人都强忍着一阵又一阵的头皮发麻。

    “无所谓,人终有一死,国终有一灭。”雅公子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敢肯定,静妙法师知道的事情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这位始终温和从容的静妙法师,纵使她的演技堪比影后视后,此时此刻也必须露出原有的样子。

    “静妙法师,我们不仅下去了,还和被关押的人打了个正面,离开以后,画了这张图。”雅公子从宽袖里取出一张大纸,纸页被夜风刮得响声不断。

    “静妙法师,”长公主接过大纸页,恭敬递去,“请过目。”

    静妙法师接过纸页的瞬间,雅公子再次开口:“法师就算提着灯笼也看不清一个字,还是明日一早看为好。”

    静妙法师一言不发,可是众人都知道,这就算是默认了。

    “法师,运宝司危机重重,大邺更是如此,”雅公子没有那么多敬意,说得更加直白,“我与长公主结盟,却发现还有许多事情并不明了,还希望法师能发光发热,照我们一程。”

    “你们想做什么?”静妙法师垂手而立,衣袂飘飘得仿佛烟雾。

    “豁出性命废除株连制!”雅公子掷地有声,“把大邺从衰势之中拽起来。”

    “这是一条死路,一面南墙,一处绝壁,”静妙法师连声调都没有变化,镇定得仿佛是座人像,“你们可曾想过,堵上性命也未必能成。”

    “走到路尽头,可以建一座桥;撞到南墙,多撞几次,墙也就倒了;面对绝壁,凿出把手和蹬脚,也许就能翻跃而过。”雅公子答得极为坦然。

    “长公主,请您接受诊治,助我们一臂之力,废除株连制。”长公主郑重行礼。

    “进屋吧,外面挺凉的,”静妙法师转身向内院走去,“一个个有好日子不过,偏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稍有差池就会家破人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了,爬去睡觉。

    第159章 听诊器

    长公主有些恍惚, 静妙法师同意了,怎么就同意了呢?

    “咳咳咳……”咳嗽声一阵高过一阵,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肺都要咳出来”的痛苦。

    小奴凑到长公主和弦月身边, 小声说:“法师每晚都是如此, 如果强行憋住会咳得更加厉害……方才肯定是强忍住了, 现在才……”

    长公主和弦月快步走过去, 看着咳得几乎要蜷起来的法师心疼不已,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只听到一声更响的咳嗽声,光线所及之处, 法师嘴边、衣襟、手掌乃至地上一片触目的鲜血, 惊得大喊:“苏衡,快来!”

    苏衡已经小跑到她们身旁,看了一眼强作镇定的静妙法师:“法师,您想咳不要忍, 咳得厉害把头偏向一边, 防止鲜血堵了喉咙……我背您……来,扶她上来。”说完,立刻蹲在地上。

    长公主和弦月立刻把静妙法师扶上去, 一左一右尽力扶住。

    苏衡起身的瞬间, 因为右胳膊绑着重心失衡,晃了一下, 幸亏雅公子手明手快地扶住,才能顺利起来, 一边走, 嘴巴也不闲着:“法师的卧房在哪里?要更换干净的衣服、晾凉的熟水、还有用来接血的盒子……”

    “卧房里要尽可能得亮, 方便诊治, 要快!”

    小奴将苏衡一行人领进卧房,小跑着准备各种东西,手脚很麻利,只一刻钟的时间,卧房里就亮堂堂的,又出去准备其他的。

    苏衡把静妙法师放在床榻上,雅公子伸手扶住。

    苏衡继续嘱咐各项事宜:“先把床铺好,用被子垫住,让法师保持半坐的位置,下巴边垫好布巾,头偏向一侧……”

    长公主和弦月向静妙法师恭身行礼:“法师,得罪了。”

    长公主拿自己当垫子,让静妙法师靠着,弦月翻箱倒柜地找被子垫子,不断往苏衡手边送,一群人忙活了两刻钟。

    静妙法师靠坐在床头,腰侧膝下都垫了软枕,微喘着,用法袍抹去嘴边鲜血,看不分明却听得到:“一群傻孩子,为这样快死的人忙活,何必呢?”

    长公主弦月和送东西进来的小奴,三个人瞬间红了眼圈。

    小奴端着熟水进来,立刻跪倒:“法师,奴的阿娘说,好人会有好报的,您才不会死。”可是眼泪却落个不停。

    “傻孩子,你自己都不信,还拿这话来诓我。”静妙法师很慈祥。

    “拿些温热的水给法师漱口,洗嘴血腥味不好受的,”苏衡掉着右胳膊嘱咐,“还有,趁着不咳嗽的时候,吃一些清凉容易克化的软食,蛋羹就可以。”

    “是!”小奴小跑着出去准备了。

    静妙法师嘴边带笑,说着事实:“吐了那么多血,都快死了,别忙了……”

    长公主的心像被扎穿了一样疼,强行控制住嗓音:“不会的,法师,苏衡就是苏行远的病秧子儿子,您看他长得多好,吊着胳膊还能背您一路呢。救治病人,几晚不合眼都扛得住。”

    苏衡很不是滋味儿,长公主把运宝司虐待病人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静妙法师漱过口以后,觉得清爽多了,笑得有些苦涩:“看不到了。”烛光中映着她异常憔悴的模样,眼神却是空洞的。

    “法师,苏衡医术精湛,黑骑小六您还记得么?他头皮脸皮都撕了,就是苏衡给救回来的……法师……”长公主看着法师,前所未有地心慌。

    “长公主,再慌乱也不能失了体统,怎么胡言乱语起来?”静妙法师轻声细语,“我怎么会认得黑骑呢?”

    “本宫知错了。”长公主立刻低头。

    “教养了那么多公主,没想到陪在身边的却是最忙的你啊……”静妙法师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很复杂,之后更多的是感慨,“可是,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传给你的了……”

    长公主半仰着头眨回眼眶里的泪水,哽咽着回答:“法师,不会的。”

    苏衡和雅公子互看一眼,长公主在运宝司有多凶猛,面对静妙法师就有多乖巧,大猫变小猫无缝切换。

    长公主像快要溺毙的人看救命稻草一样,望着苏衡,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苏衡悄悄在法师的鼻翼处粘了一根细丝,方便观察呼吸,顺便嘱咐着:“法师,趁现在不咳嗽先歇一下,少说话免得呛了凉风咳得更厉害。”

    静妙法师强撑的力气早就用完了,听苏衡这样说,便轻轻点了点头。

    长公主赶紧替法师掖好薄被,看着她消瘦得像会被压垮一样,眼中的悲伤更多了,一咬牙拽着苏衡的衣袖往外拖。

    苏衡一怔,还是快步跟上,雅公子也跟了出去。

    弦月赶紧顶替长公主的守位,不错眼珠地看着静妙法师。

    卧房外曲折的木廊转角,长公主停了脚步,压低嗓音问:“能不能治好?不,你必须治好!”

    苏衡一个侧身,拽回了自己的衣袖:“长公主,男女授受不亲。”

    长公主急了,瞬间炸毛:“能不能治好?”

    苏衡叹气,转了转眼珠,皮笑肉不笑:“公主殿下,如果您一会儿能劝法师吃完蛋羹,我就可以考虑给她做身体检查,不然一切都白搭。”

    “为何?”长公主的眉头拧在一起。

    “所有的苏家秘药都会有胃肠反应,静妙法师的肠胃很虚弱,如果她能喝下蛋羹不吐不泻的话,我还能冒然一试,否则,她可能过不了这个月。”苏衡向来实话实说。

    长公主怔住,又立刻反应:“只要本宫能劝法师喝下蛋羹,她没有任何不付出,你就必须治好她!”没等苏衡回答,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吃下只是第一步!”苏衡冲着长公主的背影喊,她连脚步都没停一下,只能转而向雅公子吐槽,“她有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她讲不讲道理啊?”

    “长公主的成长与其他公主完全不同,辛苦程度不亚于我,”雅公子可以理解长公主,“好像她几次横祸,都是法师拼死护住的,以她的性子,对你已经算很客气了。”

    “真,善解人意啊。”苏衡满脸都写着高兴。

    雅公子拍了拍苏衡的左肩,两人相视一笑。

    “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苏衡进空间取出检查要用的听诊器和其他物品,“希望不是肺结核。”说完,就很没形象地蹲在地上,画出听诊器旋转部位示意图。

    “系统给的东西还不赖,”雅公子还记得当时苏衡看到这个听诊器时的嫌弃,“竟然会有用的时候,而且还不是给我用的,嗯,挺好,真不错。”

    苏衡无奈微笑,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来就交给运气吧。

    不知长公主是如何办到的,一个时辰后兴冲冲地找来:“法师吃了,没有吐,也不肚子疼。”

    “来,帮我戴一下,都快成独臂神医了,”苏衡拿着听诊器的听头自嘲,心中却有些庆幸,“大邺虽然男女之防并不太苛刻,但法师也算独一无二,冒犯了可不好。”

    雅公子对听诊器太熟悉了,立刻替苏衡戴好,只觉得这画面有些诡异,古装美男戴个听诊器。

    长公主有一瞬间的傻眼:“这是什么?”

    苏衡先展示一张正面解剖图:“这是肺,需要望闻问切,听一下肺的呼吸音,来判断法师得的是哪种肺病,会不会传染,如果会传染,还要隔离。”

    长公主不是娇滴滴的公主,不仅见过猪牛羊的肺,还在一次苦训中见过活人的,听完苏衡的解释,点了点头。

    苏衡继续解释:“我需要听这四个部位,后背处也要,麻烦公主殿下把这个贴在法师的亵衣外,要贴紧,不要移动,不然会影响判断。”

    长公主盯着这奇怪的东西,一串问题脱口而出:“你做的?摁在亵衣外会不会疼?为何如此怪异?用了会不会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影响法师的病情?”

    “要不,公主殿下先试一下?”苏衡被问得耐心尽失。

    “也行。”长公主实在不放心,归根结底是因为静妙法师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禁不住任何变故。

    苏衡把听诊器的耳部塞进长公主的耳朵里,然后示意她将听头移到胸口:“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么?”

    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这怪异的东西竟然可以放大声音,惊得突然松手,听头与挂着的宝石撞了一下,声音突然变成让她以为耳朵要聋了,急忙拿下。

    “可以了么?”苏衡接过听诊器,极为严肃。

    长公主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亲耳听到心跳声清晰又有力,有些偏快,这是她宁可相信苏衡、也不愿意相信太医院太医的原因。

    “长公主?”雅公子提醒,越早诊断越好。

    “走!”长公主大步离开,苏衡和雅公子紧紧跟上。

    卧房里,苏衡与长公主配合,认真地给静妙法师做全身体检。

    雅公子与弦月注视着他们,生怕苏衡检查完毕以后,说出什么可怕的话;可是,担心害怕没有任何用处,徒留烦恼而已。

    静妙法师叹息着:“将死之人了,徒增麻烦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耽美这个敏感版块,小可爱们知道分级事项了吧?

    说实话,某南纠结了两周,决定《绑定名医系统以后》是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耽美小说,因为不想留什么遗憾,所以把最后的大纲和细纲都作了调整,希望小可爱们会喜欢。

    新书可能是言情,也可能是无cp,还没想好。

    再来就是,某南也是个普通人,每天都有各种事情,尤其是现在上班忙,下班也忙,码字的时间被缩减了许多。所以,码字时间不一定,更新字数也不一定,请见谅。

    第160章 支气管扩张

    一室静默。

    苏衡慢吞吞地收好听诊器, 一抬眼就被众人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

    “孩子们,我这是肺痨病,”静妙法师闭着眼睛, 无奈但认命, “你们还是离我远一些, 免得过了病气。”

    长公主这次不妄言, 改成盯着苏衡。

    “不是肺痨,”苏衡干巴巴地回答,“却也不容易医治。”

    长公主晃了一下,又立刻站住。

    雅公子问得直截了当:“什么病?”

    “急性支气管扩张, ”苏衡实话实说, “法师的五脏运行极弱,尤其是肠胃,可能无法喝药。”所有的抗生素类药物,都会有不同程度的胃肠道反应, 有些还有肝脏或者肾脏功能的损伤。

    以法师现在的状况, 应该尽快用药,可是她身体不允许,先调理脏腑功能, 同时照着治疗方案服药, 也不知她能不能吃得消?

    没抗生素,觉得异常艰难;有了抗生素, 仍然艰难,这残酷的现实啊。

    长公主急了, 一把将苏衡拽出卧房, 拖到之前三人闲聊的木廊拐角, 连珠炮似的地追问:“到底能不能治?要怎么治?为什么还不动手治?”

    苏衡不着痕迹地想拽回衣袖, 却发现拽不动。

    “说话啊!”长公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焦灼异常,一边强作镇定。

    苏衡耐心地把前因后果解释完,然后问:“公主殿下,我该怎么办?静山观偏僻得很,山下无集市,山上没有食材,厨房太简陋,那个小奴看起来也不怎么会做饭烧菜。”

    “照料肠胃虚弱的病人,不只需要新鲜的、各式各样的食材,食材我们带了不少,还需要一个人从早到晚不停地准备吃食,我们谁会烧?静山观就不是一个能好好养病的地方。”

    苏衡怕长公主不信,从背包里取出给赵家姐弟俩调理身体时的食疗单子,厚厚一撂,密密麻麻的字。

    长公主看着单子上的日期和效果记录,那么多种食材,一日五顿少量多餐,眉头越皱越紧:“厨房至少要几个人?”

    “郑鹰,阿爹阿娘苏伯,洛秋娘,三名老绣娘轮换……忙活了整整一个半月,”苏衡实话实说,“先说明,食材马车上有不少,但是我不会做,也做不了。”

    长公主沉默,静山观是静妙法师的地方,不能大张旗鼓地调厨子和帮厨来,一来静妙法师不会同意,二来她生病的事情要保密。

    弦月是女官,做饭打扫这些都有使女在做,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做饭烧菜。

    “先让小奴做起来,天一亮本宫就让弦月招可靠的厨子过来,”长公主急着回去照看静妙法师,走出几步又回头,只见苏衡和雅公子两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有其他事情?”

    雅公子微微皱眉:“户部每年的预估花销,我们都仔细瞧过,静山观有专项专款。”

    “什么意思?”长公主记得同样清楚。

    雅公子继续:“静妙法师及静山观,出行仆佣奴婢皆有规制,配有大小马车三辆,女使六名,经验丰富老宫奴八名,打扫小奴十六名,大中小马车各一辆,因她独居山中,另配有带刀侍从二十八人。”

    “静山观有封地良田八百亩,居住在山中的猎户百姓,都归静山观所有。”

    “法师每年俸颇丰,就算她不领,自有内务府按月送来;再加每年大小节日都有宫中赏赐,再怎么样静山观都不该这样寒酸。”

    长公主解释:“法师每年俸禄都会领,但是仆佣奴婢都只用自己的,这些年走的走,嫁人的嫁人,死的死,身边只有几个小奴在。本宫大年初二来拜年,静山观就只有静妙法师和小奴两个人。”

    “怎么?”长公主打量着雅公子,多年敌对的默契,“还有哪里不对?”

    雅公子只觉得疑点太多:“静妙法师独居静山观,用的是替大邺祈福的名义,陛下颇为敬重,每年大小节日赏赐颇丰,魏博是个趋炎附势的十足小人,不论是太医院还是惠民药局,绝对不敢怠慢静妙法师。”

    “小奴还只是个孩子,一个人下山去国都城,路途多远,还能等到弦月出现并且传话的机率有多大?”

    “可是……”长公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被山风吹得一阵冰凉,头也不回地疾走离开。

    苏衡刚进静山观就觉得诡异,只是因为病人最重要,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听完长公主和雅公子的对答才反应过来,连九品芝麻官都排不上的绥城县令,身旁跟着师爷和差役,静妙法师这样尊贵的人,身边只有一个小奴,真心说不过去。

    雅公子静静站立片刻,摘去落在衣襟上的竹叶,“走吧,希望是我多疑。”

    苏衡知道雅公子的直觉非常敏锐,多疑的可能性不大,问:“我们不跟去?”

    “这时候,我和长公主同处一室,更加危险,”雅公子盯着苏衡深思五秒,严肃的脸庞忽然有了笑意,“也可以去你那里。”

    “我哪里?”苏衡没反应过来。

    “把空间当监视屋用啊,”雅公子一拍苏衡,“走!顺便看看那个小奴是什么来头?”

    苏衡进入空间取出抗生素和止血药,无奈跟上,碰上这么个败家玩意儿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一声叹息。

    然而,着急上火的长公主看着他俩不紧不慢地走进卧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但在法师面前又不能失了体统,只能强压着怒火,温文尔雅地开口:

    “苏秘医,方子尽管开出来,本宫即刻命弦月去抓。”

    苏衡每次看到强行装小猫的长公主,就忍不住想笑,脸上还是绷着,语气比长公主更加温和:“回长公主的话,小奴详述了法师的情形,苏某不才把可能要用的药都备下了。”

    “药都有,不用劳烦奔波,更何况这月黑风高的天,药铺也都打烊了。”

    长公主悬着的心放下一小半。

    “不过,此药极为稀有,需要长公主亲自送服。”苏衡提着诊箱,一动不动。

    小奴立刻跪下:“苏秘医,送水服药这些事情是小奴的本分,不敢劳烦长公主。”

    长公主、雅公子和苏衡三人默契地交换一下眼神。

    长公主开口:“法师对本宫有颇多恩情,送水服药也是应当。倒是你,再去厨房做些蛋羹。”

    小奴跪着不起来。

    法师半睡半醒的,有些迷糊:“小奴去吧。”

    小奴这才起身,噙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弦月立刻把房门关上,又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把窗户栓上,才回到床榻边,微微点头。

    苏衡想了想,转到简陋的竹编屏风后面,从空间里取了温水出来,然后才把抗生素拿出来,送到长公主面前:“用水送服。”

    长公主看着苏衡放在小勺里的白色粉末,有些傻眼,这药也太奇怪了。

    雅公子不动声色地低语:“这就是坠鹰峰营地用的苏家秘药,殷离和燕宛的探子都想得到。”

    见多识广的弦月也一脸惊奇,这是什么药,只有这么一点点?

    长公主这才喂给静妙法师,又喂她喝了一些水,然后不放心地问:“这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苏衡继续解释:“是药三分毒,法师的身体太虚弱,我给了最少的量,先看她能不能吃得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后,再徐徐图之。”

    “这里还有止血的药,过半个时辰再服用。”

    “成!”长公主点头,然后握着法师的手,轻声说道,“法师,您先闭闭眼,到时候本宫唤您起来,有哪里不舒服尽管说。”

    法师闭着眼,微微点头。

    苏衡轻轻靠了雅公子一下。

    雅公子替他取下背上的大包,摊开在地上,不用苏衡开口,就拿出了便携本和笔,又把矮几挪到床榻旁。

    苏衡左手拿笔,把支气管扩张的原理和治疗方案画出来,简明扼要地向长公主讲述完,最后说:“虽然我有药,但归根结底要看法师的身体,还有求生欲。”

    长公主和弦月不约而同地点头。

    长公主对炭笔好奇得很,拿到手里写写画画很是方便,随手写下:“小奴所为何事?”

    “药。”雅公子只写了一个字。

    “我们把法师接回运宝司,”长公主对空荡荡的静山观没有半点好感,“既不影响处理事务,又能保证法师的安全。”

    雅公子满脸讥讽,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公主,示威似的轻抬了一下苏衡的右肩:“当局者迷,运宝司哪里安全?”

    长公主被噎得差点把炭笔折了,用嘴形无声地问:“那怎么办?”

    雅公子带着谜之微笑,看向苏衡,意思非常明显,把静妙法师带进空间。

    苏衡简直不敢相信,这败家玩意儿还能更败家的?!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行!”

    雅公子一脸无辜:“敢用法师当诱饵,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只能出奇制胜。”

    长公主非常痛恨这种一脸懵的状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弦月突然起身:“长公主,不好!有人把门窗反锁了!”

    三人齐刷刷站起来,难得默契地想到了“请君入瓮”四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支气管扩张,其实是年轻人得的多,咯血量多很吓人,少数病人因为强忍咳嗽,反而因为窒息而丧命。

    治疗就是足量抗生素、止血和支持疗法,多合一。现在已经不算什么大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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