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面楚歌
阿玉被归一教导，饮食上从来都是只吃个七分饱，即便是被饿得狠了，也没不管不顾。
约莫八分饱的时候，阿玉就搁下筷子，接着就起身去了里间。
见阿玉走了，朱砂也跟了上去，可刚走到里间就被阿玉给撵了出去。
不光是她，阿玉还把其他侍女也都屏退了。
朱砂本还想找些借口留下，然而阿玉可不会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
眼见自己说什么阿玉都不为所动，朱砂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要是以前，朱砂倒也不会这样献殷勤，可今时不同往日，她明显感觉出阿玉对她的冷淡，虽然公主以前对她也很冷淡，但也不像现在这样把她当空气啊！
因此，察觉‘失宠’危机的朱砂不得不开始行动。
而相较于朱砂的疑惑不安，阿玉倒是平静从容，显然，转变对朱砂的态度是她有意为之的。
阿玉坐在梳妆台前一点一点地卸着钗环，这几日，自己一直冷着朱砂，就是希望她能吃个教训，然后有所改变。
现在，朱砂仅仅是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不够，这点不对劲并不会促使朱砂去改变。
只有再过几日，等她到了高璟或是墨池面前，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时候，这个教训才算是被她吃了下去。
阿玉捻着一缕发丝悠悠缓缓地梳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似乎是在发呆一样。
此时，她的目光早已穿越万里千山，来到长安，来到了太极宫。
那是个规矩森严又危机四伏的地方，自己尚有自保能力，再不济还有高璟，可她呢，连留在自己身边都是自己可怜她的。
但愿朱砂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视线回笼，阿玉将朱砂从自己的脑海里扫了出去，与此同时，镜中的少女也不像之前那样眉心紧蹙。
心中少了件事，阿玉只觉轻松不少，可没一会儿，新的事就又来了。
“百花园暂时去不了，我有件急事。”阿玉有多累，丹娘都看在眼底。
她原想知会一声就走的，可某些事不叮嘱不行。
“你要离开！”
骤然听闻这一消息，阿玉十分诧异，她想不通，丹娘如此在意谢家和百花园，怎会不打探清楚就离开呢？
阿玉不明所以，却又见丹娘眉间似有忧虑之色，便出声关心道，
“可是此行艰难，要费你不少功夫？”
丹娘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此行确实艰难非凡，但最关键是此行刻不容缓，可偏偏打探谢府和百花园也是如此。
“迟则容易生变，我担心，若现在不打探清楚，等日后再行打探，恐怕会来不及。”
她这么说，阿玉顷刻就明白丹娘的两难之处，也明白丹娘的担忧，便提议道
“要不我明日就去谢府，今日虽有刺杀一事，可确实也是失约，我若上门解释，也不算突兀。”
“之后我们再转道去百花园，如何？”
熟料，丹娘想也没想就摇头拒绝了，“来不及了！”
“竟如此紧急！”震惊之余，阿玉也不禁好奇是什么事令丹娘如此着急。
当日，她说，那些献舍之人的死去可能与谢家有关，这本是她随口猜测，但丹娘却郑重其事，此后更是要亲自探一探谢家。
若非谢家有功德傍身，丹娘靠近不得，也不会拖到现在。
可如今，丹娘却
“好吧！”阿玉微微点着头说道，“另外，百花园里——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阿玉会与她帮助，丹娘并不意外，可推测出百花园里有她格外在乎的东西，那就值得她意外了。
丹娘欣慰地笑了，眸光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有如夏日湖泊里闪烁的粼粼波光。
“百花园，一个十几年前才建的小园子，即便有秘密又岂会比得过有着数百年底蕴的谢家大宅呢？”
丹娘明知故问道，可眼中的赞美之意却很明显，不禁让阿玉小小的‘骄傲’了一下，
“你说过百年内不再过问此间纠葛！”
“所以，哪怕谢家真的牵涉其中，这百年内出手打探的也该是我，你没有必要亲自打探。”
“可百花园你却非要亲自去！”
“因此我猜想百花园里头涉及的应该是另外一件事。”
说完，阿玉扬眉望向丹娘，好像是在等着她夸奖一样。
“不错！你猜对了，这样的你，我很放心！”丹娘点头肯定道。
“有时间的话，你去看看那朵牡丹花王，看看它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的语气如寻常一般，甚至还有点散漫，好在她跟阿玉解释了一下。
“你的麻烦事可多着呢，何况你的灵力被封，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何必白费时间？”
“另外——”丹娘提了提声音，郑重其事地提醒道，“谢府，你是免不了要碰上的，记住，切不可大意。”
丹娘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
然而不等她决定好，白无常的传音入密就先来了，声如夜风，旷远而幽，
“丹娘，该走了！”
如此恰巧，丹娘竟也想叹一声，运道使然，她看着阿玉匆匆告别道，“时候到了，我也该走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散，丹娘的鬼影倒是先不见了。
“果真是要紧事，我还想问问是什么来着？而且，丹娘好像还有话要说”阿玉嘟囔着，眼中充满了遗憾。
她咕哝着，一边走到床边坐下，可坐下后她又站起身来了。
原本啊她是想睡会儿的，可丹娘真的走了以后，她却睡不着了。
自从她找苏梦婠取她的心尖血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纷沓而来，一个接着一个。
如今她举目四望，四下无处不是迷雾深深。
或许这就是身为凤星敌人的宿命，正悲叹着的阿玉忽然灵光一闪，既然是宿命如此，那她所遇到的事情也该有能联系起来的脉络才对。
念及此，阿玉索性就不休息了，她来到书案前，铺上宣纸，研墨，然后提笔。
万事万物都有起始的地方，而她起始地方——洛阳，在那里，她遇到了丹娘。
然而在笔尖即将触碰纸张的一瞬间，阿玉却顿住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抬起头，浑圆的眸子中涌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这么多年，我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件事！”阿玉神思不守地呢喃着，只见她拧着细眉，人也是怔怔然的。
这一切的起始不在洛阳，也不在丹娘。
阿玉缓缓低下头去，紧随其后，僵住的笔尖也落了下来。
「五岁生辰前夕」
这才是真正的起始点。
从那一天起直至遇到丹娘，此间发生了什么，阿玉一概不知，就好像记忆被生生挖去了一部分一样。
而她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记忆缺失的原因，她找过医者，也去过佛寺，去过道观，他们都说是离魂症，是这之间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的原因。
尽管人人都如此说，但阿玉直觉不是，可彼时她忌惮丹娘，只顾着与丹娘周旋，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寻缺失的记忆。
若不是与丹娘和解，阿玉也难以确定自己何时才能想起这关键一点。
仅凭记忆缺失，阿玉无法断定‘五岁生辰前夕’就是一切的起始，不过丹娘曾无意间透露了一个有关献舍的事，而阿玉作为献舍之人又正好记住了。
心随意动，纸张上很快就出现了第二行字:
「献舍之人需年满五岁」
可以想象，若有人不希望丹娘献舍成功，则只需要在献舍之人满五岁之前就将其杀死即可。
一世百年，方有一个献舍之人，献舍之人身死，那这百年于丹娘而言便又是一场空。
无论神鬼，干扰人间都是重罪，哪怕是修行之人一旦干扰了人间命数也会遭殃，所以出手杀害献舍之人的定然是人间人，但其人背后站着的定然就是丹娘的仇家。
丹娘的仇家，丹娘自己肯定知道，最关键的是这‘人间人’是何人。
假使阿玉是丹娘，也定不会认为谢家会是下杀手的人。
何况丹娘每一世的献舍之人也并非是死在五岁之前，否则，丹娘早就能发觉不对劲。
可是能出手对付北朝公主的人，当今世上又有几个，谢家正好在其中，所谓灯下黑，即是如此。
总之，谢家有这个嫌疑，等丹娘回来，她再将这些告知丹娘，总而言之，丹娘这个局内人知道的应该更多。
或许是有了正确的起始，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变得顺利起来。
「刺杀」
阿玉和高璟解释为什么不回北朝时，说‘有人要杀她’，并非胡编乱造，是的的确确有这件事的。
只不过阿玉并不能确定杀手是来杀她还是来杀献舍之人。
而且，这件事，阿玉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莫名其妙。
杀手杀人常见，可临到头又把人给放了的着实稀罕。
到了现在，阿玉再次回忆起当年的事情，依旧是不明所以，所以她也没在这上面多想。
之后就是「归真子」
阿玉本以为自己要迟疑好久，但事实上，她的很平静。
果然身在局中容易看不清，她为亲情迷惑，一直在逃避，不愿面对真相。
阿玉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在纸上继续写到，
「高璟之师，博古通今，擅医，通卜算一道。」
写完，阿玉又在其后补了一个人名上去，「虞酥」此人正是虞府老家主。
然而补上去后，阿玉又想划掉，归真子和虞酥的恩怨情仇并不重要，和她也无关。
回忆过往，归真子很少跟阿玉说他过往的事情，这何尝不是一种提防。
望着纸上的寥寥几字，阿玉移开目光，归真子可占据了她八年的岁月，比至亲还亲！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道沉重的叹息，随风而散，良久阿玉才继续写到。
「蓬莱仙翁」
他和归真子一样都想杀了自己，虽然手段不一样，可两人并非是要和丹娘作对。
比如，蓬莱仙翁是在她做出了伤害凤星的举动后才要杀她，归真子也是如此。
他们不是想要杀死献舍之人，而是想要除掉凤星的敌人。
不，不对，还是有差别的，蓬莱仙翁是明确支持凤星的一方，而且他应该是知道丹娘的存在的，只不过了解的应该不多。
而归真子阿玉只能勉强说他是为了苍生大义吧！
也可能这就是归真子的厉害之处，他将自己隐藏得很深。
接下来到谁了呢？阿玉执着毛笔做思考状，思考片刻后，阿玉决定接下来厘清与高璟相关的事。
首先是「高璟为什么认为她不是容华？」
高璟会怀疑她，阿玉并不意外，毕竟她隐瞒了丹娘的存在，又掩藏了与归真子真正的关系。
可除此以外，还有如下原因:
「一、变化的牡丹印记；二、颗数不对的珠串；三、高璟握住的某个铁证。」
过往，阿玉一直纠结于弄清楚所谓的铁证，至于其他两个原因，她根本没有细想。
亦或许是阿玉早就知道这两个原因难以解释，不然她也不会一直执着于从高璟那儿问个究竟。
现下，高璟是铁了心不愿意告诉她缘由，阿玉只能暂时转移目光。
反正最终都是要弄清楚的！
可这两个，她哪一个都无从下手。
牡丹印记因何消失，因何出现，又是因何而发生变化，她完全不知道。
至于珠串，阿玉抚着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墨玉珠串，眼神中透着无力，一直带在随身戴着的东西，居然是假的。
阿玉提着笔，可视线却不是看向书案，而是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前方。
她和哥哥分离太久，相处起来比陌生人还要差，更何况哥哥不信任她，还要利用她。
“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坚信我不是你的妹妹！”阿玉抚着自己亲手写下的‘高璟’二字，再一次地质问道。
可回答她的只有无声的寂静！
“如果我不是容华，那我该是什么人？”阿玉自顾自地发问着，脸上一片茫然。
她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愣神了好一会儿后，阿玉似是顿悟又似是懵然一般，突然就呆呆地说道，
“我是谢家人，是丹娘的献舍之人。”
等阿玉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先是震惊，而后又十分欣喜，是那种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
紧接着，她迫切地要在纸张上写些什么，可因为太过急切，连笔都差点抓不住了。
「阿玉，洛阳谢氏，先祖谢丹娘献舍之人」
假使能够证明容华公主就是丹娘的献舍之人，不就意味着她就是容华了吗？
而证明容华公主是丹娘的献舍之人并不难。
此前，阿玉推测出谢家有杀害丹娘献舍之人的嫌疑，而这个结论正是基于容华就是献舍之人得来的。
因此，只要能验证以上推测，便能说明容华公主即是献舍之人。
如此一来，就能证明她就是容华。
真是意外之喜，她竟然在夹缝中找出了一条生路！
最后还有一人「凤星，苏梦婠，燕怀夙」
对于她，除了宿敌二字，阿玉没什么好写的，本来她们就没见过几面。
这么一写，许多东西便变得清晰明了了！
首先，她和凤星是宿敌。
因此支持凤星的人，比如蓬莱仙翁，和她也是敌人。
其次，不希望丹娘献舍成功的人，如谢家（尚存疑），他们则是想要杀死阿玉，与她亦是敌人。
再者，归真子之流，可能是为了正义吧，认为阿玉是祸根而想铲除她，和阿玉同样是敌人。
最后，竟然是高璟看着友好许多，不把她当敌人，而是当做可以利用的对象。
一时之间，阿玉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但好在，她把一切都捋清楚了，只待来日验证。
不知不觉，夜色降临，朱砂在门外唤了几次，都被阿玉给打发走了。
时不我待，阿玉要把过往经历的一切全都整理下来，她相信一定还有她遗漏的蛛丝马迹，即便现在发觉不到，以后说不定会用到。
夜色渐深，屋里屋外都安静了，只有明亮如白昼的灯火在燃着。
许久以后，烛火渐渐燃尽，可屋内却依旧亮堂，因为晨光已然破晓