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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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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雨疏风骤,积水空明。

    偏殿碳火烧得正旺,不时传来碳屑迸溅的噼啪声响。

    李轫自榻上醒来,觉出除了头下药枕外,无一物眼熟,他坐起身,面上并无异色,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木窗没有贴纱,关得也不大严,只用几块挡板应付了,外头的风簌簌往屋里吹。

    李轫垂目,视线里的鞋只剩歪歪斜斜的一只,他便光着脚下了榻,走到新送来没几天的镜前,照出一副脸生的模样,衣襟开敞,露出女子细腻如羊脂的皮肉。

    他随手拿起搭在椅子上外袍,披在肩上,推开门,雨在夜间已经停了,松花园葱蔚洇润,渟膏湛碧。

    他立在廊下仰起脸,见素月流天,星河如洗。

    院墙外头传来动静,木门嘭地一声撞向两侧,薛奉颐带着五六个膀大腰粗的嬷嬷闯了进来。

    被扰了清净的李轫转过眼,见薛奉颐将一件窄袖舞裙掷在脚下。

    “孟云泽!你玩的好把戏——”

    李轫道:“做什么?”

    薛奉颐怒火交加,“你还当我不知道吗?姨母今天已经告诉我了,陛下根本不喜欢软舞,你故弄玄虚撺掇我练舞,分明是你自己想观舞作乐,拿我当笑话看是不是!”

    皇帝低声笑了一下,“还有这事。”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以为侍寝了一夜又怎样,不照样顶着个才人的名头!”薛奉颐见状愈发恼怒,“我便叫你知道戏耍我的下场!”

    “侍寝,才人,”李轫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慢吞吞地道,“你说的我不大明白。”

    薛奉颐在阎妃面前颜面尽失,恨不得把孟云泽扒皮抽筋,却丝毫不顾那柘枝舞图纸是她自己起了私心拿去的,“你以为装糊涂就能躲得过去吗?这松花园的池水凉快,要不要下去清醒清醒!”

    偏房打盹的季庚听着动静,慌张起来,看到院子一堆人对峙,便要冲上来拦,“薛宝林你这是要做什么!”

    薛奉颐身后的嬷嬷围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推开季庚,伸手便要去抓对面的人。

    “拿板子来!把她给我摁住!”

    “薛宝林,你当这是在什么地方,你若有话要说个明白,便去请皇后娘娘来,胆敢动用私刑不成?!”季庚这关头硬气起来分毫不让,“你什么位份?才人到底身份比你高,凭什么擅闯松花园——”

    “今日便是皇后娘娘在此又能拿我怎么样,”薛奉颐轻孽道,“这宫里不是哪一处,她都能管得着,我便帮皇后娘娘代为管教,你知道我们薛家是怎么教训家里的贱奴的吗?”

    她示意朝围住李轫的嬷嬷使眼色,自己朝李轫走近,“你现在跟我磕头求饶……”

    “我倒想领教领教,”薛奉颐眼前一花,耳畔上方传来对方的嗓音,下一刻冰冷的寒气抵在了她喉咙间,那是薛奉颐的匕首,镶嵌闪亮的碧玺和绿松石,在此前只是一把挂在腰间的装饰品,她自己都从未想过这还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器。

    “你!”她腿一软差点儿瘫坐下去,又不甘落了下风,对“孟云泽”的举动感到惊怒交加,当即就要呵斥,可抬起眼,触及上方李轫的眼神,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下,喉头哽住,再难出声。

    “——你有几分能耐。”李轫道。

    一旁的嬷嬷惊叫起来,季庚张大了嘴巴。

    寒气顺着薛奉颐的背脊蹿上来,“孟云泽”何曾有过这般冰冷的眼神,如出鞘刃透着寒芒,像是取她的身家性命比碾死一只蝼蚁还要轻易。

    “都给我滚!”

    院子几人拔腿往外跑,嬷嬷退了几步,捞起地上的薛奉颐,惊慌失措地撤了出去。

    季庚不知怎的,一时不敢靠近,“……主子?”

    常骓备好了热茶,递给刚醒来的男人,陛下罢朝了好些日子,看样子今晨也是照常。

    内侍们无声服侍李轫穿衣,李轫扣着茶盏饮入一口,底下人端来碗再由他漱口吐出。

    李轫丢下擦手的布巾,唤道:“常骓。”

    “老奴在。”

    “我这含象殿里,近日可还算热闹?”

    常骓当即跪了下去。

    “你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常骓回道:“陛下做的任何事,都自有道理。”

    李轫颔首,“殿里新换了枕头,我倒不习惯了,我原先那药枕上哪儿去了?”

    “这……陛下是将药枕送给了郡亭宫的孟才人。”

    “那好,就请孟才人过来一叙。”李轫道,“我有许多话想问问她。”

    孟云泽近日作息格外好,连早膳都能顿顿赶得上热的了,御膳房的下人最有眼色,见她得了宠,什么好的都紧着她。

    她走出院子活络筋骨,却见主殿门户紧闭,静悄悄的,毫无平素敲锣打鼓的架势,稀奇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季庚也跟焉了似的。

    “薛宝林她们怎么不出来练舞了?”

    季庚有气无力,“主子,这您问我啊?”

    她想昨晚个是多吓人啊,现在主子怎么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孟云泽绕去另一头,窗户敞着,薛奉颐似乎在窗口透气,余光一瞥到她,啪地一声竟把窗子给关上了。

    孟云泽奇了怪了,“她是怎么了?”

    季庚提起一口气,复又叹了口气。

    没瞧出什么异样,孟云泽想起来自己现在虽狐假虎威,可到底是有恩宠的人了,想要鱼苗也不必劳动母亲,跟内务府的奴才吩咐句话的事,便开心地叫季庚去给她拿鱼苗回来。

    季庚这边应了,她又兴冲冲地跟上去,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合心意的鱼苗。

    内务府的内侍对她十分客气,将她往里请,“主子想要什么,尽管跟奴才吩咐就好了,何必亲自来这泥腥地儿。”

    “无碍。”孟云泽正在兴头上,见有一篮子的海蚌,便取了案上的石刀开壳。

    “才人,那蚌刚送来的,还没冲洗呢!”内侍怕海蚌脏了她的手,忙不迭提醒。

    “啊,没有。”孟云泽瞄了眼蚌壳,没有开出来珠子,转头又拿起一只养在水里的乌龟逗弄。

    旁边的内侍惴惴不安,季庚眼见自家才人对乌龟爱不释手的样子不以为怪,“主子,我现在才感觉你总算正常了。”

    孟云泽抽空问,“怎么说?”

    “你昨晚上拿匕首按在薛宝林的脖子上,好像要杀了她一样,吓得我魂都出来了,一宿没睡。”

    乌龟忽然掉落在地上,摔得脑袋缩进壳里。

    “你说什么?”孟云泽站在落满阳光的屋下,有些发冷。

    季庚要低头帮她捡,门口却落出两道拉长影子,抬头看去,没等辨清楚人,内侍已经开口问:“常大总管,您怎么过来了?”

    常骓微微笑道:“奉圣上命,老奴来请孟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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