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月十九日(1)
天子式微,诸侯纷纷称国自立为王。
靖安侯自封启泰帝,自称寡人,时为靖安元年。靖安三年五月,皇帝遇刺,皇后独女昌河公主褚长玉护驾有功身中七刀险险丧命。启泰帝大为感动,特允褚长玉可自称为‘孤’,封地昌州,食邑自享无需上供。
褚长玉时年八岁。
靖安十年八月,全国大旱,接连三月未雨。
八月十九日
八月十九日,启泰帝率众出宫祈雨,特令后宫随行。
烈日当头,启泰帝率众跪坐于祭坛之下,乌压压一片人头。祭坛上是祈雨官带着二十八名童男童女,围着一个大瓮手舞足蹈边唱边跳。这些人披头散发,脸涂成了绿色,只看得见黑的眼,白的牙,嘴里忽高忽低地唱着声调古怪谁也听不懂的歌。
褚长玉跪在第三排,她前面是启泰帝和几个后宫嫔妃。皇后闵舒宁,贵妃万如莲,还有几位低位嫔妃。
靖安朝上下皆知,万贵妃独受皇帝爱宠,竟让皇帝于登基后十年内未曾往后宫添人。现在后宫的那几个莺莺燕燕,还都是启泰帝做诸侯时纳入后宫的。
褚长玉跪得累了,悄悄挪了下小腿,把腰微微往前塌了一下。在宽大衣袍的掩饰下,这番小动作也没有引起前后众人的注意。倒是她眼角瞟到旁边的二皇子,褚长德,跪得要更歪一点,眼神还左右乱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都跳了一个时辰了,该不会又没成功吧,褚长玉心里嘀咕,收回视线,懒得搭理他,把姿势摆正,继续抬头看祭坛上绿脸的人边唱边跳,动作滑稽,声音奇特。
靖安大旱,进了夏天,连着三个月没下一滴水珠子。据说,田里的庄稼都快熬不住了。农夫们起初从河里挑水,倒也没把庄稼渴死,可是两个月后,暑气渐盛,河水也不多了,又从井里挑水,用人力不辞辛劳地走路挑过去,伺候那些担负着一家子生计的绿叶子祖宗。
井里又有多少水呢,一个月后,不但绿祖宗的水续不上了,农夫自己喝的水也不多了,一碗水恨不得自己喝一口,剩下的全倒地里去,常听说有人因此渴死。
一个月前,启泰帝便传令各地各自设坛求雨。其实不用他下令,大家已经悄悄开始设坛作法了,求啊求,求啊求。各路神仙,各宫龙王,都求过了,祭品用了无数,钱财用了无数。人们从满怀希望到有人蠢蠢欲动想砸河神庙,天上都没见一朵云过来。
眼看就要绝收,启泰帝扛不住了,终于自己亲自出都城,来到砚山脚下的祭坛,亲自祈雨。
褚长玉微低着头,闭着嘴,只脸上肌肉稍稍动了一下。她偷偷打了一个哈欠,实在是有点困倦了。为了这场祈雨大典,百官和后宫都比平时早起两个时辰。
纵然她也诚心希望老天爷能降点雨,但是身体熬不住啊。
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一片阴影悄然而至,恰好将这一群不知道诚不诚心的人罩住了。
褚长玉正低着头,心里顺着祭曲的拍子唱和。模模糊糊间觉得身上有些不一样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耳边有人惊呼,“雨,下雨了!”
褚长玉被这一声喊吓得一激灵,眨眨眼,真灵了?!
刚抬起头,鼻子尖就感到一阵凉意。随即,便有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把灰褐色的石板染得一片漆黑,也把众人衣衫淋得斑驳。
这雨来得及时,颇得人心,一时间人声沸腾,惊喜万分。
“皇天佑我靖安!”
“皇帝万福!”
“靖安万福!”
众人俯首拜下口中大喊。
褚长玉也随众俯首,心里舒出一口气,可算是下雨了。再旱下去,渴死了地里的庄稼,绝了今年的收成,靖安朝就该有流民起义了。
雨来得急,只一盏茶的功夫,偌大的广场便被尽数濡湿了。
但也仅仅是濡湿而已,甚至没能形成一条小水流,流淌开来。因为恰巧有一阵风,吹得众人掩面避让,也吹跑了那朵会下雨的乌云。
“怎么回事!”
“雨呢?”
“再跳!再跳!”
主管祭祀的太常大人又急又怕,跳脚指着祭坛上呆住的男男女女大声呼和。急得是怕雨不下了,怕得是自己会担责任,前算后算,才算出来这么一个日子,结果就下了一碗水,啧啧。
太常怕启泰帝拿自己开刀,急得一头汗水混着雨水流下来。启泰帝却不如他想象中那么恼怒。
“叫巫师来卜一卜。”启泰帝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从地上站起来。
巫师很快就从后边赶到了,颤颤巍巍跪在启泰帝的脚下,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龟甲,又拿出一堆东西点着火。
后宫有地位的几个夫人都围过去了,褚长玉和两个弟弟也围过去看着。
火烤之下,龟甲上很快裂出纹路,交错纵横,褚长玉看不懂什么意思。但巫师盯着龟甲沉默半晌,而后俯地叩头。
“回禀圣上,神龟有言,皇上身边有奸佞之人,欲谋害我皇,这才令苍天示警,千里赤地!”
“那你可知是何人要害我靖安朝之主?!”一旁的闵皇后听见这句话,神情惊怒出言问道。褚长玉站在她后面,拉着她的袖子,也没能阻止闵皇后,不由得微叹一口气,母后这脾气,一遇到和她父皇有关的事情,就急得不得了。
“此事回宫再议。”启泰帝眸色沉沉,看了闵皇后一眼,直接大步走开。
褚长玉一滞,赶紧推推闵皇后,却没推动。侧脸一看,闵皇后已经气出了两眼泪。
无法,只能将皇后身边的宫女挥手避开,自己上前搀着这个一心爱着自己的丈夫,也满心希望自己的丈夫深爱自己的女人。
“母后,这是在外面,切不可生气动怒。”褚长玉托着闵皇后的一只手臂,边悄悄与她耳语,边带着她往启泰帝身后走。
还是晚了,启泰帝已经上了龙辇。万贵妃紧随其后,上了后面小一些的一辆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